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车站乘地方私铁*北上,再在终点站换乘别的私铁往东南方走,就到了这个观光地。这个观光地附近有个比较大的船坞,但因为正值年末,所以即便是周日也没什么人和车。我悠闲地看向窗外,只见帆船和游艇在夕阳照耀下的海面上漫无目的地漂着。从别人打开的窗户刮来一阵海风,吹起了我看完后放在座位上的这份十二月十六日的报纸。县内失业率上升和援助交际增多——刚才自己看到了这样的报道。
注:私人企业经营的的铁路。
就职后的首个七天长假即将结束,明天又要继续上班了。真是好累啊。不过,在这休假的最后一天,我还有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
一个女高中生——就称呼她为A吧。
这个长得可爱,被大家所喜爱,也被老师信赖的A为人十分正直。
但在某个下午,在和朋友两人去了她朋友推荐的咖啡店后,她却在第二天失踪了。虽然她朋友事先听说了一些事情,但还没来得及直接向她询问清楚。那女孩子之后怎么样了也没人知道。
还有一个女孩——就称呼她为B吧。她喜欢聊天,会加入各种话题,看起来很擅长和人交际的样子,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其实和哪个圈子都有点脱节。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嘴上虽然说着不在乎,但心里对此事还是很在意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得可爱却总是静不下来的她也不再去学校了。虽然她的朋友时不时会在咖啡店里见到她,但她也从来不会再主动凑过来,她那曾经像仓鼠一样圆圆的脸蛋也变得消瘦了。有传言说她是交了男朋友,还有传言说她去搞援助交际了,但直到她退学也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还听说过C和D的事,情况都大同小异——像这样的女孩还有很多。
与这些类似的,没有迎来结局的故事有好多好多。
我在铁道站旁的汽车枢纽站里乘上了路线会环绕东边那个突起的海角的巴士。车上除了我只有两名乘客。巴士行驶在沿着高耸山崖修建的迂回道路上。从车内往下看去,可以看到晚霞下的海浪拍打在岩石上,激起白色的浪花。
在大城市里,通过网上认识而进行援助交际的问题频发,还有很多奇怪的从业者以及强迫儿童卖春的人接连被逮捕。相比之下,在这穷乡僻壤倒是很少会出现那种事情。但是,在这几个月里,在这个面朝大海有着很长海岸线的县南地区,有很多少女失踪了,这也是事实。
我请求向我透露这些少女信息的人再多向我提供点信息。比如在失踪前一天,在你和A去咖啡店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把这位给人感觉很清纯的长发女高中生称为K吧。她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个人过来搭了话。
咖啡店的老板是一位优雅得如同贵妇人般的女性。她很少会来店里,但那天却来到了两人的身边。A很喜欢K介绍的这间像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漂亮咖啡店,偶尔也会独自前来,但还未曾与老板说上过话。A一开始被老板高贵的气质所压倒了,表现得十分紧张,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平时一直都很内向的她,那天却异常地健谈。
老板说话的声音就像音乐一样沁人心脾。那时她们聊了什么话题,K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只是记得“命运”和“舍弃”这两个词出现了很多次,而且,这两个词还是从A的嘴里说出来的。
之后老板就说有事先离开了,K也回去了,A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在那两面窗户都朝海的狭小空间中。A把紧握着的双手放
在亚洲风的桌子上,静静地坐在那里。
桌上放着一本印有西欧教会及大教堂的大开本写真集,打开的那页上是一间以前在绘本里看到过的,屹立在平原的山丘上的洁白华美的大教堂。整个画面显得静谧又神圣。旁边的书架上则摆放着《呼啸山庄》,又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屹立在平原的山丘上的洁白华美的大教堂——在广阔的草地前面是三角形屋顶的神殿以及在其旁边的塔吗?”
“是的。”
“是阿西西的圣方济各大教堂*吧?”
注:意大利阿西西(Assisi)的圣方济各大教堂。圣方济各即San Francesco,阿西西是他的故乡。该教堂建于1361年,2000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大教堂结构精巧,建在小山的一侧,由上教堂、下教堂、安放圣方济各遗体的墓穴以及附属的修道院组成。
“是的,没错,你很懂啊。”
“因为那里很有名啊。”我是这么回答的,但我想说的不止于此。其实我在想的是,要是那个女孩看到的不是那张照片就好了。
“那么B呢?”
“她很喜欢动漫,比如初代的《高达》《地球守护灵》这些漫画。她经常和我说这些,但我基本上都听不懂。不过每当她热情洋溢地谈论这些自己热爱的东西时,她看起来就像小动物一样可爱。就这样看着她,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她来的时候书架上的东西也是一样吗?”
“不是哦。书和CD好像一直在换,让我想想她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啊——和平时不太一样呢……啊,科幻系列的作品比较多,《斯兰*》《幻魔大战*》之类的……”
注:《Slan》,美国科幻小说家范·沃格特于1946年开始连载的代表作。作品描写了一种叫“斯兰”的种族,他们具有非凡的智慧和体力,并拥有信息传感能力。人类与“斯兰”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
注:石森章太郎1983年制作的科幻动画电影,原作为平井和正,人设为大友克洋,知名声优古谷撤等参与了配音。
“你一个人去的时候呢?”
“——记不清了。我只有最开始那段时间是一个人去的。”
K稍微与我错开了眼神,也许是不愿回忆起那时的事吧。我想起了之前与K坐在那里的时候,桌上摆放着奢侈的百合,以及与K关系亲密的,已经无法再见的另一位少女。
哥特风,但不是洛丽塔,很适合黑色服装的那个女孩——少女R。在一个初秋的午后,她在那个视线很好的座位上读着拉迪盖的《魔鬼附身》的文库本*,书架上还摆着埃贡·席勒*的画集和中原中也*的诗集。我之后才知道那上面还有吉米·亨德里克斯*和乔普林*的CD。说起来,她最喜欢的乐队是25年前的德国哥特摇滚乐队——Xmal Deutschland*。
注:法国作家雷蒙·拉迪盖的代表作,讲述了作者根据自己十五岁时的爱情经历写成的故事。
注:埃贡·席勒(Egon Schiele,1890-1918)奥地利绘画巨子,维也纳分离派重要代表,是20世纪初期一位重要的表现主义画家。其作品表现力强烈,描绘的人物多是痛苦、无助、不解的受害者,神经质的线条和对比强烈的色彩营造出诡异而激烈的画面。
注:中原中也(1907年4月29日一1937年10月22日),日本诗人。主要作品有《末黑野》《山羊之歌》《往日之歌》等。
注:吉米·亨德里克斯(1942-1970),美国吉他手、歌手、作曲人,被誉为吉他之神。《Are You Experienced?》是其1967年发布的专辑。
注:詹尼斯·乔普林(Janis Joplin,1943-1970),摇滚歌手。1970年10月4日因吸食过量海洛因突然死亡,死后其专辑《Pearl》发行,登上排行榜首位。
注:虽然是个德国乐团,但他们其实主要在伦敦活动,代表专辑有《Tocsin》。
之后我在咖啡店见到R的时候,书架里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金子美玲诗集》,铃木泉的《女人和女人的世界》、海明威的《Islands in the Stream》、James Tiptree Jr.的《Brightness falls from the Air》……明明感觉在书架的角落里还有很多我更熟悉的书,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伴随着播放的Joy Division的音乐,她轻轻地坐下了。在我们到达之前,她肯定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看着那张平举双手好像站在海面上一般的已经逝去的少女照片吧。桌子的花瓶中放着的白色的玫瑰,其中的一枝因为花枝断了所以耷拉了下来。她用自动铅笔写下了像是涂鸦般的哥特字体“R”以及——
一尝试回想那时的事就觉得头疼。
陌生少女A、B、C、D以及R,还有把她们的事情说出来的K——将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是一间咖啡店。而且,我并不是第一个追寻她们足迹的人。
把这些告诉我的,是和我一起在咖啡店发现R的我的挚友。
2
我和她是在大学的大教室里认识的。坐在阶梯教室最前边的她一直都在很认真地记着笔记。我时不时会看向她那坚毅的侧脸。我内心是很想和她做朋友的,但因为我是其他专业过来旁听的,所以一直不敢擅自去打扰她。
在暑假前的补讲结束后,机会终于来了。
是她主动向我搭的话。
“对不起,刚才的第四章第三节,我听漏了——真的很不好意思,能给我看下吗?”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我赶紧拿出了笔记本给她,并告诉她记录的具体位置。
“你的字好漂亮。”
听到她在夸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你也一直很认真地在记笔记嘛。你的字也很漂亮很容易看懂。”
“别人说我的字像小孩子写的一样——不过,好开心啊,居然有人会记得我。”
她看着我说道。
“当然了。我们一直坐在一起嘛。我看你一直都很认真的。”
“没什么啦,我只是喜欢这个讲义。而且其中还有你的原因——”
“我?”
“你不是社会福利专业的吧,学号也不一样。但你一直都坐在最前面,一节课也没有落下过。连你都这么认真,作为社会福利专业的我还不努力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吧。我也真是幼稚啊,跟一个不认识的人瞎比较干什么啊,明明人家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你搭话来着,但因为你看起来像个大小姐似的,感觉不是那么好搭话的样子。”
“没有没有,我才不是——”
我稍微笑了一下,把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也告诉她自己其实一直也很想和她说话。
她爽朗地笑了,说“原来我们都一样啊”。
“说起来,刚才的那个——”
她看着笔记,说就是这个habilitation的地方。
“是读作【abilitasj】吧。”
她一脸茫然。我补充说明这是法语。
她还是不理解。
“嗯。法语中H是不发音的——不过H这个字母在法语中读作ash——你看英语hour里的H也是不发音的,这应该就是从法语学过来的——”
“诶诶?”
我被她突然发出的巨大声音吓了一跳。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说道:
“我就是H啊!”
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着。周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看向了这边。
我终于理解到她是在说姓名的罗马音,但周围的空气已经因她之前的那句话而凝固了。
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只是一直在那解释,说如果自己和法国人交往的话,对方读不出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办。
“那个……你想和法国人交往吗?”
“不,我还是喜欢日本人。”
她坚定地回答。
能听到周围人在窃窃私语,说什么法国男友的H没让她满意啊,看着这样子没想到居然这么开放啊之类的话。我建议她干脆去外面说好了,然后略微强硬地把她拉了起来,想要离开教室。在那途中,她还一直发表着自己的主张,说什么无视Happy的H,无视Hope的H实在太过分了之类的。
这就是我们成为朋友的过程。第一印象看起来很难接触的她、意外地很活泼,也很爱说话。有很多朋友的她能与经常发呆且无趣的我成为朋友,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她在日常的一些小事上比一般人更多愁善感,还会忍不住要把这些事情跟别人分享。我很喜欢听她讲这些故事。好管闲事的她经常抓着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我以前曾为了纪念高中毕业而去爬山,结果不小心在山里迷了路,甚至还差点遇难了。从那之后我便不敢再去挑战什么新鲜事物了,但只要跟她在一起,便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毕业,然后各自找到了不同的工作,但那之后也从未断开联系。后来又发生了一些拉近彼此世界的事,因此我也能在更近的地方观察她的人生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熠熠生辉的眼睛,以及那纤细又可靠的双臂。她就是这样把那些很可爱的小游戏、那些向远处朋友传递信息的方法,以及那些独立生活的技巧教给了孩子们。她是我的朋友,一直勇往直前,是我所憧憬之人。
但是,现在已经无法听到她的声音了。
在她的笔记中曾记载过,五月去野餐的那个山顶平台的左边可以看到海岸那一带。我正按照笔记的指引走在去那的路上。
在距离海岸线的凸起部位较近的车站下车时,天色已暗下来了。
正如她的笔记所记载那样,这一片地区是县内最豪华的住宅街。这片土地以前属于旧华族,因为距离车站较远,所以一般的游客是不会走到这边来的。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车和司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公共交通。根本无法想象这里居然和自己所住的那个充满乡下风情的小城都位于同一个县。不仅如此,这里道路宽阔,从森林间开拓出的空间充满了绿色植被,面朝东边修建在平缓的山坡上的每一间房子都能眺望广阔的大海。这里除了最高处的某公司保养所*和面朝大海的高级住宅餐厅以外,全都是社长或地主家的大别墅。
注:大公司所修建的用于研修、度假和疗养的地方。这类地方对公司内部员工所收的住宿费通常都很低。也有部分保养所允许外部人员入住。
明明我对这里的风景没有任何印象,而且因为开始起雾的缘故,视野并不很好,但我的腿却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引导着我前进的方向。
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到了住宅区里。此时的我正站在一栋不是很大且有点老旧,但又显得雅致且有品味的白色房屋前。
有多久没来这里了呢?我想不起来。不,是不愿去回想。
我鼓起勇气按下了门铃。
我本以为对方会用对讲机和我说话,在听到里面传来沉重大门打开的声音,看到有人出来时,我真的吓了一跳。大概是通过监视器画面判断出我不是什么可疑之人吧。
开门的是一位身着正装很有风度的老人。我对这人没有什么印象。
老人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问我有什么事。这人与其说是佣人,倒不如说是位管家。
“我是来见这个家的主人的。”
我这么回答。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谁?”
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请等一下。”
说完老人就回到了屋内,然后又立刻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夫人说不认识您。”
“和你们夫人说,我是替夫人的熟人来传话的。”
老人眯起了眼睛。
“请问那位熟人的名字是?”
“小松崎直。”
留下一句“请稍等一下”之后,老人又回到了屋内,接着又再次出来对我说道:
“夫人说可以见您。这边请。”
这么说着,他把我带了进去。
3
房屋内部和我以前见到的好像没什么变化。巨大的门厅里装饰着本县著名艺术家亲手雕刻的雕像,以及昂起头才能看到的高处的彩色玻璃。木制地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花瓶里放着快要溢出来的冬天的白玫瑰。
只是,没什么人气。以前也是这样。大房子,但很少人住。现在甚至就只有主人跟几个佣人住在这里。
老人带我去了客厅,向我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就像是换班一样,没过多久主人就进来了。明明已经四十多岁,但她看起来就像是三十来岁一样。为了符合女主人的身份,所以她不想把自己打扮得过于年轻吧,如果她有心的话,打扮成二十来岁也不是不可能。她和以前相比不仅没有变老,反而看起来还更年轻了。
还是那么美丽的那个人很温柔地对着我笑着。
“十三年不见——我对你的记忆还停留在你很消瘦、下巴很尖的那个时候呢。以前打扮得像个男孩子的你,现在居然已经长成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做梦都没想到你会这样回来见我。”
“我又不是因为想来才来的。”
我正颜厉色地打断了她的话。她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
“看来你还没有原谅我啊。这些年来,我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去,也几乎没有人来找过我。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是吗?你不是出去进行了不少社会性活动吗——比如那个咖啡店。”
她微笑了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必须做点什么事来抵扣税金。而且让那些画啊、茶具啊、古董什么的一直放在家里也不太好。有人建议我把那些东西摆出来供大家欣赏,我也不好拒绝——说起来,你还真是清楚啊。明明对我的事毫不关心。”
“你的事无所谓了。只要你不给我和跟我有关的人添麻烦就行!”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来直去——因为这个,你可是吃了不少亏啊。我也一直很替你担心。”
她的语调十分慈祥,眼睛也一直眯着,明明看起来是那么的慈眉善目,但却令我十分紧张。
“你说我给跟你有关的人添麻烦了,到底是谁啊?”
我说出了K和R的名字。
“应该还有很多——”
“都是来我店里的可爱的小姑娘啊。我还和工作人员说了呢,如果我不在的时候她们来了,要全心全意地招待她们。这样也是给她们添麻烦了吗?”
我眼前浮现出了一栋建筑的幻影。
坐落于山丘上的典雅的地中海风格的白色建筑。
洛可可式的优雅家具、高级的茶具、若无其事地装饰在那的一流画家的画作。墙壁的凹陷处还有玻璃质地的装饰架,上面摆放着漂亮的小物件。
玻璃珠串的帘子,还有那被可以根据喜好控制是否透明的玻璃门所隔开的特别场所,以及只有被像是贵妇人般的老板看中的少女才能前往的,那令人憧憬的特殊席。
我去过那里四次,但每次那里的画作、内部装饰以及配置品味全都不一样。回想起这些,我的内心有了些许动摇。
咖啡店VermillionSuns。
那个有点恶心的不祥场所。
受到了少女们最热烈的追捧——这是多么的讽刺啊。少女们所憧憬的特殊席,居然是被偏光玻璃隔开的,而另一边则是男性的特殊席。少女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盯着看,而且对方还能够通过极小的麦克风听到她们的呼吸以及说话的声音。那些留意到她们下意识举动的男性们,会在她们离开咖啡店后向她们搭讪。
那里有的只是些微小秘密以及略微的信息不对称而已。
但却产生了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的连锁悲剧。
“是的——”
听到我的话,她略微叹了口气。
“我提供了让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能展现出自己魅力的场所,只是希望她们能遇到和自己般配的男性而己。你说我的这种做法有罪,那我这么做收钱了吗?”
是的,咖啡店并没有介入男女之间的交涉,也没有为他们提供特别的房间。不管男女之后约不约会,咖啡店这边都是没有收钱的。和所谓的“援交咖啡店”不同,它并没有违反法律。
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你要是说是为了钱,那该多好……
她似乎略微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波动。
“我的丈夫死了,女儿走了,那些财产也无处可用了。明明丈夫都已经不在了,但因为身为有着古老传承的家族一员,也无法回归自己以前的生活,不能完全抛下这里不管。这样的情况,我还真是意外地不好办啊。”
她的语调稍微变得强硬了起来。
“爱,还有自由。这些便是那些孩子所期待的东西。从结果上看,有人的确因此受了伤,但这是她们自己所选择的人生。你有权去阻止吗?”
为了警示差点被她的话语带偏的自己,我赶紧摇了摇脑袋。
“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那你想说什么?”
“你不只是唆使她们卖春——”
我的眼中浮现出了R若隐若现的身影。
“你还诱导她们去死。”
听到我说出A的名字后,她点了点头。
“是个很可爱又温柔的孩子,但之后就没怎么来了呢。”
“你听说她很喜欢阿西西的圣方济各大教堂的写真集,所以你提前做好了准备——”
“很漂亮吧。那是整个意大利我最喜欢的地方,所以很想让她也看看呢。”
“阿西西的圣方济各——最有名的圣人之一。
明明可以作为商人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因为在某个夜里做梦梦到了天使,天使和他说‘去吧,圣方济各,去修复我们那已经快要损坏的教会’,于是他舍弃了所有财产,作为托钵修道士*踏上了旅途。
注:托钵修会是完全依靠捐助而生存的天主教修会,他们不积蓄财产,甘愿过清贫禁欲生活,以便将所有时间和精力投身于宗教工作。
他走遍了欧洲各地。他那传递着信仰的身影打动了很多人的心,连小鸟都会停下来听他传教。
也许你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在听到这个故事时,我首先想到的,是被他抛弃的家人们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没有进行深入思考的人,或许会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故事吧。
A肯定一直在勉强自己。或许是为了回应众人的期待,她一直在表面上演绎着那个死板的好孩子角色。与此同时,她在内心又十分想要将这个角色毁掉,可她自己又无法做到。她一直在等着能改变自己的人出现。就像是艾米莉·勃朗特一生唯一的那部小说《呼啸山庄》一样,等待着那个改变命运的相遇。
正好在那个时候,决定性的瞬间出现了。某人教唆了她,说如果不放弃一切的话,命运便会溜走。”
“那B呢?”
“她十分厌恶自己身边那些平庸的同伴,想从中脱离出去,但自己又不具备任何能够脱身的条件,所以无法得到他人的认同,也没有为了达成目的而投身泥潭的勇气,有的只是日常生活中所产生的那些过剩的自我意识。
超人类、Newtype、转生者*。
注:《斯兰》《高达》《地球守护灵》中出现的一些超人类概念。
梦想着要成为什么的女孩子,意外地完全无法抵抗别人口中‘你是特别的’这句话——即便这句话已经烂大街了。”
“然后R呢?”
“你装作亲切的倾听者,听那孩子的话,然后把厌世的想法慢慢灌输给她,再慢慢向推荐给她一些唯美又从负面否定着现世的音乐和文学作品,慢慢地淹没了她原本的世界。
那个人在VermillionSuns的特殊席和那个孩子见面时,那里布置的主题就是‘夭折’。拉迪盖、席勒、中也……都是一些在年轻时就燃尽了自己的才能,然后早早离开人世的人。
我看了你所制作的关于花语的书。你最大限度地限制了与幸福相关的词汇的出现,大多时候出现的都是些负面的词汇。
是那些健康元气又有点自我意识过剩的孩子的话,就算因为负面的兴趣而逐渐变得颓废,也是很容易就能拉回来的。但是,那些受过很多伤,精神上原本就不安定的孩子却不同。而且那个孩子还完全信任着你。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你却在特殊席上涂满了死亡的颜色。
金子美铃、铃木泉,以及JoyDivision的主唱伊恩·柯蒂斯——全都是自己选择离开人世的人。在众多白蔷薇中的那枝很明显的折断了的蔷薇,也是你故意放进去的吧?折断的白蔷薇的花语是‘丧失纯洁,渴望死亡’。”
“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和小时候比是一点没变啊。也就只有我会这样听你说这些了。要是外人听了的话,肯定会笑你的。”
她一边微微点头,一边说着挖苦的言语。她的语气好像很担心我似的,但却令我十分不安。为了消除那种情绪,我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连杀人未遂的证据都算不上,你也不是真心想让她死。她死不死都和你没什么关系。
所以这样才恐怖。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能得到什么?还是说——你只是为了找乐子?
你的做法是不构成犯罪,但这样很恐怖。为什么我没有立刻注意到呢?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以前?”
她瞪大了眼睛。
“是的。你不会亲自动手,总说自己没力量,是个可怜人,把什么事情都交由他人决定。坏的永远是别人。但不知道为何,一切事情都会向着对你有利的方向发展。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在拼命地活着而已。或许是周围人看到我这样,所以选择来帮助我呢?我真的非常感谢他们。”
我不信。加入旧藩主一族,本来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她,不知不觉间却在家族中取得了重要的地位。这个人就是能做到这些。
她一脸愁容地说:
“但再婚时我真的很痛苦啊。毕竟是个那么喜欢使用暴力的人,是吧?”
“那个人的确是不行,太乱来了,连对你都会使用暴力。但在暴力的对象逐渐转移到女儿身上后,他应该就没有再对你动手了吧。”
“你怨我,我也能理解。我是弱者,连逃也不会逃,更无力去阻止他的暴力波及到别人。真是对不起。”
“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你是弱者,必须要有人守护你。但是,从某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每个人都为了守护你而变得伤痕累累,但为什么最后只有你一个人得救了呢?
你才不是没有力量。你一直都是如此,不知何时就会把朝着自己的矛头转到别的地方。那个人拥有着很大的权力,但性格上也有很大的问题,只要放着不管,他早晚会自取灭亡吧,但你加速了这一过程——你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些吧。那个人会变成那样,这个家会变成你的。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你才选择了他。”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把我说成了万能的怪物啊。”
她的表情有点悲伤。
“你就是怪物。”
“你原来这么恨我啊。作为你的亲生母亲,我真是太伤心了。”
她的眼眶有点湿润了,然后轻轻叫出了我的名字。那个被我舍弃了的名字,那个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记录的名字。
4
我感觉心脏好像被人抓住了一样,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她就像个魔法师一般,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后破解了我的魔法。
“是你误会了。只是许多的不幸偶然重叠在了一起而已。你把我说得像是能操纵人心的怪物一样,我可没有那种力量。我只是利用弱者的智慧,一直观察着他人的心理状态而已。我能做的就只是压制住他们的心情,或者让他们的心情爆发出来而已。谁都做不到无风起浪啊。”
我进行着抵抗,说K和R都是因为她走错了路。但听完我的话后,她像是和小孩子讲道理一般,深入浅出地对我说道:
“K觉得男人和自己都是污秽之物。陷害其他女孩子,是她最初就有的想法。我只是提供了场所而已。
R本来就拥有会被死亡吸引的体质。我只是听她诉说,帮她整理心情,为她准备她喜欢的、符合气氛的音乐和书而已。”
“到底为什么——”
她说了作为K的朋友的,另一位女孩的名字。那个和R很像的,夭折了的孩子。那个留下了一张展开双手站在海面上的照片的另一个R。
“她就像个天使一样。我非常喜欢她。她只是坐在我以前店里的特殊席上,就美得像一幅画一样。我只是提供了装饰的画框而已。我不知道她在烦恼着什么。听到她意外死亡的消息时,我真的被吓了一跳。我很伤心。也不知道她是死于意外还是自杀,但是——”
她把头发梳了起来,像是在眺望远方一般。
“天使始终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知道自身最好的时刻,所以选择在那个时间离开了地面。这样想的话,感觉也不是不能接受。
女孩们都有那个‘时刻’。我只是提供了与之相符的展示场所而已。这就是那个咖啡店存在的理由。”
说谎,至少R不是那样。
“你觉得符合自己美学的那些男人,大多数都是些很庸俗且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人。而且R所做的行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荒唐。你在知道这些之后,为了不让自己引以为豪的咖啡店声誉受损,所以想到了让那孩子消失。”
她微微一笑。
“如你所说,那些孩子都有各自的主题。但人是不会轻易按照你的计划而行动的,对吧?就算是准备了你认为与之般配的书或者音乐,也不能保证她就会去看,也不能确定她就能理解。实际上就是有这种理解能力低得可怜的孩子。另一方面,当然也有很轻易就改变自我的孩子。那是那个孩子自身的问题。不懂得去质疑,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深信不疑。那是她自己愚蠢,可不能怪别人。”
“那为什么——”
“我并不相信只靠文学、音乐、思想、美学之类的就能操纵别人。没有人会特意去做那些事吧?如果没有人理解那些房间中的布置的话——”
她言语中所包含的某种东西,让我觉得背脊发凉。
“那又是怎么回事?”
“你好像对那些书都很熟悉啊。你知道博尔赫斯*的《死亡与指南针*》吧?通过在连续杀人案现场留下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已经念出’,侦探推理出了犯人。那么,这句话是为谁而写的呢?
注: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99年8月24日-1986年6月14日),男,阿根廷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兼翻译家,被誉为作家中的考古学家。作品涵盖多个文学范畴,代表作有《小径分岔的花园》等。
注:收录于《杜撰集》。《杜撰集》收录短篇小说九篇,1944年曾与《小径分岔的花园》合为《虚构集》出版。在《死亡与指南针》中,城北城东城西连续发生了三起杀人案,现场分别留下了“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已经念出”“名字的第二个字母已经念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母已经念出”这三句留言,侦探通过推理得出了还有第四起凶案的结论,然而……
当事人也不知道呢。但有人准确地读出了那些艺术品以及花所表现的主题。那么,那个席位到底是为了谁而准备的呢?”
“为了——为了我?”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回想了一下自己去那个特殊席时的情况。为什么没有想到呢?那些放在书架角落里的不起眼的,和其他书及CD完全不同类型的东西。当时我以为只是碰巧放在那里,根本没有多想。
那些都是我小时候喜欢的书。
佩内洛普·简·法默的《夏日的小鸟》。
“说起来那还是你朋友先注意到的吧。她那时还真是聪明啊。”
我很不高兴。这个人居然用过去时去谈论她。我赶紧调整好状态,不能被她这样骗过去了。
“说谎。那不可能。你一直都是这样,会根据谈话的流向瞬间构建出对自己有利的理论。说得就跟真的似的。这种事对你来说是易如反掌吧。”
“如论如何都要把我说成是怪物咯。”
她的脸上是一副很寂寞的表情。她一边保持着这种似乎能刺痛我心的表情,一边已静静地开始了反击。
“如果我是怪物,那你就是怪物的女儿。虽说让你逃走的父亲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也是一个像怪物般的人。你和他也很像。”
“你在说什么傻话?”
“你很聪明,运动能力和行动力都十分出众。那个人那么优秀,但他非常执着于你,想让你成为他的继承人。
但是你逃掉了。从在县内拥有极大权力又极具智慧的他手里逃掉了。说真的,我感到很惊讶啊。
而且,直到现在你都还在隐藏着那份智慧与力量,甚至都没有告诉你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
“看穿别人心里所想,像没事人似的走进他人的内心,按照自己的意愿操控他人的思想——这和你所贵难的我很像吧?”
“不对!”
我大叫道。我不是那种人。我所做的不是那种事。这个人在用诡辩扰乱我的心智。但就算一直在跟自己这样讲,她的话还是在我耳边迟迟无法消散。
“你舍弃了我和那个人,结果让那个人的行动逐渐偏离了正轨,最终导致了他的破灭,同时整个家族所做的各种事业也因此而崩坏了。”
“那是因为设施内的虐待行为以及挪用了补助金吧?这种事也是我的错吗?”
“很多人因此失去了工作,生活也发生了剧变。”
“都说了和我没关系——”
“家庭崩坏,家族离散,多了很多不幸的孩子啊。”
“怎么会——”
她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然后那个人死了,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我因为失去了你这个女儿而变得十分孤独,所以我才会执着于聪明而美丽的女孩。事情变成这样,你还不觉得都是你所导致的吗?”
“住口!!!!!!”
我捂住耳朵坐在那里。不是,不是。和我没有关系。不是我的错。这个人说的话太奇怪了。但我又不知道她说的哪里不合理。
阿西西的圣方济各,被他抛弃的家人们会是怎样的心情呢?那本书也是为我而准备的吗?
不想再听下去了。但她的声音穿透为了封闭心灵而捂住耳朵的手,传进了我耳中,就像洛累莱*的歌声一样。
注:《洛累莱》就是德国诗人海涅根据德国民间故事编成的一首叙事诗。与其同时代的作曲家西尔歇将该诗谱成了一首叙事歌。《洛累莱》已成为德国最著名的一首艺术歌曲。故事取材于海妖塞壬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女海妖名叫洛累莱,而海变成了莱茵河。
“你才是最不好的那个。”
我想起了K和R。我有什么资格像神的使徒一样,追问她们,给她们断罪呢?我和她们一样,也是个罪孽深重之人。我感到很无力。而她就像读出了我心中所想一样,继续说道:
“那些孩子全部都是,不,其他的孩子也一样,坐在那个位置的孩子都多少与你有些相似。她们所做的事,所承受的一切,其实都是应该由你承受的!”
“住手,住手吧——妈妈!”
我很惊讶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终于肯叫我妈妈了啊。好高兴呢。”
她露出了微笑。那样笑着的她就像圣女一样纯洁。我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但那种微笑立刻就消失了,这让我感到很慌乱。
“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再这样称呼我一次——对不起。”
她的语调变了。当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哭了出来。
“的确,如你所说的——”
她用低沉又忧郁的声音说道:
“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没能保护好你,所以你才会离开。要如何才能将我的心情传递给你呢?就是因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大家才会被操纵摆弄,最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然后她又温柔地小声说道:
“我知道你从那个遥远的城市回来了,住在了附近。是的,我只是想见你而已,想见我唯一的女儿。但我做不到,所以才拐弯抹角地做了这些准备。我以为聪明的你一定能注意到的。可却因此将许多其他女孩卷了进来。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我直接和你说让你回来就好了。”
“什么——你说什么啊?”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抬起头看着她。
“是的。要是一开始就那样做就好了。会伤害你的人已经不在了。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虽说已经不比从前,但这里用之不尽的财产都属于你。我们也比以前更理解对方了,绝对可以好好相处的。你和我都可以幸福地生活在这里。”
“怎么可能啊?”
“你很在意那些人吗?你现在的父母?我会和他们说的。那些人也希望你能幸福吧?他们一定会理解的——如果无法立刻接受的话,你的户籍可以暂时先不动。名分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只要你能回来就行。”
“不行——不行的,妈妈。”
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每一声“妈妈”的呼唤都令我离她越来越近。
“对不起,在你小时候没能好好地保护你。现在已经没事了。过来,让我抱紧你。”
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我就像个小孩一样趴在地上。她的手离我越来越近。虽说内心的某个角落仍然有点无法接受,但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事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的脚突然将椅子绊倒了,放在上面的包掉了下来,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那都是些我想扔又不舍得扔的破烂,混在其中的有刻着大写的“NK”的铅笔、写得很工整的电话本、还有便宜的胸章的碎片。
“发呆酱。”
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个人是——”
“诶?”
我想起了差点忘记的事,喊出了那个重要的人的名字。就像是吐气一般,我喊出了那个以法语中不发音的字母为开头的名字。那个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名字给了我力量。
“还有那个人啊!”
“啊啊。”
她似乎也想起来了。
“你的那个朋友啊。真是可惜呢,那个孩子都已经决定遵从自己的意愿去死了。如果她没有阻止那个孩子的话,就不用死了啊。”
“她还没死呢!”
在她同情的口吻中的那带有一点点讽刺的语气,令我恢复了自我。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还活着!”
我坚决地说道。我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放进了包里,然后步履蹒跚地站了起来。
我确认着自己身体的状态,感受着自己的头、手、胸以及腹部,还有支撑着这些的那双很难看地张开着的腿。我用自己的腿站了起来。就像那个人鲁莽地面对着刀刃时一样,虽说没有防备,但我还是一个人站了起来。
“她很有勇气。很多孩子在遇到她之后人生都发生了改变。我也是一样——因为有愿意听我说话,会为我哭泣的那个人,才成就了现在的我。
所以我才活着,和那些孩子一样,即使背负着罪孽。
我完全不后悔,也不恨你。只是不想看到你把别人当作玩偶去玩弄。
我现在有自己的父母,也有自己的好朋友。我过得很幸福。所以,我不会再来了——妈妈。”
我再次这样称呼她之后,她不知道为何吓了一跳。
“谢谢你生下了我,养育了我。我现在很幸福。希望你也能幸福——再见。”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背后传来了呼喊着那个被我舍弃的名字的声音。那个声音此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显得那么的寂寞,那么的无依无靠。虽说感到有点心疼,但我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我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停下来,必须要保持这个速度。我打开玄关,飞奔着穿过了前庭,从大门离开,然后在道路上奔跑着。奔跑、不断地奔跑、再奔跑,然后我才放缓了脚步。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雾也很浓。回头看去,那栋房屋已经完全被浓雾包裹,已经看不见了。
刚才的那些事,真的发生在现实中吗?我是一直站在这里做白日梦吗?还是黄昏让我看到了幻影呢?
刚才的那些对话,让我恍惚有了这样的感觉。
只要站在她面前,就绝对无法抵抗她声音的束缚,就像做梦一样。然而我却挣脱了束缚。
但是,我现在到底要走向何方呢?
从断崖坠下的那个女孩那张相片中,像鸟一样静止在空中张开双臂的动作有什么含义吗?不愿接受夭折的女孩乱写的那些哥特文字到底要传达什么意思呢?这其中包含着怎样的想法或是愿望呢?
想不明白。或许一切都已经无法搞清了。
我像个迷路的人一样,蹒跚地前进着。然后,在雾的对面,在那个稍微有点亮光的道路拐角处,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肯定是一直在那静静地等着我,等着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我,不知道等了几个小时。
此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突然感觉到,自己也有自己的归所。
我开始朝着雾那边的光亮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