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彷佛飘荡于黑暗中的意识里,我最先感受到的是嘴里的甜味。得吩咐谷丽媞亚准备好漱口液才行……正这么心想时,我开始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呼唤声。那道声音反覆地呼喊着「罗洁梅茵」,听来非常耳熟。
「……是斐迪南大人吗?」
「太慢了,你应该早点回应我。」
回应呼唤以后,斐迪南劈头就是抱怨。只有我觉得他这样很不讲理吗?
「我已经是一听到就回答你了,所以没办法再更早了喔……斐迪南大人,我看不到你,你在哪里呢?」
我往左右张望,但在一片漆黑的视野中,完全看不见斐迪南的身影。这让我感到非常不安。
「我只是使用观看记忆的魔导具,连结上了你的意识而已。冷静。」
「对喔。本来就预计染好魔力以后,要连结记忆吧。既然我们两人的意识现在连结在了一起,代表我已经染上斐迪南大人的魔力了吗?」
「我试着向你灌注魔力后,你几乎毫无抵抗。虽然还不算完全,但差不多已经染上了我的魔力吧。」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我已经染上了斐迪南的魔力,就不会再被诸神的力量折磨,而且也算是恢复到了自己本来的魔力吧。这时我才明白,嘴里的甜味是斐迪南为了染上魔力,喂我喝下的药水。
「罗洁梅茵,接下来我会向你展示我记得的、对你来说是重要人们的回忆。但是,我能给予的只是刺激而已。因为他们都是平民,无法向你灌注魔力。究竟在你的心中,是哪些人比女神的图书馆还要重要,他们又是怎样的存在、你曾经有多么重视他们、现在的你与当时的你又有怎样的不同……你一定要回想起来。」
斐迪南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话声中却带着恳切。明明声音和平常一样淡漠镇定,却能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焦虑,以及希望我能取回记忆的迫切。
我也同样渴望恢复记忆。我一定要拿回记忆才行!正当我坚定地下定决心时,也想起了一旦使用观看记忆的魔导具,双方的五感与情绪就会同步。上一次使用时,斐迪南曾深受我的记忆与情绪影响,但只有我一个人单方面地展现记忆而已,并没有看见过他的记忆。
「所以这一次,换我与斐迪南大人的情绪还有记忆同步吗?刚好和上一次相反?」
「尽管我也极其不愿,但正是如此。」
我们两人的情绪似乎已经同步,可以感受到斐迪南心里非常强烈的抗拒,以及犹豫与无可奈何。原来如果可以,斐迪南其实并不想让我观看记忆。平常很少表露情绪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想向我展示怎样的记忆?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好像不太应该,但我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那么开始吧。」
原本一片漆黑的视野中蓦然出现神殿,就好像转移到了神殿一样。从周遭的景物可以看出,现在是走在神殿的走廊上,正往神殿长室前进。斐迪南的个子比我髙得多,从他的角度看出去,神殿的一景一物都和自己往常看到的不太一样,感觉非常新鲜。虽然想要东张西望,但斐迪南的目光固定在了一个方向,所以看不到自己想看的地方。
「斐迪南大人,我想看看周遭的环境。」
「我是直接把记忆灌输给你,所以没办法。」
神殿长室前站着我不曾见过的灰衣神官,接着阿尔诺上前请他通报。进到屋内后,就看到有着一颗大肚脯的前任神殿长在视野当中走动。他一副老好爷爷的模样,精明又狡猾的眼睛却闪着炯炯精光。
「虽然前任神殿长这个人很讨厌,但现在重新见到他以后,竟然还觉得有点怀念呢……啊,我来了!」
年幼的我穿着奇尔博塔商会的学徒制服,与一对陌生男女走进神殿长室。从斐迪南的视野髙度看过去,平民时期我的头只到他的腰而已,矮得只要移动几步,整个人就能隐身在袖子后面。
「好小喔!我小时候好小只喔!原来从斐迪南大人的角度看过去,我那时候是这副样子啊。哇啊……你不觉得好像会不小心踩到吗?」
「看到从前的自己,感想竟然是有可能不小心踩到吗……唉,你的重点不应该是自己,而是和你一起进来的人。他们是你的父母,名字分别是昆特与伊娃。父亲的职业是士兵,曾以护卫的身分与你一同前往哈塞;母亲则是你的专属染布工匠,拥有文艺复兴的称号。」
我在心里「啊」了一声。我终于明白,现在的我之所以几乎没有平民时期的记忆,是因为我不记得自己的平民家人了。明明记得自己与班诺还有马克签订过契约、做过生意,却几乎没有在平民区生活时的记忆。
……他们就是我的父母吗?真的?
虽然我不认为斐迪南会说谎,但因为没有记忆的关系,一点真实感也没有。难以将两人视为父母的我,专心观看起眼前的情况。只见两人露骨地表现出警戒,将年幼的我护在身后,与说着「交出梅茵」的前任神殿长对峙。
「恕我拒绝。如果待在和孤儿一样的环境,梅茵怎么样也活不了多久。」
「没错。梅茵就算没有身蚀,本来就是个身体非常虚弱的孩子了。洗礼仪式上还晕倒了两次,之后还会发烧发上好几天。她绝对没有办法在神殿里生活。」
听到这么明确的拒绝,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吓得冷汗直流。平民居然胆敢反抗前任神殿长,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啊?
……就算被处死也不奇怪喔?!
我正倒吸口气时,前任神殿长果然因为平民的反抗而激动起来,大声咆哮:「敢对神官动手,我将以神之名对你除以极刑。」他叫了灰衣神官进来,命令他们抓住年幼的我。面对这种情况,这两人总该死心,将我交出去了吧。我以为自己就是这样进入神殿的。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
「在我下定决心要保护梅茵的时候,我就作好觉悟了!」
男人对着灰衣神官们又是挥拳又是飞踢,赤裸裸的暴力突然就在眼前上演。这么野蛮的行径令我感到害怕,忍不住想要后退一步时,斐迪南的声音倏地传来。
「神殿长也好,他领贵族也罢,这个男人……也就是你的父亲,无论面对何种威胁都不为所动,一心只想着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你能明白我在看着你们一家人时,内心有多么惊讶吗?」
斐迪南的声音带着怀念与欣羡。一向擅长隐藏情绪的他,难得流露出自己的情感,令我眨了眨眼睛。
「我此时此刻正感到非常惊讶喔。他不怕死的程度真是教人吃惊。」
「无论他人如何劝你,你也没有放弃救我的希望,甚至把戴肯弗尔格也牵扯进来,直接攻进了亚伦斯伯罕。由此来看,你像极了自己的父亲吧?」
斐迪南轻笑出声。明明是个行使暴力、教人感到恐惧的男人,但透过斐迪南的双眼看去,男人的身影却非常耀眼。看到两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惜反抗上位者,斐迪南对他们产生了惊愕与敬佩交织的心情。
……竟然有父母如此深爱自己的孩子,拼了命也要保护她吗?
这样的想法掠过斐迪南脑海时,眼前的画面一闪而逝地出现了另一对男女。男人有着与齐尔维斯特相似的长相,但看起来更年长又更和蔼,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说:「这是时之女神的指引。」女性则将一头淡色秀发宽松盘起,看起来温柔高雅,轻轻叹气说道:「这是不是歌鲁克里提的考验呢?」
……他们是谁呢?
从我的角度看去是在仰视两人,所以应该是斐迪南小时候的记忆吧。我正这么心想时,眼前的画面又回到了神殿内部。如果说是错觉,画面未免太过清晰。
「……刚才的男性是前任奥伯・艾伦菲斯特吗?」
「专心观看眼前的景象。现在可是为了恢复你的记忆。」
斐迪南明显不愿回答,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景象上。
「小时候的你也和昆特一样,不会在家人遇到不讲理的对待时忍气吞声。」
「面对不讲理的事情时,一直以来我都很忍气吞声吧……」
我才刚这么反驳,就看见幼时的自己开始威慑前任神殿长。不仅眼睛像覆盖了一层油膜般变成复杂难辨的色彩,全身还缓缓飘起淡黄色的雾气。年幼的我正袒护着据说是自己父母的那两个人,显然怒火中烧。
「是你蠢话连篇才对。不准碰我的爸爸和妈妈。」
……爸爸和妈妈。
这两个称呼在脑海里回荡起来。我应该知道才对。这样的称呼教人感到非常怀念,胸口一阵刺痛。然而,记忆还是没有恢复。
幼时的我不仅有一对如此宝贝自己,在面对前任神殿长时也毫不犹豫地与之对抗的父母,就连自己也为了保护两人,愤怒得眼瞳都变了颜色。然而看着这样的她,我却无法理解自己当时是抱着怎样的情感。我反而感到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为了保护家人,不惜与贵族为敌,甚至觉得她应该要主动离开家人,最终才能保护他们吧。
斐迪南看着以那副娇小身躯也想保护家人的梅茵,内心感叹不已,同时也警觉到她已经犯下了自己无法包庇的罪行。现在的我,反倒比较容易理解斐迪南的想法。
「斐迪南大人,我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明明我应该要知道才对,也觉得爸爸与妈妈的称呼很令人怀念……但我还是不确定。」
我不甘心又懊悔得想哭。我清楚知道这些人自己应该要回想起来,可以的话也想恢复记忆。然而,记忆并没有连结起来。
「……那么,也看看其他人吧。」
斐迪南的话声一落,眼前的景象就从神殿长室换成了神官长室。虽然我对神官长室已经非常熟悉,但此时家具的陈设却不是我熟悉的模样。桌子变成了放在正中央,椅子则置于四边。正前方是一名我没见过的陌生金发少年,左右两边分别是拉尔法的父母,以及班诺与马克。
「这是在开什么会议吗?」
「在场所有人你都认得吗?」
「只有正前方这个男孩子我不知道,但其他人我都认识喔。」
还认得班诺与马克吗……斐迪南喃喃低语道。我记得自己曾把植物纸卖给这两人,还请他们帮忙准备过制纸所需的工具。
「男孩的名字是路兹,坐在右手边的男女则是他的父母。」
「明明我认得他们是拉尔法的父母,却只有路兹不记得了,代表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是啊。他曾代替你制作纸张,后来进入班诺的商会工作,还会出入神殿的工坊、带孤儿们去森林;同时亦是古腾堡的一员,长年来在艾伦菲斯特领内推广印刷业。在开创印刷业一事上,相当于是你的左右手,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等同家人的存在。」
「等同家人吗?」
「你自己看吧。」斐迪南说。眼前的画面中,只见不擅言辞的狄多正在绞尽脑汁思索,说明自己说过的话是怎样的意思。
「路兹因为梦想遭到否定,行动也被限制住,于是离家出走,是你庇护了他。当时你的希望,就是让他与家人和解;如果无法和解的话,就由孤儿院暂时收容他,再让班诺收他为养子。」
「那斐迪南大人怎么会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呢?」
明明是平民间的家庭纠纷,斐迪南竟然会插手,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因为当时仍是孤儿院长的你还年幼,若要让班诺收路兹为养子,需要有我帮忙。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斐迪南嘴上说着如此正当的理由,但心里的其他想法也灌进了我脑海里。原来他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梅茵一家人以外,普通的平民家庭是什么模样。
谈话期间,斐迪南始终目不转睛地观察狄多与卡萝拉。虽然言行粗俗又鄙陋,但两人处处都表现出了对儿子的关怀。斐迪南似乎马上就看出了路兹完全没有察觉到父母的担忧,对他的感觉大半都是愕然与妒忌,心想着「明明父母亲如此担心你、爱着你,你究竟有何不满」。
尽管如此,斐迪南主导谈话的时候,仍是尽量不扭曲路兹父母亲的原意,试图让路兹可以理解。或许是因为这样,随着谈话的时间久了,可以看出路兹紧绷的脸庞越来越放松。
「考虑到今后商会的发展和路兹的能力,我打算把他教育成我的继承人。」
接着话题来到了收养一事上。对于班诺的提议,狄多断然拒绝。
「你或许是个出色的经营者,做为商人也很有能力吧。就算我们因为路兹给你添了麻烦,你还是宽宏大量,愿意和我们打交道。但是,你当不了父亲。」
听到狄多对班诺这么说,斐迪南内心起了些许波动。除了因为狄多的宣告而对班诺产生了戒心外,也对平民间的亲子关系产生了兴趣。
「请你说明,班诺当不了父亲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外风评不好吗?」
「不管一个人在工作上的风评有多好,如果收养养子的最大理由是为了提升店家的利益,这种人就当不了父亲。要当一个孩子的父亲,怎么能用利益来衡量。我说的不对吗?」
对于狄多这番话感到吃惊的,并不只有班诺一个人。斐迪南也轻吸口气。这时在他脑海中,响起了男人说着「为了领地」、「这是时之女神的指引」的话声。
虽然我不晓得这是谁的声音,但狄多这番话出乎意料地深深刺入斐迪南内心,一种近乎心死的情感蔓延开来。从他的反应来看,说这些话的人应该就是前任奥伯・艾伦菲斯特吧。
……也就是说,曾经当面说出自己是为了领地,才将他从阿妲姬莎离宫带走的前任领主,对斐迪南大人来说并不是个好父亲啰?
斐迪南缓慢吸气和吐气,平复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只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大家关注着的,是狄多与班诺的对话,以及确实感受到了父母爱情的路兹的眼泪。
「好了,笨儿子,回家了!」
虽然脑袋被拳头敲了一记,路兹看起来还是非常开心,这样的他令斐迪南感到耀眼且羡慕。看着打从出生起,便拥有自己绝不可能得到的亲情的平民孩童,斐迪南的目光满是向往。
我不由自主感到非常难过。虽然我曾经说过「前任奥伯是因为需要斐迪南大人才会收养你,现在我和养父大人也很需要你喔」,但这或许并不是斐迪南想听到的话。
……我自认为非常重视斐迪南大人,与利益无关,不晓得他是否确实感受到了呢?
结束后,感到疲惫的斐迪南看着侍从们将桌椅摆回原位,这时才想起身旁还有一名平民孩童。低头一看,只见梅茵仍照着最一开始的吩咐,紧握着防止窃听魔导具。
「幸好那一家人没有决裂。让路兹和家人和解,回到家里。这不就是你期望中最好的结果吗?」
斐迪南握着防止窃听魔导具这么说道后,梅茵一边说着「太好了」,一边开始掉下斗大的泪珠。像这样任由情绪左右自己、又哭又笑,并不是优雅的行为。但即使斐迪南要求她别再哭泣,梅茵还是辩解说着「这是高兴的眼泪,所以没关系」,然后继续笑着流泪。
「路兹,太好了……」
俯视的目光,紧紧盯着如同自己的事情一般担心路兹的梅茵。竟然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如此操心,而且明明不是亲人,却能与对方有这般深厚的感情牵绊,斐迪南真心对这样的梅茵感到无法理解。
……该怎么做你……
「罗洁梅茵!你想起路兹了吗?」
「咦?!」
偌大的问话声像是要打断思绪般忽然传来,我不由得瞪大眼睛。刚才斐迪南在想些什么、自己又在想些什么,一下子全被抛到脑后去。
「刚、刚才说到哪里了?」
「我在问你是否想起了路兹。」
「不,我还是想不起来。只不过我清楚地明白到了,他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还会为了他高兴得掉眼泪。」
但我更深刻体会到的,其实是斐迪南对于家人和父母这种存在抱有的强烈向往。比起眼下并不记得的路兹做了和说了什么,情感正同步着的斐迪南的想法更让我在意。他口中所谓的「等同家人」,或许有着比我想像中还要深远的含意。
「大概是因为我对路兹完全没有记忆的关系,所以实在无法对记忆中梅茵的反应感同身受。」
「完全没有记忆?意思是你就算亲眼看到他、听见他的声音,也想不起来吗?」
「是啊。刚才看着父母亲的时候,还会觉得只要加把劲,记忆就能连结起来,但对路兹几乎没有这样的迹象。」
斐迪南似乎为此感到惊愕与困惑,同时参杂着急迫。不仅如此,还生起了「路兹的重要性竟到了这种地步吗」的焦躁。紧接着,他开始拼命思索该从哪个记忆着手,才有助于我恢复记忆。
……这种时候实在很难启齿说:「斐迪南大人,虽然你好心为我展示了记忆,但其实我都在想你的事情,不是在想路兹呢。」
「那么梦里世界的记忆呢?若从那个记忆着手,会比较有助蓦恢复记忆吗?」
其实我现在仍保有丽乃那时候的记忆,所以并没有观看的必要。但是,或许对斐迪南来说有什么难忘的地方。为了了解斐迪南的想法,我决定请他向我展示那份记忆。
……啊,是家里的客厅。好怀念喔。
眼前的景象从神官长室,变成了丽乃那时候我再渴望也回不去的现代住家客厅。
「来都来了,我想去看看书库和房间,这种地方才放有大量的书籍。」
「很遗憾,当时你并没有带我去参观那些地方,所以不在我的记忆里。」
「啊啊啊啊,上次怎么没有去参观这些地方呢?不然去上次去过的图书馆或是书店也可以,我们去有书的地方吧。」
「我拒绝。」
尽管我期待不已,渴望被丽乃那时候的书本包围,却发现斐迪南正心想着:「想也知道你只会看书,白白浪费时间,幸好我不知道。」真是太过分了。
斐迪南完全无视于想去有书地方的我,走向摆着主妇工艺成品的柜子,指着其中的蕾丝编织制品。
「上一次听你说明,你就是根据这个蕾丝编织构思出发饰的吧?」
「是啊。明明只看过一次,斐迪南大人记得还真清楚呢。」
我几乎不记得自己当时展示了哪些东西,又是如何说明的,斐迪南却记得一清二楚。是大脑的构造不一样吗?我正感到佩服时,斐迪南的内心忽然有些起伏,像是变得有些紧张。即使不去留意他的目光或是眉毛的细微动作,他的情绪波动也会自行传到我这里来,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斐迪南大人,怎么了吗?」
「罗洁梅茵,你还记得最初卖给班诺的发饰,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基于什么目的做的吗?」
「咦?」
斐迪南静静等着我的回答,我于是搜寻起记忆。记得造纸告一段落以后,我就把发饰当成了新商品卖给班诺。因为公会长为了即将受洗的芙丽妲,想要订做新发饰,印象中我还赚到了一笔在当时可说是钜款的钱。
……咦?可是,我最一开始为什么会做发饰呢?
「我不知道。」
「我听说是为了多莉。」
「就是那名发饰工艺师吗?」
「我与多莉碰面的次数不多,但在她提交发饰时也曾在场。」
景色忽然一变,来到了孤儿院长室。从对话可以知道,这天是发饰工艺师前来提交为艾格兰缇娜所做发饰的日子,所以斐迪南才会在场。
「我也记得之前曾接受过委托,为艾格兰缇娜大人制作发饰喔。」
「是嘛。那么,你也记得自己为何用那么不满的表情瞪着我吗?」
「我想这跟记忆是否连结起来无关,我早就忘记是为什么了。」
记忆中的罗洁梅茵,正露出了带有强烈警戒与不满的表情瞪着这边。由于发饰要呈献给王族,因此百忙中斐迪南仍得过来检査,心里同样不满地想着「明明是你揽了麻烦回来,那么不满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然后斐迪南用力捏了我的脸颊,看我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才觉得有些畅快。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幼稚。
……原来有一半都是在拿我出气嘛!
「她就是多莉。」
一名少女将蓝绿色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了麻花办,与奇尔博塔商会一行人一同走了进来。斐迪南则是定睛观察着见到多莉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的罗洁梅茵。他内心满是不安与警戒,不知道罗洁梅茵在从尤列汾药水中醒来后,第一次与家人见面会受到多大的冲击,也不知道经过这两年,她与家人的关系会有怎样的变化。为了防止罗洁梅茵在受到冲击或情绪过于激动时魔力失控,斐迪南将手按在皮袋上,以便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立即取出魔石。
然而,斐迪南的担心只是多余。多莉仅是在眼神交会后投以微笑,便让罗洁梅茵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在她带着笑意的蓝色眼眸里,盈满了一望可知的关爱之情。那样的眼神,只有看着自己非常重视的人才会有。而且,与我想不起来的父亲和母亲的眼神是一样的。
……我知道这种眼神。
「另外这个发饰想献给罗洁梅茵大人。」
多莉似乎在我浸泡于尤列汾药水里的时候制作了春天的发饰。罗洁梅茵露出看到书本时的高兴笑容,还转过身子,方便多莉戴上发饰。「你能帮我戴上吗?」
多莉先是看向斐迪南,接着才以恭敬的动作,轻轻摘下我当时戴着的发饰。她更顺手以指尖将披散于肩膀上的几缮发丝往后拨拢,然后戴上新的发饰。过程中所有动作都非常轻柔。
「好看吗?」
「这是我专为罗洁梅茵大人制作的发饰,您戴起来当然非常好看。」
罗洁梅茵与多莉互相对望,笑了起来。从两人的表情就能看出,即便只是这么短暂又微不足道的接触,对她们来说也弥足珍贵。
……啊,好想再多看一点。
这种近乎憧憬的情感,究竟是源自于我还是斐迪南,我已经无法辨别。即使遭到拆散,罗洁梅茵仍会为了这么短暂的接触而拼命伸手抓住机会,而她的家人也会极力给予回应。这样看似不堪一击的牵绊,在斐迪南眼中却是耀眼无比。与此同时,虽说当时也是别无他法,但斐迪南因为自己拆散了梅茵与她的平民家人,后来又发生了导致她沉睡两年的袭击事件,内心正懊悔不已。
……斐迪南大人的后悔好沉重啊。
我都不晓得斐迪南在与自己相处的时候,竟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我只有一味受他帮助的记忆,所以会很想要告诉他:「你不需要这么自责。」但是,在我想起了这些被称为家人的人以后,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说出一样的话。因此我只能吞下安慰的话语,改口询问发饰。
「斐迪南大人,你知道发饰最一开始是怎么出现的吗?」
「我听班诺说过,是你为了姊姊多莉制作了发饰。他还说是你们一家人一起做的,作为洗礼仪式的贺礼……」
多半是回忆起了与班诺的对话,景色从孤儿院长室变成了神官长室,眼前的人也从多莉与罗洁梅茵变成了班诺与马克。
「您看成品如何?」
班诺说着打开木盒,里头放着我在贵族的洗礼仪式上戴过的发饰。
「我依照您的要求,使用了最高等级的丝线,制成精美高雅的发饰。说起来,当初带着发饰想卖给敝商会的那名孩童,就是为了要庆祝姊姊受洗才会制作发饰。因此,我想这非常适合作为贺礼,送给即将要举行洗礼仪式的罗洁梅茵大人。」
「嗯。」
这时的斐迪南则是心想着:收到这个发饰,正在努力接受贵族教育的罗洁梅茵想必会很高兴吧。而当时收到这个礼物的我哭了。明明记得自己哭了,却不晓得是为什么哭。
「……多莉一直在为见习巫女制作发饰,这次是由她与她的母亲一起编织丝线,木簪则由她的父亲精心削制而成。相信罗洁梅茵大人一定会非常欢喜吧。」
班诺露出了确定自己必胜无疑时的笑容。紧接着班诺的笑容消失,景象又回到了丽乃那时候的住家客厅。
「你还是想不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制作发饰的吗?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向来对书本以外的事物不怎么关心,说不定一开始还兴致勃勃,但没过多久就和刺绣一样腻了吧。每当你灵光一闪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我总会在旁提防戒备,或许你的父母与姊姊也跟我一样,都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看着,不晓得你这次又打算做什么了。但从你们一家人的相处情况来看,也说不定他们从一开始就兴冲冲地出手帮忙。」
听着斐迪南这些话,脑海深处有某些画面浮现出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央求说:「给我线嘛。」然后看见自己的手拿着细心削好的钩针,开始在编织丝线。身旁还有其他人影,很明显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有。那个时候我身边确实有人。可是,在我编织好了小花以后,我不知道是谁的指尖在触碰那朵小花,又是谁在称赞我『好厉害』呢?」
彷佛终于找到了可以突破的微小开口般,斐迪南的内心萌生期待。
「肯定是你的家人吧。你再看看这些篮子与袋子,你们说不定也一起做过类似的物品。」
斐迪南的目光看向柜子里的篮子。丽乃那时的母亲不管做什么总是半途而废,所以最后都是由我来完成。但是,平民时期我在做什么的时候,身边都有人和我一起做。为了看清脑海里浮现的人影,我拼了命地回想、翻找记忆。
「其他还有丝发精、蜡烛、肥皂、明胶与墨水,这些你都说自己曾做过。但单凭你一个人绝对做不来,所以肯定有人和你一起做。况且你三天两头就会病倒、陷入昏睡,肯定有人要照顾你,或是协助体弱多病的你制作那些东西吧?那你们是怎么做的?帮忙的人有谁?想必也有许多人因为担心,一直在旁唠叨不休吧?」
听到这些,有好几道人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些人影七嘴八舌地说着:「梅茵,不行!」「你乖一点。」「梅茵,你在做什么?!」「好了,走吧。」头好痛。这些声音我全部都听过,却完全不晓得是谁。
「记得有人对我非常生气,也非常担心我……因为我身体虚弱,又没有力气,家事也做不好……所以,以前身边总是有很多人。」
说着说着,眼眶开始发热,视野变得模糊。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些都是我最重要的记忆。
「可是,我现在竟然这么无情,完全没有了从前那些重视家人的记忆。现在的我只觉得书本是最重要的,比书还重要的也就只有斐迪南大人……」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比书还重要的事物会只有我,是因为睿智女神在切断了你记忆的连结后,只有我向你灌注过魔力。你对家人的爱可是浓烈到教人吃不消。」
斐迪南的情感中混杂了一丝喜悦、无奈与悲叹,还有希望我能够赶快恢复记忆的迫切。他的焦虑让我跟着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在观看记忆、与你的情感同步之前,你对父母还有家人的感情,都是我从来不曾体会过的。你对家人的眷恋依赖,与我对父亲还有齐尔维斯特的情感截然不同。要论无情,我想我比你还要无情。你的情感一向非常丰沛又浓厚。」
就在斐迪南说话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变成了丽乃那时候的餐桌。母亲就坐在自己眼前,餐桌上摆满了食物。有刚煮好的白饭、加了豆腐与海带芽的味噌汤、照烧働鱼、马铃薯炖肉、什锦羊栖菜、酱菜……都是斐迪南窥看记忆时出现过的菜色。
「明明我从未吃过这些食物,却也觉得非常美味且怀念。」
「斐迪南大人也觉得,母亲做的饭菜是让人感到怀念的滋味吗?」
「不。我只是因为与你同步,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吧。实际让我感到怀念且美味的,是你所构思的艾伦菲斯特料理……这一点我是到了亚伦斯伯罕才察觉。」
斐迪南脑中的思绪传了过来。原来光是可以肯定食物里没有下毒,他就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优点了。这样算是赞美吗?我本来还以为斐迪南很贪吃,而且热爱美食,没想到他对食物的标准这么低。
「对于食物的标准竟然是有没有下毒,斐迪南大人以前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我话才刚说完,眼前的和食就倏地消失,变成了像是烤牛肉的肉类料理。眼前还有一名女性长相酷似蒂缇琳朵,但看来比较年长,面带着刻薄笑容,一双深绿色眼眸冰冷地注视着我手部的动作。斐迪南感受到的呼吸困难、想吐出嘴里食物的冲动,瞬间席卷而来。
「笨蛋。」
斐迪南怒声斥道,与此同时女人的身影也消失了。眼前的人又变回丽乃那时候的母亲,食物也变回刚才的和食。
「小心你说出口的话,否则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现在把注意力放在恢复自己的记忆上就好。你必须赶快想起家人,没有必要观看那种记忆。」
斐迪南的内心因为焦躁与憎恨而起了波澜。也许那就是幼时的他平常吃饭时都会见到的景象。
「刚才的女性是薇罗妮卡大人吧。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对我来说也有意义喔。因为这让我更是清楚地明白到,家人有多么深爱着我。她的眼神,与斐迪南大人记忆中我家人们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嗯,是啊。你确实是备受呵护,在充足的关爱中长大。」
坐在前方一起吃着饭的母亲眼中,有着对女儿深切的关爱。我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因为,我从小就沐浴在如此显而易见的母爱中长大。喜悦与幸福的滋味一点一点在胸口累积。
或许因为这是同步时的记忆,面对母亲坦然给予的爱情,感觉得出当时的斐迪南十分不知所措。而当时的我,则是感到后悔与怀念,并且反省起来。此外,还有对家人的思念。在错综复杂的情感中,最强烈的就是对家人的爱。丽乃那时候如今已经失去的家人、此刻与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家人,对两者的思念澎湃地相叠交错。
……我最喜欢你们了。
「斐迪南大人,虽然有关家人的记忆还无法顺利连结起来,但好像至少那时候的感觉开始回来了。对我来说,家人非常重要。我非常爱自己的家人,非常、非常爱……明明我这么爱大家,却还是想不起来……」
模样看到了,声音听到了,也知道了名字,彷佛伸手就能触及。感觉只差一步,就可以恢复与重要人们有关的记忆。然而,记忆就像隔了一层薄膜般,怎么样也无法确切取得。
「斐迪南大人,我有没有好好回应如此深爱自己的家人呢?该不会只是一味接受大家的疼爱吧?我对家人的爱是什么样子呢?」
听了我的问题,斐迪南内心有种近乎痛苦的情感蔓延开来,紧接着眼前的景色再次变换。
……是神官长室。养父大人和父亲大人也在,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我一下子还想不起来,正感到纳闷时,阿尔诺通报有人来访,斐迪南说了制式回应准许访客入内。在法蓝的带领下,走进神官长室的是手牵着手的多莉与父亲,以及用措带抱着婴儿的母亲。
「梅茵!」
多莉挥开父亲的手,露出灿烂笑容跑向穿着蓝色见习巫女服的梅茵。她飞也似地扑上去抱紧后,旋即马上放开,开始检查梅茵有没有受伤。一连串动作非常熟稔,很明显平常就是这样的互动。
「爸爸受了好严重的伤,表情还非常恐怖地来接我,连妈妈和加米尔也要一起来神殿,害我好害怕梅茵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梅茵,幸好你没事。」
多莉单纯地为梅茵的平安感到高兴。发现自己内心「最喜欢大家了」的情感与多莉所投注的关爱有所呼应,我不由得感到欣喜。
然而,斐迪南注视着我们的神情却充满哀伤。因为接下来必须拆散这一家人。毕竟是平民反抗了贵族,光是还有方法能救他们一命,就已经值得庆幸。但每次听完法蓝与达穆尔的报告,都会感到温暖与羡慕的他,现在却必须亲手斩断本想在梅茵十岁去就读贵族院之前,都尽力维持住的关系。
梅茵的父母似乎理解到了眼前的情况,面色痛苦哀戚,双双跪了下来。听到要自己也跪下,多莉这才环顾四周,急急忙忙下跪。大概是注意到了梅茵并没有跪下,在斐迪南的视野中,可以看见多莉的小脸变得僵硬。
屏除闲杂人等后,房内静默无声。齐尔维斯特的动作也看得出有些迟疑,但他还是摆出领主该有的模样,要跪着的一家人起身入座,允许他们直接回话。接着,他宣布了梅茵将成为贵族,并由他收为养女一事。
「是我害的吗?!都是因为我去接梅茵,才遭到了袭击吧?」
「多莉,不是的。袭击我的凶手就在神殿,所以就算多莉没有来接我,我还是会受到袭击喔。反而是我把你卷进来,对不起喔。你一定很害怕吧?」
为了不让多莉感到歉疚,梅茵拼命解释说,是因为刚才的情况太过危险,她动手攻击了贵族;而这样的罪行会连累家人与侍从,所以她决定成为贵族才能豁免。
不对,都怪我的教育不周。
只见多莉低着头,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下来;梅茵则是伸手轻摸她的头,在一旁安慰着。看着这幅景象,斐迪南咬紧了牙。倘若阿尔诺如实转达了法蓝的报告,也告知了前任神殿长来访一事,这一切本有可能防范于未然。
……这样的结果并不在我的计画之中。
当斐迪南内心满是后悔与屈辱时,梅茵的家人正逐一与她拥抱、许下约定。深厚的家庭亲情令斐迪南感到胸口苦闷,看着被迫分开的一家人,强烈的悔恨与罪恶感也几乎要将他压垮。
「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帮梅茵做衣服。」
「多莉,我最直欢你了。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姊姊喔。」
「要好好保重,不要逞强……我爱你,我的梅茵。」
「我也最爱妈妈了。」
「加米尔,虽然你不会记得,但我会为了你做很多绘本,以后一定要看喔。」
「爸爸每次都保护了我。我以后要是结婚,一定要找一个像爸爸一样会保护我的人。」
「梅茵,这种时候应该要说你想当爸爸的新娘吧。」
「嗯……我长大后、想当爸爸的新娘。」
明明家人给我的爱多到令胸口发痛,然而,我却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给予回应。
「结果我只是一味接受家人的疼爱嘛。」
好想哭。但因为在斐迪南的记忆里,我无法真的哭出来。真想立刻恢复所有记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人们,我怎么可以一直都想不起来。
「虽然我的名字会变,也不能再称呼爸爸为爸爸了……可是,因为我是爸爸的女儿,所以,我也会连同城市一起保护大家。」
说完,梅茵的戒指亮起光芒。可以感觉到她情绪激昂,魔力开始满溢而出。斐迪南立即握紧了思达普站起身。绝不能让梅茵的魔力伤害到她的家人。尽管出声制止过了,梅茵却没有停下来,甚至还说:「因为这些魔力是为了家人满溢出来的,必须为了家人使用才行。」只见她任凭情绪左右自己,开始献上祈祷。
「司掌浩浩青空的最高神只,暗与光的夫妇神;分掌瀚瀚大地的五柱大神,水之女神芙琉朵蕾妮、火神莱登薛夫特、风之女神舒翠莉娅、土之女神盖朵莉希、生命之神埃维里贝啊。请聆听吾的祈求,赐予祢的祝福。」
梅茵一边向神祈祷,一边缓缓举高双手。念出神名的同时,戒指也摇曳着飘散出淡金色的光芒。她既没有辅助用的魔法阵,也没有画出神只的符号,仅凭着满腔的情感与祈祷,便释放出祝福的光芒。
……这样会给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
斐迪南还在犹豫是否该阻止时,梅茵仍继续祈祷着。用自己的话语与溢出的魔力,专心一意地向诸神祈求。
「吾的虔诚之心奉献予祢,谨献上祈祷与感谢,恳请赐予祢神圣的守护。予以治愈伤痛的力量,予以向着目标前进的力量,予以排除恶意的力量,予以承受苦难的力量,赐予吾所爱的人们。」
凭着对家人的爱编织出了祷词后,祝福的光芒旋即撒向整个房间。这幅光景美得如梦似幻,令斐迪南一时哑然失声。我也只是循着斐迪南的目光,愣愣看着视野中祝福光芒飞扬飘落的景象。
「呀啊!」
「罗洁梅茵,怎么了吗?」
就在祝福光芒撒落下来的瞬间,无数记忆突然开始在脑海中串连起来。从我在热意中迷迷糊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记忆一个接一个地串起:与家人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被路兹揭穿又被他接受的那一天、成功做出纸张的喜悦、印刷机完成时的兴奋。除此之外,有关班诺、马克与斐迪南的记忆,原来也消失了一部分。
随着记忆连结起来,我也明白到了,消失的并不只有关于重要人们的记忆。原来不好的、超出情感所能负荷的记忆也消失了。孤儿院底楼里,年幼孩童在地板上爬行的模样在脑海里复苏。紧接着还有讨伐陀龙布时,对我举刀相向的斯基科萨,以及被陀龙布束缚住,以为自己要没命的时候;连同小熊猫巴士被光带捆住,还被迫喝下奇怪药水的时候;艾格兰缇娜与亚纳索塔琼斯要求我巡行祠堂的时候;巡行完祠堂后,以为可以得到古得里斯海得、救得了斐迪南,却被门扉阻挡在外的时候;看到斐迪南中毒倒下,和男人在被杀死瞬间就化作魔石的时候……无数的记忆一一连结起来。
「……罗洁梅茵、罗洁梅茵!」
耳边传来了斐迪南的呼喊。再不快点回应会挨骂的。但尽管我想要开口回话,却还是忍不住感到迟疑。因为斐迪南的声音明显已经在生气了。
……我现在头还很晕,再等我一下下吧。
为了观察四周的情况,我胆颤心惊地试着睁开眼睛。斐迪南的脸庞近在眼前。目光一与他对上,他眉头深锁的脸庞就因为安心而放松下来。紧接着斐迪南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混着叹息几近气音地说:「太好了……」
……咦?他是谁?这是本人吗?发生什么事了?斐迪南大人该不会坏掉了吧?
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一回事的我,缓慢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