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不仅是因为感到天气越来越冷，还有备考复习的紧迫让我的睡眠时间减少了一些的缘故。此时我还有些睡意未消。
刚走进开着暖气的餐厅，烤鱼的香味扑鼻而来。
「早上好，悠太」
正在电饭煲处盛处米饭的老爸回过头来。
我也回了一句「早上好」，然后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事，已经搞定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碗放在我常坐的座位前。
我看了看桌上摆好的早餐。今天的早餐的主菜是烤鱼干。
「火候控制得真好啊」
「毕竟已经做了半年多了，这种程度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等考试结束了，我也再来帮忙做饭」
「那也得看你考上哪里了，说不定还得住校呢。不过，现在先别想这些，专心备考吧。对了，悠太和沙季今天也要去学校吧」
「嗯，是准备要去。在学校的话，至少不容易懈怠」
我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随口应付了一句。
正说着，绫濑也起床了。
她和老爸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到了餐桌旁。
「不好意思，每天都劳烦您做饭。」
「忙的时候就要互相帮忙嘛。来，快吃吧。虽然没沙季做得那么好就是了」
「没有的事」
绫濑这么说着，双手合十说了句「我开动了」
老爸也坐下来，继续吃着刚才没吃完的早餐。早上老爸总是比我们早出门，说实在的，我们本来就没有的义务去学校，即使迟到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因此——
「我来收拾吧」
我对吃完早餐的老爸说道。
「没事没事」
老爸一边说，一边抱着碗具走向水槽。我赶忙跟了上去。我瞥了一眼绫濑，她即使在吃早餐时也没有摘下耳机。大概是在听英语或其他学习资料吧。她大概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可能是最近觉得吃饭时耳机线显得比较碍事，她特意买了无线耳机。我朝她伸出右手，做了个「你继续吃吧」的手势。她看向我，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动了动，像是在说「谢谢」。
她当然明白，和家人一起吃饭时戴着耳机不太礼貌。但全家人都理解她这是在节约时间，而且她几天前也提前打过招呼了，大家都默许了这种「失礼」。
我站到老爸旁边帮忙洗碗。或者说，几乎是抢着洗了起来。
「你啊，再不出发的话，时间来得及吗？」
「啊，对哦」
「洗一下老爸的碗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是吗？那就交给你了」
老爸一边解下做饭时穿的围裙，一边突然叹了口气。
「如果当初和她一起生活的时候，我也能像这样多分担点家务的话，或许结果会不一样吧」
听到老爸说出「她」，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指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像这样提起已经分开的母亲，或许是老爸再婚后第一次。
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老爸的声音很小，而且绫濑似乎正专注于吃饭和听英语教材，没有注意到他的话。
「虽然沙季对我心怀感激，但有时候我会想，现在能成为一个值得感激的父亲，或许只是因为不想重蹈覆辙罢了」
他说自己实际上还是个不中用的人。
「不过，能往好的方向改变，不也挺好的吗？」
如果就因为亚季子小姐擅长做饭，就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她，那可能迟早会出问题。但既然他是因为不想重蹈覆辙而改变，那这种变化应该是好事吧。
改变并不总是坏事。
「而且我刚才也说了，根据升学的情况，我可能得住校。到时候这些技能就派上用场了。会做饭的话平时就不会感到困扰了吧」
一开始，我也几乎把做饭的事情全都推给了绫濑。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状态迟早会积累矛盾，最终分崩离析吧。
「现在我们一起分担家务，也算是正朝着好的方向改变嘛。大家感到很幸福，我认为这没什么问题」
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你也越来越会说话了啊……悠太也长大了」
老爸感慨地说道。这可不妙啊，现在可不是悠闲感慨的时候吧？
「好了好了，你再不快点出门就来不及了。不过，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这么一问，老爸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因为今天是悠太的生日啊。……虽然在这种时候说有点奇怪，但是，生日快乐」
我愣了一下。
明明昨晚还记得有这么回事，结果早上就完全忘了。12月13日，这是我的生日，准确无误。
我不由得想。或许在老爸的记忆里保存着我从出生开始到现在的一切，而生日这个特殊的日子，让那些回忆都涌上了心头吧。
「啊，嗯，谢谢」
「那就交给你了」
老爸匆匆拿起包，朝我们说了句「我出门了」。绫濑放下手机，摘下耳机，和我同时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路上小心」
随后她转向我。
「刚才，太一义父出门前说了什么吗？」
「啊，你想，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嘛，所以祝了我生日快乐」
关于生母的事，我也不太想多提，所以这部分就略过了。
「对了，生日快乐。不过今年没办法庆祝了呢」
「嗯，没办法。这就是悲惨的考生日常啊」
不过，亚季子小姐说过『晚餐会做的稍微丰盛一点』。
今年就只能这样将就了。剩下的，就是像平常一样专心学习。
绫濑重新戴上耳机，开始划动手机。我也一边继续吃早餐，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单词本。我们之间没怎么说话，默默地吃完了早餐。
虽然不会被问责，但我们也不想迟到，所以最后还是像往常一样，两人一起出门了。
「越来越有冬天的氛围了呢」
绫濑说道。
行走在外面，寒风十分凛冽。我看了看走在一旁的绫濑，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化为一团白雾。
我如今并不骑自行车通勤，而是像这样牵着手一并走着。
并肩而行至于，绫濑突然冒出一句：
「1773年」
「诶？……啊，波士顿倾茶事件？」
「答对了。浅村君，你有选历史吗？」
「我参加共通考试的科目打算选公民科（译注：日本的共通考试是日本的一项重要的大学入学考试，涵盖了多个科目，其中之一就是公民科。公民科主要考察学生对社会现象、政治、经济和法律等方面的理解。它分为两大部分：政治和经济，以及社会制度与法律）。再怎么说，这种程度的知识还是知道的」
这是被认为是美国独立战争转折点的事件。
最近，我和绫濑经常这样互相出题，检查彼此的背诵情况（比如英语单词之类的）。虽然这确实是考生该做的事，但绫濑总是冷不丁地开始，防不胜防。
我们一边走一边互相出题。
在这条路上一起走的日子也所剩无几了。这十几分钟的路程，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宝贵的时间。
「对了，生日快乐。」
这次她又突然说道，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啊，那个，早上姑且已经收到过祝福了？」
「那个只是顺口一提。这次我想正式一点。虽然没有礼物或生日派对，但至少为你送上祝福」
「这样啊，嗯，谢谢。下周就轮到你的生日了吧」
绫濑轻轻点了点头。
我和绫濑的生日正好相差一周。
「这一周里，我可是真正的『哥哥』哦」
我略带捉弄地说道，绫濑鼓起脸颊说：「又来，这样太狡猾了」
「狡、狡猾吗？」
「因为我们明明是同学年啊」
「话是这么说……」
「连考试都是一起准备的，感觉好像又输给你了一样，我才不要呢」
我觉得这并不狡猾……只是事实而已。从这些地方可以看出，绫濑果然是个不服输的人。她可能并不执着于赢，但绝对讨厌输给别人。
「在家里明明都叫我『悠太哥哥』的……」
「那个嘛，就像职位名称一样啦」
「哥哥是职位吗？」
「在正式场合要用正式称呼嘛」
在绫濑的认知里，家庭似乎也算正式场合。说起来，「正式」又是哪一出？她的认知有时候就是会往奇怪的方向偏离。
不过，这些暂且不提。
「复习进度怎么样了？」
「还行吧」
如果绫濑说「还行」，那能推测应该是挺顺利的。
如果进度迟滞不前，她应该会显得更焦虑才对。从她的「还行」里，我能感受到她的从容。相比之下，我——
「浅村君呢？」
「马马虎虎吧」
总觉得没什么进展，有些焦虑。
「浅村君说『马马虎虎』，那应该是挺顺利的吧」
诶？
……是这样吗？
「浅村君总是很谦虚，对自己的实力没自信。就算做得很不错，也觉得还不够。历年真题做得怎么样？应该挺顺利的吧？」
这个……确实。
我觉得如果只是做历年真题的话，已经能在规定时间内达到不错的正确率了。但总觉得还不够。光靠死记硬背答案是没有意义的。
除非考试题目和历年真题一模一样，否则理解题目才是关键。
「总之，我们俩的首要目标都是考上第一志愿，所以进度顺利总归是好的」
「这算是场比试吧」
绫濑饶有兴致地说道。
我苦笑道：
「我们又没报考同一所大学，没法比较吧」
「就是得强行比较。家里有个竞争对手的话，不是更有动力吗？」
「这样啊。那我也接受挑战吧」
虽然对有些人来说，处于竞争状态下反而会增加压力，既然这能让绫濑更有干劲，那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这时，绫濑突然垂下肩膀。
「对了……浅村君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竞争的人呢」
「没有啊。那就来比比吧。好，来比比谁能考上吧！」
她凝视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
「嗯。所以说，这是真真正正的比试咯？」
「嗯，来比试一下吧」
我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唉……算了。正因为是像这样的浅村君，我才觉得我们间能够有不伤害彼此的竞争吧」
「能作你的竞争对手，我感到很荣幸。所以我说了，我不介意比一场」
「嗯，来一场真刀真枪的比试吧」
「好」
如果是绫濑的话，被她视为竞争对手反而让我感到很安心。
即便是竞争关系，我也乐在其中。
绫濑期待我能为了考上理想的大学而努力学习，这种期待对我来说，如果太过沉重的话可能会成为负担。事实上，小学时我就因为承受了过高的期待而差点崩溃。
虽然绫濑认为我是「完美的竞争对手」也是一种期待，但不知为何，我对此并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
或许这种轻松感来自于，我相信即使我万一、万一考试失败了，绫濑也不会因此对我『失望』。
我害怕的并不是自己失败。
而是害怕因此让别人『失望』。
我的亲生母亲对我抱有着期待，而我当初无法回应她的期待时，她对我感到了失望。
绫濑的生父也是如此。他——伊东文也——心中有一个自己期望的父亲形象、母亲形象和女儿形象。而当他发现现实与他的期望不符时，他就自认为十分受伤。他没有意识到，正是这种期待让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家人都陷入了痛苦。
期待有时会化为毒药。
我和绫濑都曾因为他人单方面的期待而叫苦不迭。
所以——
我们约定好，不要对彼此抱有期待，我们的兄妹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
然而，现在我们却对彼此抱有恰到其分的期待，并为此感到安心。
这种差异从何而来？
我想，大概是因为有些期待好比无法跨越的高墙，那是一种单方面的强加，就像我的生母，或者绫濑的生父那样。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越过了那条红线，那条对他人强烈期待到令人无法负担的线。老爸和我的生母，亚季子小姐和伊东文也，他们或许都曾站在那条线的边缘，感受到一种危机感——如果再往前一步，就会伤害到彼此。
不再以爱为律来磨合，而是恃爱自居地苛求。重要的是定期审视和确认彼此的感受。即使在亲密无间的关系中，也要有相敬如宾的空间。
我和绫濑现在能对互相抱有挑战性尚佳的期待，是因为我们理解了哪些线不能跨越，哪些线可以跨越，并且能够在相默无言的情况下把握彼此的距离。
仅凭经验练就的熟悉，让我们能够在无意识中进行沟通。
当我们陷入惯性关系的舒适区而疏漏了磨合时，这段关系就会终结——
我是这么想的。
绫濑所说的「比试」，虽然是以胜利为目标，但目的并不是为了赢。比赛本身、竞争本身才是目的。所以我才愿意接受这样的比试。她对我的期待并不是胜利与否，而是……
「浅村君……」
听到绫濑轻声的低语，我转头看向她。
「我很庆幸我们是同一年出生的。因为这样就能一起参加考试了」
「……我也是」
绫濑只是纯粹地享受努力的过程，并希望身边有一个陪伴她的人。
路上的行人们，有的把脸埋进围巾里，有的竖起大衣领子，大家都脸颊泛红地顶着寒风走着。
穿过落叶纷飞的林荫道，走过十字路口，再往前走，水星高中的校舍映入眼帘。校门口的学生鱼贯而入。这一幕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然而，一到三年级教室所在的顶层走廊，学生的数量明显减少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脚步声重叠回响。
宽阔的走廊上，仿佛只有我和绫濑两个人缓步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