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有一个代笔的影子写手。」
而且其真实身分是外交官亨利•内维尔,或是牛津伯爵爱德华•德•维尔,还是法兰西斯•培根,或是剧作家克里斯多福•马罗等等众说纷纭。
从以前就是这样,越是伟大的人物、就越会出现他人说或是影武者说这种穿凿附会的传闻。在日本国内的历史中,也没有例外地出现这种情况。
圣德太子、源义经、德川家康……例子不胜枚举,甚至可以说影武者谣传已经是伟人身分地位的象征了。
暑假结束,时间来到九月一日。自从夏天读过那部轻小说后,我就对暑假说不定会就这样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而感到不安,但这种担忧似乎是得到化解了。或许只是现在的我一无所知而已,其实直到昨天为止暑假已经重复了一五四九八次之多吧。然而既然我现在一无所知,那要想成没这种事发生也是可以的吧。
新学期要有新气象,因此我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在咖啡厅喝咖啡,没想到差点就要迟到,在那条让心脏炸裂的坡道上一路狂奔,总算在上课钟响前滑垒成功。
免于新学期一开始就迟到的窘境后,我进入教室走到深处的窗边,坐上自己倒数第二张的座位后眺望整间教室。
笹叶更纱不在那儿。
外表虽是走辣妹风却一本正经到恐怖的她居然会迟到,一般而言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试着询问坐在后座的帅哥朋友黑崎大我。
「笹叶同学今天是?」
在那个瞬间,讨厌的预感掠过脑海。
「──笹叶同学是谁?」
我忽然觉得大我会不会说出这种话语。在这个不知不觉间遭到替换的世界里,我必须借助在文艺社社办戴着眼镜一副短发打扮的栞学姊之力让世界复原才行。之所以会忍不住这样想像,一定是夏天读过的那部轻小说害的。
不,不如说这样在心情上还比较轻松。这个世界是如假包换的现实,我们就活在夏天那起事件的延长线上,而且没办法当它没发生过。
「今天,没有一起来……果然是我害的呐……」
这就是从黑崎大我口中说出的、现实世界的话语。
黑崎大我跟笹叶更纱曾是一对情侣。他们是无人不欣羡的俊男美女组合,就我的立场而论,光是身为这两人的朋友就感到与有荣焉。
然而,那段恋情却与夏日一同告终,所以从新学期开始才会像这样变得不再一起上学吧。
因为还有开学典礼的关系,所以这天学校中午就放学了。
笹叶同学一直没来。
「大我不用在意啰。」
朋友明显感到介意,所以我轻拍他的肩膀。
「我之后打算去社办露个面──」
「啊啊,那我也一起……」
「不,今天我就自己去吧。就我听到的你跟栞学姊的往事而论,与其突然带大我过去,还是我先过去说一声比较好。」
「嗯嗯,确实如此呐……那么,今天就拜托你了。」
「啊啊,包在我身上。」
我们彼此轻碰拳头,打了男人之间的招呼。最近我总算开始习惯这种肉麻兮兮的行动了。目送大我孤零零的背影离开教室后,我前往座落于校内边陲地带、位于山丘上的旧校舍。
这间学校是沿着山坡建造的,并且以一条长楼梯贯穿正中央。爬到最上面后正面就是食堂,左手边的深处则是体育馆。在体育馆后面有一扇满是红锈的格子门,再往山坡上移动就会出现一座旧校舍。那边被活动规模不怎么大的社团当成社办使用。它是一栋木造的二层楼建筑,顶端则有一座小小的钟台,而且从很久以前钟就不会走了……我是这样想的,但它却在不知不觉间又走起来了。进入暑假前有找到失落已久的钟台钥匙,所以钟恐怕是趁暑假期间修理好的吧。
我在发出咯叽声的走廊上步行,进入一楼那间挂着「文艺社」门牌的教室。摆放着老旧书柜的静谧社办中,有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短发少女在画漫画。她是社长栞学姊,此处是由她担任社长的「漫画研究社」的社办,之所以挂着「文艺社」门牌则是因为在漫画研究社成立前,「文艺社」就因为人数不足而废社,而门牌之后也没有更换就这样留在原处的关系。而且,这个漫画研究社也因为社员不足而面临存续危机。
在十月的学生会总会召开前,如果社员不满三人的话社团就会被废社。目前漫画研究社的社员就只有我跟栞学姊两人。
察觉我的身影后,她拿下眼镜凝视我这边。只要她闭着嘴不说话,那对美丽的大眼眸就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动,然而我还是注意到除了我们两人外,教室内空无一人。
「真遗憾,惹人怜爱的濑奈亲今天没来唷。刚才她有联络我,说是今天有事走不开。」
「濑奈还真是守规矩呢。她本来就不是社员的说,居然还特地联络。」
「哎,毕竟她也有一半是社员了嘛。如果可以的话,就算来硬的也要拉她入社。」
我半路上就在思考该怎么开口才好,结果才一劈头事情就变成这样,真是太走运了。而且濑奈今天没来也正好。
「啊啊,关于这件事我有话要说喔──」我拉了一张多出来的椅子坐到正在画漫画原稿的栞学姊的对面。「──我有找到想入社的人。」
「喔?这个……是我可以认同的人吧?」
「嗯嗯,算是吧。记得学姊提过希望是可以当作BL漫画模特儿的帅哥吧?关于这一点,可以说没人比他更适合……」
栞学姊脑筋灵活得吓人。光是讲到这边,她就不可能不晓得我在指谁了吧。
就是我的同班同学兼好友黑崎大我。这是暑假时我跟他聊过后知道的事,既是帅哥又是现充大王的黑崎大我,在中学时代似乎喜欢过栞学姊。有如追随她般进入这间学校就读,还有一度遭她拒绝、所以跟笹叶更纱交往的事情也是。然而他却无法忘怀自己对栞学姊的旧情,所以两人分手了。
因此,身为朋友的我才这样鸡婆地多管闲事。
「那么,得先来场入社考试才行呢。」
「入社考试……吗?现在是说这种悠哉台词的时候吗?不快点的话,这个社团就会废社了唷?」
「与其增加我看不顺眼的成员,废社还好一些。」
「我没接受过这种测试呢?」
「竹哔合格唷,毕竟你总是让我很舒服嘛。」
「请不要用这种别人听见会误会的方式说话好吗?」
「没事的,今天濑奈亲不在,我们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插图006)
栞学姊解下领带打开衬衫扣子,一边将那对丰满胸部凑向我。濑奈大概也习惯了栞学姊的这种态度,所以不会有问题,不过在大我面前希望她别做出这种举动。
「那么,入社考试学姊打算做什么呢?」
「嗯嗯,哎,是很简单的事喔。总之先让那个人暂时入社,直到我判断对方是不是这个社团需要的人为止。务必不要让我不高兴唷,当然竹哔也是。」
栞学姊解下领带敞开胸口,有如将风送入那对谷间般用垫板搧风,眼眸有如舔拭般狂送秋波。
我从栞学姊身上移开视线。
「嗯嗯,哎,这是当然的……」
将来跟别人结婚时,我有信心自己大概会被妻子骑到头上。
那么,该说的话都讲完了,而且濑奈今天也不会过来,所以就这样直接回去也行,不过这么做果然还是有点无礼吧。
我现在不可以让栞学姊不开心,总之先坐下一如往常地看书吧──我如此心想时,栞学姊递出她画到一半的漫画原稿。
「唉,可以让我听听你对这个的感想吗?」
老实说我是门外汉,然而断然拒绝有可能会惹她不悦。递向这边的手稿、其标题为「大●二膻人」。(注:日文发音近似威尼斯商人。)
男主用●鸡做保借钱,却因为还不出钱而面临大●二被夺走的局面。然而精明的法官却下达了「将大●二做为抵押品拿去也行,但借据上并未写明精液的处置方式,因此就算要把大●二占为己有也不能榨出精液」这样的判决,就是这样的无聊故事。
栞学姊是所谓小薄本的漫画家,基本上画的东西是以BL为主,在这个类别中似乎是小有名气。虽然说是「墙作家」(注:受欢迎的绘师会被安排在靠墙边的位置,这样客人在排队时才不会妨碍到其他摊位。),但就我所见她本人可是拥有一对相当气派的山峰。说话时她经常双臂环胸,所以恐怕也是挺重的吧。双手交叉从下面撑住那座山峰的模样,总是让我不由想要错开视线。
用不着说,这个故事的题材就是取自于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亚的代表作之一,而且后半段的人肉官司实在是太有名气了。男主巴萨尼奥为了向波西亚这名女性求婚,而向朋友安东尼奥借旅费。而安东尼奥手头上没钱,情非得已只好向他讨厌的犹太人夏洛克借钱。
巴萨尼奥成功解开波西亚提出的问题──从三个箱子中选出正确的那个箱子,平安无事地与波西亚结为连理。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载着安东尼奥财产的船只却悉数失踪,在借据上写下要以一磅人肉做为担保品的安东尼奥因此陷入生命危机。
就在此时,成为巴萨尼奥之妻的波西亚女扮男装,以法官的身分登场了。面对强烈主张要按照借据办理的夏洛克,波西亚允许他依照借据切下一磅的肉,然而借据中并未明文记载血液的处理方式,因此告诫夏洛克切肉时连一滴血都不能流出。而且还说他让基督徒面临生命危险,做为处罚要没收他所有的财产,又命令他改信基督教。
在判决过后,巴萨尼奥表示他想要报答救朋友一命的法官。法官索求的是巴萨尼奥从妻子那边收到的戒指。巴萨尼奥表示它是重要之物一度表示拒绝,最后仍是将戒指做为拯救友人的谢礼将它献出。解除变装变回原本的女儿身后,波西亚对失去戒指的丈夫大发雷霆。巴萨尼奥磕头道歉,从此变成怕太太俱乐部的成员,故事就这样收尾了。
那么,对BL漫画完全就是门外汉的我,根本不可能对漫画做出点评,所以我把话题偷换成原作的威尼斯商人。
「所谓的威尼斯商人,在最近的话剧中明显可以看到一大堆剧作家抬高夏洛克地位、将他塑造得简直像是悲剧男主角似的。不过我觉得写这个脚本的莎士比亚本人在描写夏洛克时,果然还是把他当成了一个纯粹的反派角色。就当时英格兰的普遍价值观而论,犹太人毕竟还是受到厌恶。也就是因为如此,在结局里将夏洛克这个贪婪的犹太人打入不幸深渊的故事我觉得很符合大众期待。不过就算在这种故事中,也针对大剌剌地批评或是不讲道理地诽谤犹太人的举动好好地加入了批判性的意见,所以这个故事里的角色才会有立体感,我是这样认为的。在这个前提下,夏洛克果然还是坏人,而且在结尾中罗伦佐跟洁西卡的一搭一唱感觉也很美丽……不过──」
「不过?」
「意思就是,我觉得在这个故事中登场的主要角色全是一些渣男渣女呐。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吧?安东尼奥明明瞧不起夏洛克却又向他借钱,而且明明欠钱却又摆出一副高姿态。
巴萨尼奥也是,明明家道中落变得穷困,却不改浪费钱的坏习惯。在他欠一屁股债时听说波西亚这个富婆在找老公,所以就拗朋友出借旅费。
波西亚也很过分。对陆续来访的求婚者讲得那么难听,而且几乎都是在批评那些男性的外貌。然后巴萨尼奥在那个时候现身,他恐怕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大帅哥吧。为了让他选中正确的箱子,波西亚明显给出一大堆提示,然而她自己提出的这个选箱子的答案其意义却是『不能被外表欺骗』,所以不是金箱子或是银箱子,而是要选择铅箱子,这不就是一个大笑话吗?
至于人肉官司,就算夏洛克不肯让步有错好了,但没收财产又要他改信基督教的做法再怎么说都太过分了。
还有最后讨取戒指的那件事。明明是自己下的套却反过来抓狂实在恶劣到极点。不,说起来当时的基督教──特别是天主教对女扮男装一事应该颇为忌讳才对。考量到这些情况,我觉得这是一个故事中就某方面而言全是坏蛋的物语。」
「呵呵,原来如此,真的很有竹哔的风格,真的很乖僻。」
栞学姊露出无畏笑容,让我反省自己又搞砸了。只要讲到有兴趣的事,就会忘我地一个人说个不停,这样会让别人有坏印象的。我虽然明白,却又戒不掉这个坏习惯,或许是因为不论是中学时代或是现在,身边都有太多人认同我这种行为害的吧。
「我啊──」栞学姊说道。「觉得这故事再怎么说也太凑巧了呢。毕竟安东尼奥没考虑过无法还钱的情况才会向夏洛克借钱,却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地陆续遇上船难。
这难道不是夏洛克策划的好事吗?一般而言很难认为安东尼奥这个成功的商人会还不出钱,但夏洛克却偏偏不收利息而是要人肉。明明被别人恶损,却连借钱都拿不到利息,这样很不寻常吧?」
「──啊啊,原来如此,我懂栞学姊想表达的意思了。也就是说,夏洛克打从最初就晓得安东尼奥会还不出钱,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呢。意思就是安东尼奥的商船船员收受贿赂,按照指示暂时制造出船发生海难的假象呐。在故事结尾以为遇上海难的商船彷佛无事地载着安东尼奥的财产返回港口,再怎么想这都很奇怪呢。」
啊啊,确实如此……
今天原本打算告知大我要入社后就回去的,如今却对这件事在意了起来,所以我拿起放在社团书柜上的《威尼斯商人》。那是福田恒存翻译的书。故事情节我看过好几次了,所以用浏览的方式一直翻下去。在不知不觉间栞学姊在我专用的马克杯里泡了咖啡,就她来说未免也太贴心了。
我大略翻了一下,有几处让我感到在意。
首先是波西亚的女侍奈莉莎,她似乎以前就认识了巴萨尼奥。而且,在巴萨尼奥求婚成功后就立刻跟巴萨尼奥的朋友葛来西安诺成婚,而且在那之后安东尼奥的朋友莎莱里奥等人到来,并且表示安东尼奥的船只都触礁了,所以他命在旦夕。
确实,再怎么说这个物语也过于无巧不成书了。如果故事里的事件都如此凑巧的话,不如说想成是某人的阴谋还比较自然吧。
首先有可能是犯人的对象就是夏洛克本人。当安东尼奥开口借钱时他就布下计画,看是要让那些载着安东尼奥财产的船回不来,或是暂时延缓船队的脚步再散布船只触礁的情报,就能合法地夺走安东尼奥的性命。
这个想法虽然不坏,但夏洛克这种贪财之人会不惜浪费钱做到这个地步吗?
感觉上打从最初就在借据写下离谱的滞纳利息还比较有利。
接着可能以嫌疑犯身分跳上台面的人是波西亚。在巴萨尼奥刚成为丈夫时就冲过去帅气登场替丈夫的恩人安东尼奥解围卖他人情,而且还让巴萨尼奥放弃戒指,把他驯服成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的状态。她拥有富裕的资产,也有预算能够做这一连串的阴谋,而且也有一定程度的好处。
然而,问题在于波西亚本身,她看起来像是跟前来求婚的巴萨尼奥初次见面。就需要事先安排的计画而论,不认识巴萨尼奥这个人的话根本无从谈起。
──也就是说。
「在这起事件背后操弄的人,就是波西亚的女侍奈莉莎。」
我对栞学姊如此宣布。
然后将有些冷掉的咖啡含入口中稍微润润喉。
「奈莉莎熟知波西亚的个性,所以明白自己的熟人巴萨尼奥一定符合波西亚的喜好吧。然后,她当然也知道巴萨尼奥喜欢的型。恐怕打从最初她就跟巴萨尼奥的朋友葛莱西安诺是情侣关系,而葛莱西安诺或许也有提供协助、煽动巴萨尼奥让他向波西亚求婚吧。
巴萨尼奥跟波西亚如同预定般决定要结婚后,奈莉莎也告知自己要跟葛莱西安诺成婚。然后在计画的下一阶段中,把莎莱里奥他们叫来告诉巴萨尼奥安•东尼奥有生命危险。在巴萨尼奥连忙赶回威尼斯之后,奈莉莎随即向波西亚提议那个假扮法官漂亮地在人肉裁决中胜诉、借此施恩于安东尼奥跟巴萨尼奥的计画。
当然,这个计画施行得很顺利,夏洛克也只不过是奈莉莎的帮凶。
然后奈莉莎也用波西亚那个方法抢走丈夫葛莱西安诺的戒指,借此从丈夫手中夺走主导权,事情就是这样呐。接着在一连串的事件解决后,安东尼奥的船没事似地返回港口。」
「原来如此。的确,如果是奈莉莎安排了一切,那么这种种巧合就合理了。不过奈莉莎这个侍女有钱布置这种计画吗?就算夏洛克要提供协助好了,这个计画对他来说也没有好处,根本没理由掺上一脚吧?」
「关于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解释的唷。或许奈莉莎说过巴萨尼奥成功结婚变成有钱人后,她就会交出自己收到的介绍费支付这个计画需要的资金,况且夏洛克也有可能自行准备那笔资金。」
「夏洛克他自己吗?那他那个犹太人贪财的人设呢?」
「从整个故事的观点来看,就能明白夏洛克也不是什么坏人。他说话有条理也爱着女儿洁西卡,而人肉官司这事本身如果是奈莉莎设下的圈套,那夏洛克就是个大好人了。
不过他是犹太教徒,但女儿洁西卡却想跟基督教徒罗伦佐结婚。身为父亲虽然想祝福这段婚姻,但身为犹太教徒如果认同这件事的话就会丧尽颜面。在这个情况下,他跟奈莉莎合谋引起人肉官司,刻意败诉接受改信基督教、并且将所有财产转让给女儿的判决。
如此一来他就能守住身为犹太教徒的面子,又能以基督教徒的身分祝福女儿的婚姻,也能留下财产。不惜动用自身资产也要演出这场闹剧是有其意义的不是吗……」
我有如在说「怎么样!」似地结束长篇大论,将完全冷掉的咖啡含入口中一边心想「再怎么说这也太扯了」。那位莎士比亚怎么可能写出这样一出闹剧呢。
巧的是正好有人造访这个漫画研究社,这正是可以用无巧不成书来形容的绝佳时机。
一名陌生男学生咔啦咔啦地打开拉门,朝我瞥了一眼后迳自走向栞学姊那边。
「那、那个……葵学妹……现在方便吗?」
男学生看起来很懦弱,领带是红色的,所以无疑就是三年级生吧。
「啊啊,什么呀,是户亲呀。」
二年级生栞学姊用「户亲」这个外号称呼,而三年级男生却使用「葵学妹」这个称谓,由此可以清楚看出两人的尊卑关系。
「那个……不介意的话,这个……」
被唤作户亲的学长递出手,吊在上面的是便利商店的购物袋,里面装着许多零食。
「哎呀,真懂事呢。」
栞学姊一边说一边收下袋子,将它轻放在桌子的角落。
「那么,今天是怎样?」
看样子大量零食似乎是给她的委托费。是觉得因为区区零食就接下委托很有良心,或是觉得受朋友所托却收取报酬很冷血,看法因人而异吧。
「我、我想找一个人。」
户亲学长眼珠骨溜溜地转动,有如低喃般如此说道。
「想找人?是失踪还是怎样吗?」
「不、不不不是的。不、不、不是这样子的……」
「什么啊讲得不清不楚的,好好说出口吧。」
「这、这、这个……」
户亲学长放在桌上的是一本轻小说。封面上画着一张红发美少女的插图,而且她还长着一对在现实世界中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巨乳。《妖怪学园事件簿》这个标题我有听过,记得那是半年多前在某出版社的新人奖中得到佳作的作品。它没引发多大的话题,恐怕卖得也不怎么样,却因为两个理由而留存在我的记忆中。
第一个理由是,我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也要挑战那个出版社的新人奖。然后另一个理由则是,那个得奖者的年龄上面写的是十七岁。我口中那个「总有一天」「过阵子」就要挑战的比赛,跟我差不多同年代的高中生却投了稿而且得到奖项,这个事实让我不由得感到焦躁又坐立难安。我对自己喜欢看书感到自负,也想着总有一天要成为小说家,至今却不曾把一本小说完整地写到结局过。
然而,我虽然对那本轻小说感到在意,却决定故意装作对这件事不感兴趣的模样。我从书包中取出文库书开始阅读,强调自己只是刚好出现在这边的路人。
「这个是?」栞学姊说道。
「希、希望替我找这个作者。」
「这个作者?搞不清楚状况呐。哎,坐在这边好好讲给我听吧。」
「其、其实这本轻小说的作者,我觉得是这间学校的学生。」
「这间学校的学生?你有什么根据吗?」
「这、这本轻小说是先前八月发售的,是今年年初得到新人赏奖项的作家『平泽香织』的著作,是一本描写巨乳女高中生解开深埋于校园中的谜团,又有点色色的恐怖悬疑小说。然后,就我读到的感觉来说,觉得作品中做为故事舞台的学校就是这间艺文馆高中。不只是学校,像是周围设施的名字啦,还有车站名字等等都出现很多相似的名称,作者无疑对这间学校的事情很熟悉。而且出版社丸川文库的编辑也在意见栏中表示『平泽香织』是现役的假面美女高中生。换句话说,这个作者不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刚开始那么怯生生的户亲学长也是,一开始讲喜欢的话题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口若悬河了。
「那么,户亲要我找出那个女孩后想怎么做?是要威胁对方如果不想真实身分曝光,就要让你做色色的事情吗?」
「怎怎怎怎怎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只不过……」
「只不过?」
「我、我想要签名。对方是假面作家,所以不可能找地方开签名会,要拿到签名一般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请、请务必帮助我……」
「唉──为什么啊真可惜耶。真的只要签名就行吗?因为你想看看嘛,对方可是美女假面作家唷?是美女、美女耶。我觉得应该提出稍微色一点的要求才对呢,如果是我的话。」
「这、这个太离谱了啦。因、因为她一定忙着工作吧。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尽量不要给她添麻烦。」
「喔,是吗……哎,户亲这样说的话,那就没辙了呢。哎,不过男人都半斤八两浪漫过头了,真头痛呢。以男性为对象的色情漫画也是如此,重要之处几乎都会美化过呢。描绘得太过露骨就会被读者说恶心敬而远之呢。」
──此时现场略微沉默了半晌。栞学姊的视线明显望向我这边,但我当然不想跟麻烦扯上关系,因此假装没察觉到这道视线。
「唉,竹哔是怎么想的?」
栞学姊突然把话题丢到这边。
「唉?──啊,对不起……」
我表现得像是根本没在听至今为止的对话似的,不过当然没有这回事,我扎扎实实地听得一清二楚,却有如完全不感兴趣般望着文库书,翻动页面装出一副就是在看书的模样。当然,我并没有在看书,不过这种小把戏对栞学姊并不管用。
「呃……是问我怎么想吗?」
我轻轻叹息,觉得有点麻烦地如此说道。
「为什么明明是假面作家,却晓得人家是美女呢?」
鬼扯嚣张歪理是我的专门科。当然,我就是这副德行所以才没恋人的。
「哎,所谓的美女会受到个人主观影响呢。你看嘛,就连路上看到的丑情侣,对他们来说或许都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喔。」
「不过,如果让这种人用艺人来形容自己喜欢的类型嘛,都一定会出现俊男美女的名字就是了。」
栞学姊的性格虽然恶劣,但我大概也没输。
「哎,这种问题竹哔比我还专业,所以就拜托啰。」
「所以就拜托?」
栞学姊此言一出后,户亲学长重新面向我这边,将桌上那本轻小说轻轻推向我这边。封面上画着现实生活中绝不可能存在的巨乳女高中生,而且摆出好像随时会走光的姿势。最近轻小说的封面时常弄一些跟内容无关的情色插图,如果要说这样比较好卖的话,那我也觉得没辙就是了,不过在书店拿去柜台结帐有时仍是让我产生抗拒感。
「不,里面绝对不是这种内容……」要这样说明也奇怪到不行,实际上没在看书的人们中也有不少人觉得轻小说跟黄色书刊差不多。
那么,言归正传。总之结局就像这样,这次也把麻烦事推到我身上了。
不过嘛,我本人也绝对不讨厌这种事。从我这个阅读爱好者的角度来看,听闻这本轻小说的舞台就是自己现在念的学校,还有作者就在学校里的话是不可能不感兴趣的。
我拿起那本书,啪啦啪啦地翻页。我稍微读了一下,就最前面的开头而论,爬上种着樱木行道树的林荫坡道展开高中生活,途中有一棵不开花的樱树。内容符合我的记忆,连学校名称都明显地相近。
「──那么,这作者的真实身分学长心里有个底吗?」
「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也没有什么根据就是了……」
「明白了,虽然不晓得我这种人能不能帮上忙,但我会姑且一试的。」
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很亢奋。总觉得这种情况很像名侦探接受委托,真赞。我甚至胡思乱想觉得栞学姊该不会是料到今天户亲学长会过来,所以才抛出威尼斯商人这个话题把我拖住的。我最近渐渐察觉,栞学姊就是能面不改色做到这种事的老谋深算之人。
将轻小说还给户亲学长后,我从座位上起身。
「那么,我立刻动身展开调查。」我摆出侦探架势离开社办后,首先前往的地方是车站前的书店。首先要购买那本轻小说当作参考资料。户亲学长刚才恐怕是把那本《妖怪学园事件簿》做为参考资料交出来的吧,但我却故意还了回去。会这样做也不是为了把或许跟自己同校的学生以我上的这所学校为舞台而写出的书放在手边,而是因为我想事先准备好自己要用的东西。
在距离学校最近的车站──东西大寺站南口这个已经让人搞不清楚方位的地方,有一间书店隔着圆环悄悄地伫立在对面。店铺本身只不过是某知名连锁店的其中一家分店,但书本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在哪家店买都一样的东西。只不过它的销售方式却因店铺不同而千差万别。不,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会受到书店工作人员的做法而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POP海报的画法或是书本的摆放方式也是截然不同。就我个人来说,总觉得在网上把书放进购物车然后等它送达相当索然无味所以喜欢不起来。不过这几年书店数量锐减,像这种POP海报也渐渐变少真的很遗憾。特别是站前的书店,为了打发时间而顺道过去一趟,有时还会在那边邂逅意想不到的书本地说。
离题了,言归正传。
站前的书店虽小,生意倒是挺不错的。虽然也是因为乡下电车一小时只有一、两班,所以这里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关系,但附近有好几间学校也是理由之一吧。
我在自己常来的这家书店里,长驱直入前往轻小说区。平常虽然会到处绕来绕去挑选书籍,但做这种事比想像中还要费时,所以我这样做也是为了管好自己的手。
前往轻小说区后,我轻而易举地找到目标《妖怪学园事件簿》。那个作品明明也没那么大卖,却跟现在动画正在播放的作品群一样平放在一起,这都多亏了书店店员的努力吧。
用POP字体写着「地方作家出道作」的海报上,写着故事的舞台就是东西大寺站附近。对于住在市中心的人而言这种事或许早就司空见惯,但在乡下鲜少出现的这句宣传用语可说是效果奇佳。
而且还有「签名书在结帐柜台贩售中」的字句。
──呃,等一下。既然如此,只要买下签名书就达成这次的委托了吧?或者说这家书店的店员认识作者吗?
虽然有句话说「事实比小说更离奇」,但有时果然也会将事情导向坏的那一面。我明明因为难得有机会玩侦探游戏而兴奋不已,却是轻而易举、而且还极其无聊地找到了答案。如果这是小说里的事件,应该要按步就班地推理,最后来个大反转找出犯人才对。
所以我故意不买签名书,也不向店员询问平泽香织这名作家的真实身分。
因为就是这样嘛,这种行为等于是买来推理小说看了开头后,就跳过中间直接读结尾得知谁是真凶一样。应该没人会做这种事吧。
事情就是这样,我从平面叠放的文库书中挑了从上面数下来的第二本。就在那个瞬间,我感受到了一道讨厌的视线。在不远处的书柜那边有一个穿着同校制服的女学生。我拿在手中的《妖怪学园事件簿》其封面插图实在过于性感,乍看之下只像是小黄书。
我心觉不妙,不由自主望向那边。
那个女学生简直像是看到不能看见的东西般,用她手中的硬皮书遮住脸庞。
「麦田捕手。」
我不是在麦田、而是在书田中。我最不想被看到的瞬间被我最不愿意的对象发现了。
领带颜色跟我一样是蓝色的,所以是一年级生。裙子长度很短,裸露出雪白长腿的模样有一点婊子气息。虽然遮住脸庞,但那头漂淡的秀发让我根本用不着推理对方是谁。吊在肩膀上的书包挂着「吾辈是夏目老师」的胡子猫钥匙圈,它是很罕见的商品,拥有的人并不多见。
我走近她身边。
她依旧用硬皮书遮着脸庞,配合我的动作一步两步地向后退。
「笹叶同学?」
笹叶更纱──班上最漂亮的美少女,是我刚入学时憧憬的人,好友的前女友,今天跷课没上学的人。
她今天恐怕是想来上学,却又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分手的恋人黑崎大我,至今仍在这种地方磨蹭消磨时间吧。其实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她的事情却又毫无线索,能在这里巧遇她真是侥幸无比。
「跷课跑来这里做什么呢?」
死心地移开硬皮书后,她那张依旧美丽的脸庞有些可怜兮兮地出现在那边。真要说起来的话,我的气质应该是M才对,但看到她那副模样后我就有点理解S的心情了。
(插图007)
「果然会在意大我?」
「呃,啊……」
她无言以对,轻轻点头。
「笹叶同学用不着在意这个喔。」
「可、可是……」
「不然的话我也会困扰的,在很多方面上……」
笹叶同学发出轻叹,低喃了句「是呢」。
她的视线落向下方,停留在我的手边。
「啊,那个……」
笹叶同学这句话让我察觉到自己依然拿着那本轻小说,对不知道的人而言看起来就只是小黄书的轻小说。
「啊,不,不是的。这个是……那个,我受人所托……」
就在我支支吾吾打算找借口时,笹叶同学在我旁边独自低喃。
「那个作者是三年级的福间学姊对吧,福间香织学姊。」
──她如此说道。
我轻描淡写地听见了不愿听到的事情。
当然,笹叶同学并没有恶意,但我仍是在读到推理小说真凶的名字前被爆雷了。而且笹叶同学还落井下石地说道:
「就是那家咖啡厅『Daddy』的老板女儿。」
事到如今侦探游戏已失去意义,速速完成委托方为良策。
「这、这样啊……我受人所托呐……现在正要拿这本书去那家咖啡厅要签名呢……是一个学长拜托的……」
「喔?这样啊。」
笹叶同学的眼神有些冰冷。
大概是在怀疑「受人所托」这个部分吧。被她这样想让我觉得有点丢脸,所以我立刻想到了一个主意。在要签名时刻意要对方写下「给户亲」,这样虽然会出卖户亲学长,但打从最初人家就没有要我保密了。
「我现在打算去要签名,不介意的话笹叶同学也一起……」
「唉?」
「啊,你看嘛,去咖啡厅要签名的话,什么都不点也不好,但一个人去喝咖啡也有点那个……呐……」
「唉,啊,嗯……如、如果是……这样的话……是没差啦……」
咖啡厅「Daddy」就在这家书店的隔壁,外观走的正是怀旧风。它是有着白色外墙的两层楼建筑,二楼部分恐怕是老板住的地方。明明老是从这家店前方路过,至今为止却不曾注意到咖啡厅「Daddy」就在这里,这就是我对周遭漠不关心的证据。
店内跟外表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是让人联想到复古风的乡村风格,这种装潢很适合总汇三明治跟可乐。店内并不怎么宽敞,只有吧台座跟三张雅座而已。播放的音乐是赛门&葛芬柯的曲子,虽然很难说是乡村风,但光就〈山鹰之歌〉这个标题而论也不是不能说成乡村风。
毕竟现在也是下午了,看起来像是当地居民的女士们空着咖啡杯热烈地聊着天。
店员是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独自一人站在吧台内。他留着会让人忍不住想问「这是在学牛仔吗」的气派胡子,但五官却是普通的日本人脸庞,穿着也是白色厨师服配上苔绿色围裙的打扮,连万分之一的牛仔气息都没酝酿出来。
我跟笹叶同学面对面坐到空着的雅座上,然后打开菜单。
除了饮料外只看到总汇三明治。相对的,总汇三明治却有好几种。笹叶同学要点鸡蛋总汇三明治跟可乐,我则是蓝带猪排配炸虾的总汇三明治跟热咖啡。抬头打算叫老板过来点餐时,老板的身影却在不知不觉间从店内消失。过了好一阵子也都一直没人,所以我用有些顾虑的音量试着叫了声「不好意思」。
「来了──」里面响起年轻女性的声音。就在我安心等待之际,一名少女身穿围裙脚踩凉鞋,咔啦咔啦地从里面走向这边。
她身材相当娇小,有没有达到一四○公分都是问题,微卷黑发在脑袋后面扎成一束,就是这样的打扮。皮肤白皙、眼尾下垂又是娃娃脸、简直让人联想到吉娃娃的她乍看之下只像是中学一年级生,但苔绿色围裙底下微露的白色衬衫跟裙子明显是我们学校艺文馆高中的制服。领带则是红色的,也就是说她是高中三年级生,比我们还大上两岁。
就状况而论,她就是这家咖啡厅「Daddy」的老板女儿。轻小说作家「平泽香织」的真实身分无疑就是福田香织吧。
就算是我,也不会才刚见面就做出要签名的无礼之举。点完总汇三明治跟饮料后,福间香织大步走进吧台后方的厨房,手脚俐落地开始做起料理。
根据笹叶同学所言,福间学姊似乎是餐饮科的学生。老实说,我上的这所学校艺文馆偏差值并不高,除了我念的那个虚有其名的升学班以外,还有栞学姊她们的美术班或是音乐班,还有福间学姊念的、以专业厨师为目标的餐饮班。福间学姊或许将来打算要继承这家店吧。代替中年大叔老板做料理的她,其手法不是所谓的帮手等级,而是有着确切的职业风格。
完成后的总汇三明治分量绝非一般,配料的量也非同小可。我认为所谓的三明治就是用烤过的面包夹住配料,但这看起来感觉就像在大量配料旁边放面包似的。大量配料好像要从烤至微焦的面包中间满出来似的,我一边把凸出来的配料压进去,一边豪迈地大口咬下去。笹叶同学则是对这始料未及的巨大分量发出哀鸣,最终只能将三明治分成小块吃下去。
人在用餐时最没有防备,所以找女生出去约会时最好以吃饭为主。我应用这个知识,一边跟笹叶同学吃饭一边聊彼此喜欢的书。因为她跟大我分手而变得尴尬的氛围略微缓和几分,一小段沉默到来后,我若无其事地──
「果然还是无法原谅大我吗?」
试着抛出这个有些没礼貌的问题,因为我觉得这一小段空档是她希望我提及这件事而制造出来的沉默。
「黑崎同学没错喔,竹久果然是有些误会了。只是我自己擅自变成虫子而已。」
她如此低喃,简直像是早就准备好这种说辞似的。
「虫子?卡夫卡的变形记?」
──某天早上,格里高尔•萨姆莎醒来后变成了虫子。这段开头相当有名气,是捷克文豪法兰兹•卡夫卡的名著。
「某天早上,笹叶更纱醒来后变成了虫子──」我低喃了这么一句话后,「对了,笹叶同学。笹叶同学看过卡夫卡的《变形记》后有什么感想呢?」试着如此询问。她穿着打扮虽然高调,却并不怎么具备社交性,给人一种被周遭之人敬而远之的印象,但其实她非常正经,是心灵纯真的文学少女。聊书本时是她最有活力也最能畅所欲言的时候。
「唉?这、这个嘛……我刚看这本书时,因为这个开场白实在来得过于突兀,因此我以为并不是真的变成虫子了。所谓虫子只是一种譬喻上的形容方式,觉得是在说变成茧居族或是得忧郁症之类的意思呢。这个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卡夫卡在原文中写的是『Ungeziefer』,这个字汇有着脏东西或是无用之物的含意,不见得一定是指他变成虫子了。
在故事的开头,身为一家经济支柱的自己打算起床上班,却无法好好站起来所以就这样请了假。在房间里窝着窝着渐渐开始觉得这种生活很舒服。
另一方面,身为家中经济来源的萨姆莎变成家里蹲,其他家人只好开始工作,却也因此渐渐变得有活力了。我认为『蜕变』这个字眼不只是形容萨姆莎,也可以用在他身边那些登场人物身上。
最后萨姆莎死掉,剩下来的家人却变幸福了呢。
我独自变成虫子,竹久你们却是抛下我一人不断变成熟……你看嘛,萨姆莎跟更纱(Sarasa)感觉很相似吧?」
「……唉?这边是该笑的时候吗?」
「不、不是这样子的。」
「哎,说到人名拼音是三个字的回文嘛,萨姆莎跟卡夫卡还有更纱都一样呢。」
「还有番茄(Tomato)。」
「番茄不是人名吧?」
「没这回事喔。《第凡内早餐》中有出现一个叫做沙利•番茄的人物唷。」
「嗯,不记得呢,虽然我很喜欢那个故事就是了。」
「再来就是出现在《长腿叔叔》里的约翰•史密斯。」
「在我心中,约翰•史密斯不是长腿叔叔呐。在那个故事里,约翰•史密斯是时空旅人,而说到时空旅人的话就是约翰•提托了。在日语发音中提托也是回文,而说到这些人物的共通点……就是大家都很有魅力吧?所以这完全不构成把笹叶跟虫子连在一起的理由。话说回来,笹叶同学果然是道地的文学少女呢。就算是我也完全没想过萨姆莎是得忧郁症的茧居族呐。」
「虽然是错误的就是了。毕竟好好读下去的话,就知道是真的变成『虫子』了。」
「不,或许卡夫卡写书时也有加上这种含意喔。然后呐,我读过卡夫卡的变形记后是这样想的……
笹叶同学刚才说萨姆莎死掉了,不过就我读到的内容来说,里面连一句话都没提到萨姆莎死了喔。」
「唉?」
「……嗯,或许是翻释方式造成的吧。就我读到的而论,就只是变黑变硬变得不会动……这样的文章内容而已。」
「可、可是这种结局果然还是……」
「唉,笹叶同学。」
「……」
「说到虫子,在你想像中是怎样的虫子?」
「这个嘛,像甲虫那样被硬壳覆盖的生物吧?毕竟我看的那本书在封面上也画着这种插图。」
「也是呢,我觉得其实这就是正确答案吧。不过我最初听到『虫子』这个字眼时,浮现心中的是毛毛虫,所以我在脑海中一直想像成有如毛毛虫或是青虫般的生物。虽然在一些译本中有确实地翻译成『甲虫』,但我读的那本就只用了『虫子』这个写法,所以我一直读到最后都以为是毛毛虫。既然如此,那在故事最后变黑变硬变得不会动就不是因为它死掉了。」
「啊──」
「是啰,就是化蛹了。『笹叶』跟『化蛹』在日语中的发音很像吧?」
「呃,我觉得不像就是了……该不会这里应该要笑吧?」
「你能这样做我会很感激……不,我不会勉强你这样做的,毕竟这样好像会让我觉得更受伤……
哎,总而言之呐,别在意小事情,全身是刺的毛毛虫躲进自身硬壳中将身躯紧紧地封闭在蛹里面的话,只要再稍微……稍微努力一下,不就能变成蝴蝶了吗?
变形记这个故事以萨姆莎之死结束的话,实在是太让人难以忍受了。如果那个故事有后续,而且可以自由想像的话,在不久后的将来羽化成气派的蝴蝶飞向天际的结局如何呢?也就是说笹叶同学变成蛹后,或许也能羽化成蝶展翅高飞吧。」
「我这种人变成蝴蝶?变得了吗?」
「变成蝴蝶后、要不要展翅高飞才是问题所在。」
「竹久还是一样,有时候会说出这种浪漫的傻话呢。」
直至此时,笹叶同学才轻轻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从夏天那起事件后,她大概整个暑假都没怎么跟他人接触,就这样独自累积着负面情感吧。思考僵化削弱她前往学校的勇气,如今回想起来,暑假期间我应该跟笹叶同学取得联络多关心她才对。
如果今天像这样胡扯能让笹叶同学心情变积极的话,那就太感恩了。不是因为难过才垂头丧气,而是因为垂头丧气才变难过的。光是露出笑容,心情就会开心起来,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学到的。
那么,大致上填饱肚皮了,所以我起身去结帐。这次毕竟是我硬约笹叶同学出来的,所以我付了两人份的钱。笹叶同学当然打算推辞,但我却拿出男子气概拒绝了她。
在柜台前面跟福间学姊面对面后,她的身材真的很迷你。虽然也是因为工作之故,她仍是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接待我们这些晚辈,这副姿态让我不由得感到胸口有些悸动。
「那个……」
我一边说,一边从书包取出刚刚才从书店买来的轻小说。
我还没递出去,她就看到了那本轻小说的标题,所以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对不起……这本书的作者,不是我。好像很常被误会呢……」
就算我什么都没说,她也明白有人要跟自己讨签名。这一定不是第一次吧,或许有点给人家添麻烦了。
当然,福间学姊口中的「不是我」或许是谎言。然而她都这么说了,我也无权继续追问下去。至少我无法从她手中拿到签名,这个乍看之下很简单的任务并未轻易结束。
要从不愿签名的她手中拿到签名,这种行为已经不是侦探的工作,而是骗子或是花花公子的工作了。
我身边有个人物就是最强的「花花公子」,但我实在不觉得那家伙会接下这份工作。
「唉,你是笹叶学妹对吧?」忽然被福间学姊搭话,笹叶同学感到有些困惑。「濑奈在找你唷。她跟一个非常帅气的人在一起,记得他叫做黑崎学弟吧?你们两人是情侣吧?」
这么一说,濑奈跟福间学姊一样是餐饮科。今天濑奈没来社办,或许就是担心笹叶同学没来上学所以在找她吧。而且居然连大我都跟她一起找人……之后得好好联络他们才行了。
「对不起,给学姊添麻烦了。」
「不会啦,是没关系,不过这样没事吗?男友拼了命在找你,但你却正在跟其他男人约会?哎,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就是了。」
所谓跟其他男人约会该不会是在指我吧?话说回来,笹叶同学跟大我不论走在校园里的哪个角落都会引人注目,所以两人在交往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在此时此地表示两人已经分手也很麻烦,所以我们默默无语地离开了现场。
离开咖啡厅后,我们前往近在眼前的车站。没过多久,就来到笹叶同学那班电车要进站的时刻。
「也得向濑奈跟黑崎同学道歉才行呢,好像让大家担心了……」
「哎,不是让大家担心,而是每个人自作主张这样做的就是了。不过还是姑且道个歉比较好啰,大我那边我会说一声的。」
「不,这样不行,我会亲口好好表达的。」
「是吗……既然如此,已经没事了吧?」
我们双方要搭的电车方向相反,笹叶同学走过陆桥站到车站月台的对面。笹叶同学那班电车的身影从远方驶向这边,乡下车站里除了我们外别无他人。
从隔着铁轨相望的月台那边,笹叶同学的声音传进耳中。
用略微尖细的语调、虽然隔着一小段距离却还是能让对方清楚听见的音量……
「竹久……喜欢濑奈吗?」
「……」
「……」
电车朝这边逼近。
「这个问题……非回答不可吗?」
「也不用啦,因为跟回答也差不多了……」
电车随即插进两人之间,双方变得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了。我觉得这样很好。
回家吃完晚饭后(当天晚饭是分量十足的汉堡排,不过正值青春期的男生不管多少食物都吃得下去),我躲进自己的房间翻开买回来的轻小说。
我在当天看完那本书,原来如此,我确定这本书的作者就是艺文馆的学生。校内的状况有一部分跟实际有所出入。轻小说中描述的校舍有三栋,不过实际上却是四栋。而且这间学校虽然有美术科或是餐饮科这种奇怪的学科,却没有看护科,不过除此之外大致上都相同。毕竟为了符合故事脉络而做出这种变动也很常见,至少校外人士凭借想像写出的东西很难一致到这个地步。
故事大意是继承阴阳师血脉的红发美少女,对学园内陆续发生的灵异现象做调查,最后跟那些在过去结下怨仇又在校内兴风作浪的众恶灵展开战斗最后取胜。故事中到处都是情色场景,特别是那个在护理科中以成为护理师为目标的高中出包妹,她要女主角陪自己练习缠绷带跟打针的场景,就我读到的文章而论,描写得让人误以为她们两人在搞百合似的。
原来如此,如果写出这种东西的人是现役高中女生的话,也不是不明白为何对方想隐瞒自己的真实身分。
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无法释怀。我有这种感觉,为何这个故事中……
隔天我来到教室,一如往常从后门进入室内后,旁边就是笹叶同学的座位,原本性格就一板一眼的她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我故意情绪有些高涨地说了声「早呀──」向她打招呼。笹叶同学瞬间露出笑容,但察觉大我的身影随后走进教室后,她用有些尴尬的表情低调地回了句「早安」,接着大我也有如回应般低调地打了招呼。
虽然不认为能够如此轻松地变回原先的朋友关系,但就算只是粉饰太平戴上面具也行的。我希望尽可能装出原本的友谊,不然对我来说也会有坏处的。
上午的课结束,来到午休时间。如果以前的话,就是我跟大我还有笹叶同学三人一起去学生食堂的时候。然而大我却是一句「抱歉,今天我买了便当过来,你们就自己去食堂吧。」
的确,两人变得不是情侣后一起吃午餐会很尴尬,所以大我才找了借口吧。而且这一点对笹叶同学来说也一样。我回过头,笹叶同学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为了避免被我们约去食堂吧。
老实说,我根本没必要去食堂,因为母亲每天早上都会刻意准备好便当让我带来学校。不过我会以跟朋友交际应酬为优先,所以午休时会跟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便当则是放学后在社办吃掉。
不过,我直至今日都没提过这件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也很尴尬,所以我独自一人离开了教室。
我拎着装有便当的包包,前往的地方不是食堂,而是位于旧校舍的漫画研究社社办。只要在午休时吃掉原本放学后才要吃的便当就行了。
然而,那儿已经有客人抢先一步了。打开不强调女生可爱气息满是茶色的务实便当、孤零零吃着饭的人是社长栞学姊。
「咦?为什么栞学姊会在这种地方?」
「说午饭应该中午吃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或许说过,不过重点是要跟朋友一起吃比较好。」
「竹哔有立场这样说吗?你也是打算来这里吃孤独饭的吧?」
「哎,我也有很多情况呢。」
「朋友这玩意儿还真麻烦呢。」
我坐到栞学姊对面打开便当。如果被别人看到这幅光景,或许看起来会像是小俩口私会吧。
「哎,这样也是可以有的吧。这种状况似乎会持续一阵子,请多指教了。」
「哎,可爱的学弟都开口了,午饭要陪你吃也行啰。」
然后栞学姊用筷子夹起有些大根的火腿肠,一边用舌尖舔拭它一边眼波流转地说道:
「唉,竹哔。这根火腿肠在包装上写着『成人适用的火腿肠』唷。所谓的『成人适用』感觉挺猥亵的呢。」
「是的,恭喜您。」
我随口应付,栞学姊却是将她用筷子夹住的火腿肠递到我面前,然后说了句「给,啊──」
「栞学姊该不会喜欢这种调调吧?」
「毕竟我也渴求着爱情滋润嘛,这点小事就陪我玩玩啰。」
她说这句话时有些自暴自弃的模样让我感到有些同情,反正也没旁人在看,这点小事应该没关系吧,所以我张开嘴巴。扔进嘴中的成人适用火腿肠有很重的烟熏味跟香料味。我一边在嘴里咬碎,一边回想起栞学姊刚刚才舔过这根火腿肠。不过身为大人的我,并未因为这种事而大惊小怪。
下午开班会,笹叶同学毛遂自荐,提名自己当九月底要举行的学园祭的执行委员。
这本来就是谁都不想做的差事。之后将近有一个月放学后都得留下来重复开无聊的会议。青春时代就只有一次而已,总不会有人想把宝贵的放学时间用在这种事情上面。然而对她来说,这份工作却正好可以填补放学后不用跟恋人一同度过而多出来的时间吧。
没玩社团的大我独自踏上归途,我则是前往放学后的社办。
我想找栞学姊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从福间学姊手中拿到签名。不巧的是,她摆出一副对我的报告毫无兴趣的模样画着漫画分镜稿,实在很难找她商量事情。
我无奈地坐上椅子,取出我身上的文库书开始努力阅读。
没过几分钟,静谧的社办就响起「Ciao──」的活泼声音。
那个人一身健康的古铜色肌肤,翻飞栗色直发走进室内,散放着琥珀色光彩的双眸如同狐狸般眯成V字型,看起来也有点像是一边发出「嘻嘻!」笑声一边说话的样子。
是宗像濑奈。
有空时经常跑到这间社办游玩的她是栞学姊的好朋友,也是笹叶同学的闺密。而且也是我跟笹叶同学之间的友好关系一旦出现鸿沟、对我来说也会很不方便的理由。
「唉,我们去约会嘛。」
美少女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找我去约会。原本我是不可能不开心的,只可惜我也没这么傻。这件事必定有鬼──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就是不受女性欢迎到足以让我迅速做出这种判断的地步。
「不,我有点忙……」
我像是完全不感兴趣地将视线落向书本。
「没这种事吧!」
她如此说道一把抢走我的文库书,啪哒一声将它阖上,我都还没夹上书签地说。
「啊!」
我不由自主发出声音,濑奈却是眼睛半闭地俯视我冷淡说道:
「喔?这样啊?我有从福亲学姊那边听说唷!昨天明明跟更纱约会,却讨厌跟我约会吗?这样啊──」
所谓的福亲学姊恐怕是指咖啡厅「Daddy」的老板女儿福间学姊吧。濑奈跟福间学姊同样是餐饮科的学生。
「啊,不,那个呐,事情不是这样的……」
「而且听说还是优请客呢?这样啊──」
──是这么一回事吗?事情总算是明朗化了。
听说我昨天请笹叶同学吃总汇三明治后,濑奈也跑来要我请客。而且她麻烦的地方是,可以用那副娇小身躯吃下普通人三倍的量。对于阮囊羞涩的我而言,这件事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不过,看事情的角度因人而异。毕竟世上也有那种光是跟女高中生说话就得收取高额费用的服务。相较之下,只要付个三明治费用就能跟天下少有的美少女吃饭聊天,连这点小钱都舍不得花实在是愚昧至极。
我决定爽快地答应跟美少女约会。平常我会在午休时吃午饭、然后在放学时间吃便当的说,但今天那个便当已经在胃里面了。对正值发育期的我而言,就算说肚子开始有点饿了也不为过。
不过这么一说,福间学姊不是说要替我跟笹叶同学一起吃饭的事情保密吗?不,她应该没说才对,一定是我误会了吧。
「福亲学姊,Ciao!」
「Ci……Ciao。」
福间学姊语气生硬地回应濑奈的招呼,她正在咖啡厅「Daddy」顾店。
我们坐到吧台角落点了三明治。听完我们点的餐后,福间学姊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连续两天跟不同的女生、而且还是超级美少女约会,你也真是不可小觑呢。」
「啊,不,这是……」
话才说到嘴边我便打消念头。这种时候就算找借口,别人通常也只会往坏的地方想。「爸爸──」在福间学姊的呼唤下,老板再次从里面探出脸庞,一脸不悦动作俐落地做起三明治。
分量依旧惊人。昨天读过的轻小说中,也有恐怕是以这家店为原型的三明治店登场。书中描写的分量确实很大,但实际上的分量却在文字描述之上。身为女汉子的女主角张大嘴巴咬上总汇三明治的场景令我印象深刻,却也让我忍不住想吐槽,再怎么说也不会有女主角直接一口咬下分量如此巨大的三明治吧……
隔壁咔滋一声!传来大口咬下的声音!想不到将这种尺寸整块咬下去的女主角真的存在于世。
濑奈用双手抓住坐镇在眼前的那个、夹着法国产培根跟莴苣的总汇三明治,漂亮地啃了一大口。老实说濑奈身材娇小,虽然在福间学姊面前看起来很高大,但她顶多也只有接近一五○公分而已,真要说起来的话体格还是很迷你。这样的她大口咬下总汇三明治的光景,让我联想起《小王子》故事中那条大蟒蛇将大象整只吞下去的模样。
我不服输地也一口咬上自己的总汇三明治……却无法将它全部吃下去。我找借口表示自己才刚吃完午餐没多久后,濑奈的小手手从旁边伸了过来。
「唉,优。那个不吃的话也可以给我吗?」
──真是的,这个女主角也太扯了。
「那么,肚子也填饱了,差不多该开始了。」
濑奈一边舔溢到指尖的塔塔酱,一边如此说道。
「开始什么啊?」
「摄影啊,摄•影。今天福间学姊她呀,跑来说她们店里要制作小手册,所以问我肯不肯当模特儿呢。你看嘛,我很可爱不是吗?所以学姊拜托我务必帮忙拍摄要放到小手册上面的模特儿照片。」
「是喔。所以今天才来这里吗?」
「我用两份三明治的酬劳接下这份工作了喔。」
她有如狐狸般眯起眼睛,一边摆出胜利手势如此答道。或者说那个手势是在指「两份三明治」。
也就是说,打从最初这就不是什么约会,也不是要我请三明治的意思。不如说我是被请吃三明治的那一方。不对,请客的人是福间学姊吗?
要用在店内手册的照片拍摄起来相当简单。虽然说是「模特儿」,拍摄时却没打光也没用上反光板,相机也只是使用学姊的手机拍照功能而已。哎,个人经营的小咖啡厅手册也不能花这么多钱吧。
在店内角落那边,濑奈又是朝镜头露出笑咪咪的脸庞,又是露出一口咬下三明治的表情,还有手拿玻璃杯一脸忧郁眺望窗外这种意义不明的镜头,不知为何甚至还有拿出狐狸面具遮住半张脸再露出笑容的照片。摄影虽然花了二十分钟左右才结束,却一点也不无聊。光是看濑奈摆出各种姿势被拍进相机里就不会让人感到厌倦。她果然很可爱。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刚才拍的照片全部传到我的手机里,但我果然还是没勇气对学姊开这个口。
摄影结束,我跟濑奈两人离开咖啡厅「Daddy」前往车站。
我跟濑奈要搭方向相反的电车回家,所以会在这里道别,然而乡下的电车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到来的。为了填补聊天时的冷场空档,到头来我仍说出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我受户部学长此人的委托,打算从那本轻小说的作者手中拿到签名的事,还有我认为那个作者恐怕就是福间香织学姊的事。
「唉,濑奈。那个……你跟福间学姊很要好的话,可不可以拜托濑奈去跟她要签名呢?」
「嗯,不过呐。本人都说不是自己了,这样做会强人所难不是吗?而且……」
「而且?」
「而且,也没有福亲学姊就是作者的证据吧?毕竟福亲学姊前阵子好像因为现代国语不及格而补习了唷。这种人有办法写小说吗?」
在这样的对话进展下,我将昨天看过轻小说后产生的疑问告诉濑奈。
「这么一说呐……那本轻小说我也看过了,心里有一些想法呢。」
「什么?」
「嗯……我说得不是很好,但总觉得就现役女高中生写的作品来说,内容有点美化过头了。」
「美化?」
「总觉得女性角色有点太可爱了呢。登场的女性角色全是充满魅力到让人觉得哪有这种好事的角色。
如果作者是女性的话,在日常生活中应该也会看到很多女人讨厌的地方,所以通常会写那种男女关系有些复杂的故事,但是那本轻小说登场的女性角色感觉上都只从男性角度出发描写那些光明面。哎,轻小说这玩意儿大致上都是这种东西就是了……」
「唉,意思是作者果然不是福亲学姊不是吗?话说回来所谓的假面女高中生,其实也有可能根本不是女人吧?」
如此说道后濑奈闭上双眼,在平板胸口上面交叉双臂沉思了半晌。
「啊!是了!」
濑奈有如灵光一现般睁开双眼,总觉得某处好像响起了「叮──」的声音。
「我说不定晓得那本轻小说真正的作者是谁了!」
「真正的作者?」
「没错。我呀,从刚才就一直在意一件事呢,就像那个叫户部学长的人到底是谁啊这样。既然是小栞栞认识的人,那我想对方大概是话剧社社长『平泽健吾』学长吧?」
「不,不是的,那个人叫户部……唉?你说平泽?」
「没错,那个叫户部的学长,现在是平泽健吾喔。」
「现在是?」
「嗯,他双亲去年好像离婚了,现在变成是母亲的旧姓。不过大家之前一直是用『户亲』称呼他的,所以事到如今也没改变叫法就是了。」
「真是的,我连想都没想过学长的名字是户部或不是户部就是问题所在呢。不过,真亏濑奈会晓得这种事情耶。」
「哎,别看人家这样,我可是人面很广的唷,意外地是包打听呢。」
「嗯,真心佩服。」
「然后呀,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轻小说作家『平泽香织』的真面目就是平泽健吾学长。而且用不着说,学长喜欢的人就是福亲学姊。笔名『平泽香织』就是平泽学长跟福亲学姊结婚后的名字。
也就是说,优受到实际作者的委托,其目的就是利用优制造机会让福亲学姊看自己写的书。只要阅读那本书看到作者的名字,就能一目了然地知道平泽学长喜欢福亲学姊。真是的,意思是优被迫参与了这种软烂男一手导演的闹剧呢……」
──原来如此,这种考察的确有趣。就描绘少女粉红色泡泡的妄想而论,这个想法或许还挺不赖的。不过……
「即使如此,我也觉得不是这样。濑奈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没看过那本轻小说,那本轻小说里有很多颇为情色的描写喔。如果用这种东西代替情书拿给喜欢的女生阅读的话,那我会觉得这种告白也真随便,肯定会被对方讨厌的。」
「嗯,这样啊。那我也来读一次看看好了?」
「我是……不推荐就是了。」
我虽然这样说,但笹叶同学恐怕正在看那本书吧,而且实际上那种程度的情色描写对现今女高中生来说或许根本不当一回事。毕竟流通在大街小巷的腐女嗜好品可不是这种程度就能了事的。
而且,刚才这段对话也让我锁定了这个物语的真凶。
那个犯人意外地就潜藏在附近。
濑奈要搭乘的西行列车抵达了。
她站起身坐进电车,从关闭的车窗内侧朝我挥手。
虽然听不到声音,却能明白她在说『拜拜明天见』。她眯起眼睛,看起来简直像是狐狸般露出笑容发出「嘻嘻!」笑声的模样。
当然,这种事我并未说出口就是了。
隔天第三节课结束,只要接下来的第四节课结束就午休了,但我却在那个时间悄悄溜出学校。第四节课我预定要跷课。
我前往的地方是站前的咖啡厅「Daddy」。毕竟现在还是上午,所以店内客人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这样刚刚好,因为这个故事差不多也该闭幕了。
我坐上吧台后,中年大叔老板来到我这边。
「唷,帅哥。完全变成常客了嘛。」
真是的,不论怎么挣扎,就算想得再偏心,我也只能勉强构到平均分数的边缘而已,对我这种等级的人使用帅哥这个称呼我是觉得有点问题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昨天跟前天我都接连带着会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少女造访这家店,所以这种解释也不足为奇,就算完全被老板记住长相也是不得已的事。
「你啊,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吧?跷课了?」
「呃,哎……该怎么说呢?所谓的青春,有时也会出现比念书还难以取代的重要时光吧。」
「真是的讲啥屁话啊臭小鬼,务必别接近我女儿喔。」
老板半开玩笑地撂下污辱话语后,我向他点了冰咖啡还有要外带回去的三明治。在我默默喝着迅速端上桌的冰咖啡时,老板用熟练的俐落动作做好总汇三明治交到我手中。
「再来就是……」
我有如要追加点餐般,从书包中取出一本轻小说,标题是《妖怪学园事件簿》。
「可以替我在这本书上面签名吗?」
「啥?你说签名?你啊,明明是男人却想要大叔的签名吗?」
老板如此笑道。
「不,不是这样的喔。毕竟我想要的是假面现役女高中生作家的签名。」
我的眼神少见地认真,当然老板也是。他做出回应,用锐利视线瞪向我。
「是何时发现的?」
「这个嘛,当然是打从一开始啰。」
这个当然是骗人的。如果没有昨天跟濑奈的那段对话,我至今或许仍然觉得「平泽香织」的真实身分就是福间香织。
「……你想要大叔的签名?」
「想要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受人所托才这样做的。」
「喔,是吗?不过,那个委托人不晓得『平泽香织』是大叔吧?」
「不说出来他就不晓得吧。」
「你不告诉对方吗?」
「这个嘛,不说比较好吧?因为某人说有未解之谜存在,这个世界会比较有趣。」
「啧,真没办法呐。唉,为什么会发现是我?」
「这个嘛……首先是文章的写法吧。就女性的文笔而论,那个文章实在是美化过头了。那是相信世上不存在邪佞之事──不对,是试图相信它不存在的文章呢。如果是女性作家的话,应该会写得更加血淋淋才对喔。」
「败给你了,只能说我力有未逮呐。」
「没这种事喔,毕竟看过后我觉得很有趣,而且也很感动。像这种故事啊,如果情色感跟猎奇感描述得太写实,反而会吓跑男性读者的。」
「不过,不是只有这样吧?」
「这个嘛,首先第一点是,我们学校并没有看护科。不过调查一下就会发现,似乎直到数年前确实都还有看护科。
还有说到我最在意的地方就是,那个故事中登场的校舍文中写了三栋。上面写最里面的校舍是最旧的,然后越往前就越新。不过实际上我们就读的艺文馆却有四栋校舍,同样越前面就越新的校舍有三栋。还有另一件事,学生食堂更上方有一栋现在没在使用的旧校舍。最初我以为那间旧校舍被作者无视了。实际上对这所学校绝大多数学生来说,它都是跟自己无缘的存在。学生中甚至有人不晓得那栋旧校舍的存在。
我当然晓得现实跟虚构的差别,而且也没必要所有事情都老老实实写出来。不过,那本轻小说可是恐怖悬疑小说喔?写的明明是恐怖悬疑,却又当作那栋旧校舍不存在实在太可惜了,我是这样想的。而且那栋旧校舍在不久前甚至还实际闹过鬼。」
「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晓得吗?我想会不晓得吧,我到底是在说什么呢?我今天一整天都一边阅读轻小说的文章,一边在校内走来走去。
然后,我明白了一件事。那栋旧校舍有好好地写在书里面。」
「就说你在讲啥了。」
「那本轻小说中没写到的是,我现在在使用的教室──也就是新校舍。刚才去学校资料室调查后我就明白了,那栋新校舍是距今二十年前盖的。也就是说,老板就学期间它并不存在喔。而且旧校舍也被当成现役的教室使用着。老板以自己昔日就学时的回忆为基础写了那本小说,所以校舍一共是三栋,这一点不会有错。正在使用的校舍是不会传出闹鬼的八卦的吧。
啊啊,还有顺带一提,我也在资料室中发现了老板的毕业照。
──QED故得证。」
「喂,你明明说自己打从最初就发现了,不过从刚才那段话判断,你是这两天才察觉到的不是吗?」
「啊啊,这种小事用不着一一回想起来也行的。不过我想问的事情是,为何老板要伪称自己是现役女高中生作家呢?当然,我也觉得老板不会很想谈这件事,不过我就坦白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喔……所以『要我保密的话就说出真相』,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啧,臭小鬼……好,我就告诉你吧。我啊,以前当过国文老师,而且因为当时写的小说而一度站上文坛。
不过呐,那毕竟只是临阵磨枪而已。打从第二本书开始,我就写不出像样的作品,所以做了一阵子影子写手的工作。」
「影子写手?」
「嗯嗯,没错。主要就是替偶像或是艺人代笔写散文或是自传小说,当然是装成本人的样子呐。有时也会写政客或是公司社长的成功哲学。我会参考本人接受的众多采访的内容,刻意推敲本人可能会讲出来的话然后写下来。如果是笨蛋偶像的话,有时我还会故意使用错误的文法呐。」
「真是辛苦的工作呢。」
「嗯嗯,很难熬呐。而且版税差不多也是三七分,当然我是三。对方只要躺在家里就能分到七成呐。哎,不过现实就是如此呢。如果没有对方的名字,那不论我写多少散文都卖不到那三成的利润吧。」
「不如说是向他们借名字吗……」
「特别是那个呢,我曾经代替知名占卜师写过杂志的占卜专栏。我的占卜可是以神准出名的喔。毕竟我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占卜师不同,写文章时会用心写下不管是谁阅读都会误以为自己的占卜很准的内容。而且每个月我都会更换内容,毕竟占卜这玩意儿大家都只会阅读自己出生的那个月份吧?就算完全照抄上周写给其他人看的文章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一手挺行的呢。」
「嗯嗯,我做为影子写手似乎还挺有格调的喔,重点是自己写的小说却是完全不行,而且编辑部那边也不怎么重视我。而且我还不小心听见编辑部的家伙说我『那家伙已经不行了呐,都过气了。事到如今就算想捧红他,年纪也一大把没有未来性了』。所以啊,我就试着思考了一下。我擅长的领域是当影子写手。既然如此,就当我那十五岁女儿的影子写手来写小说算了。」
「然后投稿到新人赏吗?」
「嗯嗯,很可笑吧,漂亮地赢得奖项了呢。我不晓得是因为实力,或是由现役女高中生撰写这点有加分。不过,至少我是打算谢绝领奖的,因为我觉得只要能告诉编辑部那些家伙我还没过气就足够了。」
「那又为何?」
「或许我是白担心一场吧。编辑部那群家伙知道现役女高中生的真实身分是我后不但没生气、甚至还捧腹大笑,最后事情就定调成『算了,就这样用假面女高中生作家搞下去吧』。这就是现况。不过,我当影子写手的文笔差不多也是江郎才尽了,居然会被一介高中生看穿呐。」
「哎,不论是谁写的,作品就是作品,就算作者是大叔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了。」
「不过呐,这世界并不是这样运作的喔。重要的不是写了什么,而是由何人所写的呢。」
「所以人才要戴上面具吗……」
「唉,我说你啊。不觉得所谓的笔名就像是面具吗?」
「我是戴着形形色色的面具活着的,却还没戴过笔名这种面具,所以无法表示任何意见呐。」
「所谓的作家啊,大部分的人都是用笔名写的喔。就是要像这样戴上他人的面具,才有办法老老实实地写出自己的真心话。」
「啊,可以稍微打个岔吗?」
「怎么了?」
「如果是为了老实地写出自己的心情才用笔名的话,不如说笔名更接近自己真实的面貌吧?」
「原来如此呐,确实如此吧。要在这世上普普通通地活着,就得戴上某种面具才行呢。」
大致谈完后,老板取出签名笔翻开轻小说的封面。
「啊,麻烦签『给户亲』。」
「啧,真麻烦呐。」
我不由得窜上一股笑意。
──给户亲
平泽香织──
另外,明明是年纪一大把的大叔却用可爱字体签名吗?真让人佩服,这里应该说不愧是影子写手吗?
达成目标后,我将轻小说收进书包,从座位上起身。
「啊,最后可以再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那个女主角的原型是谁?平泽香织这名字的由来是?事到如今我可不想听就是我女儿这种答案呐。」
「不是只有一个问题吗?」
「我觉得答案是一个没错。」
「就一个。『平泽香织』是我初恋对象的名字。」
「替女儿命名的人是父亲吗?」
「你说只有一个问题吧?」
「是没错,我失言了呢……那就下次见,今天谢谢招待。」
之后我回到学校,上午的课刚好结束,时间来到午休。差不多是该进入终章的时刻了。
我先走向大我的座位,他正好拿出不知打哪买来的面包准备啃下去。
「大我,你现在要吃饭吗?」
「嗯嗯,你是跷课跑去哪里了?」
「去买一下这个啰。」我递出在咖啡厅「Daddy」买来的三明治的袋子。
「这是慰劳品。哎,是一间小有名气的店卖的三明治。其实啊,我就是为了买这个才跷掉第四节课的。」
「这么好吃吗?」
「哎,我是不晓得啦……这个给你,可以稍微拜托一件事吗?」
「是我做得到的事?」
「是只有大我才能做到的事喔。可以拿着这个去文艺社社办吗?」
「是漫画研究社吧?」
「这种事怎样都行。大概会有一个学生在那边吃孤独饭,你肯过去陪陪她吗?」
──都说到这个地步还不瞭解事情的状况,我的朋友再怎么说也没傻成这样。
「……啊啊,抱歉呐。」
大我收下三明治。
「听好啰,大我。要好好地喂那个女孩喔。」
「真的假的?」
「真的,她绝对会希望你这样做的。」
「明白了,包在我身上。」
目送大我英勇地离去后,我最后还剩下一件事情非做不可。
我叫住打算一个人悄悄溜出教室的美少女。
「笹叶同学。不介意的话,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学生食堂?」
「唉,啊……」
她警戒地环视四周。
「大我好像有事,很不巧只有我一人。自己一个人吃饭果然挺寂寞的,就当作是做好事陪我一下啰?」
「啊,呃,唔……」
即使如此,笹叶同学依旧有些困惑。为了不让自己因为这种事被甩掉,我又好好地补上这句话。
「之前那个假面作家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所以我也想报告一下那件事呢。」
「唉,啊,那就……嗯……」
我顺利地从美少女口中取得午餐时间的承诺。话虽如此,我跟笹叶同学前天才真正两人独处吃过午餐就是了……
进入看起来比一般学生食堂要气派许多、状似餐厅有模有样的学生食堂后,身穿餐饮科厨师服的工作人员将我们带到桌边。
这间学校有餐饮科。用不着说,就是将来以成为厨师为目标的那些学生念的科系。餐饮科学生午休时会来学生食堂做料理,或是服务客人经营餐厅,以这种架构做为上课的另一种形式。
「请问要点什么呢?」
身穿厨师服的餐饮科学生有些闹别扭地前来点餐。
真是的,也是有服务态度恶劣的员工呢。我决定之后客诉对方。
「不、不是的濑奈。这、这是有理由的……」
笹叶同学在餐饮科供餐员工面前拼命找借口。
「笹叶同学,没人在怀疑我们,也没有什么误会,像这样找借口反而很不自然喔。毕竟我们之前也有像这样一起吃午餐……只不过大我今天不在,就只是这样而已。」
「对呀,更纱没必要找借口唷。」
供餐员工有些不悦地说道。
我们从每天都会更换的菜单中点了两份义大利面后,我一五一十地说出之后发生的一切。
明明对咖啡厅「Daddy」老板说过会保密,但我这个人原本就满口谎言,所以压根儿就不打算遵守这种承诺,将轻小说作家就是咖啡厅「Daddy」老板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也就是说,是所谓的影子写手吗……」
「什么?是影子写的吗?」
笹叶同学此言一出,在不知不觉间站到我们桌边的濑奈就说出了这种话。跑来偷听我们的谈话后,她就变得按捺不住丢下工作不管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今天的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现在正在休息呢。」
明明没问她却找了借口,我只好不得已地说下去。
「濑奈,不是这么一回事喔。影子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所谓的影子写手意思就是替别人代笔写作。你看嘛,不是有传闻说莎士比亚的戏剧其实是别人代写的吗?」
「啊!这个我知道喔。记得是法国产的培根吧?」
「……这个大概是说法兰西斯•培根吧。」笹叶同学恰到好处地吐了槽。「莎士比亚明明不是贵族,却钜细靡遗地描绘出贵族生活,而且又能正确地描写发生在海外的事件,所以才会传出形形色色的谣传,说作者其实该不会是贵族或外交官之类的人。不过嘛,到头来作品的价值也不是由作者是谁来决定的就是了。」
「是呐。举例来说,不论莎士比亚的真实身分是谁,莎士比亚的诸多作品也全是杰作。作品价值并不会受到作者年龄或是身世左右──哎,在现代社会中这个事实是否依旧不变就先不讨论了。」
以上就是我提交的报告,不过这里有两名少女在场,因此谈话并未就此告终。
「唉,就算这样好了,我觉得户亲学长果然还是喜欢福亲学姊吧?如果以后两人结婚的话,或许真的会诞生出『平泽香织』唷。」
「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父女就都是平泽香织了不是吗?记得户部学长他母亲的名字也是平泽香织吧?」
「唉?是吗?那么如果两人将来结婚,意思就是算上户部学长的母亲、一共就会诞生出三个平泽香织了吧?」
「不,等一下……老板的初恋对象名字是平泽香织的话,该不会老板的初恋对象就是户亲学长的妈妈吧?记得现在他们两人应该都是离婚状态才对。搞不好之后两人也有可能重逢就这样再婚不是吗?如此一来就是平泽香织跟平泽香织结婚,虽然户亲学长跟福间学姊会变成兄妹,不过之后两人亲上加亲结婚的话,那又会多出一个平泽香织了……」
「变成这样就麻烦了呢。父亲是作家『平泽香织』,然后父亲之妻是旧姓平泽香织,儿子平泽健吾的老婆福亲学姊则是冠夫姓的平泽香织?」
「这家人是怎样啊,真是错综复杂到极点了。话说回来,笹叶同学跟濑奈都一样,再怎么说也妄想过头了吧。真是的,满脑子也太多粉红色泡泡了。」
「哎呀,少女不论何时都是浪漫主义者唷。」
「真是的,到头来大家都是浪漫主义者吧……男人女人都是……」
我一边低喃这种话语,一边眺望窗户另一头的景色……就在我打算这样做时,我跟事件核心人物──平泽……不对,是福间香织四目相接。视线有如吉娃娃般惹人怜爱……并非如此,而是看起来有些生气。
「喂!濑奈亲!你又在这地方摸鱼了!现在很忙的,别鬼混了好好工作啦!」
「啊,对、对不起~~」
濑奈慌张地回去工作,看到这一幕后笹叶同学发出轻笑。她稍微恢复精神了吧?希望笹叶同学能早点忘掉大我那种人,再次率直地流露笑容。
毕竟我对笹叶同学的闺密有好感,还试图当黑崎大我这个抛弃笹叶同学的女性公敌的爱情丘比特,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而对笹叶同学心生愧疚。
时间来到放学后,我前往旧校舍社办。为了将那本有签名的轻小说交给户亲学长,我有事先请他来这边。
在教室里,栞学姊罕见地还没过来。她毕竟是她,所以也有可能是故意晚到一步没来现场。
过了一阵子后,栞学姊果然还是没有过来。她的班级二年级美术班的教室就在旁边而已,我的一年级升学班离这里最远,因此总是栞学姊会先到这里,这间教室只有我一人的情况很少见。
而且,总觉得也有一点寂寞。
咔啦一声,传来入口拉门开启的声音。
「啊,栞学……」
「啊,不是的……抱歉。」
这绝非户亲学长的错,但不知为何他却对我这个学弟低头道歉了。
我立刻从书包中取出有作者签名的轻小说。
「抱歉,这是学长拜托的东西。」
「啊,是、是吗……谢谢。」
户亲学长拘谨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收下书。我原本期待他会表现得更开心一点的说,所以觉得有些遗憾。
「对不起,我有跟对方交换条件,不对任何人泄漏作者真实身分才拿到签名的。所以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个签名无庸置疑就是作者本人签的。」
毫不犹豫将作者身分泄漏给濑奈跟笹叶同学知情、却又故意对户亲学长本人隐瞒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用不着因为晓得真相而感到失望。现役假面女高中生其实是中年男子是没人想知道的事实。
然而,户亲学长却对我露出讽刺笑容答道:
「没关系,没关系的……其实啊,我知道这个笔名为『平泽香织』的作家真实身分是谁了。」
他用有点像是在告诫般的温柔视线望向我这边。
「这样……啊……」
「老实说,我有点打击呢。」
「对不起……」
「没关系的。其实啊,我最初发现那个笔名时就大吃一惊,所以就立刻买下来了喔。毕竟跟母亲同名嘛。不过之后该怎么说呢,那个故事明显是以这间学校为舞台,连像是福间同学她家的三明治店都登场了。
我乐翻天了,觉得这本轻小说的作者『平泽香织』真实身分肯定就是福间同学。笔名之所以故意使用平泽而不是福间……肯定就是因为她喜欢我……」
户亲学长缓缓倚向窗边,打开窗户眺望外面,依旧包含暑气的风流进了教室。
「不过呐……我没办法自己去质问她这种事吧?所以我才寻思打算利用葵学妹,完全没想到全是我单方面的误会……然后,葵学妹表示小说你比较熟悉,所以就把你介绍给我了。
葵学妹的第六感很敏锐,或许早就看穿了我的这种企图吧,即使如此她仍是把你介绍给我。真是的,根本让人笑不出来呐。」
「真的,学长根本不想知道作者其实是男人吧?」
「不过嘛,也没关系啦。先不论契机,读了那本轻小说后我真的觉得故事很有趣唷,所以很纯粹地变成了它的粉丝,拿到签名我也觉得很开心。所以你也用不着有所顾虑,下次也要写出有趣的作品喔。」
「啊,好的……」
──我不由自主顺势做出回应,但总觉得怪怪的。
在头顶浮现问号的我面前,户亲学长取出手机操作了几下,将显示在上面的画面展示给我看。那儿是──
「当今热门话题人物假面现役女高中生作家『平泽香织』素颜流出照!」
取了这种标题的页面上附加了一张看起来很眼熟的照片。
加在冲击性标题后面的照片并非中年大叔。无疑是美女的高中生宛如狐狸般眯眼微笑,虽然脸庞几乎被添加在上面的狐狸面具遮住,却不可能不晓得那个人是谁。将眼睛眯得跟狐狸一样细,看起来像是在发出「嘻嘻!」笑声似的。我不可能忘记,就是濑奈以两人份三明治做为交换拍摄的店铺宣传照。
「平泽香织的真身就是照片中的她,就算是我也能轻易看穿这只是烟雾弹喔。她是那个老是跟你待在一起的女孩吧?而且你也对小说很熟悉。」
「啊,不……」
看样子户亲学长似乎误以为平泽香织的真实身分就是我。我连忙打算否认,然而──
「对不起,原本没打算骗学长的……」
「没关系啦,我不在意的。」
我决定不告诉他真相。
这样做肯定是为了户亲学长好,而且也是为了那间咖啡厅的老板好。
所以我决定故意戴上「现役美女假面女高中生作家」的面具。
说起来,我平常就灵活地运用着形形色色的面具,所以新增加一张这样的面具感觉也不赖。
话说回来,真的有人能不戴上任何面具堂堂正正地活着吗?
自己想让他人看见的模样,自己想隐藏的模样。人活着就是会戴上各式各样的面具。
咔啦!现场响起入口拉门开启的声音。
「Ciao──」
活泼声音响起。
「咦?今天小栞栞不在呀?哎,算了,反正优在嘛!」
濑奈天真无邪地笑着。
如果是她,就只有她或许用不着戴什么面具吧。总是诚实面对自身心意地活着,正是因为如此,善用许多面具的我才会被她吸引吧……但说不定其实她才是那个戴着面具活着的厉害角色,只是我这种人怎样都无法看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