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本不明 转自 推理罪
制作:伤蓝
1
暴风雪是越下越猛,从上方刮下的山风不断拍打着身体。雪一层层地堆积在大地上,已经无法分辨哪里才是地面了,但正彦还是在努力地寻找着哪怕能稍微安全一丁点儿的落脚点,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即便如此,他还是经常会滑倒。每次滑倒的时候,他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踩出的每一步都是在和内心的不安进行战斗,只要自己踩错一步就会滑出很远的距离,可能就会直接从悬崖跌落下去。
在刺耳的杂音中,隐约能够听到有个声音正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在雪地上找到一个安稳的立足点之后,他才终于有机会得以从口袋里掏出对讲机,然后放到耳边。
“正彦?你在哪里?”
在暴风雪的呼啸声中,勉强能够听到伴随着电子杂音的尚子那微弱的声音。
“我想应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吧。”
“没事吧?在这种暴风雪中……”
“我没事,你那边呢?”
“没事……至少现在还没事……”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尚子这样不安地回答道。对讲机必须得交替按着按钮说话,这一点还真是让人着急。
“这间小屋虽然在‘嘎吱嘎吱’作响,但应该还能撑段时间,不会马上就塌下来。不过……我有点冷……”
“脚还在疼吗?可以走路了吗?”
“嗯,感觉好了一些,如果慢慢走的话……呀——”
她好像是尝试了一下,但立刻发出了一小声惊呼,那声惊呼只喊出了一半就变成了一堆噪音。
“你别勉强自己,我马上就到了。在我到之前你就不要乱动了。”
“但是,现在暴风雪这么大,你赶过来也会很危险吧。”
“你难道认为我会放着你不管吗?”
过了一会儿,尚子只回了一句“对不起”。从声音中听不出她是已经放下心来还是仍就在担心。
“总之你尽量别乱动,等着我……先挂了。”
正彦收起了对讲机。就这么一小会儿,雪就已经在他的帽子和肩膀上堆成了小山。
他仰望着大山。暴雪刮在他的脸上,不断地削减着他的意志。但只要一想起她,他的心中就有一股勇气涌上来,那就是他在这严酷的环境中行动的原动力。然后,他开始向前迈出了新的一步。
2
尚子把对讲机放妥后,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这把粗糙椅子的椅背好像就要断掉了似的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但尚子却根本没去在意这种事。因为她所在的小屋就在一直被狂风摇动着,发出着更为巨大的声响。
虽然同是医疗工作的相关人员,但在当下这种情况中却完全派不上用场。
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呢?她开始了回忆。
在县内有着数一数二规模的医院里担任泌尿科护士的尚子与在同一间医院的内科医生正彦已经交往有三年的时间了。虽然一直说是要结婚,但却总是没有进展。看来今年也是没戏了,难道这事要拖到二十一世纪再去解决吗?尚子对此稍微有些着急。
今天早上,这样的两人利用假期来到了这座山上。
天还没亮,正彦就来到了作为县北最大都市——A市的街上,他是来接离开老家独自一人住在公寓里的尚子的。汽车沿着高速公路行驶,在个人烟稀少的山脚处下了高速,然后沿着县道一路向前,在连绵不断的狭窄的蛇形道路上缓慢行驶着。最终,正彦将车停在了森林中的一小块空地上。
两人背上了行李,从不小心就会被错过的“某某山登山口”的路牌旁经过,在被茂密的草木所覆盖的陡坡上沿着狭窄的道路往上爬了一小段距离之后,就到了能够供人漫步的比较平缓的登山道上。此时,柔和的阳光洒在了他们身上。
尚子并不能算是擅长登山之人。对于她来说,登山也就是在夏天选个晴朗的日子在低矮的山上徒步,或是秋天忍受着堵车烦躁时顺带欣赏下红叶罢了。虽然已经是四月出头,但却要在还有积雪的山上走上一整天,这对于现在的尚子来说还是挺困难的一件事。如果不是因为有正彦陪着,她应该不可能会想到爬山这种事。
正彦是个不管对谁都很温柔并且颜值也在线的男人。虽然一眼看去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但他只要一到休假就会去野外游玩。在这点上他与运动神经不怎么行的尚子大相径庭。他热爱自然,热爱运动,最大的兴趣就是观察和拍摄野鸟。每当他知道可能会遇到自己感兴趣的鸟类时,便会背上沉重的装备,带上望远镜和照相机出发。即使那地点是在被冰封的大山之中,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冲过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偶尔也会带上尚子一起过去。当然,路线都是由他来决定的,尚子就只是跟着他而已。就是这次出行,他也是在临行前几天才突然提出的,所以尚子费了很大功夫和领导求情才请到了假。
而尚子这次之所以如此想要跟来,是因为这里是两人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用尚子的话来说,这里是充满回忆的地方。虽然上次来这里是在气候良好的八月的一个休息日里,但那次两人也只是在山脚下逛了逛而已。
用正彦的话来说,在县与县接壤处的这座山对于调查活动实在是不怎么方便,虽然对于初学者来说,这座山是个路比较好走,视野也很棒的好地点,但就是没多少人来这里。
似乎是由于还未到登山季的缘故,今天完全没看到什么人。到山腹为止的道路都比较平缓,两人在树荫下休息用餐之后,又继续出发了。很快,他们便到了视野比较开阔的山脊处。虽然北侧的山坡上和一些岩石的背阴处还残留着积雪,但今天的天气还是很不错的。两人享受着春天山中的清新空气。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美好的景色,却被我们二人独占,还真是奢侈啊。”
在尚子回头说话的时候,她脚下的石块突然崩塌了。
因为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上去的,所以上去之后就放松了警惕吧。尚子并未注意到脚下踩着的地方虽然乍看起来很安全,但其实却是很脆弱的。虽然正彦立刻抓住了她的手,但当她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还是感觉到右脚踝上一阵刺痛。
“没事吧?”
正彦很担心地问。
“好像是扭伤了。”
“还能走吗?”
“嗯,慢慢走的话……”
正彦让尚子搭着他的肩膀,架着她一起向前走,然后就来到了这间无人的小屋。或许因为是间被废弃的小屋吧,空旷的屋内只有一些快要坏掉的椅子杂乱地堆放在地上,也没有发现任何应急物品。
正彦让尚子坐在看起来还能用的椅子上休息一下。就在这时,尚子注意到小屋的角落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个比正常人的身体稍小一点的木制人偶。虽说是人偶,但应该就只是用非常粗的树枝拼凑而成的东西。这人偶没有脸,右手拿着一面红色的旗帜,左手拿着一面白色的旗帜。
“这是什么啊?”
尚子指着人偶,正彦过去观察了一下。
“是手旗信号吧。”
“手旗信号?”
“这个主要是在海上使用的。这是在声音无法传达到,但望远镜却又能够看到的范围内,利用两面旗帜组合出各种文字进行通信的方式。你看,这个人偶的关节部位制作得十分精细,可以摆出各种姿势来。应该是利用这个绳索把它拉到屋顶上使用的。在山里使用人偶还真是蛮别出心裁的,毕竟要是大声呼喊的话,有可能就会引发雪崩。”
“文字,要怎么表示啊?”
“我只知道用26个字母的那种。A是右手抬起四十五度,B是右手抬起九十度——”
“那H呢?”
“H?”正彦思考了一会。
“在现在B的右手抬起九十度的基础上,把左手伸过来,与右手呈四十五度,就像以前电视上假面骑士的变身姿势一样。”
尚子表示没听懂,于是正彦拿人偶给她实际演示了一下。
那么M呢?N呢?正彦按照尚子的要求都——告诉了她。这时,正彦突然意识到了尚子的意图。
“R就很简单了,两手平举就行。”
“R就算了吧。”
看到尚子嘟起了嘴,正彦一阵苦笑。
那时的尚子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当时的天气还好,只要多花点时间是肯定能够走下山的。她当时其实更在意正彦这边的情况。
“我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对不起啊。”
“你不用道歉的。”虽然尚子知道正彦会说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但她心里也非常清楚,正彦此时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自己的身上。
“你去观察鸟类吧。”
听到尚子的这句话,正彦像是受到了冲击似的看向尚子的脸。
尚子听正彦说过,就在这附近,沿着两人爬上来的反方向往下走一小会儿就是一片被称为野鸟宝库的地区。
尚子很清楚,正彦之所以制定了本次登山计划,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此时可以在这里看到其他时间都难得一见的鸟类(虽然她根本就记不住那种鸟的名称),正彦也亲口告诉过尚子,自己很享受那种用镜头捕捉到好的场景,然后按下快门拍出美轮美奂的照片的那种感觉。今天本来的计划就是爬到比半山腰稍高一点的那个大眺望台就返回,然后在回去的时候顺道到那里去。
“可是,我不能把你留在……”
正彦十分犹豫地这样说道,但尚子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事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稍微休息一下,等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就能一起回去了。不是吗?”
在多次叮嘱她千万别乱动之后,正彦离开了小屋。而天气的骤变就发生在一小时之后。
3
在留下尚子离开小屋的时候,正彦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当他走在平缓的山脊上时,回头还能看到小屋。等从比较陡的山坡下去之后,就只有小屋东侧的墙面和屋顶若隐若现了。从这时起,与小屋的距离感就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了。
这里的山坡不仅比想象中要陡,而且在没被阳光照到的地方还有很多积雪,所以正彦的神经一直都紧绷着。
刚才在去野鸟宝库的途中发生了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意外。在通过一个陡坡的时候,正彦脚下那块作为立足点的大石头有了松动,在正彦通过那里的同时,石头滑下了山,还因此引发了一场小型的山崩。
正彦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平衡,没有跟着大石头一起从山上滑落,也没有被别的石头给砸中。但当他抬头再往山上看的时候,却发现之前作为立足点的石头已经不在那里了,之后如果想要再原路爬回去就会变得十分困难。
不过要回去的话,应该总会有办法的吧。此时的正彦还十分乐观。
最终,正彦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了目的地。此时的天气还不错,视野也很好。正如之前所期待的一样,他在那里看到了很多珍稀的鸟类。
他立刻掏出单反相机拍照。但不知怎么的,却总是抓不准时机,没办法拍出好的照片。
他认为这大概是自己的注意力不够集中的缘故。因为他一直很在意尚子的扭伤。虽说是不怎么严重,但是在这种地方……再加上刚才的山崩……他此时的内心很是惴惴不安。
不知不觉间,太阳失去了踪影,风也越刮越大。
他突然回想起了自己以前独自一人来这里时所发生的事。曾经有一次,天气突然变坏,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时的感觉就和那时候一模一样。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此时不断有雪花落下,小鸟的身影也在不知不觉间都消失了。他感觉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这时候,他听到了从对讲机那边传来的她的呼叫。
“有看到鸟吗?拍到好照片了吗?”
虽然她询问的语气很开朗,但可以听出其中所夹杂着的不安。
为了能让她放宽心,他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跟她说照片都拍得很好,然后说自己立刻就会回去,所以再稍微等一下,然后便挂断了对讲机。
在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了诸多的可能性之后。他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正彦再次抬头看向她所在小屋的那个方向。此时风确实刮得很厉害。在出发的那一刻,他已经明确地意识到,暴风雪很快就会袭来了。
在登山方面,正彦虽说比尚子要厉害得多,但他也不是什么专业的登山家。
考虑到和尚子分别之后所走的那条近道不仅十分陡峭,而且因为崩塌和当下的天气状况,要原路返回的话肯定会很危险,于是正彦选择了从上午与尚子走过的那条路返回。虽然那条路会稍微有些绕远,但没什么大的高差。或许是因为内心十分焦急的缘故,他感觉这条路比以往还远了不少。
在到达道路汇入上午走过的那条路的地方时,暴风雪也正式袭来了。此时,道路旁路标的下半部分已经为积雪所覆盖。正彦的内心犹豫了一下,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在此之前,他时不时就会与尚子联系,问问她状况如何,同时思考着接下来的前进路线。当坡度变得陡峭起来之后,事态就开始变得麻烦了起来。他滑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但感觉和尚子间的距离根本就没有缩短多少。
现在,他正单手抓着岩壁,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着。山岩上的狭窄道路已经被大雪所覆盖,看不清哪是哪了。
道路的一侧是垂直的绝壁,前方又是一直向下倾斜的长下坡。一旦踏空的话,就会直接滑到谷底去的。如果是晴天的话,只要拉着钉在岩壁上的锁链小心前进就没有危险了。尚子上午通过这里的时候,也只是说有点刺激而已。不过在这样的坏天气下,正彦必须得集中全身精力才行。
这时,对讲机响了。他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因为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实在是不太合适分心做其他的事情。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心里感叹着尚子还真是不会挑时机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尚子平时就时不时会在时机不怎么合适的时候给自己打来电话。比如在自己急着想去厕所的时候,或是当电视剧正演到高潮的时候。总之就类似这样的情况。
“你好像真的能预知到我的行动一样。”
他曾经如此揶揄道。但尚子完全没有意识到正彦的无奈,反而很愉快地接受了他的说辞,反问了一句“是吗”。听到她这样说,正彦也没办法继续说些什么了。
不管怎么样,如果现在不应答的话只会让她更加不安吧。甚至可能导致她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
他费了老大的劲终于把对讲机拿了出来。
“尚子?”
“正彦?是我。”
“不是让你老实地等着吗?”
“……因为我很担心你啊。”
说完这句话,尚子的语气突然一变。
“对不起,我尽量长话短说。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在屋顶上放了旗帜。”
“旗帜?”
“嗯,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不太好找到小屋的位置吧?所以我刚才把手旗人偶吊上去了。这样就能稍微显眼一点了吧。人偶摆的是N的姿势——如果有两个人偶的话,就能摆出H·N了。”
“H·N?”
“——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很不好弄上去吧?”
“不,没事的。不过,等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黑得看不清了吧?”
“不,现在才三点半,应该不会看不清的。”
“出什么事了吗?”
因为花了些时间才作出回答,这引起了尚子的怀疑。当正彦告诉她自己现在所站的地方很不稳定后,她立刻很慌张地说道:
“对不起,那就这样吧。你要快点过来哟。”
“知道了。”
***
在这山上别说是人,甚至连动物的踪影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是,就在正彦与尚子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对话的同时,在尚子所处的小屋稍微往上一点的一块比较广阔且平缓的雪原上,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是个身材壮硕的男性。他穿着厚重的黑色防寒服,感觉好像完全不受寒冷的影响。因为戴着护目镜的缘故,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如果有人能看到他表情的话,或许会形容他是一个“拥有鹰一般目光”的人吧。
他那锐利的眼神,就算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也能捕捉到在下方遥远的山腹处活动的人影。
如果正彦看到他的话,或许会形容他是一个“乌鸦般不详的黑影”吧。但可惜的是,正彦并没有看到他。
4
山里的天气瞬息万变,尚子也懂这个道理,但她没想到会变化得如此激烈。
在阳光消失之后,就立刻刮起了大风。当周围变得和夜里一样黑以后,大雪就立刻下了起来。那时她虽然觉得这下遭了,但却没有切实地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联系了正彦,正彦说马上回来,她觉得只要等到正彦回来总归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刚才还是春天的天气,转眼间就变得像是回到了寒冬一般刮起了暴风雪。
可这种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本来还以为这雪马上就会停下来,然而现实却事与愿违,雪越下越大,山脊在一瞬间就被染成了白色,甚至都已经无法分辨出山脊的轮廓了。暴风雪拍打在小屋上,令小屋都开始摇晃了起来。
这时尚子才终于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她回想起今天从白天开始,就没怎么见到过其他人。
虽然最近接近一大半的人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手机,但这次出来的两个人却都没有那东西,看来是遭到报应了啊。
想到这里,尚子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手机的话就能找人求救了。(虽然都说山里许多地方都没有信号,但总归还是能找到有信号的地方吧?)
暂且先不提说过不想在休息日被其他电话打扰的正彦,其实尚子本来是有手机的。那是一部既不是翻盖的,也没有办法发电子邮件的旧式手机。因为不怎么好用,加上觉得公司提供的传呼机就已经够用了,于是尚子便把手机给注销了,之后也没再去购买过。想到这里,尚子连肠子都悔青了。
结果就只能这样干等着。现在尚子手里能够代替手机的,就只有正彦给她的这部老式对讲机。
“我是绕路从我们之前走过的那条路回来的,所以会多花一些时间,你不要担心。”
“还有一半就到了。”
这部混杂着杂音,传递着正彦含糊不清的声音的对讲机,现在就是尚子手里的那根救生绳,同时也是两人间的“hotline”。
明明这么冷的天,还扯“hotline”什么的也太奇怪了吧。尚子不禁轻轻地笑了出来。
别看正彦平日里优柔寡断,此时透过对讲机传来的声音却是那么的可靠。他不停地鼓励着尚子。虽说很担心走了那么远路的正彦的身体,但想到正彦说的“不会放下尚子你不管的”,尚子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吗?为了自己,也为了来救自己的他。
尚子拖动着自己沉重的身躯,让自己站了起来。
她抬起人偶的手臂,将右手横向举起,又将人偶的左手朝右手的方向掰了过来。接着,尚子将人偶的左手侧平举,再将右手调整到了与左手虽四十五度的位置。是H·M——花里正彦(Hanasato Masahiko)这个名字的缩写。
力武尚子(Rikitake Naoko)从以前起就不喜欢自己的姓氏,觉得这个姓氏太男性化,不像是女生该有的姓。所以她一直想快点换成别的姓氏。此时,尚子又把人偶平举着的左手放了下来,改成了和右手相同的角度。
H·N——花里尚子(Hanasato Naoko)。
尚子一边一点点地确认好位置,一边拉起了绳索,将摆成N姿势的人偶拉上了屋顶。感觉就像自己以前所看过的老电影中的情景一样,妻子在旗杆上挂满了黄手绢,以此来迎接服刑回家的男人*。
注:指1977年由山田洋次执导,高仓健、倍赏千惠子、武田铁矢等主演的著名影片《幸福的黄手帕》。影片讲述因被判刑而与妻子光枝离婚的勇作,在出狱前给光枝写信约定,如果还在等他就在门前挂一块黄手帕,随后在路上遇见的花田和小川的鼓励和陪同下回家的故事。影片最后,勇作终于回到自己的家。远远地,他看到在高高的旗杆上,挂满了迎风招展的黄手绢。
在向正彦报告之后,尚子坐了下来。之后就真的只有等待了。仅此而已。
因为这次登山的物品基本上都是正彦替自己准备的,所以尚子根本就没有带多少东西。后来又因为自己受伤了,所以把原本自己包里的许多东西都装进了正彦的背包,而且在来到小屋后还没来得及进行整理,正彦就又出去了,所以这里除了对讲机以外,只留下了很少的几件必需品。
实在是太冒失了,尚子想着。搞成现在这个状况,自己手上连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
现在就只能啃着自己口袋里的巧克力,然后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手表而已。
尚子坐在那里,回想着与正彦一起看过的电影中的场景。
两人所喜欢的电影类型其实不太一样,所以经常会产生意见上的分歧。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正彦顺着尚子的意见去看浪漫爱情电影,但两人也时不时会去看正彦所喜欢的那种“充满刺激的动作场景!接连不断的冒险试炼!”题材的电影。
这次还真是遇到试炼了啊,尚子心想。原本的爱情电影一下子变成惊悚电影了。
尚子对此是完全笑不出来。惊恐的感觉开始逐渐在她的内心扩散开来。
只要呆着不动就会不断听到猛烈的风声。尚子此时就想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
冷静,必须要冷静。尚子这样对自己说道。
但是,她根本压抑不住内心那愈发膨胀的不安感,这不安感仿佛即将要从身体的各处溢出来。
5
跨过无数困难,终于得以喘一口气的正彦忽然觉得有一阵空腹感袭来。他想到了自己的包中还放着两人份的应急食物和水。
就在此时,道旁矮树上美丽的树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注:树冰是日本北部地区一种罕见的自然现象。每年冬天,含有大量水分的空气会遇冷凝结成霜,针叶林木上凝结的霜越积越厚,最终形成了造型千变万化、怪异而美丽的树冰。由于树冰造型怪异,好像妖怪一样,因此也被称为“雪怪”。
正彦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只要一想到尚子,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停下脚步。他下定决心,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自己必须要忍着,抓紧时间赶过去。
他的内心很是不安,在这样的海拔高度,如果太阳下山的话,温度会骤然降到零下不知多少度。在那个无法抵御寒气的小屋中,轻装的尚子应该很难度过夜晚。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有着某种装备的自己也会很危险。
正彦很快就意识到了,他不休息继续向前走的选择是正确的。
山中的雾气越来越浓,正彦的视野也越来越小。雪地上不断变厚的积雪就好像在抓着他的脚一样,限制着他的行动。每走上一步,鞋上都会积攒很多雪,让正彦产生了脚越来越重的错觉(不对,这或许并不是错觉)。后背上流下的汗水好像比周围的空气还要寒冷。
为了消除这些想法,正彦抬起头来。这时的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崩塌的雪堵住了小路。他向前看了一下,至少到前方十几米为止,道路都被雪给堵住了。从正面应该是走不过去了,于是他开始观察起四周来。
道路的一侧虽说是朝着山脚方向的陡坡,但也称不上是绝壁。感觉可能有机会能过去的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边,稍微试着一点点地挪动身子。刚过到一半,感到好像可以顺利过去的时候,正彦脚底一滑,一下子向下掉了好几米。所幸身体被积雪给挡住了,才没有整个人一下子掉下去。正彦用手支撑起身体,拍掉了脸上沾着的积雪。
在站起来的瞬间,他很担心自己的脚是否受伤了。他战战兢兢地尝试着往双脚上发力,还好无事发生。
来到原来的位置之后,他以比刚才更加小心的姿态继续前行。就像是要把登山靴插进雪中一般,正彦很慎重地确保着自己每一步踩下的位置都能够站稳。就在山坡的坡度终于放缓,正彦长出了一口气的时候,对讲机又响了。
“正彦?”
对讲机中传出的声音带有一种像是尽可能在压制着自己感情的紧张感。
“还没到吗?”
她问。
“就差一点了。”
他回答。
“一直在说差一点,到底差多少啊?”
尚子的声音变得很激动。他感到有点不妙了。
“对不起,真的就差一点了,你冷静点。”
“我现在觉得又冷又怕。”
她说。
“你的声音有点听不清了,你到底在哪里?你没事吧?”
“因为暴风雪的缘故,信号不是太好。你冷静点,听得见吗?”
“……嗯,听得见。”
正彦并没有说明自己所处的位置,只是在尝试着安抚尚子的情绪。声音总是断断续续的,现在不能再浪费时间去解释什么了。
挂断之后,正彦长出了一口气。
好累啊。
正彦还对不知道自己当下境况的尚子有点生气。
正彦小时候很喜欢看的面向少年少女的文学作品全集中,就有《安纳布尔纳峰*》一书,他尤其喜欢那一本。这也是他后来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山的原因。
注:法国作家莫里斯·埃尔佐格所写的纪实文学作品,安纳布尔纳峰属于喜马拉雅山脉,位于尼泊尔中北部,是世界第十高峰。
在美丽的喜马拉雅山脉,各个国家的登山家们组成队伍,以安纳布尔纳峰为目标进发。在同伴们的帮助下,莫里斯·赫尔佐格*终于登上了山顶,但他也因为冻伤失去了手指和脚趾。
注:Maurice Herzog,法国登山运动员。1950年6月3日,他首次成功登顶安纳普尔纳峰
在孩童时期,正彦就觉得那个故事非常感人。然而与自己在家一边躺在床上一边阅读他人的冒险经历不同,当自己真正身处暴风雪之中时,正彦就完全没了那样的感觉,虽然这里跟喜马拉雅山比起来还根本不值一提,但他还是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出事。
这样费力来到这里真的有意义吗?一直压抑着自己心情的正彦脑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想法。
不,事到如今不能再回头了,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要是自己不去救尚子的话,就没人能帮助她了。
但是……
正彦看着小屋顶那摆着“N”姿势的人偶,估算着自己与小屋之间的距离。
到底还要走多久啊?为了消除这样的想法,他再度在斜坡上迈开了脚步。
*
高大的黑影在移动。
直到刚才为止都在暴风雪中像一堵墙一样巍然不动的那个男人开始了行动。他的身材很高大,但行动却出乎意料的灵活,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因为他对这座山的情况非常熟悉,所以就算是山上已被大雪覆盖,他仍然从容地避开了所有的危险。在外人看来,他就好像是从山上滑落了下来一样。
需要小心的地方都已经越过了。男人此时开始全速向目标前进。
那样子就像发现了猎物的乌鸦一样。
6
尚子感到很后悔。
因为自己内心的不安,她一不小心就将情感全都发泄到了正彦身上。在这样的坏天气下,正彦都还在外边和寒冷战斗着,坚定不移地朝着这里前进。
因为感到很对不起他,所以尚子打算再度呼叫正彦。
但这么快又呼叫他的话,或许会再次打扰到他前进的步伐。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很烦人呢?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值得被帮助的女人?
尚子稍微忍耐了一会,但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又一次按下了通话按钮。
只是说一句“刚才的事情对不起”就行了。
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是没有呼叫成功吗?
还是说没电了?
“正彦绝对能赶上的。”尚子此时只能这样暗示自己。
尚子意识到小屋内部正在逐渐变暗。
在抱着膝盖抵御寒气的时候,她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情。
那时真是好开心啊。自己和正彦同时分配到了内科病室。在废寝忘食的前辈医生,还有拼命追赶着前辈的年轻医生之中,正彦的才能无疑是十分出众的。不过,他不会过度地投身于工作,而是会我行我素地将自己的爱好放在首位。因为这一点,使他在人群中看起来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而他也同时注意到了自己的心意,所以两人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交往。
可是在过了几年之后,两人都习惯了彼此,心动的感觉也在逐渐的减少。虽然之后两人工作的地点并不在一处,但他们仍然下意识地没有公开恋情。因为公开的话还是稍微会有一些不便之处,毕竟两人在工作中还是时不时会碰面的。
正当尚子思考着是不是真的就这么得过且过的时候,正彦计划了这次久违的登山旅行。原本尚子也想着借这次旅行的机会来重新审视两人的未来。
但没想到情况竟然会变成这样。
这是谁的错呢?不,这其实都是自己的错吧。居然会在这种地方扭伤,搞得没办法自由行动。要是自己一个人倒还好,可是却把正彦也卷了进来。
他要是死了该怎么办啊?要死的话,我一个人的命就够了。
我……我们会死吗?
在这样想的时候,尚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不会得救。她至今为止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不,是一直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尚子不想自己一个人就这么死去。至少想和正彦死在一起。但是这样的话,正彦也不会得救了。这全都是自己的错。
尚子看着那块手表。这是正彦为了没戴手表的她,从自己手上取下来的。这块表是两人刚交往没多久的时候,尚子在正彦生日时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此时尚子的大脑中有两个想法纠缠在了一起。
最终,其中一个想法夺得了胜利。不,应该说是是另一个想法被她压了下去。于是,她再度按下了通话按钮。
7
“正彦?”
“是我。尚子,你没事吧?”
“已经够了。”
“你在说什么?”
“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别管我了,这样至少你还能得救。”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一定没问题的,你再忍耐一下!”
正彦吼了出来。
但是,信号就刚好在这一刻中断了。尚子一口气说完了她事先想好的内容,然后就挂掉了对讲机。
对于两人之间的距离来讲,尚子的声音也太小了,小到几乎被杂音给盖了过去。在那之后,她也没有做出回应,不知有没有听到正彦的话。
正彦原地呆立了一会,此时他的内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真的仅凭那几句话就能让自己的想法改变吗?
气温大概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了,接下来还会越来越低吧。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
正彦不再犹豫。他将对讲机放进口袋,再度迈出了脚步。
天空逐渐变暗,前方只有雪、雪、还是雪。
在不断变厚的雪中,正彦拔出双脚、前进,拔出双脚、前进。
他一心一意地前进着。
什么都不想,只是在前进。
不想自己,也不想尚子,只是像一台机器一样前进的他此时甚至都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
过了多久了呢?他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
在他那已经陷入半呆滞的眼中,在他那模糊的视线里,在隔了好几重白雪帘子的那边,在茂密的树林中,他捕捉到了自己的目标。
8
尚子已经陷入了精神恍惚之中。
因为太冷了,在她蜷缩着身子抖动手脚的时候,精神也开始出现了异常。她感到自己会时不时地失去意识。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搓一搓自己的脸和身体,然后再度蜷缩起来。
这种时候不能睡过去。此时她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有人一边说着“不能睡!睡过去就死了!”这样的话,一边不断抽着自己脸的场景。是电影还是情景喜剧来着?
正彦能说出那些话,她还是感到很开心。虽然自己的嘴里说着“已经够了”,但尚子内心其实还是很想让他来救自己的。就算在理性上会否定这个想法,但她还是幻想着正彦能像超人一样解决一切困难,让两个人都得救的场景。
此时的尚子虽然想把自己对他的想法写下来,可这里并没有纸笔。实在是太可惜了。
此时,睡意好像又再次袭来了。感觉好像也不怎么冷了。
这种时候,也还是不能睡过去吧。
但是为什么这样都不能睡啊?
实在是想不通。哎,想不通就想不通吧。
正彦还有一会就会来了。
稍微打个盹儿吧。
应该可以吧……
…………
在强风的呼啸声中,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尚子花了一点时间才注意到。那不是自然界所发出的声音,是谁在敲门。
可是……
这会是谁呢……
尚子回过神来。被寒风一吹,她的大脑逐渐恢复了清醒。
是正彦。
是正彦来了。
一定是正彦来救我了。
没事了。
尚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朝着门那边走去。她的脸颊一下子就开始发烫,内心也是激动不已,但可惜她身体的动作却依旧还是那么僵硬。虽然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其他声音,但此时的她却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件事。
没事了。
尚子打开了门。
然后发出了一声惨叫。
9
正彦基本上是跑着过来的。就算摔倒了无数次,弄得满身是雪,但他对此也毫不在意。
离目标的最后几米,他基本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到达目标地点后,他终于安心地舒了口气。
没事了。
我已经——
自由了。
就在正彦从他的目标——“某某山登山口”的路标旁边经过的时候,在巨大的树荫后面,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就像老虎钳一样,令他无法挣脱。那个人冷言冷语地对楞在那里的正彦说道:
“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啊。怎么着?你就这么丢下你的女朋友不管,自己一个人下山了吗?”
10
“稍微暖和点了吧?”
端着热饮料回来的巨汉这样问到。
“嗯,已经……没事了……”
尚子接过纸杯这样回答。
“比起那个……”
“怎么了吗?”
“那个……我……对不起,看到你的时候我叫得那么大声。”
这个巨汉——Y县警察地域部门*的松桥警部补苦笑着说:
注:指负责某个辖区的警察部门。
“没事,你本来以为是自己的男朋友嘛,结果一开门却看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可是,我这真是太失礼了。”
当时突然出现的穿着黑衣的巨汉让尚子瞬间联想到了电影中的杀人鬼。她立刻就想要拔腿就跑,但却因为之前所受的伤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大个子男人想要伸手将她拉起来,但尚子挥舞着手臂拍开了他的手,最后还试图直接用嘴咬住他的手套。
“请别再在意那种事情了。”
松桥笑着挥了挥手。他那双大手现在看起来显得十分可靠。在那之后,尚子终于冷静了下来。松桥告诉她,自己是山岳警备部的警察,正在进行救援行动,还有就是正彦不会来了。再往山上一点,在越过县界的地方有间更大的屋子,那里比较安全。除此之外他就没再多说什么,立刻就背起尚子出发了。
然后,尚子现在正双手抱着膝盖坐在熊熊燃烧的大型暖炉前。虽然她的身体还在颤抖,但看来情况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一旁宽敞的屋子里还有很多前来避难的登山客,能听到他们热闹的谈话声。小屋的工作人员正在接待他们。
而这间房间里就只有尚子一个人,她是由松桥亲自来照顾的。
松桥默默地看着正在喝饮料的尚子,然后低声说道:
“我们已经发现他了。”
刚才松桥接到电话聊了很久。从自己所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尚子已经知道了大致的情况。
“是吗……”
尚子想说点别的,但是说不出口。
看到她这样,松桥继续说道:
“因为天气太差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把他带到这里来,只能让他先呆在山脚下的警署里,等明天再……”
“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了。”
尚子说。
“不过……他有说什么吗?”
“当我们在山脚下的登山口戒备的同事拉住他向他搭话的时候,他好像吓了一大跳。稍微问了几句后,他立刻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交待了。那个……关于抛下你不管的经过……”
“为了不让我……能够侥幸一个人逃走,所以他嘴上说着让我等他,实际上却根本没有想要过来,而是想让我冻死在这里?”
“是的……”
从观察野鸟的地方到进入之前与尚子一起攀登的那条道路的分岔口为止,正彦所说的还是实话。但是,在那之后,他所想的就不是上山,而是下山了。而且,他还不断地说着“会救你的,你等着”。
虽然沿着山腹的崎岖道路往下走了很久,但因为直线距离并没有太远,所以用对讲机通话时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不过,尚子的那种感觉还是没有搞错,两人的确是离得越来越远了。尚子的感觉是正确的。
没有其他人知道两人来到了这座山上。除了最低限度的物品以外,他们甚至连防寒物品都没有准备,也没有携带可以写遗书的纸笔。这样,正彦的计划就不会暴露了。
“但是,万一我没死的话,要怎么办呢?也不能保证我肯定会遇难吧?”
“借口这东西,随便想想就有了吧。比如在暴风雪中迷路了,没法前进只能就地扎营,不知为何就突然开始往下走了之类的。或许等雪停了之后,他还会再上山去确认你的生死。”
尚子叹了口气。
“他……就这么恨我吗?”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的。”
松桥突然插话道。
“这并不是一个周全的计划,事实上,这个计划十分粗劣。你受伤,你们分头行动,还有天气的变化……太多的偶然因素集中在了一起才让他产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他无法摆脱这个想法的诱惑,并最终将其付诸于行动。”
“不可能计划的每个部分都是他的突发奇想吧。”
尚子的语气略显强硬。松桥对此选择了沉默。
这座山在这个季节还没有解禁。而且,这座山并不适合轻装备的初学者攀爬,这些事刚才松桥都已经说过了。
“或许,就算没有这么多的偶然因素,正彦说不定也会在进发时伺机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他在出发前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此事,装备也全都是他准备的,还有,在离开的时候,他拿走了大部分的装备,从这些点看来……他真的会没有预料到这场暴风雪吗?”
“天气预报并没有报道这里的天气。不过从各地云彩异常的动向来看,还是很有可能猜到这里会出现异常天气的。毕竟,很了解登山的人,都尽量不会选在这个时候登山的。”
松桥回答。
“他说了,他一边走一边就在确认天气的变化。”
“中途他说过‘现在才三点半’。我当时虽然通过对讲机听到了这句话,但我却傻傻地没有发觉到异常。他在将手表交给我之后却还能知道时间,正是因为他身上有带着手机。”
那样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可以呼叫救援的。这样一想,就能感受到正彦此行真正的“用意”了。
还有手表……这件充满回忆的物品。他竟然想连带着这块手表也一起舍弃吗……
“他……那个,是怎样说我的?”
松桥叹了口气。他看着尚子,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告诉你,但你不要告诉别人。”事先声明这句话后,松桥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对尚子说道:
“他对你并没有什么怨恨啊,很早以前就想要你死啊之类的想法,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
“只是?”
“感到负担太沉重了。他说,对于你很爱他这点,他一开始也是很高兴的,但是,因为你一直依赖着他,结果让他觉得实在是太累了。虽然他确实也是有其他中意的女性,但他并不是说想要背叛你,脚踩两只船。他只是不想和你结婚而已,但你又总是和他提起结婚这件事,这点让他感到很不耐烦。”
“……或许真是如此吧,我也时不时会有那样的感觉。但是,那样的话,和我直说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就跳过了那一步呢?
“他想说的,但是因为你太信任他了,让他根本说不出口。他好像还说了不想伤害你之类的话。”
感觉好像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了。他其实依旧还是那个十分温柔,又非常优柔寡断的正彦。
他不想伤害别人。不,他是不想去面对不得不伤害别人的状况。他就是有这样的毛病,总是想着去逃避,想去掩饰……
然后不断地失去可以逃避的场所。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可以说“我下山去找救援,你等一下”,然后谎称来晚了之类的啊。这样的谎言也会更加的合理吧。
但他却并没有这样说。其实尚子自己也是一样,当自己身处险境时,就算希望正彦能说出“我马上就到”这样的话,但还是没能说出口。难道说,将他逼入绝境的,其实是自己吗?
尚子并没有把内心所想的这些话说出口,而是这样问向松桥: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是一起的啊?”
“你们上山这件事,正如他预料中的一样,确实没人知道——”
松桥回答。
“但旁边屋子里的那队人是从隔壁县来的,他们沿着尾根前进,误入了这座山中,结果在这里迷了路。他们向县警请求救援,我们便派出了救援队。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便确认了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的登山者,结果偶然间收听到了你们的通话。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他出现在雪原上,他的行动又与我们监听到的内容不符,于是我们就知道出事了。接着因为我们要与本部取得联系、确定你的位置以及在山下安排人手,这一系列行动耗费了一些时间,而且,因为当时那种情况,我们没有直接通过对讲机向你呼叫。让你担心了,真是对不起。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看来我的运气还真不错啊。”
尚子叹了口气之后,立刻继续说道;
“真的很感谢松桥警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只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已。”
“但是,大家都拼了命的在那样的环境下——”
“我喜欢山。虽说每天工作都是在山上,但休息日也还是会去登山。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啦。不用担心。”
看到松桥豪爽的笑容之后,尚子也放松了一些,她低下头说道:
“我对山已经有了一些抵触……”
听她这么说,松桥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他……会怎么样呢?”
“这件事就很难办了啊。如果他什么也不说的话,我们也拿他无可奈何。他也可以坚持‘自己一个人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才要下山求救’这样的说法。但他果然还是内心有所愧疚吧,所以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看到尚子的表情,松桥内心一阵同情。
“净给你说些很糟糕的事,真的是对不起啊——当然,光听我说,你或许也不太愿意相信。等你冷静下来可以直接问他……”
“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尚子又把这话说了一遍。
“听你说完,我觉得一切都很合理……我也不想再面对面地和他确认了。他之后会怎么样,我也不想知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薄情吧。啊,你肯定不会这么想吧。正是因为你没有这样想,所以我们才会像这样在这里吧。”
尚子此时想要展现出笑容,但却没能笑得出来,反而令自己话语的尾音变得有些奇怪了。
一直以来泰然自若的松桥,看到她这样也表现得有点慌乱。
“你没有错,一心只想着一个人并没有错!”
松桥突然用高亢的语调说道。
“都是他不好……啊,失礼了。”
越来越着急的松桥急忙道歉。这个道歉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随意责备了正彦呢?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语调太高亢了呢?
“不是的。”
尚子说道。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屋顶上被埋在雪中的那个摆着“N”的姿势的人偶。
“什么他不好啊,我不好啊,被背叛很伤心啊之类的,都无所谓了。我只是觉得,自己并没有了解他的心意,不,是从没有去尝试过了解他的心意,就这样擅自做了他的恋人,我这究竟是有多么迟钝啊。我还一直像个白痴一样保持着很美好的幻想,这多么丢人啊……你不觉得这样的我很滑稽吗?”
此时,尚子的眼中有一滴眼泪流了出来,滑落到了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