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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著)竹久优真

    和可爱的女孩子一同逛学园祭,这种事情在现实世界可不常见,但是对这种固定桥段感到期待也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很可惜濑奈和笹叶同学都需要作为执行委员常驻在体育馆,时间配合不上……唔,虽然单看长相的话栞学姐也能称得上可爱……不对,说到底要是我和栞学姐两人一起逛学园祭的话,我就没脸去见大我了吧。

    结果就变成了,我和大我两个人一起逛学园祭。

    罢了,至少就男性而言没有比他更好的对象了,倒不如说他可是会受到众多女生羡慕的搭档吧……我试图如此说服自己,但神明大人果然是实际存在的。

    偶然在同一个时间段休息,偶然和路过的濑奈相遇,三个人一起逛了会学园祭。

    途中大我很体贴地(抑或着他只是优先考虑了自己的想法。考虑到大我是为了能见到栞学姐才急匆匆地想回教室,我也就没有对他作出像是「那我也一起回去吧」这种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发言,彼此彼此)让我和濑奈两人独处了。

    那么这究竟是否称得上是约会呢? 边走边吃,边走边吃,不过是重复着这般无趣的流程,但只要是和濑奈两个人一起,就丝毫不会显得无趣。

    无论是在鬼屋中无所畏惧踩着平常步伐的濑奈,还是将长颈鹿的艺术气球称作尼斯湖水怪的濑奈,或是在美术科作品展中看到赤城学长完全无视了执行委员的指示,给自己的樱花油画贴上的百万元的价格标签时笑着嘀咕「根本就是不打算卖出去嘛」的濑奈,都让我百看不厌。

    不过,没有答应她希望我假装乐队演奏这件事是有原因的。

    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对濑奈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投注精力到乐队活动中感到嫉妒,但实际上是因为,即使是一味强逞虚荣又卑微地生存着的我,也萌生了些许雄心壮志,希望能够竭尽所能以脚踏实地的,光明磊落的,堂堂正正的姿态站在濑奈面前。然而,她果断放弃并说会寻求其他方法的样子也令我感到一阵寂寞,明明要是她坚持不懈的话我也会不吝援手的。

    休息时间也快结束了,我们暂时分开。

    「那就这样,待会见」

    「嗯,演剧加油吧」

    「嗯,好不容易又能四个人在一起做点什么,我会加油的呢」

    濑奈说了,"四个人"。明明参加演剧的可不止有四人。

    恐怕濑奈所说的四人,指的就是我和大我,以及濑奈和笹叶同学吧。我们四人第一次聚到一起是在春天的文化祭那天,对于这个四人组的氛围感到舒适的想必也不止我一个人。

    在那之后我们这四个人一同出游过好多次,然而还是因为种种原因逐渐分散。

    恐怕濑奈也是,希望能够再次以我们这四个人的组合一起行动。

    这么一想,濑奈分明忙于乐队练习,却还是勉强自己参加了我们的演剧,而且本应不擅长演剧的笹叶同学也将自己推上了舞台,这不就是她们都希望能够再次以这四个人的组合一起行动的证据吗。

    就在学园祭渐入佳境,我们为了演剧而前往体育馆的时候,形势变得不容乐观。

    这里所说的"形势不容乐观"可不是比喻意义,而是指代的实际物理现象。

    (译注:「形势不容乐观」的原文是『云行きが怪しい』,大意为云彩的流向变得奇怪。是日语中的惯用短句)

    天气预报中的降水率为10%,但秋季的天空就如同少女心般瞬息万变。天空乌云密布,室外的露天商店也都撤摊逃离即将落下的倾盆大雨,活动暂时中止,来客们纷纷跑到室内避难。

    舞台所在的体育馆也不例外,不知这算幸运还是不幸,我们的演剧开始时体育馆已经座无虚席了。令人不禁觉得我们当中仿佛存在一名能够自由操纵天气的天狗似的。

    就在不久前,我的朋友噗噗给我发邮件说他来观看演剧了,而且同级的若宫同学和片冈同学也会一同前来观看。我从幕布的缝隙间稍微偷窥了一下观众席,试图确认他们的位置。

    但观众席实在是过于人山人海了,我完全找不到噗噗等人的位置,紧张感迅速高涨。

    满溢而出的不安,座无虚席的舞台。

    在一片漆黑的舞台之上,故事随着胁屋学长的旁白拉开了帷幕。

    『不列颠国王因病卒死后,年轻的王子李尔继承了王位。在即位的同时,王也将举行迎娶妻子的婚礼——』

    旁白结束后,聚光灯打到扮演大我的李尔王身上,会场到处都传出尖叫声,这对紧接着就要登场的我造成了些许压力。

    『啊啊,究竟是为何。母上竟欲将我的堂妹戈纳瑞许配与我。然而、然而我的…』

    终于轮到我扮演的李尔王忠臣,肯特伯爵的登场了。对于快步走至李尔王身边的我,没有尖叫声传来也理所当然的。我才不会嫉妒呢。

    『是什么让您如此迷茫,李尔大人,作为国王的您的意见又有谁能抵抗呢。莫非……莫非是您的心中已另有他人』

    『肯特啊,你可知道。其实我早已对凯普莱特家之嫒科迪利娅一见倾心了』

    『怎会如此,竟是凯普莱特家』

    『啊啊,确实如此。正是与我蒙太古家互为犬猿之仲的凯普莱特家的女儿。传闻称凯普莱特家正在密谋颠覆国家,娶其女儿为妻在大义名分上着实……』

    『不,并非如此。若论需要大义名分,这更是好时机。与对立的家族的成员结婚反而能成为国家安泰的证明,您无需犹豫』

    『然而,仅此尚且不足……啊,对啊! 只要如此就好了!』,灯光消失后,我们在黑暗中快速移动。首先是让李尔王坐到王座上。虽然只是用教室的椅子加上硬纸板加工出来的王座,但成品看起来也有模有样的,真不愧是各位美术科高徒的作品。别看栞学姐那样,她似乎还挺有人望的,只要打个招呼,美术科的学生就基本都会伸出援手。虽然也可能只是他们都被握住了把柄。

    李尔王的身边是扮演肯特伯爵的我,扮演李尔王母亲葛特露的濑奈身着葡萄红的连衣裙站在另一旁,在她身边则是扮演克劳狄斯的胁屋学长。在胁屋学长的对面,是穿着橙白连衣裙的戈纳瑞役笹叶同学与穿着纯白连衣裙的科迪利娅役栞学姐。姑且不论笹叶同学,所谓的人靠衣装马靠鞍,就连栞学姐都只要像这样子保持沉默,看起来也是个相当漂亮的美人。

    全员做好准备之后,饰演提伯尔特的小户部学长作为唯一一个没有站到舞台之上的成员,就待在后台进行灯光的操作。

    舞台全体亮场开幕。是李尔王向两位新娘候补求婚的场景。

    『今日唤你们两人前来不为其他,正是为了让你们畅所欲言对我的爱意,随后对我触动更深的一方将成为我的妻子』

    笹叶同学向前迈出一步。

    『那么戈纳瑞,来吧,向我展现你的心意』

    『啊啊,李尔王大人』

    澄澈透亮的声音。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培养出的这般演技的呢,就算有着上天赋予的才能,背后肯定也不缺努力的汗水。况且,笹叶同学是在处理执行委员的麻烦工作的同时,还兼顾地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努力,我自愧弗如。

    『——也许您未曾注意到过,但我从许久之前便开始注视着您了。不过在注意到这就是恋爱前,可能还花费了些许时间。

    不问身份,平等地挂虑着所有人,也许我正是被您的这般善良所吸引。

    这是否会引得您发笑呢? 因为就连此时此刻,对您的恋慕之情也几乎都要从我的胸口处满溢而出。

    不,我是知道的,您的所思所念另有其人。

    就算如此,您能够给予我倾诉出心中这份思慕的机会,还是令我打心底里感到感激』

    (译注:作者在カクヨム上有放出这个戏剧的剧本,是预定要在学园祭上贩卖的版本,因此这一段台词与学园祭前一天才更改的这一版的不同,而且即兴表演的部分也略有出入。我粗浅翻译了一下:

    啊啊,李尔王大人,初次见面时我便成为了您爱的俘虏。

    每当忆起您的身姿,鲜花于原野盛放,鸟儿在林中竞唱,硕果挂枝头荡漾。

    这世上又有什么字句能够形容出其中蕴含着的爱意呢。

    若要计算自己的财产,那么越是一贫如洗就越乐得轻松,而愈是朱门绣户则愈发困难无穷。

    我的爱意也是如此,满溢而出的这份感情,无论堆叠了多少字句都无法表达清楚其万分之一。

    我的这份爱意,且是李尔王大人能知其一角,便是我天大的幸福……)

    想出这个台词的正是笹叶同学本人,比我最初的版本要好上许多。说实话,听了这番热烈的告白,李尔王会心动并选择迎娶戈纳瑞也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接下来,是科迪利娅的告白。栞学姐向前踏出一步。科迪利娅低垂着头颅,不发一言。

    『来吧,说吧,科迪利娅。尽可将你的心意传达与我!』,李尔王转过身,以微不可闻的低声喃喃自语,『无论是何言语我都接受,我的心意早在最初就已决定。无需畏惧,无所畏惧,来吧,说吧……』

    『啊啊,李尔王。您是多么的残酷』

    『残酷?』

    『这可不是吗? 对于身份绝谈不上高贵的我,对于常年来与蒙太古家交恶的凯普莱特家的女儿的我,李尔王大人您是心知肚明的吧。

    明明对此心知肚明,那又为何要我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道出心声呢。在言语的尽头,没有被选中的凯普莱特家的我,最终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不是……这是……』

    『您定是在打算嘲笑在众人面前有口难言的我吧,您定是早已决定好要娶那位名为戈纳瑞的女性为妻吧。啊啊,这是多么残酷。像这样在无数人前被羞辱就是我的命运吧』

    『我羞辱你?』

    『不正是如此吗?』

    『不,你在说什么。这对我才是天大的耻辱,我不认识像你这样的家伙,无论是哪都好给我离开! 我要与戈纳瑞结婚!』

    『李尔王大人』

    我只喊了一声李尔王大人,就与似乎注视了李尔王片刻的栞学姐一同,退到了舞台两侧。

    舞台转场为李尔王向戈纳瑞求婚的场景,第一幕终。

    所有人都先退到舞台侧后,第二幕开始了。第二幕是以李尔王与戈纳瑞和睦相处的夫妻生活场景开始的。

    我在舞台侧眺望着他们,心脏跳得惊人地激烈。位于舞台上时是因为戴上了名为"角色"的面具,才能毫不在意地说出浮夸肉麻的台词与装腔作势的语句,但一回到舞台侧,真实的自己又会跳出来,突然对刚才的演技感到羞耻。这也是深夜的情书效应之一吗。

    然而我的台词比起其他人的,又显得不值一提了。但即使如此,舞台上的笹叶同学也依旧满不在乎似的,堂堂正正地展现着演技。

    笹叶同学与扮演着李尔王的大我彼此依偎,一举一动都流露出真情实意,让我不禁看得入迷。虽说只是舞台上的演技,但一想像到不久前还在交往的这两人也曾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如此亲密和睦的光景,不知为何心口就像是被揪紧了一般。

    ……不,这肯定只是因为正紧张于演剧的我对吊桥效应产生了过度反应而已。——就在我反复告诫自己的时候,

    舞台上的戏剧仍在继续推进,成为王妃之父的克劳狄斯逐渐掌握了权力,王母葛特露也支持克劳狄斯的意图。

    与之相对的,尽管李尔成为了国王,他的意见也照样遭到轻蔑,李尔将焦躁发泄在戈纳瑞身上,夫妻之间的感情出现裂痕。

    在这途中,克劳狄斯强制没收了凯普莱特家的领地,对他们纠缠不休,最后甚至指责凯普莱特家意欲谋反,派遣出了讨伐队。

    讨伐队的指挥由李尔王担任,卡普莱特家的指挥则是提伯尔特。

    大我扮演的李尔王与小户部学长扮演的提伯尔特一同站到舞台上。尽管经历过反复练习,两人拔剑对决的场景都相当出色。即使是平时乍看之下木讷老实的小户部学长,在舞台上挥舞剑刃时也显得相当帅气。还有大我,无论运动神经再怎么无所不能,以演剧部的前辈为对手时自己的动作也还能丝毫不显逊色,这可不是仅凭优秀一词就能解释的,而是只有付出了他人成倍的努力才能得到的结果。我知道的,他是从不懈怠努力的人,是只会敷衍狡辩、游手好闲的我绝对无法成为的人。

    在激战最终,李尔王打倒了提伯尔特,倒在地上的提伯尔特告知李尔王,自己的妹妹科迪利娅在告白时表现出的冷淡并非真心。

    『那是因为,我告诉她,说要是你真心实意爱她,那么无论是多么冰冷的语言你都会全盘接受……

    然而呢? 你完全没有理解科迪利娅的真心,反而辱骂、背叛了她,还与其他女性结婚。——喂,你感受如何? 你幸福了吗? 你,才没有让我妹妹幸福的权利!

    咳咳,我先到地狱等你。与凯普莱特家或是蒙太古家均无关。所有人、所有人都应受诅咒……」

    提伯尔特就这么死了。

    李尔王意识到自己犯下的过错,在绝望的嚎哭中,第二幕终。

    舞台上,第三幕继续上演。李尔王潜入到被软禁于凯普莱特宅邸中的科迪利娅的窗下,在夜幕中彼此互诉爱意的场景,也就是对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最有名场景的致敬。

    扮演提伯尔特的小户部学长开始更换衣服。自己扮演的提伯尔特去世后,他接下来又会作为李尔王父亲的幽灵再度登场。人手不足的剧团就只能一人身兼数役,这也是没办法的。我认为在演剧中扮演不同角色相当困难。

    更换完国王幽灵衣装的小户部学长立刻将提伯尔特的服装挂到衣架上。看到如此一丝不苟的小户部学长,实在难以想象他会乱丢衣服并引起收束现象还导致着火。

    为了表现出从高处的窗边往下看的演技,舞台背景设置成了鳞次栉比的高墙大户,扮演科迪利娅的栞学姐与扮演李尔王的大我向彼此呢喃倾诉着爱意。真是的,要是这两个人平时就能像这样坦率说出自己的心情,那我也就无需制造出这样的闹剧了……

    『啊啊! 科迪利娅! 我背叛了你,甚至杀害了你的兄长。事到如今我也不应再寻求你的原谅,就连像这样见面的资格都本应不复存在……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即使如此,我对你的思念也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不,这份心意反而愈发增长。心知不可原谅,却还是越来越为你着迷!』

    『啊啊……李尔大人。还请不要这么说,我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本应是杀害了兄长的敌人,我却无论如何都憎恨不起来。不,我的爱火反而愈燃愈旺。对国家展现出獠牙,家族都被摧毁,这般身份卑劣低微的我哪能与李尔王大人相爱,这是不会被允许的。我是多么的罪孽深重啊……』

    (译注:《罗密欧与朱丽叶》实在是写得太好了,这边摘抄一下朱生豪译文片段:

    朱丽叶 回去吧,愚蠢的眼泪,流回到你的源头;你那滴滴的细流,本来是悲哀的倾注,可是你却错把它呈献给喜悦。我的丈夫活着,他没有被提伯尔特杀死;提伯尔特死了,他想要杀死我的丈夫!这明明是喜讯,我为什么要哭泣呢?还有两个字比提伯尔特的死更使我痛心,像一柄利刃刺进了我的胸中;我但愿忘了它们,可是唉!它们紧紧地牢附在我的记忆里,就像萦回在罪人脑中的不可宥恕的罪恶。“提伯尔特死了,罗密欧放逐了!”放逐了!这“放逐”两个字,就等于杀死了一万个提伯尔特。单单提伯尔特的死,已经可以令人伤心了;即使祸不单行,必须在“提伯尔特死了”这一句话以后,再接上一句不幸的消息,为什么不说你的父亲,或是你的母亲,或是父母两人都死了,那也可以引起一点人情之常的哀悼?可是在提伯尔特的噩耗以后,再接连一记更大的打击,“罗密欧放逐了!”这句话简直等于说,父亲、母亲、提伯尔特、罗密欧、朱丽叶,一起被杀,一起死了。“罗密欧放逐了!”这一句话里面包含着无穷无际无极无限的死亡,没有字句能够形容出这里面蕴蓄着的悲伤。")

    『科迪利娅啊,科迪利娅! 为什么你偏偏是科迪利娅呢!』

    『李尔啊,李尔! 为什么你偏偏是李尔呢?』

    第三幕终,终于到第四幕开场。

    又轮到我所扮演的,几乎没什么出场机会的小配角肯特伯登场了。

    尽管单纯站在舞台侧观看演剧时,时间也显得十分漫长,但想到自己的出场逐渐迫近时,心脏更是加速鼓动。我梳理了一下被冷汗浸湿后黏在额头上的刘海。

    「呐,莫非是在紧张?」

    濑奈从侧面偷看我的脸……话说,距离好近。

    「稍微有点」,我试图逞强,但最后还是老实交代,「……其实是相当紧张」

    「你知道吗? 紧张的时候只要在手心里重复写三遍"人"文字后吞下去就能好起来哦」

    ——听是听说过,但那种东西也不过是自我暗示罢了。

    不过,现在的我就连这种暂时性的慰借都顾不得嫌弃了。我老实地用右手指在左手掌心写了三次"人"文字,送到嘴边咽下去。

    稍微屏住呼吸,然后再缓缓吐气。多亏了自然而然就能做到的深呼吸,感觉好多了。说不定这不只是单纯的迷信而已。

    「好,那再来一次」

    在濑奈的催促之下,我又在手心里写了三次"人"文字。就在我打算抬手到嘴边的时候,濑奈双手合握住我的手,牵到自己的唇边。

    濑奈「嘶」地短吸了口气。吐息过后留下的些微温暖,以及嘴唇的柔糯触感,都残留在我的掌心里。

    「诶……」

    她看向喃喃低语的我,说了句「怎么了?」——

    「难道,优是觉得我不会紧张吗? 才没有那种事呢。其实,我也是相当紧张的哦」

    ——不是,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好了,我们上吧」

    濑奈站起身,向前跨了一步,我也配合她站起来。

    心脏以刚才无可比拟的速度跳动起来,几乎要发出悲鸣。已经,不只是吊桥效应这种级别的心跳了。

    第四幕。烦恼于恋爱的李尔王与他的忠臣肯特伯爵之间的场景展开。

    「——啊,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勿论地位、名誉还有自尊,这些我统统舍弃,我的目光所追寻的就只有科迪利娅一个人……

    但现在的我已经无能为力。我是戈纳瑞的丈夫,科迪利娅是反叛国家的家族的女儿。这么心意究竟该何去何从,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及的心愿。啊,肯特,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李尔王大人,您当真认为除了科迪利娅大人以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吗?』

    『啊,当然了。为了她,即使奉献生命也在所不惜』

    『若是您当真如此认为,将国家、地位、名誉统统舍弃,与科迪利娅大人一同逃到远方……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但是,作为王的我逃跑……』

    『您毋需担忧。如今实质上统治这个国家的乃是克劳狄斯大人。即使李尔王大人就此逃之夭夭,国家也不会因此倾崩。

    若是您的心中已有觉悟,那么本人肯特将会为两位的逃亡竭尽全力』

    『……我知道了。肯特啊,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是,请交给我吧』

    念台词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肯特的这个台词,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对李尔王说"已经不需要你了,随便离远点吧",似乎存在微妙的感情色彩差异。既然都会注意到的话为什么我没早点注意到,直到正式出场才发现也无可奈何,之后就只能任之流之了。

    接着是我前往科迪利娅身边,释放软禁中的科迪利娅并告知她私奔时会合场所的场景。

    在此之后,还只是个小配角的我就暂时没有出场的场景了。我松了口气,退到舞台侧守望着大家的表演。

    李尔与科迪利娅幽会的场所是郊外的某片废墟。草木皆眠的深夜,李尔独身前来与科迪利娅会合的场所等待,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却不是科迪利娅,而是因病卒死的父王。

    『李尔啊,当心听我的言语。我并非因疾病而去世,我是被杀死的』

    『被杀死的?』

    『我被迫饮下毒物』

    『这般恶毒的行为,到底是何人所为?』

    『你不知道吗? 是你的母亲,葛特露啊』

    『母、母上吗? 这究竟是为何?』

    『唔,她与王弟克劳狄斯坠入爱河,因此对我感到了厌倦嫌恶』

    『竟、竟是如此……居然』

    『所谓的女人心不正是变化莫测的吗。但是李尔,万万不要去怨恨你的母亲。可恨的是克劳狄斯,是那家伙权欲熏心了才去诱骗的葛特露。当心点,李尔,那家伙接下来可能就打算要将你流放到国外了』

    『无论当心什么……我马上就要舍弃国家逃亡了。不,我不能这么做,我要立刻回到城中,我必须去确认母上不义的真伪!』

    王的幽灵消失后,李尔王离开前往城堡。

    姗姗来迟的科迪利娅只好在空无一人的废墟中,在恐怖可惧的黑暗里,独自蹲伏畏缩。

    场景转到王城当中,李尔王推开拦路的卫兵,强行闯入克劳狄斯的寝室之中,并见证母亲葛特露与克劳狄斯位于同一张床上。

    『果然,母亲的不义是事实! 可恨的克劳狄斯! 拔出剑来! 父亲的敌人,我要在此雪恨!』

    『你这杂种玩意,故作气势什么! 正好,我就在此惩戒逆贼,好叫你败下阵去,这个国家落入我的囊中!』

    克劳狄斯拔出剑,与李尔王演出了激烈的剑仗。

    即使是平时只做些幕后工作,从来不曾显露过活跃的胁屋学长,也不愧为演剧部的三年级学生,漂亮洗练的动作与不久前才刚开始练习的新人之间的区别一目了然。不过,作为所谓的"不久前才刚开始练习的新人"的大我,对上胁屋学长居然还能不显逊色,更是厉害得格外瞩目。

    在激烈的干戈过后,克劳狄斯的剑被李尔打落。李尔试图刺死克劳狄斯,但贯穿的却是仿佛守护子女般护在克劳狄斯身前的葛特露。

    『葛特露!』

    『母上!』

    李尔向着因畏惧而动弹不得的克劳狄斯挥下了剑。

    『母上……这是临别的赠礼。您就与克劳狄斯就在那个世界一同生活下去吧……』

    暂时落下帷幕,故事终于来到终章。濑奈退到舞台内侧,自己扮演的角色葛特露死亡后,她就不需要再出场了。被汗浸湿粘在额间的发丝,是就连总是天真烂漫的濑奈都感到紧张的不可动摇的铁证。扮演克劳狄斯的胁屋学长的登场场景也到此为止了,不过他还有照明以及效果音等幕后的工作要做。小户部学长则是还有一些无名角色需要扮演,之后还需要登上舞台,因此和胁屋学长交换到了前台。

    然后,扮演肯特的我也同样还剩几个出场场景。

    舞台上,终章拉开帷幕。就算身为国王也不能因此免去令国家陷入混乱的罪责,在肯特的斡旋之下,李尔王仍旧被剥夺身份流放至边境。这是他启程之前与妻子戈纳瑞告别的场景。

    『拜托你了,李尔大人! 请将我带在您的身边!』

    『不行! 要是连你都离开王都,那这个国家该如何是好? 蒙太古一族只剩下你了。戈纳瑞,你必须成为女王守护这个国家。好吗!』

    说完,大我挣开戈纳瑞——笹叶同学,离开了。

    『啊啊,李尔大人……』

    笹叶同学呜咽痛哭。我竟然能写出这样残酷的剧本。这与大我舍弃笹叶同学前去追求栞学姐的事实简直如出一辙,更别说后来知道了一切的我还是选择了帮助大我,简直就是肯特伯本人无异。

    其实写下剧本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但当时我根本没想到会由笹叶同学来扮演戈纳瑞的角色。像这样子,仿佛将真实事件在舞台上再现一般的行为,我只能恳求她的原谅……此时,舞台上的戈纳瑞开始采取我意料之外的行动。

    本来的预定中,李尔王走向舞台侧时,舞台就应该要暗转了才对,但在暗转前,呜咽痛哭的戈纳瑞从胸口处取出一瓶药。

    『啊,没有李尔大人的这个世界,哪还有我生存下去的价值呢。既然如此,我宁愿……』

    ——怎么回事?

    我可不记得我有写过这句台词。

    正在幕后打算操作灯光的胁屋学长看向舞台侧的我。

    不是,就算你看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既然笹叶同学还在舞台上说着台词,那我们就不应该在途中关掉灯光。

    在各位演员不安的视线中,舞台上的戈纳瑞饮下瓶中的药,当场痛苦地瘫倒在地。

    ——这是……莫非这就是她自己作出微弱反抗的形式吗?

    说不定笹叶同学是试图以自己的死来谴责舍弃了自己的大我。

    虽然我很想在事后向笹叶同学问明真相,但说到底我有能向她提出这种问题的勇气吗。胁屋学长大概是判断倒在地上的戈纳瑞没有后续的演技了,操作照明暗转。

    对于舞台上发生的意料外事故一不小心就看得出神了,但下一幕就轮到我登场了。我慌慌张张在舞台侧做好准备,往手心写下三次"人"文字,送到嘴边咽下。那是刚刚濑奈的嘴唇碰到过的地方,我明明知道,还是特意如此。

    克劳狄斯死后,凯普莱特家的领地得到返还,然而继承人长子提伯尔特已经去世,家族复兴的期待与重责落到了科迪利娅的婚姻上。

    不过,科迪利娅的心中仍然残留着李尔的身姿。

    在比起结下自己所不期望的婚姻,更宁愿选择死亡的科迪利娅面前,肯特伯爵登场了。

    『科迪利娅,倘然你有视死如归也要与李尔王结合在一起的觉悟吗』

    『当然,肯特先生。在失去所爱的世界中,又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呢』

    『唔,说得好。既然如此,你就喝下这瓶毒药吧』

    我,肯特伯爵从口袋中掏出一瓶装有药液的药瓶,这样看起来,这个瓶子和刚才的场景中戈纳瑞饮下后死去的毒药瓶一模一样。反正都是要重复使用的,这也没办法,不过我对这个瓶子抱有一抹不安也是事实。

    『喝下这瓶药后,你的呼吸会停止流动,你的心脏会停止跳动,你的,科迪利娅的遗体将会被收殓到市郊的坟茔中』

    科迪利娅无声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只是假死的药。你必须经过二十四小时,然后就仿佛从一场酣睡中醒了过来。在那之后,科迪利娅只要就此离开王都,走得远远的,与郊外的李尔王大人汇合后两人一同生活下去……』

    我将手中拿着的药瓶递给科迪利娅,『啊啊,肯特大人』,栞学姐高喊着抱住了我。丰满的胸部撞上我的胸膛,无论练习过多少次这还是一样害人紧张。

    接下了毒药的科迪利娅将其一口喝下,我扶着似乎就要当场倒下的科迪利娅,并接着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到了舞台侧。至此,我的登场场景全部结束了。

    在舞台侧松了口气后,我和坐在身边的濑奈一同望着舞台上的最终幕。

    虽然看不见观众席,但视野中舞台对面的另一侧,笹叶同学正看着我们。

    虽然刚才笹叶同学演出在剧本上不存在的台词,但舞台还是一帆风顺地进行着,我也没必要指责她的行为。虽然彼此之间的距离有点远,不过我还是向她露出微笑,肯定了笹叶同学的劳绩。

    不过,即使远远看去也能发现笹叶同学的表情仍旧十分紧张。

    这份紧张简直就像是,自己的演出还没有全部结束,之后还要继续上台似的。

    我那时应该更加注意她的动向才对,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超出了我的预料。

    舞台中央上演的正是最高潮的场景。尽管肯特伯爵为了告知李尔王前去迎接苏醒的科迪利娅而派遣了信使,但李尔王听闻了科迪利娅的讣报后坐立不安,当即动身前往科迪利娅长眠的坟茔,不幸地错过了肯特伯爵派出的信使。

    他在坟茔中为心脏停止跳动的科迪利娅恸哭,悲痛过后,他取出了匕首刺向自己的胸膛。

    原作『罗密欧与朱丽叶』中 ,罗密欧死后,复活过来的朱丽叶发现罗密欧死在自己怀里,于是她也使用同一个匕首刺进自己心脏……不过,我对这个归于悲剧性的结局做了些许变更。

    在试图刺伤胸口自杀的李尔王面前,科迪利娅在最后一刻复活并阻止了他,两人迎来了快乐圆满的结局……

    ——不,我是知道的,这个结局再怎么说也过于戏剧性过于巧合了。

    但是,这个舞台既是演剧,也不是演剧。实际上,这出戏剧是为了成就我的好友黑崎大我的青春时期刻骨铭心的那段相思恋而成立的,也是以此为主题撰写的。

    李尔王高举匕首,观众们屏住呼吸。整个体育馆都陷入了冻结般的沉默,只有激烈的雨粒打在肤浅的体育馆天花板上,雨声徒劳地响着。短暂的沉默,却显得如此漫长……

    ——不对,真的太长了。

    科迪利娅并没有按剧本所写的醒来,扮演李尔王的大我为此感到困惑,本应常时保持冷静的大我也稍微乱了手脚,视线往处在舞台侧的我瞄了过来。

    就算你这么做,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也无能为力。

    过于漫长的沉默,观众们之间响起了沙沙的骚动声。该不会,栞学姐真的睡着了吧……

    但是,我自己也清楚,这天真的想法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栞学姐才不是那种冒失萌。她深谋远虑、冰雪聪明、而且刁钻促狭。

    她肯定是在企图谋划着什么,而我们则是又一次完全陷入到她的陷阱之中了。

    我站立在舞台侧,额间流下豆粒大的冷汗,冷汗流落的同时,科迪利娅总算醒来。

    就在会场中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栞学姐面向大我说,

    『真是了,我都等不及了呢。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将那把匕首刺进胸口呢?』

    观众和大我再次忘记呼吸,

    『高举匕首,却只是高举匕首,连将其刺进胸口的勇气都没有,多么丢脸的行为啊。如此言行不一致的男人,想必也无法永远爱着同一个女人吧』

    ——不好,这场演剧的流向完全被栞学姐掌握了。

    大我希望通过这场演剧传达给栞学姐的话语显然已经传达到了,但是,她是在知道一切的前提下仍旧打算对大我作出反驳吧。

    中学时期曾有过交往,然后舍弃了自己,之后又与笹叶同学成为恋人,随后也舍弃了她。这样的大我,栞学姐是不会原谅的。

    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栞学姐有栞学姐的说法,但大我也有大我的主张,本来其中应该是没有能让我这种一无所知的外人插手,制造出这样那样的闹剧的空间的。这是当局者们自己的问题,是认真面对彼此努力交流才能向前跨进的故事。更别说对男女而言,一直这么沉默以待,可是没法做到心意相通的。

    而且,这并不只是大我和栞学姐两个人的事情,这与她,与他,与她,与我都是有所关联的。

    不知所措陷入困境的大我向位于舞台侧的我投来求救的视线。

    就算你向我求助我也很难办。

    我也,无能为力——不,这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是大我应该自己作出决断的事情。

    我沉默着,低垂视线。大我面向栞学姐。

    『啊,科迪利娅……你就如此盼望我的死亡吗?』

    『我并不期望你的爱情。你已不是国王,也失去了国王的器量……』

    『……是吗……能否,原谅我呢,科迪利娅……』

    李尔王将,黑崎大我将高举的匕首刺进胸口。

    大我当场倒下,栞学姐站起身。舞台的对面侧,一名穿着提伯尔特衣装的男子从胁屋学长身边站起来,走到舞台上,和科迪利娅并肩而立。

    『做得好』

    『是的,哥哥——』

    这语气,这台词,仿佛被改写的剧本完全就是按照他们的期望进行的样子。

    『我装作被李尔杀死后,装扮成已逝前王的模样出现在这家伙面前时,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不对劲,满心以为我就是父亲的幽灵,真是愚蠢的家伙』

    我当然没有写过那种台词,编排剧情时也完全没有包含这个意图。但他这一句话就将整个故事导向了另一条道路。

    而且,这个穿着提伯尔特衣装的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至少我能确信他不是小户部学长。

    五官十分端整,前半段扮演提伯尔特的小户部学长就在我身边,说难听点,他是个小户部学长与之相比没有丝毫相像之处的美男子。不过,他们的身材背影相差无几,位于观众席后方的人可能乍看之下都不会注意到扮演提伯尔特的人物被替换了。但是,这么清澈响亮的声音,体育馆又称不上广阔,那句台词肯定传遍了会场。靠前的观众席发出了热情的尖叫声。

    「……城井」

    小户部学长低声说道。原来如此,这个男人就是将演剧部逼至穷途末路,自己还佯装不知落跑的男人吗。

    现如今甚至还恬不知耻地站上舞台,践踏我的剧本的这个男人,是他在不知不觉间和栞学姐串通好改写了我的剧本吗。

    就在我被舞台上超乎预料的展开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时,才注意到笹叶同学已经不在对面的舞台侧了。

    在聚光灯打在自杀的李尔王身上,意识产生缝隙时,坟茔的角落被放置了又一个棺材。

    扮演提伯尔特的城井学长和扮演科迪利娅的栞学姐移动到那个棺材面前。胁屋学长操作灯光,聚焦在棺材上。

    两人打开棺材,其中躺着的是饮下毒药后死去的,笹叶同学扮演的戈纳瑞的遗体。

    『没事了,是时候醒来了』

    提伯尔特的话音刚落,戈纳瑞就缓缓睁开双眼。提伯尔特蹲下身躯,握住戈纳瑞的双手。

    『没事的,你所饮下的毒药与科迪利娅饮下的毒药相同,只会让你们陷入一时的假死状态。能够贯彻这份心意的坚强正是成王所需的器量,只有你才配得上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来吧,让蒙太古家与凯普莱特家就此携手同行,一同统治这个国家吧』

    ——真是的,这不也算得上是一种圆满的结局吗。

    自私自利自大自我的蒙太古家一族尽皆死去,仅存的纯真无邪的戈纳瑞成为女王。在女王的身边是本应灭绝的凯普莱特家的王子提伯尔特,只要这两人结婚并继承国家,往后的两家之间就不会再有纷争……

    只不过,这不是由我谱写的故事,稍微有些意难平。

    我也是以我的方式我的想法来创作这个故事的,擅自被人改写我可无法接受。

    濑奈在我的耳边细语,

    「呐,优,这就是说,更纱要和那个男人结婚吗?」

    「诶? 大概,就故事而言应该是就这么结束……应该是这样」

    「优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诶?」

    被濑奈指出来后,不知为何,但我就是觉得这非常不好。

    当然了,因为这与我创作的故事不同,因为那个叫做城井的男人教人生厌,因为一直被栞学姐玩弄在掌心令人无法容忍,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我本质上就讨厌这样。

    我才不希望这个故事以这种形式结束。

    砰! 我的脊背被强有力地拍了一下,是小户部学长。

    「去吧,该压轴登场了!」

    「压轴? 我吗?」

    小户部学长用力地点了下头,这个人,之前有这么靠得住来着?

    「去把被抢走的东西给抢回来!」

    就连濑奈都给我鼓励。

    ——这不就只能上了吗。压轴登场了!

    舞台右侧,戈纳瑞由提伯尔特拉着站起身。舞台完全就是一副即将迎来圆满结局的光景。

    『怎么会让你肆意妄为!』

    聚光灯聚焦在从舞台一角登场的我、肯特伯爵身上。仿佛早已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似的,聚光灯完美地配合了我的登场。

    舞台左右两端聚光灯中间的黑暗里,是被匕首刺进胸口死去的李尔王的遗体。大我判断在这个情况下自己也不适合再待在现场,就维持着倒地的姿势,避过聚光灯逃也似地移动到舞台侧避难。

    随后,仿佛就是在等着大我的退场似的,舞台全体亮起。

    『你,谁啊』

    提伯尔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肯特大人!』

    笹叶同学露出依赖似的眼神直视着我喊道。

    ——咦? 以肯特伯的地位,被作为王妃的戈纳瑞称呼时还需要加上"大人"吗? 我思考了一瞬间,不过现在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只能放任自流、尽管思考即兴演出而已了。

    『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被李尔王大人所爱着的国家落入到你这样的逆贼手上!』

    『嚯嚯,真是有趣。那么,你就试试看吧』

    提伯尔特拔出剑,我也配合地从挂在腰部的鞘中拔出剑。虽然只是把有华无实的道具剑,但我还是很感谢胁屋学长,没有他我甚至无法从剑鞘中拔出剑。本来肯特伯爵就没有丝毫要在舞台上拔剑的需求,制作能被拔出来的剑更是无谓之举。

    『看招!』

    我朝着握好剑的提伯尔特劈砍下去,但提伯尔特轻松将其弹开,反作用力使我盛大地摔了一跤。

    不过,我又马上站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朝着提伯尔特挥出剑刃。然而,每一下都被提伯尔特轻松躲开,反击。

    说到底,我从来没想过要上演武斗场景,因此也完全没去做过练习。即使边看边模仿城井学长挥舞刀剑的演技,如此拙劣的动作在提伯尔特,不,演剧部的王牌城井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不论我如何努力挥砍劈刺,城井都能轻松打回来。我本来还寄希望于就这么打倒提伯尔特,强行达成圆满结局,不过那并不是城井希望抵达的结局。

    『哼,真是天真』

    丢下这句话后,城井作出反击。接二连三的干戈,我单是招架就已经竭尽全力。哪怕是玩具剑,只需举着演剧的大旗,被击中后作为演员的我也只能在戏中死去,随后舞台就只能按照城井的意思进行了。

    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的事情。

    我站在原地,招架着城井猛烈的攻击,窥视着一闪而过的时机。

    在城井被架住一击,为了挥出下一剑而摆出架势的瞬间,我趁隙尽可能地叉开双脚站稳,重心前倾,向前踏出一步,横向挥出剑刃。

    下个瞬间!

    我的眼前时城井的双脚。

    看破我打算反击瞬间的城井,毫不犹豫地踹向我的脸,我应势彻底倒在舞台上。这已经算不得是演技了,我败给了城井,这毋庸置疑。

    『哼,杂鱼就别得意忘形了』

    城井的剑向着我高高举起,我做好觉悟闭上双眼。我反复回味自己的不中用,没有做多余抵抗的后悔又在心中一闪而过。

    『求求你不要!』

    听到这个声音,我稍微睁开双眼,眼前是用双手牢牢抓住城井、提伯尔特后背的笹叶同学、戈纳瑞的身姿。

    『戈纳瑞! 你这是做什么!』

    『求求你! 那个人是我的、是我的……』

    在倒下的我的面前,提伯尔特转过身。或许这是卑劣之举,但我还是趁机冲上前,将手中握着的剑刺进提伯尔特的身躯。

    『什……戈、戈纳瑞……你,抛弃了我而选择了这个男人吗……』

    提伯尔特当场瘫倒。

    『你这家伙,凯普莱特家的野望就到此为止了吗……』

    科迪利娅只抛下了这句话,就离开了舞台。

    留在舞台上的只剩扮演肯特伯爵的我,以及扮演戈纳瑞的笹叶同学。在重陷寂静的舞台中央,笹叶同学缓缓站起身,如同宝石般闪耀着光芒的双眼注视着我。

    『啊,肯特大人!』

    笹叶同学抱紧我,我也配合地回抱住她。她柔软的身躯在我的怀中微微颤抖,她的头发飘散出甜美的香气,还有些汗水的味道。

    ——这,可不好。

    陌生的演剧、即兴的演技,营造出的空前的紧张感,和笹叶同学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这就是所谓的吊桥效应吗。我的理性早已无法追上现状,明明濑奈就在身后注视着我们的拥抱。

    舞台的帷幕无视我的情绪缓慢落下,观众们起身鼓掌喝彩。

    姑且,还是让故事迎来了圆满的结局吗……

    我自己倒是还处于完全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的状况,不过既然看起来大家都能接受的样子,那我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对于负责剧本的我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光荣了。

    分割舞台内侧与观众席之间的幕布完全闭合后,我们两人同时深深地松了口气,温软湿热的吐息拂过我的后颈。

    好热……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卤钨灯炽热发出几乎要灼伤人的热度,我的背上渗出汗水。

    位于舞台侧的其他出演者鼓着掌聚集到舞台中央,扮演提伯尔特的城井学长也站起身对我说,

    「喂,你们要抱在一起到什么时候啊」

    被城井学长说过后我才注意到,舞台帷幕落下之后,我仍旧抱着笹叶同学。眼前的笹叶同学正满脸通红地注视着我。

    「啊,嗯……抱歉」

    我慌慌张张地松开手,开始自我辩解说这一定是因为我太过紧张了,不抱住什么就冷静不下来。

    那么,演剧也圆满落幕了,我的职责也随之……

    「那么,最后让我们再一口气炒热氛围咯—」

    濑奈高举拳头,大声激励。

    乐队Flappers的成员们已经在屏风背后设置好了录音的设备,准备好了假吉他和假贝斯。笹叶同学就这么穿着舞台连衣裙站到了假键盘前,大我收下吉他,栞学姐接住假贝斯。

    濑奈握住麦克风,站在舞台中央,其余的演剧成员们退到舞台外。我作为部外者,也应该离开舞台比较好吧。

    我向濑奈提问。

    「这不是没有人担任鼓手吗?」

    「不,再怎么伪装,架子鼓也是没办法的吧。而且,只为了伪装就再准备一套架子鼓也特别麻烦……」

    确实就像濑奈所说的。

    因此,我走向栞学姐。

    「不好意思,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不过能把贝斯让给我吗?」

    栞学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竹啪你做得到吗?」

    她一边解开贝斯的挂带一边这么说。大概她从一开始就预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了吧。

    「强逞虚荣可是我的个人专长」

    我领过贝斯,栞学姐退到舞台侧。濑奈看向我,眉眼扬成两个V字形,『嘻嘻!』地笑开。

    ——就算是我,也一直是想为相处起来舒适的这个四人组做些什么的。然后,可以的话,也想将这四人的组合一直延续下去……

    帷幕再次拉起。

    与刚才略有不同的欢呼声传到舞台上。濑奈就不用说了,笹叶同学和大我也是,大家都还穿着直至刚才的演剧里的国王或公主的Cosplay装扮。就乐队成员的外表而言,除了我以外都无可挑剔。

    濑奈澄澈的音色与音乐一同响起。

    我们只是在装作表演而已,做个样子并不困难。

    虽然很令人懊悔,但是前奏响起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我知道这首曲子。和濑奈在部室两人独处的那天听到的曲子。第一次听的时候我对它还没什么感觉,但每次濑奈哼起这首歌我都会回忆起那一天的事情,不知不觉间也开始喜欢上这首歌并跟着哼起来了。曲名是『Flying My Girl』。主唱的濑奈就如同乐队名Flappers一般,像个轻佻女郎似的,跳脱地在舞台上歌唱。

    不过要说这次最为跳脱的,果然还是笹叶同学吧。曾几何时还自语身体被囚禁,动弹不得的笹叶同学,却在不知不觉间漂亮地破蛹成蝶,拍打起了翅膀。

    与之相对的……我们的现充王黑崎大我则没有丝毫收获。说要让自己的恋情向前迈进却又临阵胆怯,我试图多管闲事,却又害他像是在众人面前被栞学姐甩了似的。当然,我也应该负起一部分责任,但果然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大我没有打破自己的外壳,害怕摘下自己的面具。明明他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素颜绝不会是丑陋之物,在我看来,他坦率地发起进攻说不定反而能使进展变得顺利起来。

    不过这次的事件对他造成的伤口似乎出乎意料的大,作为无所不能的现充王,却连这么简单的伪装演奏都漏洞百出。无论是装作在演奏吉他的手指,还是实际演奏的声音,全都无法咬合。这样我们根本就没在演奏的事实不就完全暴露了吗……

    ——不对,仔细一想,应该脱下摘下假面的,这不是还有一组人吗。

    说不定这又会只是我的多此一举,不过我这个人就是有在身不由己想多管闲事的倾向。

    我放弃继续演奏,双手高举向天花板。不知所以的观众们都注视着我,但贝斯的声音仍在持续,这样我们没有在实际演奏的事情应该就彻底暴露了吧。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转过身,触碰为了演剧而准备的大背景屏风。在这个屏风背后的,实际进行演奏的,货真价实的Flappers一定预想不到下一个瞬间将会发生什么吧。一想象到他们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样子,性格恶劣的我就得意地露出笑容。在后台管理照明的胁屋学长看了眼屏风的背后,向我竖起大拇指。这次,我最为低估的应该就是这个男人了吧。

    音乐正值高潮,旋律逐渐抵达副歌段,乐曲的节奏逐渐加快,不存在于舞台之上的鼓声也随之高鸣。集大我与笹叶同学、以及观众们的不安视线于一身的我,慢慢地使力推向屏风。庞大的屏风缓缓倒下,舞台上的照明暗转。只有舞台中央,外表朴素的,真正的Flappers们得到了聚光灯的宠爱。真不愧是胁屋学长,干得漂亮。

    真正的Flappers的脸上掩饰不住对飞来横祸的惊讶,但他们也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停下演奏的完全新人了。本就没打算在出现在舞台表面的他们,理所当然地也就没有准备与舞台相符的衣装。乍看之下俗不可耐的规整校服被汗水浸湿,聚光灯突显了他们奋不顾身演奏的身姿。

    从他们的这幅身姿上,我只能感受到纯粹的帅气。我和大我、笹叶同学一同退到舞台侧成为观众。濑奈跑到真正的Flappers身边,露出和我们一起演奏时更加耀眼的笑容继续歌唱。

    观众们爆发出的欢呼声笼罩了会场。直到最后,真正的Flappers终于成为了舞台上的主角。

    对此,我不禁感到骄傲。

    莎士比亚似乎将以悲剧作结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称之为"喜剧"。

    确实罗密欧与朱丽叶完全无法理解社会,只生活在自己的狭小世界中,盲目地将眼前的恋爱视作世界上的一切。

    那么请容我向莎士比亚献上一句抗言。

    ——想笑时就笑吧。

    ——对不成熟的我们而言,近在眼前的微不足道的恋爱与烦恼便是一切,因此无论受谁嘲笑,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恋爱与烦恼,喧嚣吵闹着度过的每一天,对微小的我们而言,都是巨大的宝物。

    几乎在学园祭结束的同时,骤雨停歇。

    嘈杂纷扰的祭典结束,来客们纷纷离开。我们一边将这一天的回忆铭刻在心中,一边收拾着祭典的后续。有些人还残留着班级学园祭项目和委员会的工作,也有不少人已经做完工作,翘首以盼着后夜祭的到来。

    我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正在舞台内帮忙演剧部的收拾工作。留在这里的只有我和胁屋学长,学长的工作大体上已经进入终局了,我走到台阶下的照明设备与显示器排列的场所,来到胁屋学长的固定位置身边向他搭话。我的双脚覆盖着地板上的焦痕,承受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的洗礼,能感受到发梢的灼热。

    「为什么胁屋学长无论如何都想要演出这场戏剧呢? 我从小户部学长那里听说了哦,是胁屋学长主张无论如何都想演剧的……啊,想制造回忆什么的理由就不用说了」

    「哼,真正想演戏的是那家伙才对吧」,胁屋学长冷静地试图辩解,

    「那家伙肩负部长这种与自己不相称的头衔,总是在牺牲自己。如果我不表现出坚决要演的意向,他就只会继续隐忍,明明他自己也想演剧的……一看就知道了吧? 虽然只有城井的演技像个怪物似的,不过户部在演戏时也有模有样的」

    「真是的,毕竟就连小火灾那件事都是自我牺牲呢」

    「……你注意到了吗?」

    「嗯,是吧。毕竟再怎么说只靠LED灯也没法引起收束火灾,其中肯定存在更加直接的火种。你看,这个角落不怎么引人注目,又在换气扇的正下方……胁屋学长也清楚的吧? 这里,基本就是学长的固定位置,而且就算有换气扇,吸烟后短时间内味道还是会弥留不散对吧? 自己回来前是谁在这里,只要这么一想,犯人的真身就不言自明了」

    「要是暴露了,那家伙就肯定要完蛋了。不过,那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我和户部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替他遮掩的」

    「是这样吗。我原本还坚定地以为胁屋学长你是为事前心知肚明却又放置不管导致发生火灾,以及小户部学长牺牲了自己包庇学长,为这两件事感到内疚呢」

    「嗯,说不定这也是一部分原因。不过,很遗憾的是,无论我和户部再怎么练习演剧,也无法达到将来能以此维生的地步,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轻松。但那家伙不同,那家伙迟早会扬名立万,我真心认为将来有一天,我会为我们曾一起演过戏剧而感到自豪」

    「唔,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我的周围也尽是些优秀过头的人物……因此我也想至少得成为一名出色的华生角色。位于天才身边的凡人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将天才的事件记录下来而已了」

    「这就是你握笔的理由吗?」

    「哎呀,抱歉。装模作样过头了」

    「不,你相当帅气哦。要是我将来又在某处继续演剧的话,剧本还会拜托你的」

    「到时还请好好支付酬金,会很昂贵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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