与黑衣少年分别之后,林基一行人便离开废村并朝约纳特前进。
先前提到有一批来自北方约纳特的旅人。在林基一行人与黑衣少年分别后,他们随即造访了废村。而这也成为林基一行人启程离开的契机。
那群旅人听说了纯白人类的事,反而担心住在米拉的亲戚而来到这里。
『稍微往西的方向有一条林道。我们是沿着那条路来的。』
他们如此说道。
而且那条路的宽幅足以让马车通过。
不过那条林道的路面,当然不像一般的道路那般整齐平坦。
路况似乎不甚理想。
然而走那条路的话,就能避开聚集于北方道路的金眼魔物前往约纳特。
继续滞留于这座废村或许会有危险。
群聚于北方街道的金眼亦很可能来到这里。
该返回南方的米拉,还是该继续朝北方的约纳特前进呢……?
当众人踌躇不前之际,又有其他旅人造访村庄。他们如此说道——
『聚集于北方街道的一部分金眼魔物,开始朝南方前进了。』
这群旅人正是为了逃离南下的金眼魔物而抵达这座村庄。
要是林基一行人返回南方的话,说不定会与金眼魔物撞个正着。
『只希望那名年轻人没有被卷入危险。』
林基一行人不禁感到担忧。
但他们也没闲工夫担心别人。
经过商量之后,林基一行人决定照原定计画朝约纳特前进。
被阻挡去路的其他旅人也会与他们同行。
那些旅人当中亦有几名佣兵,就结果来说能够增强一行人的战力。
就这样,一行人踏入了旅人口中的那条林道。
道路不如想像中那般险阻。
高耸的茂密树木丛生于林道侧边,细薄的叶子挂在树枝上。
微弱的阳光自层层重叠的林叶之间洒落。
视野比想像中更差。话虽如此,倒也不像森林那般深邃茂密。
高大的树木耸立四周,带来一种压迫感。
但也能这么想。
他们能够将自己的行踪隐藏于林木之间。因此这繁茂的树林倒也不算太糟。
——傍晚时分逐渐降临——
每当这个时刻——耳边彷佛能听见暗夜的脚步声咄咄逼近。
四周鸦雀无声。
没有鸟鸣声,连风声都没有。
沿着这条漫长林道前进一天半,才能踏入约纳特领地。
众人都暗自祈祷着——
『愿我们能平安结束这趟旅程。』
两辆马车拼了命地提高速度,于林道疾驰着。
车轮时而会被突起的地面抬高,朝危险的角度弹起。
每当车轮弹跳,尤莉便会害怕地闭起双眸并紧抓母亲。
马车的速度急遽提升。
宛如强行迫使心脏跳动一般。
数刻之前——
『快走!我们稍后会赶上!』
如此说道的林基及几名佣兵,决定让马车率先离开。
不久之前,他们遭到了金眼魔物袭击。
金眼魔物们似乎潜伏于树林之间。
在踏入树林之前,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
金眼魔物消弭气息,一直静候着猎物上门。
『金眼魔物群聚于远离林道的东方道路。』
林基等人是如此听说的。
实际上,来自约纳特的旅人亦平安无事地穿越这条林道,并抵达了米拉。
既然这样,这条林道理应安全无虞才对。
然而——来自约纳特的旅人穿越林道,已是超过半天以前的事。
林基一行人耗费了半天才抵达这条林道。
换言之,距离约纳特的旅人平安穿越林道并抵达米拉,已经过了大约一天。
『这段期间,本来待在东方道路的一部分金眼魔物来到了林道。』
这是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金眼魔物直逼而来。
它们脚程迅速。凭马车的速度不可能彻底甩开。
于是林基如此说道:
『由我们负责引诱金眼魔物——没问题的,那点数量我们应该能够解决。但倘若得同时保护马车,战况将十分严峻。』
放心吧——林基这么说。
『我一定会活着追上你们。』
他的妻儿理解了他的觉悟,于是含泪目送丈夫及他的同伴离去。
林基等人原本隶属于知名的佣兵团。
再加上他们在佣兵团内又是实力顶尖的佼佼者。
尽管年龄已过了全盛期,但时至今日他们仍具备高超的实力。
所以众人都相信林基等人肯定不会有问题。
另一方面,先行一步的两辆马车上仅有四名具战力的成员。
列队前进的两辆马车被小石子弹起,并持续疾驰——
咚隆!
跑在前方的马车突然翻覆,冲撞声紧接着响起。
「呀啊啊啊啊啊啊————!」
后头的马车追撞前面的马车,造成了轰然巨响。
追撞上去的后方马车有部分毁损,几名乘客被抛出了车外。
飞出马车的乘客之中,包含了尤莉及她的母亲。
「尤莉,你没事吧!?」
「……嗯。」
母亲冲上前去询问,瘫坐在地的尤莉则细声回答。
深受动摇的她似乎尚未理解状况。
其中一名佣兵连忙前来确认情况。
「没事吧!?啊——车轮……」
佣兵的目光捕捉到了『那东西』的身影。
一颗人类头部三倍大的岩石滚落在地。
那颗岩石破坏了车轮,导致失去平衡的前方马车翻覆。
佣兵望向原本坐在驾驶座上的同伴。冲撞时被抛出车外的他承受强烈撞击,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着。要是道路前方有这么大的岩石,车夫不可能没注意到。
恐怕是有人从旁将岩石扔了过来。没错,这是刻意为之。
就在此时,叶子摩擦声响起——
「!」
浑身覆盖灰色体毛的人型魔物,自林木中现形了。
它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双耳巨大发达的猿猴。
肌肉魁梧且体型庞大,身长比马车高了一点。
双耳巨大的猿猴搔了搔自己灰色的胸口。
「金、金眼魔物……」
「呃啊啊!」
「噫、噫——」
猿猴的颈部到浑厚的胸部之间,挂着人类的头盖骨。
它似乎把那当成类似首饰的装饰品。此外,猿猴还戴着耳环。
像装饰品一样垂吊于耳环上的是——干掉的人类舌头。
目睹被抛出马车的尤莉等人之后,猿猴的双眸勾成了圆弧状。
「啊啊、啊……」
倒在地面的老婆婆浑身打颤且面色惨白。
其中一名佣兵已经举起剑并与猿猴对峙。
「这家伙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吗……这个————……唔!?」
……沙沙……沙沙……
树叶的摩擦声接连响起——其他金眼魔物陆续现身。
佣兵为了掌握状况而环顾四周。
「数量有……四……六……——行得通!」
举着剑的佣兵呼唤其他佣兵并下达指示。
其中一人手握魔法杖,跳上尚未翻覆的马车。
其他人则摆好阵形以保护马车。
「各位,背对翻覆的马车并集合起来!」
一行人连忙聚集起来。他们都信任着佣兵们。
有些人脚程较慢,但也在其他人的帮助之下设法聚集起来。
与举着剑的佣兵对峙的金眼猿,手上拿着石斧。
猿猴嘻笑着,露出轻蔑的神情。
「别小看我们……让你们领教一下,由我们负责护卫马车的理由吧。」
佣兵一边以步伐混淆敌人的视听,一边迅速地伺机闯入敌人跟前。
金眼猿朝挑起肉搏战的佣兵脑袋猛然挥落石斧。
然而佣兵却轻而易举地避开石斧,使金眼猿露出『奇怪?』的神情。
佣兵保持回避姿势并冷静挥剑。
他的目标是——因为挥落石斧而微微垂下头的猿猴颈部。
刀刃闪烁锐利耀眼的光辉并挥舞而去。
「嘎啊!」
金眼猿的颈部溅出了鲜血。
「哦哦!真不愧是摩伊尔!」
马车上的佣兵赏以喝采。与此同时,那名佣兵也利用魔法杖施展攻击术式。
「叽叽!」
其他金眼猿打算前来支援受伤的金眼猿,然而攻击术式却直接击中了它。
刚才那道攻击术式,是预判了敌人的回避路径而施放的。
马车上的佣兵亦是熟练的术式使者。
摩伊尔一边伺机给予致命一击,一边重整态势。
「只要冷静应对就行得通……呼——……」
摩伊尔调整呼吸并提升专注力。只要冷静识破对手的动作,便能应付得来。双方的体格差距也不到绝望的地步。
「叽叽叽、叽……」
金眼猿用手按住出血的颈部。太阳穴浮起血管的它狠瞪着摩伊尔。
然后——
「叽吱吱啊啊啊啊啊啊————!」
猿猴高声吠叫。
那嚎叫声令人肌肤阵阵刺痛,宛如尖锐的金属声。
不久之后,树叶摩擦声奏响的合奏曲在树林间此起彼落——并咄咄逼来。
动弹不得的马车逐渐遭到包围。
摩伊尔瞠目结舌。
「什么……」
背对马车聚集起来的人之中,有人发出了「噫!」的简短尖叫声。
金眼猿增加了。数量将近三十只,而且——
「唔……」
其中还有体格特别庞大的巨猿。
对方身长格外高耸,足以触及周边最高的大树顶端。
那只巨猿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它原本恐怕躺在地上熟睡吧。
所以众人至今都没有发觉它的行踪。
许多树叶于巨猿身后飘舞着——
咻!
巨猿扔出了尺寸与人类头部差不多大的石头。
石头直接击中马车上的佣兵。
「啊——呃啊!!」
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之后,佣兵就这么坠落地面。
两只金眼猿迫不及待地聚集于坠落的佣兵身边。
口吐鲜血的佣兵发出满溢恐惧的尖叫声。
当摩伊尔打算赶往那里时——
他浑身寒毛直竖。
一阵恶寒贯穿身体,从背脊直窜后脑勺。
刹那间——肌肉魁梧的手臂猛然击飞摩伊尔。
速度过于迅速,使他根本来不及回头防御。
与其他猿猴不同,拥有一身纯黑体毛的金眼猿,映入他视线一角。
隔了几秒,摩伊尔才醒悟——他刚才正是遭到那只猿猴攻击。
那只黑毛猿亦很强大。
刚才被斩裂颈部的金眼猿就伫立于黑毛猿身旁。
它笑嘻嘻地看着摩伊尔,彷佛在说「活该」。
「吱吱吱吱♪」
「唔……」
被击飞并撞上马车的摩伊尔试图站起身来。
他的膝盖阵阵打颤。刚才那股冲击导致双膝不听使唤。
即便如此,摩伊尔仍拼命敲打颤抖的膝盖,设法撑起身子。
按着颈部的金眼猿——阻挡于摩伊尔面前。
背向夕阳的猿猴呈现背光状态。
被摩伊尔斩裂而出血的颈部看来已经止血。
它用手中的石斧——迅速施予一击。
「呃、啊!?」
「吱吱♪」
「噫——」
猿猴用手臂抓住脚步踉跄的摩伊尔手臂——
然后将他拉向自己。
「哇啊啊啊啊————!」
「啊——摩、摩伊尔先生!谁、谁快来啊!」
摩伊尔的叫声逐渐转为呜咽声。
他的手臂已变得惨不忍睹。
持剑斩裂金眼猿颈部的手臂,如今被石斧敲得破烂不堪。他的手臂彻底遭到了粉碎。
起初剧烈哀号的摩伊尔,此刻只能流露毫无生气的神情。
只见猿猴不满地奋力拉扯摩伊尔的手臂。
瞧见摩伊尔不顾形象地放声痛哭之后,猿猴才心满意足地嗤笑几声。
另一方面——
「呀啊啊啊啊————!」
刚刚从马车上坠落的佣兵,左耳被撕扯下来。
每当听见人类的哀号声,猿猴便会在头顶拍打双手。
那是欢喜的掌声。
其他佣兵也都败下阵来,活生生沦为玩具。
没有遭到杀害……而是活着惨遭凌虐。
聚集于马车附近的人都动弹不得。
他们其实一心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却被敌人团团包围而无法动弹。
他们只能低垂着头,为了稍微缓解恐惧而紧拥彼此。
连武艺精湛的佣兵都沦落那种下场,他们根本无计可施。
纵使一齐拔腿逃跑,想必也逃不掉。
他们仅剩的唯一希望,只有等待林基等人追上来。
没错,这正是他们仅存的希望。
林基等人实力坚强。
他们肯定会收拾其他金眼魔物,立刻追上来拯救大家。
林基等人——肯定能办得到。
但是——
「……啊。」
无所事事的其他猿猴,终于将兴趣转移至『他们』身上。
就在此时,尤莉与猿猴四目相交了。
「噫——呜、呜啊啊啊——……」
尤莉哭泣的脸庞进一步扭曲。
母亲将尤莉紧紧搂进怀中,然后瞥向猿猴一眼。
「…………」
母亲把手伸向装在腰际袋中的短剑。
她从剑鞘中抽出剑……并紧握剑柄。
她感觉到自己全身发冷。
手使不上力,指尖阵阵打颤。
母亲拼命地紧握着剑,试图抑制颤抖。
——好可怕。
但是母亲必须守护这孩子……守护尤莉才行。
必须拯救尤莉……为此只能杀死她才行。
母亲得亲自动手。
她深知一件事。
那些金眼魔物喜欢活生生地凌虐人类。
它们以此为乐。
既然如此——与其让尤莉体会漫长的痛苦折磨……
也许应该干净俐落地断绝这孩子的性命。
假如来得及的话……之后母亲也会自尽。
嚎啕大哭的尤莉将脸埋进母亲的怀里。
「好可怕啊,妈妈——……!」
「……没事的——没事的,尤莉……」
母亲暂且放开剑柄,温柔地将手搭上尤莉的双肩。
接着她缓缓地把尤莉推离自己的怀里。
如此一来,两人才能清晰地注视彼此的脸庞。
「妈——妈……」
「我不是经常告诉你一件事吗?」
「咦?」
「害怕的时候,该看着谁的脸?」
「……呜,像平常那样?」
「没错,像平常那样。」
笑容的——
「笑容的魔法。」
「啊——」
「你看,妈妈正在笑呢。对吧?」
「…………嗯。」
「所以尤莉你也要绽露笑容……好吗?没错——」
一切都会没事的。
「一切都会没事的。」
没事的。
「没事的。」
不可怕。
「不可怕。」
一点也不可怕,尤莉。
「一点也不可怕,尤莉。」
绝对不能失去笑容。
无论多么畏惧、痛苦。
都不能解除这道魔法。
为了这孩子——直到最后一刻为止。
脚步声咄咄逼近。
金眼魔物正在靠近。
好可怕。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但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
母亲再次将手伸入袋子内。
她——反手紧握短刀的刀柄。
为了不让尤莉感到痛苦,机会只有一次。
得确实动手。
……再见了。
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尤莉。
「尤莉,没事的……没事的。要好好看着妈妈唷。」
不允许失败。
「……妈妈。」
「嗯?怎么了?」
「魔法……」
「呵呵,没错……这是魔法。」
「但是……」
「嗯?」
「为什么?」
「咦?」
尤莉的脸庞扭曲。
斗大的泪珠溢出她的眼角。
「为什么妈妈你在哭啊啊啊————……!」
「——【剑眼黑炎】——」
漆黑的火焰——撕裂了暗夜。
「吱吱吱啊啊啊啊——————!?」
身后有东西正在熊熊燃烧。
一匹马飞跃至翻覆的马车前方。
紧接着——某个人跃下马背并着地。
母亲终于将目光投向对方。
「你是……」
那个人闯入了猿猴及她们之间——
他阻挡于上半身被黑炎包覆并痛苦呻吟的猿猴前方。
曾在废村与众人别离的那个人。
就伫立于眼前。
剧烈焚烧的漆黑火柱排成一列——并包围马车。
「不准你们——继续对这些人……动手……」
他拼命挤出一丝声音。能感觉到他的声音正在略微颤抖。
但是——他的嗓音却寄宿着决心及觉悟。
「不准……碰大家一根寒毛……」
四处都燃起了阵阵黑炎。
那是漆黑的焰火。
火焰如巨蛇一般缠绕于他的手臂。
他挥舞手臂。
像是要挥去什么目不可视的东西。
——轰隆隆隆——
黑炎追随手臂的动作——描绘出波纹。
「绝对不准……!」
◇【安智弘】◇
在废村与林基等人分别之后,安智弘开始往南方前进。
移动一小时左右,决定稍作歇息的安摊开地图。
应该从这里往西方移动,改走大道吗?
尽管手边有地图,但他不熟悉这附近的地理环境。
单凭地图看不出地形细节。
朝较容易辨别行径路线的大道路前进,对马的负担应该更小。
几经思考之后,安决定前往大道路。于是他骑着马往目标迈进。
半路上,他遇见了一支小规模商队。对方似乎是从北方道路折返至此。
『金眼魔物群在道路上游荡……眼见无法通过的我们决定折返回来。』
商队打算继续朝安视为目标的大道路前进。
他们的目的地是米拉北部的某座要塞都市。
『机会难得,不如一起同行吧?』
安——郑重地婉拒了。
和商队同行确实有益处。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总觉得——内心有些骚动不安。
林基等人的目的地是约纳特。
只要穿越商队提及的北方道路便能抵达约纳特……不知道林基等人是否决定继续朝北方前进。
假如他们这么做……群聚于北方道路的金眼魔物,岂不是会对他们构成威胁吗?
……不,那些人实力坚强。所以安恐怕只是杞人忧天。
就战力来说,现在的他难保能帮上林基等人的忙。
况且……现在回去又能做什么?难得他们在温暖的气氛中道别了——
(……不。)
安抬起头。
那种事早已无关紧要。
目送自己离去的众人脸庞浮现脑海。
林基、尤莉以及她的母亲。
杞人忧天也罢。只要能从远处确认大家平安无事就行了。
「…………」
但是——如果他们现在正面临危险呢?
安或许会因此而后悔莫及。
他当然很想向十河绫香道歉。
不过现在的安智弘,认为确认大家的安危更为重要。
(——走吧。)
下定决心的安骑马往北方奔驰。
抵达与众人分别的废村之后,那里已杳无人烟。
林基等人果然朝北方道路前进了吗?
忽然间,安注意到遗留于地面的足迹及车轮的痕迹。
痕迹恐怕……还很新。
(这是马车及马移动之后的踪迹……方向是……)
他确认地图。
(从方向判断……他们似乎没有朝北方道路前进?)
安骑乘马匹,沿着痕迹前进。
(大家往那座森林移动了……?)
前进一段路之后,安得知痕迹延续到了林道。
——太阳正逐渐西沉。
要是夜里在林道徘徊,或许会有危险。
难以保证他能追上林基等人。
而且——安不禁回想起了……
第六骑兵队。
这幅光景,让安回忆起他遭受『凄惨待遇』的那座森林。
他浑身打颤。
但是——他仍旧想亲眼确认。
用不着与林基等人会合也无妨。他只想确认大家平安无事。
这是为了平息他躁动不安的内心。
于是安骑马踏入了林道。
橙色的微弱光芒自树木缝隙间洒落。当安骑马奔驰的期间——
(有声音传来……)
是魔物的声音吗?不……
(有人……正在战斗?)
他提高马的速度并赶往声音来源。
在战斗的正是林基等人。
他们遭到了金眼魔物袭击。
不见马车的踪影。
从状况判断……难道是林基等人留下来制止金眼魔物,让马车先行一步吗?
不晓得。总而言之,乍看之下林基等人屈居劣势。
安没有一丝迷惘。
他暂且下马。因为固有技能可能会吓到马匹。
几只金眼魔物注意到了安。迟了一会儿之后,林基也发现了他。
「怎、怎么回事!?小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助一臂之力……!」
「我、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但纵使小哥你想助一臂之力,你身上应该只有一把短剑……唔!喂,谁快借小哥备用的剑——」
「【剑眼黑炎】。」
九成金眼魔物都被安的黑炎燃烧殆尽了。
此时此刻,只剩下沦为焦炭的金眼魔物倒在众人四周。
这道黑炎相当方便。安能凭意志操控它,避免树木燃烧起来。
因此当然也不用担心火焰波及敌人以外的人事物——例如林基等人。
林基等人之中仅有两名伤患,且性命无虞。
林基露出终于回归现实一般的表情。
「真、真让人惊讶……」
「很抱歉……那个……」
就在这时,林基的神情突然变得极为严肃。
简直就像赫然回想起世界最大的危机一样。
「——拜、拜托你!虽然我们还有余力战斗……但马都因为刚才那群金眼魔物而逃跑了!还能跑的就只有小哥你骑乘的那匹马!虽然我希望大家不会有事……但万一先走一步的马车遭到凶恶金眼魔物袭击,能只身一人保护大家的只有——」
林基以恳求的目光说道。
「只有具备强大力量的小哥你了。」
林基解释他作此判断的缘由。
他们能够通力合作,借此发挥数倍实力。
尤其面临团体战的时候,效果更是出类拔萃。多亏如此才没有出现太多伤患。
然而——换作单独战斗的话,他们没自信能应对成群的敌人。
「如果马车还平安无事,只要有小哥你一并同行,我们就能安心地慢慢追上去。尽管不晓得刚才那是什么力量……但能把大家托付给你吗?拜托了!」
林基抓住安的双肩并低头恳求。
「这次的事件,可以说是我判断失误所导致的结果——拜托你!」
低着头的林基看起来相当自责。
安感到很不可思议。
林基等人对安有恩——这点请求根本不足以报恩。
然而他们却不曾说出『轮到你偿还恩情了』这种话。
安不禁心想。
幸好我回来了——幸好没有发生最糟的事态。
所以……
「我知道了。」
安允诺之后,便再次驾马疾驰。
▽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安智弘抵达了遭到金眼猿袭击的马车队身边。
他挺身阻挡于尤莉及她母亲面前,与熊熊燃烧的金眼猿对峙。
看到燃起焰火的金眼猿之后,黑毛猿「吱吱吱」地高声嘶叫着。
——轰隆隆隆!——
黑炎自安的双肩逆向燃烧,如羽翼一般延展而去。
炎翼的黑炎转移至已经入侵火焰圈内的猿猴们身上。
猿猴们只能无计可施地被黑炎吞噬并放声哀号。
哀号声很快消逝,只剩下沦为焦炭的猿猴倒卧在地。
最后,它们就此化为了焦炭。
「大、哥……」
尤莉的声音正在颤抖。她恐怕想喊一声「大哥哥」吧。
安回过头去,努力挤出让尤莉安心的笑容。
「没事的……那些坏猴子——就交给我应付吧。」
「……呜……嗯!」
尽管眼泛泪光——但尤莉强而有力地回应道。
「那个……」
母亲呼唤一声。双膝跪地并紧拥着女儿的她身边——
掉落着一把短刀。
安朝她点点头。
「尤莉就拜托你了。」
语毕,他再次望向身处于火焰圈外的猿猴们。
猿猴释放出斗志——以及杀气。
眼前有一只庞大的猿猴。从安眼里看来,称之为巨人也不为过。
「吱吱吱、吱吱。」
巨猿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丝毫不畏惧火焰。
……(嘎吱、嘎吱)……
巨猿连根拔起一棵树。
另一只手则握着人类头部数倍大的岩石。
它打量着树和岩石,像是在拣选武器。
最后巨猿将目光停留于岩石,并勾起嘴角。
它朝安扬起笑容。
『岩石不会燃烧。』
——好可怕。
安察觉到自己脚步踉跄。
巨猿及黑毛猿嗤笑着。
它们恐怕看穿了……安其实相当惶恐不安。
安的双膝失去了力量。
他单膝跪地,手抵着泥土以支撑身体。
(我——)
□
我没有任何改变。
依旧胆小。
依旧卑劣。
我从来没有改变——只是恢复原样而已。
身心受到第六骑兵队拷问之后……
无法再虚张声势的我,就只有这点程度。
忽然间,苍蝇王——贝尔杰吉亚的身影于脑海复苏。
换作是他的话,肯定能堂堂正正地迎战敌人吧。
满怀自信,没有一丝胆怯。
比起我,他一定能更游刃有余地解决敌人。
没错……我在尽头之国的城内向他坦承了心声。
假如可以的话,我很想变成像他那样的人。
就连这股力量,也不是我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这是借来的力量。
是不值得夸耀的力量。
我甚至不知道这道火焰对那只巨猿是否有效。
内心惴惴不安。
脚步蹒跚不稳。好可怕——好恐怖。
被猿猴们当成玩物的佣兵们,与被第六骑兵队拷问的自己——重叠了。
猿猴令我回想起第六骑兵队的身影。
我的身体由双脚至脸部不停颤抖。
…………人果然始终无法改变。
『人能够改变。』
或许有人会如此激励我。
也或许有人真的能够改变。
不过至少——我恐怕永远不会改变。
到头来,我终究还是我。
可怕的东西依旧令我感到害怕。我无法立刻变成圣人君子。
我无法改变……但是——
我可以做出选择。
纵使我胆小又卑劣。
纵使我始终无法改变。
纵使我终究还是我——
我也决心要守护这些人。
我想守护他们。
与贝尔杰吉亚握手时,我曾如此说道。
『……我是前勇者安——智弘•安。』
我无法成为桐原拓斗。
我无法成为高雄圣,亦无法成为十河绫香。
他们才是真正的勇者。
那些勇者具备击败魔王的素质。我无法成为像他们那样的勇者。
但是那时——躺在床上的我对贝尔杰吉亚这么说道。
『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好——我想喜欢上自己。喜欢上自己,然后郑重向大家道歉——并成为某人的力量。』
『想成为某人的力量。』
对我而言——对安智弘而言,所谓的勇者是……
为了某人而竭尽勇气之人。
只是虚张声势也好。
只要能稍微抹去内心的怯懦就行了。
所以,仅限此刻。
仅限此刻——我将成为勇者。
▽
手撑着地面的安——大汗淋漓地瞪视着猿猴。
不能被震慑住。心情上不能畏缩。
只有一点点也好。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行。
他必须——提振勇气。
「……吾名为智弘•安……是异界勇者。给我听好了……怪物们。像你们这种恶徒……不该对这些人下手。要是继续伤害他们……伤害人类,小心……小命不保……!」
就算只是拙劣的演技。
至少——也能赋予一丝勇气。
「要是不愿撤退的话,就用我黑炎勇者的……漆黑焰火——将你们燃烧殆尽……!」
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赋予其他人勇气。
安望向猿猴们。它们散发的氛围改变了。
察觉安畏怯不已的它们,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态度。
「……看来你们——不打算撤退呢。好吧……」
安咽下唾沫。他知道自己气息愈发紊乱。
就在此时,巨猿扔出了岩石。
自双肩延展而去的炎翼,如纠缠的巨蛇一般袭向岩石。
岩石燃烧殆尽了。
「吱啊啊吱啊吱吱啊啊————!」
巨猿不悦地嘶吼,双脚奋力踩踏地面。
它恐怕——打算高高跃起并跨越炎壁吧。
然而……
「吱吱吱叽吱————!?」
巨猿从脚底开始熊熊燃烧。
「!?」
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其他金眼猿,惊愕地仰望巨猿。
安事先从撑着地面的手施放了火焰。
他让火焰潜入地底,并移动至巨猿脚边。
他慎重地不让对方察觉,因此火焰稍迟一些才抵达。
但最终还是赶上了。
「吱吱叽吱……吱啊吱吱啊————!」
自从第一只猿猴被烧死之后,黑毛猿变得愈发怒不可遏。
只见它以尖锐的声音嘶吼,气势汹汹地指向安,彷佛在大叫着『杀了那家伙!』其他猿猴也都愤怒不已。
这时安总算明白了。
它们本以为对手比自己弱小。
面对那种对手——它们不愿意夹着尾巴逃跑。
安原本也有着这种无聊的自尊心,所以能够感同身受。
即便感觉到对手说不定比自己更强——却因为自尊心作祟而不肯退让。
他之所以喜欢找十河绫香和桐原拓斗的麻烦,恐怕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无聊的自尊心——总会在关键时刻成为绊脚石。
现在……安同样也不会退让。他绝不能退让。
看似头目的巨猿已经被击败。要是其他猿猴能因此丧失斗志就好了。
基本上,安必须凭意志操控火焰。它不会自动攻击猿猴。
万一猿猴同时起跳,从360度方向席卷而来……
安能够应付得来吗?
——但也只能一试了。
要是对方发动袭击……唯有战斗一途。
安调整呼吸。
他依旧跪在地面——能感觉到冷汗及脂汗混杂在一起。
巨猿正在熊熊燃烧。安笔直凝视背对着巨猿且杀气腾腾的黑毛猿。
双方四目相交。
「呼——吁……呼~、呼~……」
气息短促的安试图深呼吸——然后使呼吸平稳下来。
冷静下来。冷静应对状况……
守护……必须守护大家。
绝对要。
安背部的黑炎翼燃起了更强烈的焰火。
「呼——……吁——……呼————……——」
呼吸调整完毕。
「————放马过来————」
众人在黑暗的林道前进着。
只剩一辆马车的车轮仍平安无事。
老人及小孩乘坐于马车上,其他人则骑马或徒步。
能够战斗的人一边前进,一边保护着马车。
安亦身处其中。
「真没想到,小哥你竟然是异界勇者大人。」
林基感慨地抚摸下腭。
那之后,安用固有技能收拾了所有猿猴。
正如他宣示的那般,没有让猿猴伤及大家一根寒毛。
接着他们一边为负伤的佣兵施加治愈技能,一边等候林基等人。
当太阳西沉,暗夜降临森林之际——林基等人终于追上马车并与众人会合。
他们似乎把众人准备的火炬当成了路标。虽然火炬有可能吸引金眼魔物,但众人仍认定林基等人需要路标。再加上护卫马车的佣兵判断『即便金眼魔物袭来,只要有你在就能设法应付』。
「很、很抱歉瞒着各位……」
「嘿嘿。什么嘛,你在害羞吗——呃……」
「他叫做智弘哥哥唷。」
走在安身旁的尤莉如此说道,并紧抱安的腰部。
尤莉虽然是个孩子,但她吵着比起坐在马车上,更想走在安旁边。
于是母亲只好苦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她就麻烦你了。」把尤莉托付给安,之后她便坐上了马车。
「没错没错,你叫做智弘……仔细想想,我还没问过小哥你的名字呢。」
嘴上这么说,但林基恐怕是刻意没有探听吧。
不,不只名字。回想起来,旅程中他从来没有详细打探安的来历。
想必是顾虑到安的心情吧。
「不过,很抱歉……从那座废村折返米拉,果然才是正确的选择。都是因为我的方针出错……」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沃尔介入对话之中。
「毕竟我们听说率领纯白人类的人,正是剑虎团。」
「……是啊。」
林基支吾其词地说道。
安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听见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察觉安一脸困惑的沃尔开口了。
「其实林基先生和我们之中一部分佣兵,原本是剑虎团的成员。」
「咦,是这样吗?」
「话虽如此,我们可说是背叛剑虎团并逃了出来……」
安恍然大悟。林基等人之所以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南下,是因为万一他们曾经隶属剑虎团的消息传开,恐怕会引来麻烦。
「古班那家伙大概打从心底勃然大怒吧……万一被剑虎团逮到而身分曝光,八成无法全身而退。」
「不过林基先生,现在的剑虎团是由古班的女儿……你记得那孩子吧——莉莉才是现任的团长。」
「万一古班那家伙唆使那女孩杀死我们的话,情况可就不妙了。」
剑虎团。
待在亚莱昂进行训练时,安曾数次目睹他们的身影。
从现在的他眼里看来,剑虎团乍看之下是一群好人。
不过——林基等人大概也有他们的苦衷吧。
他们没有探听安的来历。
因此安心想,他也不应该过于深究这件事。
「只不过,没想到城镇的居民也决定追随我……而且决心不容动摇。对我可是造成了莫大的压力呢……」
「这表示大家非常喜欢林基先生,也深深信任着你。而且追随到这里的人,已经堪称我们的家人了。」
「是啊……」
面露苦笑的林基转换心情。
「总而言之,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我们也只能继续往约纳特前进了!」
「再说,现在我们身边还有异界勇者大人呢!」
安以羞赧的苦笑回应两人。
这么说来——当安与金眼猿对峙时,他曾念出一段戏剧般的台词。
令人意外的是,现场听到那段台词的人都给予好评。
是因为当下的状况使然吗?
想不到大家非但没有嘲讽安——甚至赋予赞赏。
以前的安极度渴望那种赞赏。
换作从前的话,说不定他会因此而得意洋洋。
然而现在——安反而觉得很害臊。
「穿越林道之后再走一小段路,就能抵达约纳特了。」
……安不打算放弃与十河绫香见面。
他一定会见到对方,然后诚心道歉。
同时他也想助对方一臂之力。
但是——首先,安想平安无事地送这些人到安全的场所。
纵使得使用借来的力量也无妨。
他想守护大家。
所以现在,前往北方吧————前往约纳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