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以后该怎么办啊。」
难得在自家用晚餐的榭丝缇深深叹了一口气,同时说出宛如丧气话的话语。
也因为今天休假,她散着头发,身上穿的也是朴素的上衣和裙子,打扮得很简单。
跟巴尔巴洛士来往的部分始末──该说是两人间的关系,还是约会直播解说──被扩散到整片大陆,已经过了一个月。她在执勤时不断犯下小错,终于被涅芙特洛丝以「你先暂时好好休息」为由赶了出来。
自那之后,她尴尬得都没跟巴尔巴洛士好好说过话。不过他人现在就在脚下的「影子」里,应该也在看着她。
一头绯红的发丝被她纠得乱七八糟,同色的眼眸最近也时常泛着泪。
她心不在焉地做出的料理外观比平常更加可怕,是如果被挚友涅菲看见这一幕、或许会锁住厨房的剧毒之物──之前榭丝缇做饭时,还被她以『妖精可能会死,你先出去吧』为由,委婉地赶出厨房。
当然,味道理应也很惊人,但她目前不管吃什么都是食不知味。
身为圣骑士长以及共生派领导,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然而光是区区情爱,就令她这么狼狈。
──振作起来,榭丝缇!你以追上兄长为目标而拿起圣剑的觉悟,只有这种程度吗?
她拍打脸颊给自己打气……
「话说回来,小榭,巴尔巴洛士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耶噗!?」
听到坐在对面的母亲抛出这句话,榭丝缇喷出嘴里焦黑的肉片──她记得自己做的是汉堡排。
榭丝缇绯红的头发与眼睛遗传自母亲,可是紧张这个特质似乎就跟母亲无关。母亲脸上总是带着柔软的微笑,明明差不多四十五岁了,却还会在街上追蝴蝶追到迷路。
尽管母亲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轻,但精神年龄跟榭丝缇差不多,或者更低。
「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妈妈!」
「哎呀~巴尔巴洛士不是总在小榭房间里喝茶的小精灵吗?难得都在我们家吃饭了,干脆过来一起吃啊。」
母亲的随和跟榭丝缇形成对比,不论好坏方面都显得不黯世事。圣骑士和魔术师怎么可能交往──
「……呃,为什么妈妈会知道红茶的事!?」
「咦,你是想要隐瞒的吗~?不可以唷,我们家的墙壁很薄,至少得注意声音呀。」
「咦耶!?我以为宅邸本身还算可以的。」
「以前可能还算可以,现在已经被白蚁吃掉不少,变得破破烂烂的,几乎挡不住声音了唷~」
榭丝缇捂住脸。
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可是被人指证历历,感觉真是超级羞耻。
「……你既然有听到,干嘛不跟我讲一声呢。」
「因为你们总是聊得很开心,我想说不能打扰……」
看母亲的样子,是真的从一开始就全都听到了。
「我、我们没做任何亏心事唷。」
「没关系呀~别在意。小榭一直只专注在工作上,妈妈都很担心你是不是不当女生了呢~」
「我、我没这打──」
榭丝缇想要否认,却做不到。
──虽、虽然我们没在交往,但很高兴他帮我庆祝生日……
榭丝缇不禁触碰自己的耳朵,摸到他送自己的耳环。
「而且你不是每天都戴着他送你的耳环吗~」
「因、因为他说不每天戴,耳洞就会补起来啊!」
在生日那一天,巴尔巴洛士帮她打了耳洞,但他的做法实在不太好。之后威沛还特地来了一趟,帮她做好了消毒等措施。榭丝缇觉得威沛真是个好人。
──那个人这么纤细,却是男人吗……
榭丝缇也不禁用跟女性朋友相处的感觉跟对方交谈,等他回去以后,想起对方是男性不禁令她觉得复杂。
──不,我是不可能变得那么有女人味的,认清现实吧。
她摇头甩开烦恼,然后发现母亲说了个奇妙的词。
「话说回来,妈妈,小精灵是什么?」
「就是巴尔巴洛士喔~小榭都不说他的名字,妈妈主动问也不太好。那个人偶尔会在妈妈翻倒盘子时出手帮忙喔,所以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是有小精灵在我们家里定居了。」
眼前愉快笑着的女人不愧为榭丝缇的母亲,就是个迷糊鬼。
这间宅邸会如此残破,有几成因素就是她的迷糊。这个迷糊的等级跟榭丝缇的粗心截然不同。
「啊。」
仿佛是要证明这点般,母亲打翻了胡椒研磨罐。
榭丝缇是也很常这么干……不对,就是偶尔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迷糊。
但母亲的迷糊还不光如此。
「啊、啊、啊──」
胡椒研磨罐倒在叉子上,压到前端,使叉尾弹起。叉子从桌上飞舞至半空中,撞上花瓶,使其倾倒。
倒下的花瓶从桌上滚落。
『叽!?』
被吓到的老鼠蹦起来四处乱窜,撞到架子后又让上头的画框倾倒,接着碰到挂在墙上的装饰剑,弄坏了吊扣。
榭丝缇和母亲呆呆地望着这一连串过程,装饰剑从墙上落下,撞飞周遭的东西,造成尖锐的声响。
终于结束了──就在她们即将松口气之际,发现好似是被撞下架子的黄铜装饰品正在空中飞舞。那个装饰品仿佛受到吸引般直击桌面正上方的吊灯,令吊灯发出不祥的啪叽声。
碰倒胡椒研磨罐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如同戏剧似地加速,以破坏头顶的吊灯告终。
「哎呀~」
「为什么────────!?」
面对笔直掉落的吊灯,榭丝缇惨叫,脚边的「影子」也跟着蠕动。
『……唉,你老妈是不是被诅咒了?』
吊灯在撞上桌面的前一秒被定在半空中。
从「影子」内忽然冒出头的巴尔巴洛士也忘记尴尬,脸色铁青。
榭丝缇不悦地反驳:
(别把人家的母亲讲得好像是什么不祥的东西啦,但还是谢谢你的帮忙。)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即使回应的语气坚定,榭丝缇的目光仍四处游移。
巴尔巴洛士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晃动身体,开口道:
『是说,她都叫你小榭啊?』
(呜,这是因为……母亲有帮人取奇怪绰号的癖好。)
两人小声低语时,母亲用不悦的声音说:
「哪里怪了──明明就很可爱。对不对啊,小精灵先生?」
『……小精灵原来是在说我喔。』
被攀谈的巴尔巴洛士也不情不愿地从「影子」中出来。
不出所料,他现在依旧一副标准的魔术师打扮,一头乱发、身上穿着挂满护身符的长袍,只是没戴耳环。
「哎呀~小精灵先生长得好高大呀~你终于露脸了,看起来比八卦小报上还帅呢~」
「……嗨。」
巴尔巴洛士似乎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回了这个字。
母亲自然也有看到那份爆料小报,甚至还贴在房里。榭丝缇很想让母亲别这么做,但因为已经让她撕下除了自己房间外的其他小报,榭丝缇也就无法再强硬要求。
母亲拉开桌边的椅子,由于长时间没用,上头积满灰尘。她用手拍去灰尘,让灰尘飞到放着料理的餐桌上。
「咳咳咳,对不起呀,只有这种椅子了~」
「不,你……您不必费心。」
「……您?」
恭敬有礼的巴尔巴洛士──榭丝缇重复看了这奇妙的景象两、三次。
「你别管,小榭。」
「~~!干、干嘛要这样叫。你要是在外面喊出这个绰号,我可饶不了你!」
「哈,又没差,这绰号很可爱啊。」
他肯定就跟平常一样只是在闲聊,可榭丝缇却感觉到自己双颊发烫。
「可、可爱!?你说可爱……」
「哈────!?我可没这么说!」
「你刚刚说了啊!?」
「你说了啊~说小榭很可爱。」
「「他/我没说那么多!」」
面对从旁插嘴的母亲,两人的声音漂亮地重叠在一起。
母亲烦恼地歪头。
「两位~会吵到邻居的,再小声一点吧~」
事到如今才明白过去的对话大部分都泄漏到外头,榭丝缇与巴尔巴洛士双双捂住脸。
母亲一点也没有内疚的模样,继续说:
「不过,小精灵先生也有个绰号会比较好吧~」
「不,我就免……不用了。」
「我想想~小洛是不是太随便?可是小巴听起来有点──」
见母亲完全没在听他说话,巴尔巴洛士也露出犹如哑巴吞黄连的神情转向榭丝缇。
──就算你向我求助,我也没办法啊。
如果榭丝缇有办法处理,打一开始就不会为母亲的事吃苦受累了。
当榭丝缇正烦恼之际,母亲敲了下手,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说我被诅咒,或许不见得是错的唷~」
见母亲的注意力从绰号上移开,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原本快要放下心来,却又立刻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什么意思?」
「妈妈在小榭这个年纪的时候,顶多就是每天打破花瓶,或是跌倒而已~」
「那也挺严重的吧。」
母亲似乎从年轻时就不太让人放心,令巴尔巴洛士也忍不住吐槽。
「可是啊~在不知不觉间,打破的花瓶就慢慢开始弄坏其他东西,就像是『粗心』哗啦啦地连接起来了一样~我本来以为是错觉,但重新想想,还是有点怪吧?」
「我是不晓得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起,但妈妈也有感到疑惑,让我稍微放心了。」
「喂,重点不是这个吧。」
巴尔巴洛士的脸已经整张惨白,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有听懂吗?要是伯母说的是事实,表示你的笨拙程度也会变重。虽然还不知道是遗传还是诅咒,可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没了我的保护就活不了的地步。」
「我才没笨到需要保护的地步!」
「是啊,因为那不是保护,是爱的展现嘛~」
「「q啊w耶drgty的展现p;@:!?」」
面对母亲无情的狙击,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齐齐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过,诅咒……?
身为圣骑士的榭丝缇也曾目睹过降临在萨冈与史黛拉身上的诅咒。
那种东西,也降到利奎斯特家了吗?
倘若真是如此,兄长会早逝也跟此有关吗?
当榭丝缇一脸严肃时,母亲再次敲了下手。
「啊,对了。是说小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饭~」
「什么小巴……算了,就这个……这样叫吧。」
巴尔巴洛士似是已经死心,坐到肮脏的椅子上。
接着他拿起放在桌上、应该是司康却烤得焦黑的物体放入口中。
「……好难吃。」
「没礼貌!」
看到这个景象,母亲开朗地笑着。
「但你愿意吃呢~」
「……因为我有个看我糟蹋食物,就会挥拳揍过来的熟人。」
因为巴尔巴洛士坐下,榭丝缇和母亲也重新开始用餐。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结婚后是要住这边,还是住到小巴那边去?」
「「咳咳咳!」」
狠狠噎到的两人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以后别在家里吃饭吧。
听说,榭丝缇在隔天就勉强回到「值勤中」的状态。
说个题外话,她在几日后与萨冈商量诅咒的事后,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别把你的笨拙归咎到诅咒上。你会笨拙,是因为这就是你。』
◇
「──冷静下来了吗,小黑?」
场景换到亚里斯多克拉提,夕阳西下的酒吧角落。沙克斯用担心的声音询问一口喝光送上的水的黑花。
被沙克斯意外轻咬耳朵的黑花直不起腰,无法动弹。
这个年纪还在人前被背起来──虽然回想起来,这种事好像很常发生──实在是太羞耻了。
关于这点,若要问自己是喜欢还是厌恶,当然是不讨厌,可羞涩这种情绪是没有道理的。
黑花捂住脸,用细如蚊蚋的声音低语:
「……那个,沙克斯先生,女孩子的那个部位是非常敏感的,希望你能够再温柔一点。该怎么说呢,在床上时倒是没关系。」
「能不能别说得那么难听!?」
当黑花不禁高声谴责时,沙克斯羞耻地惨叫。
嗯,黑花刚刚的说法或许真的有点糟。店内骚动起来,众人纷纷用诧异的目光看向沙克斯。
可是,黑花目前没有余裕去顾虑这点。
──怎么办,沙克斯先生太积极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去过流卡翁后,还是在他跟安德列亚尔弗斯一起修行过后呢?不,恐怕是从沙克斯成为〈魔王〉后吧。
过去他都把黑花当作小孩子看待,不肯转头看看她。以前明明是黑花一直在对他发动猛攻,现在却会突然抱紧她……甚至还会反过来积极地压制回来。
明明是黑花希望的状态,可等立场倒过来后,黑花却只顾惊慌失措,半点回应不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狼狈!这样还算是艾德海蒂的剑侍吗!
然而,沙克斯目前也一脸担心地摸着心神不定的黑花的头。光是这样,心脏就激烈地不停跳动,让脑袋跟不上变化。
「老板,给我们一点轻食,然后麻烦再给她一杯水。」
「好喔,谢谢惠顾。」
沙克斯一边摸着黑花的头,一边向老板点餐。
等眼前的杯子注入新的水,黑花便小口小口地舔起来,借此让自己冷静。
直到心跳稳定一些后,她发现沙克斯用会心一笑的目光望着自己。
「怎、怎么了,沙克斯先生?」
「没啦,就是觉得你还是一样可爱……」
「可咿……!?」
从刚刚开始,沙克斯称赞自己的次数就意外地多。虽然她很开心,但却因为过于动摇而没办法好好应答。
再这样下去,就要被他压过去了。
「是、是说,沙克斯先生也变帅了呢!」
黑花按着似乎快要露出笑容的脸,果断地反攻。
面对她的这一击,沙克斯只是愣了一下,接着温柔地笑了。
「笨蛋,别说这种让人害羞的话啦。」
他有些难为情地轻抓脸颊,并轻敲黑花的头。
──是大人的从容──!
这份从容令黑花的心猛然一跳,并意识到自己的脸涨红了。
「……小黑,你还好吗?」
趴在桌上的黑花终于理解了。
──我没有关于保护的秘招。
黑花是连〈魔王〉都能砍倒的最强剑侍。
她实力的秘密便是「预判」。
能有这样的力量,全是因为她过去是个盲人。对手的呼吸、跨步的方式、双方的间隔──透过预测这一切,她才得以压制对手的剑或魔术。
然而,她是为了对魔术师复仇才拿起剑,所以剑法只是一味地锐利强烈。
这个战斗方式在恋爱上也没变。
仿佛只要能取得首级攻陷沙克斯的心,死了也无妨般,怀着跟对手互刺的心思,甚至舍弃一切的防御,以最短距离、使出全力一直线地砍过去。
如今黑花已漂亮夺得对方的首级和对方成为情侣,却毫无防备地站在沙克斯的攻击距离内。
不对,这样的话,其实只要顺着事态还是怎样地发展就好……
──心脏、呼吸、跟不上!
黑花对说出要求就能得到回应的状况没有免疫力。
沙克斯再次温柔地抚摸黑花的头,仿佛连她的这番心境都一并看穿。
「是说,我也不太习惯这种状况,但有我在,你别独自逞强。」
「沙、沙克斯先生……」
做好觉悟的男人就是这样吗?
去掉比喻的状况,这或许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如此帅气。
当她准备靠到对方肩上时──
「虽然能躲开你的剑,表示对方并不是简单的对手,但我们两人一起上,应该也不会输给那个大叔安德烈亚尔弗斯吧。」
黑花无法理解表情一本正经的沙克斯在说什么。
「………………呜!」
「小黑,你怎么啦!?」
见黑花把头撞到桌上,沙克斯用困惑的声音问。
──对喔,还有个诡异的家伙在监视我们。
因为那家伙的关系,沙克斯才会咬到她耳朵。
而且,虽说是突然的一击,对方也躲过黑花抛出的剑。这份实力放在魔术师中就是前魔王候补,圣骑士的话就是上位圣骑士等级。
沙克斯的警戒也是理所当然,他认为黑花是在为敌人跑掉而消沉,鼓励着她。
──我脑中怎么都是情情爱爱……!
面对两层意味上的羞耻,黑花必须努力使自己冷静。
但黑花毕竟是前黑机关〈阿撤兹勒〉的精锐,她吐气把肺中的空气排空,并瞬间切换脑袋。
「对不起,我已经不要紧了。」
「是吗?可你脸很红呢……」
「我没事!」
黑花强调自己的平静,并伸手去拿不知何时端到桌上的料理。
「当时因为是那种状况,我没办法手下留情。然而敌人却逃掉了,表示对方相当老练。」
「是啊,你的匕首上也没沾到血。」
沙克斯把他带回的匕首放到桌上。
刀刃上确实没有半点血迹。
「你觉得对方会是什么人?」
「我想想……考虑到等等要见的人,不管被谁盯上都不足为奇。」
以此做为开场白,黑花暂且中断。
──该怎么说明那种感觉呢……
在那一瞬间,她有种奇妙的感觉。
黑花稍稍想了一下,直接照实回答:
「……其实,我没自信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看我们。」
「什么意思?」
「该怎么说呢,我完全感受不到气息。说不定是我搞错了……」
她的声音转眼间就消沉了下去,透出深深的不安,显得很没出息。
听黑花说得这么没把握,沙克斯摇头。
「你不会只因错觉而抛出匕首,有人盯着我们应该是事实。」
他毫不犹豫地如此断言。
「既然没感觉到气息,那你感觉到了什么?」
「是的,那个时候沙克斯先生不是准备吻、吻我吗?」
「我才没有要吻你!」
黑花也隐约有这种感觉,沙克斯似乎真的没有要跟她接吻的意思。
尽管感受到自己脸红了,但现在正在认真讨论话题。
「然后,我觉得监视者也有点困惑。在他发出某些声响后,我才第一次认知到『有人在看』。」
「……原来如此。」
她试着说出口,整番解释没根据到令人诧异的地步。只会让人觉得是心情动摇的黑花贸然做下的判断。
然而,沙克斯审视了这些情报,开口道:
「你没办法认知到,那是不是该考虑魔术的可能……?」
「我、不确定……这是以前的事了,我家妈妈就没让我捕捉到一次气息。或许世上就是存在着这种专家。」
「现在的你都捕捉不到气息的专家?那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那个,我姑且也是个女孩子……」
这句话令黑花不知该开心还是生气,但她明白沙克斯想说的意思。
圣骑士长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拉菲尔,即使是史黛拉或榭丝缇都不可能。纵然是萨冈跟第二代银眼之王,也很难令黑花完全察觉不到气息。
「你觉得气息是可以靠魔术阻断的吗?」
「应该说,是可以打乱你的感觉。虽说这对前魔王候补来说也不是简单的事,却并非不可能。」
「原来如此……」
黑花过去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但这在技术层面上似乎是做得到的。
──这表示……说不定是〈魔王〉等级。
基于这个可能性,黑花慎重开口道:
「又或者……是两者兼具?」
「……嗯。」
已是〈魔王〉且也是圣剑持有者的最强男人──安德列亚尔弗斯。有他这样的事实存在,纵使有拥有同等力量的〈魔王〉等级魔术师存在也不稀奇。
──比如说,《杀人卿》格雷希亚拉波斯……
根据萨冈的情报,马加锡亚的麾下好像有位〈魔王〉曾是拥有剑圣称号的前任圣骑士。
考虑到黑花他们的目的,对方会派人前来进行妨碍也不足为奇。
「我是不觉得自己有松懈,但看来最好要比平常更警醒一点。」
「嗯……但有件事我很在意。」
「是什么事?」
沙克斯把玻璃杯举到眼前端详,用严肃的声音这么说:
「看到人家接吻那一幕就动摇,是不是表示那个人还很年轻……或者该说,只是个小孩呢?」
黑花勉强忍住不让脸变红,疑惑地歪头。
她听说格雷希亚拉波斯的外表是个老人家啊……
「有〈魔王〉和父亲程度力量的孩子……吗?」
「……果然不可能吧。」
「嗯……但既然有可能性,我认为就不该无视它。」
世上就是会发生这样的事,即便你认为不现实。只是就算两人凑在一起思索,线索还是少到实在无法锁定犯人。
在黑花满脸烦恼时,沙克斯突然露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表情。
「老板,来两杯蜂蜜酒。」
「好喔!」
对这番危险对话不得而知的老板,像是在守望一对年轻情侣般回应。
沙克斯好歹也是〈魔王〉之一,早就施展魔术阻隔危险的对话,避免他人听到。即使老板听到两人的声音,内容也会混入周遭的吵杂声,让他听不清楚。
只是──黑花一脸疑惑。
「蜂蜜酒是酒类吧?你为什么要点这个?」
沙克斯一副「这没什么」似的样子回答。
「我不是说过,会教小黑你怎么像样地饮酒吗?」
「……!我、我是很高兴啦,但也不用现在就……」
黑花他们等等还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不适合饮酒。
原该是这样,沙克斯却用意外认真的态度说道:
「接下来很关键。如果小黑不能以最好的状态去应对,那就伤脑筋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仰仗你的喔。」
「……真受不了沙克斯先生。」
他这么说,自己就拒绝不了了。
不过──她开始思考。
──我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烦恼吧。
感受不到气息的敌人虽是个威胁,她却不觉得害怕。
想到这,她发现不对。
──啊,我懂了。这是刚刚的补偿吧!
纵使不知道沙克斯准备做什么,但他刚刚因意外而咬到黑花的耳朵,造成她仰面摔倒,所以现在打算补偿她。
见沙克斯在这种时刻还想珍惜两人独处的时间,黑花也决定坦率地接受他的好意。
细长的酒杯叩一声放到黑花与沙克斯之间,金黄色的液体随即注满其中。
黑花拿起酒杯,不禁用喜悦的声音说:
「蜂蜜酒果然是蜂蜜的颜色呢。」
「哈哈,蒸馏酒大部分都是金黄色的。」
沙克斯边说,边拿起杯子跟黑花的酒杯碰杯。
「希望这次的任务可以顺利。」
「是,希望可以跟沙克斯先生一起平安回去。」
干杯过后,黑花把蜂蜜酒凑到唇边。
「……?咦?不……甜耶。」
在酒特有的烧喉感过后,就是一阵如果实般的清凉感。这或许也能形容为「甜」,却跟蜂蜜和砂糖的「甜」不同,而是在口中留下些许酸味。
沙克斯笑了笑。
「嗯,没有蜂蜜味吧,酒的『甜』就是这样。喝这个搭配白起司当下酒菜,还挺美味的喔。」
「哦哦。不过感觉很顺口,我喜欢这个。」
这就是令人舒适的「甜」吗?
沙克斯晃动酒杯,继续说:
「蜂蜜酒的历史很长,应该是人类最古老的酒之一。毕竟只要混合水跟蜂蜜放着,它就会自己开始发酵。」
「咦,光这样就会变成酒了?」
「嗯。不过只是这样的话,就只会是比麦酒还淡的酒,店里贩售的商品是有加入酵母的真正的酒。」
黑花还不懂酒的浓淡,但听起来就不太好喝。
「但是,谁都能酿也是蜂蜜酒的魅力。而且蜂蜜的营养价值也很高,很久以前也被当作滋养补身的药,很受重视。过去好像也有过新娘修行是要酿这个的时代呢。」
「新、新娘修行……!」
在有结婚打算的谈话之后,竟说起这个。见黑花不由得满脸通红,沙克斯好笑地笑了起来。
「哈哈,我不是要小黑也去作这个修行啦。只是,新婚第一个月不是都称作蜜月期吗?据说这个词就是出自于新娘为新郎制作蜂蜜酒的期间──『honey moon』。」
说到这里,沙克斯略带害臊地抓抓脸颊,目光到处游移。
「所以啊,就是、我就想说,如果要跟你一起好好喝一杯,一开始选这个可能比较好。」
「啊呜……!」
刚特别流畅地讲完这番话后,他说出应该是为这时准备好的台词。这份照顾让黑花开心到想要叹息的地步。
知道沙克斯确实为自己着想,黑花的脸就不由得漾起笑容。她急忙用双手捂住脸,但已经太迟了。
唉,在这时遮掩也只是欲盖弥彰吧。黑花靠到沙克斯的肩上。
「酒的故事很有趣,还有其他的吗?」
「有、有啊。」
他对这种接近会轻易动摇,让黑花感到舒适。
──嗯,不是光只有我输。
在她独自心领神会的时候。沙克斯又开始说了起来:
「我想想啊,蜂蜜酒是种会因为蜂蜜种类而明显改变味道的酒哦。」
「蜂蜜还有种类啊?」
「嗯,有很多种喔,味道和香气会根据蜜蜂从哪种花上采蜜而不同。比如说,用苹果花制作的蜂蜜会有苹果香。」
「苹果蜂蜜……」
她有点想吃吃看。
沙克斯欣慰地凝视黑花的反应,说:
「这里的蜂蜜酒味道跟白酒很近,或许是用了葡萄的花朵吧。不过好像也不会直接就是原料的味道啦。」
「白酒是这种味道啊?」
「只是相似而已,酒本身也是有很多种的。而且,我刚刚不是说过蜂蜜酒是滋补养身的药吗?蜂蜜当然也要选营养价值高的种类,但里面被视作高级品的材料里头,有种叫做荞麦的植物。」
「荞麦吗?流卡翁倒是有用荞麦做的义大利面。」
「哦,还有那种东西啊……不过这种荞麦蜂蜜非常臭。」
黑花瞪大双眼。听说荞麦会开出又白又可爱的花朵,只是她并未亲眼看过。
「荞麦的花很臭吗?」
「嗯……该怎么说呢,就是肥料。臭到会让人根本闻不到其他气味。」
「呜哇……」
她无法想像有堆肥气味的蜂蜜。
见黑花一脸苍白,沙克斯好笑地说: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摆在店里的酒是不一样的。总之,因为维持原样根本不能喝,人们开始会往里面加入大量的香草及辛香料。只是这间店似乎没有充分利用这些东西。」
沙克斯愉快地说着黑花不懂的酒知识,让她再次感觉到,这个人果然是个成熟男性。
觉得脸颊有些发热的黑花仰头看着他的侧脸,想到。
──要是我酿了蜂蜜酒,沙克斯先生会开心吗……
难得他说了这些,黑花想试着把这变成某种回忆。
在她思考着这些时,酒杯已经空了。或许是量并不多,她还没醉到需要去吹风的地步。
沙克斯从口袋中取出怀表。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是。」
黑花颔首,表情顿时从刚刚的满脸通红换作严肃。
「──《傀儡公》佛钮司──炼金术的始祖啊。」
两人就是为了见到这位〈魔王〉,才造访这座城市的。
◇
「──涅菲……会毁灭世界?」
奇恩诺因德某间咖啡厅的户外座位。
听到涅菲想商量的事情,萨冈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因为涅菲最近看起来像是在烦恼什么,萨冈便邀请她在外面用餐,于是她在此坦白了「埃力格的预言」。
「说什么傻话……」
即使想要否定,萨冈却无言以对。
──不,这怎么可能……
看到他的反应,涅菲也一脸惨白。
「萨冈先生有什么头绪吗?」
「……不,我是觉得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吧。」
而且,他不可能跟涅菲本人说这件事。
见萨冈支吾其词,涅菲坚定地端正姿势。
「萨冈先生,请告诉我吧。我已做好觉悟。」
「……我知道了。」
萨冈下定决心,这么回答:
「涅菲的可爱或许已经冲到能破坏世界的阶段了。」
空气瞬间冻结。
然后涅菲拉高声音,染红的耳尖小幅度地颤抖着。
「萨冈先生!我说这个是认真的。」
「涅菲觉得我会怀着随便的心情来听你的话吗?我也非常认真。最近涅菲的可爱跟过去无法相比,我的心脏都不晓得差点停止几次了。心生动摇的我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毁灭世界!」
「咿呜!?」
两人手边放着大量堆在杯中、以鲜奶油和冰淇淋组成的圣代甜品。
──我就是为了跟涅菲一起吃,才特地进了制作冰淇淋的魔道机器。
要让涅菲转换心情,当然要来这间店。
这一幕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商议世界命运的场合,周遭的客人也以一副『是平常的那个呢』或『啊啊,那就是传闻中的奇恩诺因德特产』的样子,睁着会心一笑的眼神望着他们。
要是巴尔巴洛士在这,应该会吐槽『你情绪也太不稳了』,遗憾的是店内也只有隔着两桌的座位上那位哗啦啦流着鼻血、低语着『何等高尚的爱之力!永无止境哪』的老妪。
涅菲似乎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捂着脸颊转过头。
「……萨冈先生,在这种地方说那种话也太狡猾了。」
「抱歉,原谅我。我无法抑制高昂的心情。」
「不,我才抱歉。仔细想想,是我硬要您告诉我的。」
为了冷静下来,两人双双用汤匙挖了口冰淇淋,送入口中。
「哈呜……」
涅菲似乎也忍不住喜悦,捂着脸颊喜笑颜开。
──嗯!光是看到这个表情,我就能容许这世上的一切!
萨冈内心涌起能够容许一切──包含埃力格留下的不快「预言」──的慈悲。
然后,涅菲像是陡然回过神般摇摇头。纯白发丝轻轻晃荡,宛如雪的小精灵。
「……啊,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我认为埃力格小姐的话,是在建议我做好准备。萨冈先生怎么想?」
然后她用观察的眼神,由下往上地看着萨冈。不管看几次,这份可爱都差点让萨冈昏倒,于是他挤出〈魔王〉的意志力颔首。
「原来如此,是建议啊。从这种观点来看,看法也会有些改变。」
「是的。」
涅菲紧抿着唇凝视萨冈。
──凛然的涅菲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总觉得,目前还是萨冈因涅菲的可爱失去理智、毁灭世界的可能性最高,但他们已经对此争论过了。
「会给涅菲建议,表示有只有涅菲才能做到的事吧。」
「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吗。」
想到这里,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神灵魔法──」」
萨冈和涅菲的发言漂亮地重叠在一起。
但涅菲摇摇头。
「可是,神灵魔法是妈妈更强,现在还有涅芙特洛丝……」
「不,只有涅菲同时拥有〈魔王印记〉和神灵魔法。」
「……!」
涅菲的〈印记〉主人原是欧利昂,她才是真正同时拥有神灵魔法与〈魔王〉力量的存在。
──可是,欧利昂在成为欧利昂后,就封印了神灵魔法。
理由是为了隐瞒真实身分,但即使不倚靠神灵魔法,她身为魔术师本来也很伟大。
「而且欧利昂说过,若要论单纯的神灵魔法素养,涅菲比她还好。在神灵魔法的力量上,是涅菲比较强。」
在天使贵精灵已经毁灭的现在,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
「怎么会……」
然而在这个时候,向受到冲击的涅菲搭话的人并非萨冈。
「──问题在于,是要封印那个神灵魔法,还是要发展它吧。」
从旁插话的声音主人一口咬掉涅菲的冰淇淋。
「嗯~好甜啊。店员~麻烦也给我来一份一样的。」
眼睛深处带有星星印记的少女满不在乎地出声喊道。
〈魔王〉阿斯摩太就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人都进入攻击范围内了,我却完全没能察觉……?
而且这里还是自己的领地,奇恩诺因德。
对方擅自从隔壁座位拉来椅子,又一脸理所当然地跟他们坐到同一桌。涅菲也困惑地杏眼圆睁。
萨冈用危险的声音应道:
「……你是打算干嘛?」
「啊哈,因为之前跟法儿一起吃的时候没有吃到最后?」
萨冈碰一声拍了下桌子,并站起身。
「买来还我!被你碰过我要怎么跟涅菲互喂!」
「可以别把人家说得像是浑身带菌一样好吗?你是想霸凌我?」
阿斯摩太从容十足的笑容漂亮地僵住了。
「……呃,你是萨冈吧?感觉我的记忆跟人物形象不一致啊。」
看到她的反应,萨冈也歪头纳闷。
──不过,跟这家伙正面对话也只有她还是「莉莉」时的那次。
现在的阿斯摩太还留有多少当时的记忆,这也是个问题,的确是无法否认她有搞错什么部分的可能性。
萨冈用极为平稳的态度答道:
「我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还是注意一下说话方式。你打扰我跟涅菲约会,我之所以没杀你,只是因为你是法儿的朋友。」
这本是个无论是谁、都会被萨冈不容分说地痛打一顿的情况,但他还是仁慈地给出警告。
听到这番明显欠缺温柔的发言,阿斯摩太反倒心领神会似地叹了口气。
「……嗯,原来如此,是因为法儿不在吧。」
「什么啊,既然是来见法儿的,那就老实说啊。我可以马上把人带来……」
「啊──停停停,那不是我的目的。」
「哼,法儿过来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吗?」
──就像是在说自己不想把她卷进来一样。
萨冈虽没说出口,但阿斯摩太却一副仿佛不小心说溜嘴似的态度咂了下嘴。
「总觉得我自己都要失常了。好好好,我会跟法儿见一面谈谈的……总有一天啦。」
明明是敌我双方合计三位〈魔王〉的会面场合,提到的话题却只有女儿。
不过在萨冈眼中,阿斯摩太就只是「女儿那不坦率的朋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接着,涅菲也稍稍挪动椅子,让三人之间的距离相等。
「莉莉小姐,好久不见。多亏莉莉小姐的来信,法儿很开心唷。」
「……唉,你也差不多。」
明明涅菲很温柔地向她攀谈,电灯泡少女却满脸不悦。
这反应让萨冈哼了一声。
「我不在意宝物库的事。若你是因为这件事而无法跟法儿谈话,就赶快去跟她和好。身为父亲,我见不得女儿为此牵肠挂肚。」
「就说不是了嘛!?可以麻烦你们别再提起那个话题了吗?」
正当阿斯摩太高喊出声时,店员端来了她点的圣代。
「总之,我就是看你们好像在聊什么有趣的事,就想说也加入一下这样。啊,涅菲就吃这边的吧,你老公超气的,还要我买来还他呢。作为代替,吃剩的这份就由我接收啰~」
「还、还不是老公……啊,不必客气。」
阿斯摩太迅速把端上的圣代跟涅菲的那份交换,毫不犹豫地用汤匙挖起吃剩的圣代。
──可恶!本来是想用那个跟涅菲互喂的……!
注意到这个视线,阿斯摩太扬起满意的微笑。
「啊,请不用在意我~?来来来,你们不是才在互喂途中吗?请继续。」
我会在这看着,试试看吧──面对对方仿佛在这么说的发言,萨冈夸张地哼了一声。
「看来你已经理解了,我就原谅你刚刚的无礼吧。」
说完,萨冈挖起鲜奶油,轻轻递到涅菲面前。
「您要在这种状况做这个吗!?」
由于困惑,涅菲眼泛泪光,双耳颤抖。这份无以伦比的可爱令萨冈差点忍不住仰起身。
──呜,平常的可爱再加上害臊,生出了加成效果!
抑制不住的魔力引发放电现象,让周遭的客人四处逃窜。他们手里握着望远镜倒是有点让人在意,这样说来,不知为何店面还放有『请自由使用』的标语。
大概是察觉眼前的事态已经没有退路,涅菲也按着随风压舞动的白发,用如同要面对暴风雨般下定决心的表情把脸凑近。
「啊嗯!」
然后她狠狠咬下汤匙。
「……如、如何?」
「……很、很甜。」
周遭的客人们纷纷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并拍起手来。
「……是说,你们干嘛要现给我看?」
阿斯摩太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并用不知所措的声音问。总觉得吸血鬼似是在说『我十分理解这份心情』的视线从某处传来,但萨冈并未留意。
──仔细想想,最近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明明好不容易解决掉谢利康,却因为事后处理与马加锡亚那个笨蛋的关系而忙得不可开交。
也多亏了部下们的处置,事态才终于稳定。
这令萨冈确实感觉到,能像这样品味与涅菲相处的幸福时间真的很重要。
某位老妪正为这般的萨冈与涅菲留下感动的泪水。
「透过秀恩爱,反过来让爱之力得到更一进步的提升……呵,吾王的精髓我看得一清二楚哪。」
「……怎么办,看来我是搞错商量的对象了。」
阿斯摩太用如同在表达「我想马上回家」的语气低语,萨冈也想起了她的存在。
「哦,对了。你找我们有事吧?说来听听。」
「不好意思,能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吗?」
尽管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感觉完全没神经的少女敏感地低下头,这么咕哝道。
◇
「──『由欢笑开始的友情绝不算坏。要是能以笑拉紧这段关系,那就再好不过』──」
非男也非女,不年轻也不老却也不幼小,不老练也不内敛,不甜美也不深刻──那位魔术师用恐怕没有半点所谓的特征、却又混入所有因素的奇妙声音这么念道。
他是名如同从歌剧画面走出来的男子。
明明春天已快过去,他却仍穿着老旧的黑色大衣,衣领处也围着领巾型的领带。
年纪大概是五十几岁,脸上可以看到细微的皱纹,犹如贤者的眼睛是翠绿色。一头大波浪黑卷发中混杂着白发,以额头正中央为界分为左右两边。他的脸孔线条深邃,鹰勾鼻尖戴着小小的夹鼻眼镜。
握着手杖的双手都藏在白色手套底下,那里理应刻着「某种印记」。
沙克斯的〈魔王印记〉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傀儡公》佛钮司──在谢利康被讨伐、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引退的现在,他就是最资深的〈魔王〉。
沙克斯他们正与这样的〈魔王〉面对面坐着。
黑花像是要保护沙克斯的背后般站着,表情却因紧张而僵硬。
跟这位〈魔王〉或是其徒弟佛尔佛尔接触,取得协助──这就是沙克斯他们收到的任务。
回到流卡翁当然也是目的之一,但他们不可能只为此而浪费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也是靠着流卡翁的情报网,在寻找这位〈魔王〉的所在之处。
两人终于在前几天找到了他们,而佛钮司将亚里斯多克拉提这里指定为会面地点。
然而碰到面后,从他嘴里迸出的竟是这句话。
──咦,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我们笑吗?
不,沙克斯虽是新人,却也是地位同等的〈魔王〉,他不认为对方会这么要求。应该是有其他的意思,但沙克斯觉得目前无法摸索出真意。
「……你说这句话,是有何种打算?」
「──『最近的人,虽然很清楚事物的价格,却不懂事物的价值』──」
对方简直像完全没张嘴,又低声说出这句话。
──是什么谜题吗?
看来是不可能从佛钮司的表情,看清他话中的企图了。话说回来,这个男人的目光也都不在沙克斯身上,因此无法判断出他是对着谁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魔王〉的言行与常人相异是理所当然的事,可眼前的人连对话都很困难。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
这位〈魔王〉的别名是《傀儡公》──眼前的这个男人若只是单纯的提线玩偶,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既然如此,这或许就是他的测试。
沙克斯重新翘起脚,摸索对方话中的真意。
「你要说我无知,我也无可辩驳。我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沙克斯暂且回以肯定的答复,佛钮司脸上的皱纹却半点不动,再次念诵起不可思议的话语。
「──『至于为何,是因为你拥有比什么都珍贵的年少,而年少才是你该拥有的、有价值的事物』──」
沙克斯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不行,完全听不懂。
这次变成赞赏的话语,完全无法判断出刚刚的回答正不正确。
当他烦恼到极点时,站在后方的黑花像是注意到什么般发出声音。
「啊。」
「怎么了?」
沙克斯转头,隔着肩膀看过去,黑花则做出稍稍思考的样子,这么回答:
「──『我不这么想』──」
听到这个回应,佛钮司的目光第一次动了。
「──『不,你只是现在感受不到。等你年岁渐长,长出皱纹使容貌丑陋,思考时额头会冒出青筋,而苦难在你唇上烙下可怕的火焰烙印时,一定就会感受到了』──」
原来如此──黑花回以颔首。
(小黑,这什么意思?)
(这个人说的是歌剧的台词,故事名为《杨格•奈罗德的肖像》,这一节还挺有名的,我才能发现。)
好像是描绘以绘画为媒介,得以不老不死的魔术师的爱憎故事。
见沙克斯把嘴凑到自己耳边,黑花感受到人耳微微泛红,但还是一样把嘴凑到他耳际回应。
尽管正在执行任务,却有种像是耳朵发痒、又像是舒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沙克斯清了下喉咙,一脸正经。
(歌、歌剧?是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东西?)
考虑到黑花以往的人生,她的心应该没有可以鉴赏这种东西的余裕,流卡翁的歌剧里头也有些情节跟大陆版本相差甚远。
(在黑机关的时候,同事在没出任务时推荐过歌剧的书给我打发时间。)
原来如此──沙克斯颔首。
一般庶民不太熟悉歌剧书,但在这类成书在富裕阶层间却是流通普遍的娱乐。由于富裕阶层的识字率高,对拥有印刷技术的教会来说是重要的资金来源。
这类书本也会在教会内发送,进行某些确认。沙克斯是没有空看,可在奇恩诺因德教会执勤时有看到患者在阅读。
即使有部分书籍流进黑机关,也不足为奇。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么拐弯抹角?
他想了一下,想起启程前前任〈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所给的忠告。
『佛钮司那家伙在另一层意味上也是个怪人,跟纳贝流士一样。我几乎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他身上似乎有个棘手的「诅咒」。』
活得愈久的魔术师,就愈是会跟「诅咒」扯上关系。谢利康在被马加锡亚打得没办法东山再起前,也都在调查「诅咒」。
那便可得出一种可能。
「你是不是……『只能说出由他人写成文字的话语』?」
无法说话还能靠笔谈,成了〈魔王〉自然能施展念话,然而从他并未使用这些手段这点来看,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佛钮司睁着翠绿的眼眸看回来,这么回答:
「──『正因为这是上天赐予我等,才会比谁都要痛苦。』──」
虽然〈魔王〉以天或神做比喻十分滑稽,但这恐怕是表示肯定的话语。
「……原来如此,我还真想拿着辞典同步翻。」
「是啊,我对歌剧也不是很熟……」
佛钮司严肃地开口对烦到想抱头的沙克斯道:
「──『暗示人阅读某些东西的行为,大多毫无意义或有害』──」
沙克斯与黑花面面相觑。
「现在这句我隐约懂了,就是不用特意翻阅辞典的意思吧?」
佛钮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沙克斯隐隐理解了应对的方法。
他把手放到翘起的脚上,挺起背脊说: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我们家老大──〈魔王〉萨冈想要你的智慧与力量,能不能请你帮忙?」
佛钮司把双手搭在手杖上,做出思考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唯一的遗憾,是需要为了仅此一次的过失,付出多次代价。真的,必须重复、数度支付代价。所谓的命运,绝不会对人类关闭那本帐簿』──」
「「…………」」
沙克斯与黑花被迫再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