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入侵者对峙之时，正是夕阳西下之际。四周被黑暗所笼罩，视野一片模糊。加之附近有一条湍急的巨大溪流，稍有不慎就会失足丧命。
就在这山腰间，两人相互对峙。对方和自己都是黑衣黑发，仿佛要融入这夜色之中。
「取你首级之前，且问你。为何背叛」
低沉而洪亮的声音。与黑衣相称的黑发。遮住右眼的黑色眼罩。空洞无神的苍蓝色左眼。
代号1。阿尔克。
「因为我不想杀尼尼和艾米莉亚」
「为什么？代号22可是放跑目标了啊？艾米莉亚·怀特也是罪人。必须杀掉」
「哥哥放走的目标是普通人。没有犯任何罪。艾米莉亚也是。之前的BOSS案件，目标也有可能是普通人。组织明明说过只接受重罪犯的委托，却也在杀害普通人。背叛的不是我们，而是组织」
阿尔克面不改色。
「那又如何？就算那是事实，杀手就是服从命令杀人的。BOSS案件中的普通人，一定有必须被杀的理由。那个理由只有BOSS知道。我们不需要知道」
「以前的我一定会点头称是。现在不同了。无论什么理由，杀害无辜的生命都让我感到厌恶，我开始这样觉得」
「你没有资格当杀手。叛徒。我们只是服从命令杀人的工具。不能有自己的意志」
「我，是人」
「你在胡说什么？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失去你这样的战力真是可惜。你没有回到组织赎罪的打算吗？」
「没有。我已经，决定了」
「愚蠢。从出生起就只有『杀戮』的你，根本不可能在组织以外活下去。对背叛养育自己的组织的叛徒，将给予死亡的肃清」
咪咪摆出和阿尔克相同的架势。就在感知到摆好架势的瞬间，身影消失了。
漆黑的夜幕中只有刀剑碰撞的声音回响。对两人来说，用魔法强化身体挥舞刀刃比使用魔法攻击更快。
咪咪战斗的师父是阿尔克。
使用相同的招式，运用类似魔法的两人。正因如此，实战经验远超咪咪的阿尔克应该占据上风才对。
可咪咪和阿尔克的力量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的攻防仍在继续。
咪咪察觉到了。就算不是咪咪也能察觉到吧。
阿尔克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明显是睡眠不足。状态不佳导致发挥失常也是理所当然的。从无法掩饰黑眼圈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不让对方察觉自己身体不适的判断能力也显著下降了。
平常的阿尔克，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睡眠不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受伤，或者疾病。
不管是哪一种，这都是好机会。只要保持现在的均势，迟早会出现破绽，就能找到胜机。
但是，岌岌可危的平衡逐渐开始崩溃。
处于劣势的是咪咪。
就算身体状况不好，阿尔克和咪咪经历过的修罗场数量也截然不同。
为了活下去而战斗，这种已经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无论状态好坏都能发挥作用。
再这样下去，就会输。
如果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体力耗尽之前都能继续战斗。
但是，那样不行。
尼尼要自己别死。艾米莉亚要自己活下去。
对，只要活着就好。不管受多重的伤。
想要获得超越自身实力的东西，就必须承担风险。
咪咪抱着必死的觉悟，潜入了阿尔克的近身。
进入攻击范围这一动作，危险是被砍。
只要不是心脏，被砍哪里都无所谓。
阿尔克瞄准了她的头部。准确地说是脖子，但可能是因为身体不适或疲劳，他的刀偏离了轨道。被风压吹落的兜帽下，银色的发箍弹开了刀刃。
虽然避开了致命伤，但冲击力依然存在，咪咪感到一阵眩晕。
她强忍着不适，试图将刀刺进阿尔克的心脏，但千钧一发之际，阿尔克的左手抓住了咪咪握刀的手。
由于咪咪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了上去，所以尽管双方都毫发无损，却也撞了个满怀。
高速战斗带来的弊端，使得两人就这样纠缠在一起，猛地飞向了空中。
接着，重重地砸在山坡上，翻滚着，被溪流吞没。
同归于尽。这样一来也算得上是最好的结果了。
在逐渐消失的意识中，咪咪因为达成了目的，差点就要感到满足了，可走马灯般地在眼前闪过的，却是至今为止的目标们，以及尼尼和艾米莉亚的脸庞。
自己还想活下去。
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让咪咪惊醒。她挣扎着站起来，耳边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
快速检查了一下状况。左眼生疼。身上多处挫伤和擦伤。虽然还能活动，但战斗是别想了。
「《赋活》」
咪咪吟唱着并不熟悉的治疗魔法。
回复魔法并不是说能瞬间治愈伤势。能使用那种程度的高级回复魔法的人，整个大陆恐怕都屈指可数。
一般的回复魔法，是将人体本身拥有的生命力活性化，以此加快恢复速度。虽然咪咪精通各类魔法，唯独回复魔法不在行，只能使用中等程度的回复魔法。不过，因为至今为止都没有受过什么伤，所以也没造成什么困扰。
使用了魔法之后，终于，原本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是洞窟内部。就在身后，波浪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又退回去。
是被冲到这里来的吗。
从四肢伤痕累累的样子判断，自己应该是蜷缩着身体，无意识地使用了某种身体强化魔法，可能是皮肤硬化，也可能是相反的软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咪咪不禁对人类求生的本能感到一阵战栗。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挪进洞窟深处，背靠着岩壁坐下。
用火魔法烘干衣服和随身物品，温暖身体后，用简易医疗包进行紧急处理。
左眼的疼痛原因是眼睑受伤。幸运的是，没有伤到眼球。
止血后，用纱布和绷带做成眼罩。
身体各处也同样用纱布和绷带处理，简易医疗包里的东西都用光了。
在这里休息一下，等身体能勉强活动后，再作逃脱的打算。
阿尔克也可能和自己一样活着。
组织的人马可能已经追到了附近。
试着用了一下探知魔法，但没什么效果。自然环境中，像这样魔法难以生效的地点并不少见。有人说是磁场的影响，有人说是因为埋藏着大量魔石，各种说法都有，但至今没有定论。
携帯食品只够一天的量。明天开始必须行动起来。
填饱肚子后，咪咪在较为平坦的地方躺下，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后咪咪立刻检查了恢复情况。
明明用了回复魔法，但恢复速度却很慢。以这个状态逃出去，实在有些令人不安。洞窟里能找到的食物也十分有限。
正当自己后悔应该多带些食物的时候，探知魔法有了微弱的反应。
在这种探知魔法难以发挥作用的地方有反应，说明距离相当近。
咪咪强忍着还没法自由活动的身体的疼痛，发动了身体强化魔法。仅仅是这样，就让她感到一阵剧痛。
她循着反应，在洞窟内前进，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间。
咪咪倒吸了一口气。在洞窟之中，竟然开着一片花田。
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花朵。
被散发着微弱魔力的苔藓照亮。
她刚想伸手去触碰，它们的身影就扭曲了起来。把手收回，指尖上还沾着水滴。
自己原本以为是花田的地方，竟然是一片巨大的湖泊。
花生长的不是地面，而是洞顶。湖面成为了镜子。如果不改变观看角度，眯起眼睛仔细看，根本无法看到湖底。
现在可不是被这脱离现实的光景夺走注意力的时候。
探知魔法捕捉到的人物，不出所料是阿尔克。在这片偏僻之地，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阿尔克在湖边背对着咪咪，盘腿坐着，似乎在做些什么。
做什么，用闻的就知道了。
是某种植物燃烧后的气味。这独特的味道她记得。
和里卡多一起去过的那个帐篷。
对，就是这股味道，能抹消所有不好的记忆，唤醒幸福记忆和人格的毒品——『菲利西塔斯』。
为什么阿尔克会有菲利西塔斯？
等回过神来已经晚了。阿尔克已经吸入了大量的菲利西塔斯。
咪咪和回过头的阿尔克的视线对上。
乍一看，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对那些和阿尔克不熟的人来说，或许会这样觉得。
但咪咪看出来了。他的眼角和嘴角都微微放松了。
阿尔克瞥了一眼摆出战斗架势的咪咪。
「是我们组织流派的架势啊。战斗服也是。是同伴吗？发生什么事了？」
就连语气也微微柔和了一些。和平时的阿尔克不同，感觉现在能好好对话了。
咪咪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要让现在的阿尔克，不，应该说是过去的阿尔克信服，就必须编造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咪咪开始在记忆的丝线中搜寻，寻找阿尔克，以及与阿尔克交好的杜奥说过的话，从中找出可以利用的素材。
『那时候真是不容易啊。我们组织也是刚起步，被其他杀手组织盯上了』
就是这个。杜奥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与敌对势力交战后，双方两败俱伤，坠入了山涧」
说罢，阿尔克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最近袭击频繁。虽然不应该为了歼灭敌对势力而分散战力，但抗争也是为了组织发展。没办法。」
「和我们战斗的敌对势力的人员，确认过在掉落溪流前已死亡」
「是吗。干得好」
被夸奖让咪咪很惊讶，她又看了阿尔克的脸一眼。
「不，这几乎都是阿尔克的功劳」
「我不记得战斗的事了。从全身的伤来看，好像是记忆障碍。这里是哪里？本部怎么样了？」
「这里是国家的边境地区。本部的事情不必担心。我已经收到联络了。据说由杜奥带头，一边保护着BOSS一边和组织成员成功撤退了。接下来只要我们回到本部就行了」
听到这句话，阿尔克微微一笑。
第一次见到。阿尔克的笑容。
「BOSS平安无事吗。不愧是杜奥啊。那家伙真可靠。考虑到敌对势力再次袭击的可能性以及伤势的恢复，看来需要在这里停留一天或两天左右。代号……」
「33」
「33。在这里养伤，待机一天。时刻保持警惕，做好应对袭击的准备」
「了解。不过，我一天之内很难恢复战斗」
「不，一天就足够了。我会对你使用恢复魔法」
阿尔克咏唱着祝词，触摸着咪咪的手。她能感觉到魔法从指尖流淌进来，在自己体内循环。
咪咪瞪大了眼睛。这是强力回复魔法。和自己的简直天差地别。最让她惊讶的是，对他人释放的魔法竟然有如此效果。
回复魔法一般是自己对自己使用。也许是因为魔力是从自己体内产生，并在自己体内使用的缘故，对物体或其他人体的传导率极差。比如咪咪能使用的中等回复魔法，用在别人身上时，效果还不如连小孩子都能使用的初级回复魔法。
「好厉害的回复魔法啊」
「很意外吗？我最擅长的就是回复魔法。一切都是为了辅助BOSS」
「以这个回复速度，明天至少能动了」
「我不知道代号33的存在，看来是新人，还在研修中吧。恢复魔法的熟练度不够也是没办法的事」
平常这种时候，一定会被训斥练习不足吧。虽然组织至上的部分没有改变，但总觉得他很容易说话。
还想跟他聊更多。就在咪咪看向阿尔克的脸时，脑海中闪过他平时那副凶狠的表情。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想要杀了自己的人。
如果要杀的话，他服了毒品的现在正是好机会。
咪咪试图积蓄力量，但浑身上下都传来一阵剧痛。
阿尔克的恢复速度更快。就算能够偷袭，一旦第一击落空就将陷入绝对的劣势。无论如何，只能谨慎行事了。
而且，现在的自己，真的能杀人吗？虽然已经决定为了尼尼和艾米莉娅，和阿尔克战斗，但自己真的做好杀人的觉悟了吗？
自己对尼尼说过。尼尼作为委托人，自己作为杀手接受任务。
如果这是任务的话，阿尔克就是目标。
那么，要做的事情和以前一样。
是去了解目标。
“咕”，传来了可爱的声音。是咪咪的肚子在叫。
咪咪一言不发地盯着阿尔克。
「你应该接受过抑制空腹的训练吧」
「对不起。稍微有点松懈了」
「既然你这么饿，那就分给你一些我的携帯食品吧」
阿尔克就地坐下，用火魔法取暖。
咪咪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从阿尔克手里接过压缩食品。
看来故意让肚子咕咕叫是有用的。这样就能慢慢地和阿尔克说话了。
「谢谢」
咪咪稍微调整了一下遮住受伤眼睑的绷带位置，将压缩食品放入口中。
「眼睛受伤了吗」
「没什么大碍，多亏了回复魔法，不到一天就能痊愈」
「这段时间可能会遭遇袭击，必须万无一失才行。绷带固定起来应该不太方便吧。用我的备用眼罩吧」
阿尔克从怀里掏出一个和他自己戴着的一样的，黑色皮革的眼罩。他本来想把它递给咪咪，但看到她正双手捧着压缩食品，小口小口地啃着，便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始帮咪咪摘下绷带。
在此之前，阿尔克与她的身体接触就只有挥来的拳头和飞来的踢腿，所以咪咪不由自主地摆出了防御的架势。然而，阿尔克的动作却像尼尼一样温柔，让她放松了紧张的心情。
阿尔克帮她戴上的眼罩虽然大了一些，却意外地很贴合。
「这样战斗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会掉了。帮大忙了」
「这种细节上的疏忽有时可是会攸关性命的。还有哪里觉得需要改进吗？只要我能办到，都会尽力而为」
「那么，能告诉我阿尔克为什么要戴眼罩吗？」
「这和战斗无关吧？」
「没有的事。如果阿尔克眼睛的伤是在战斗中留下的，我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像阿尔克这样实力强大的人，如果受了连回复魔法都无法治愈的重伤，那一定是相当残酷的战斗吧」
根据经验，想从阿尔克口中打探消息很困难。所以，只能多少有些强硬地，把话题往阿尔克可能感兴趣的任务方面引。
阿尔克望着飞溅的火星，眉间的皱纹稍微加深了些。
「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还不成熟的时候，替BOSS挡了一下而已」
「阿尔克也有不成熟的时候啊」
「当然」
「您和队长是老相识了吗？」
「四年前，我入伍后。被分配到前线时遇到的」
说起来，杜奥也说过，他们是军队时期认识的。
「BOSS是怎样的人？我从未见过本人，也从未交谈过」
以前咪咪也问过杜奥同样的问题。
难道BOSS从很久以前就是那种会杀害平民的人吗？
「BOSS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对我来说，她就像女神一样。」
咪咪原本像阿尔克一样注视着飞舞的火星，但因为阿尔克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她不禁抬起头，观察他的表情。在火光的映照下，阿尔克的脸颊泛起红晕。
他用一种仿佛在说梦话的语气，缓缓道来。
「在遇到BOSS之前，我还算不上是人。小时候我是野兽，被军队捡走后，就成了工具。是BOSS教会了我作为一个人所有的喜悦。老大就是我的一切」
他眼中闪烁着光芒，如同讲述梦想的少年。这与他平日里那空洞的眼神截然不同。
「野兽，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懂事起就开始为了生存而偷盗，有时也会杀人。我生长的贫民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掠夺是家常便饭。大家都在争夺稀少的资源。每天都在打仗」
为了生存而杀人。这种行为没有善恶之分，做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咪咪可以想象得到，世界上真的存在着这样的地方。
「你们就不能互相帮助，一起生活吗」
「那样想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且我本来就做不到那样。我好像天生感情淡薄。几乎没有情感可言。所以我无法与他人共存」
自己也是这样。正因如此，才无法融入设施的环境。
如果自己和阿尔克身处相同的境地，一定也会选择同样的生存方式吧。
「被军队捡走后，就成了工具也是吗？」
「没错。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感情，只要完成任务就好。不管是谁，我都杀过。只要一声令下，就算无辜的人我也杀过。要是完不成任务，就会被捡到我的上司半死不活地打一顿。托他的福，我压制情感的技巧变得更加炉火纯青了」
简直就是个杀人机器。咪咪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阿尔克会那么严厉了。
光听他这么说，感觉遇到BOSS之前的阿尔克，和咪咪所知的、平常那个冷冰冰的阿尔克没什么两样。
「然后你就遇到BOSS了？」
「正好是四年前。战争结束的那一年。我和BOSS被分到了前线部队。那时候我除了任务以外，谁都不理，可BOSS却一直不厌烦地跟我搭话」
战争结束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菲利西塔斯可以让人回想起自己幸福的时光。如果说现在的他是战争结束四年后的阿尔克，那这十四年来，他就从未有过幸福的瞬间。
「阿尔克，是逐渐对BOSS打开心扉的吧」
「我没有可以打开的心扉。是BOSS为我创造了心。食物的品尝方式，风景的欣赏方式，手势游戏……数不胜数，都是她教我的」
咪咪想起了露丝的炖菜，那让自己知道了进食的乐趣。
「是BOSS，让阿尔克成为了人类呢」
「只有和BOSS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成为人类」
「您喜欢BOSS吗？」
咪咪忽然问道。阿尔克泛红的双颊，热切的眼神，都像极了坠入爱河。
阿尔克轻轻抚摸着眼罩。
咪咪注意到阿尔克的心跳频率上升了。惊讶之情油然而生。像阿尔克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竟然会露出如此低级的动摇，真是难以置信。
「也没必要在这里说谎吧。喜欢什么的，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了。那，没错，是爱。我爱着BOSS。爱着这个赋予我活着的喜悦的BOSS」
他无比认真地说出了这番话。
讲述着爱的侧脸，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杀手。
咪咪第一次觉得，阿尔克与至今为止的所有目标没什么两样。
「您喜欢BOSS的哪一点呢？」
「她关心我。赋予我活着的意义。谈起梦想时充满活力的笑容。呼唤我时清澈响亮的声音。与我不同的柔软的手。她的一切」
阿尔克一口气说完，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僵住了。
「阿尔克对BOSS的爱意已经充分传达了」
「……我说得太多了。忘掉吧」
阿尔克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满了自己的压缩食品。
「我会尽量努力忘记的」
因为是关于目标的重要情报，所以要牢牢记住。
「行了，话就说到这吧。肚子也填饱了，接下来就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为了防备袭击，我们轮流睡觉。你先睡，你身体恢复得慢，我先守着」
咪咪决定听从他的话。
「谢谢您，那我先睡了，晚安」
因为探知魔法难以发挥作用，所以轮流睡觉是稳妥的做法。真是谨慎的阿尔克啊。
自己应该优先恢复身体，而且现在阿尔克这个样子，应该也不会袭击自己。
咪咪移动到一个容易入睡的地方，正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看到了阿尔克的背影。
虽然氛围完全不同，但那个背影，却是咪咪在战斗训练中见过无数次的可怕背影。
差点就要熟睡过去了。
阿尔克可是决斗的对手，是目标啊。
从他呼吸的气息能感觉到，菲利西塔斯的效果还没有消失，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为了发生什么情况都能立即应对，咪咪决定进行断断续续的浅睡眠。
因为到了交换的时间，咪咪唤醒了自己的意识。
小睡了一会儿，思绪也整理好了。多亏了恢复魔法，身体也能动了。
从阿尔克的呼吸自己能判断出，再过五六个小时，菲利西塔斯的效果就会消失。在那之前，必须确认一件事。
菲利西塔斯的效果消失的瞬间，就要和阿尔克战斗了。
在那之前，咪咪想试着说服他。
如果可以的话，不想和他战斗。
阿尔克信奉着BOSS。虽然组织成员都声称只接受目标是重刑犯的委托，但BOSS案件中，却在杀害普通人。阿尔克知道这点，并且依然选择服从，说明他认可这种做法。如此一来，说服他将会极其困难。
理想的情况是，通过阿尔克，说服BOSS。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咪咪不想就此放弃。
咪咪也想活下去，回到尼尼和艾米莉亚身边。希望他们不用再惧怕组织的阴影，过上平静的生活。只要说服阿尔克，乃至那位BOSS，一切就都能实现。
她起身，走向在湖畔眺望湖面的阿尔克。
「该换班了」
「了解。没有异常」
就在阿尔克要离开的时候，为了增加说服他的筹码，咪咪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我想问问关于组织的事，以及关于BOSS的事。能和阿尔克独处的时间不多，所以想趁这个机会问问」
「可以，你想问什么？」
「BOSS她，为什么要建立组织？」
「为了实现梦想。BOSS她，总是谈论着梦想。『给穷人以救赎，亲手纠正造成贫富差距并助长其势头的罪恶。为了不再出现像我们这样的人，为了实现和平的世界』她相信战争结束后就能实现这个愿望，并为此而战。但是——」
「没能如愿以偿呢」
曾经指向他国的能量，转向了国内。
宪兵和贵族势力势均力敌，产生了矛盾。在这场冲突中遭殃的，是国民。
两方势力都对国民施以暴行，为了压倒对方，背地里也做着肮脏的勾当。
宪兵取缔了毒品，贵族就在暗中传播，中饱私囊。
为了金钱，有时双方势力也会勾结。宪兵掩盖贵族的丑闻，贵族的钱就流入了宪兵的口袋。
打倒敌国的强大力量，最终沦为了满足极少数人欲望的工具。
「这个国家还是一如既往的腐败。弱者最终还是会被欺凌。如果说把持着既得利益的贵族是邪恶，那么与之对抗的宪兵队就应该是正义。可事实上，宪兵队也只顾着自己的私欲。所以我们才离开军队，建立了自己的组织。为了实现BOSS的梦想」
咪咪回想起至今为止自己经手过的那些目标，以及他们的遭遇。
他们的人生，都被那些拥有权力、为所欲为的人给扭曲了。
如果没有那些人，他们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我们的目标是创造一个和平的世界。所以组织只接受针对重刑犯的委托，对吧」
「不仅如此。委托人支付的报酬，一部分会捐给穷人。BOSS说过，我们的组织就像是义贼一样。审判那些国家和宪兵队无法制裁的恶人]
那样的BOSS，居然会给组织成员下达杀害普通人的任务。真是难以置信。
「那么假设一下。如果BOSS下令要杀害一个无辜的普通人，您会怎么做？」
「BOSS不可能下达那样的命令。就算真的下达了，我和杜奥也必须杀了BOSS」
「为什么？」
「我们三个创始人曾经立下过誓言。如果我们之中有人误入歧途，就算杀了那个人也要阻止」
如此热爱BOSS的阿尔克，到了那个时候，真的下得了手杀BOSS吗？
是不是因为下不了手，所以才对BOSS案件的事情只字不提呢？
BOSS开始杀害普通人和阿尔克的幸福止步于此，这两件事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关联。或许，这也和菲利西塔斯的使用有关。
想知道真相，就只能询问药效消失后的阿尔克了。
「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感谢您的告知」
「无妨。你今后也要努力修行，以助BOSS实现梦想」
「了解」
目送着阿尔克远去的身影。
只有现在才能与过去的阿尔克对话。想到这里，咪咪又一次开口了。
「阿尔克！您现在幸福吗？」
回过头来的阿尔克，脸上浮现出如同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真是愚蠢的问题。只要能待在BOSS身边，我就无比幸福。真想快点从这里出去，去见BOSS」
咪咪坐在湖畔，双手环抱着膝盖。
湖水中，映照着她金色和苍蓝色的异色瞳。
心情沉重。如果说服失败，就要和阿尔克自相残杀。和那个曾经露出幸福笑容的阿尔克。
对咪咪来说，趁着阿尔克睡着，趁着菲利西塔斯效果还在的时候下手，这个选项已经彻底消失了。背叛组织之后，咪咪变得越来越以自己的欲望为先。
但也多亏如此，她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想要什么。
答案，朦朦胧胧地浮现出来。
湖面上，也同样有什么东西逐渐浮现。
咪咪向后一跃，压低身体，抽出匕首。
从水中出现的，是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
面具和情报班的一样，但却伤痕累累，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明明是从湖水中出现的，却没有一丝水声。他使用的隐密魔法相当高深。
很强。咪咪一眼就明白了。
就在她准备发动先制攻击，脚踩地面的那一瞬间，面具男突然向前栽倒在地。
他下半身浸泡在湖水中，上半身则瘫倒在岸边的地面上。
或许是想趁自己不备？咪咪强行止住已经启动的身体，一边做好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的双重准备，一边谨慎地观察着他的动静。
「累死我了。动不了了。代号33，帮帮我」
那副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咪咪的人生中，仅次于尼尼，是她最熟悉的声音了。
「杜奥，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当然是来找你们了。总之先把我从湖里拉上去。拜托了」
咪咪背叛组织的事，杜奥应该也知道了。
「来找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那当然是担心你们啊。阿尔克那家伙，什么都没说清楚，只留下一句『我去处理掉叛徒』就消失了，代号33也在连续两次任务失败后失踪。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们也是事出有因」
虽然嘴上说着话，但咪咪的注意力，却始终没有离开杜奥的一举一动。
「听着，你们两个可以说是组织的核心人物。这对组织来说可是头等大事。阿尔克的擅自行动，代号33的背叛是真是假，我来这里也是为了确认这些。嗯？怎么了，还在警戒我吗？用分析魔法什么的检查一下不就好了。我的体力和魔力都已经枯竭了」
从生命体征来看，他应该没有说谎。
虽然没有完全消除戒心，但咪咪还是放松了一些，抓住杜奥的一只胳膊，把他从湖里拉了上来。
「疼疼疼。别这么粗暴地对我」
「看来，你真的连动一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那是当然的。我已经退役很久了。就算能确定你们的位置，抵达这里也很费劲。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潜行的时候也像现役时一样谨慎，结果就搞成这样了。没想到自己衰退了这么多，真是让人伤感」
「杜奥你不是医疗班的吗？」
「我还兼任情报班。当时忙得……不堪回首」
咪咪从没见过杜奥认真起来的样子。看来他当年一定是情报班的骨干。
「先吃点压缩食品吧」
咪咪把从阿尔克那里拿到的，还剩下一点的压缩食品，从面具下方塞进了嘴里。
杜欧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把压缩食品吞了下去。
「所以说，你能不能，稍微，温柔一点？算了，谢了」
咪咪拎起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的杜奥的后颈皮，把他从冰冷的湖边拖走。
对他粗鲁的对待，其实也是一种撒娇的表现。
因为从小就受到杜奥的照顾，所以咪咪总是对他表现出这种态度。
而且，在得知杜奥不是来杀自己的之后，咪咪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情绪难免有些反弹。
「小声点，阿尔克还在睡觉呢」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咪咪把杜奥带到温度相对较高的地方，用火魔法为他取暖，然后舔了舔嘴唇。
「该从哪里说起呢。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说背叛的理由吧？包括代号22的事。反正你们俩都是同一个理由吧？」
「是的。我们背叛的理由。那是，BOSS案件」
「BOSS案件，吗」
杜奥果然如此般地小声嘟囔了一句，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的吗？」
「多亏了你的背叛。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啊。如果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不会背叛。为了知道那件不得了的事，我动用了现役时期的人脉去调查了BOSS案件。BOSS案件，除了BOSS以外谁都不知道详细情况。包括我在内。我一直以来都对BOSS深信不疑，但调查之后却发现了可怕的事实」
「把无辜的普通人，当成了目标吧」
「不只是这样。那些普通人，都是组织成员的家人。BOSS案件的任务目标，无一例外，都是组织成员的血亲」
咪咪不由得靠近躺着的杜欧，窥视着面具后的眼睛。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无法理解」
「是啊。不知道BOSS的背景就无法理解」
「无论有什么样的背景，这种事都是不被允许的」
手脚渐渐冰冷起来。
之前自己，在遇到露丝之前，也接过几次BOSS案件。
自己杀掉的，都是组织同伴的，应该被爱的家人。
「没错。你说得对。无论有什么理由，都是不能做的事。我们组织可是标榜着只以罪人为目标的」
「BOSS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暴行」
「那是——」
咪咪和杜奥察觉到有人靠近，停止了对话。
「杜奥。你来了啊」
阿尔克突然出现在旁边。
是中途醒过来了吗，看来菲利西塔斯的药效还没过。
「哟，阿尔克。感觉怎么样」
杜奥说着，鼻子哼了一声。他是医疗班的一把手，大概是从花田和呼吸的气味中察觉到他用了菲利西塔斯吧。
「没什么感觉不感觉的。我只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完成任务罢了」
「看来我问了个蠢问题」
「比起这个，总部重建的怎么样了？BOSS真的没事吗？」
面对焦躁不安的阿尔克，杜奥用一种像是看傻瓜似的眼神盯着他。他可能在心里猜测着，现在的阿尔克究竟是哪个时期的他吧。
「BOSS没事。总部的重建工作，剩下的成员也在努力进行着。我这边稍微有点空，就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你没必要特意跑一趟的。你是BOSS的左膀，应该待在她身边而不是我这里」
「这话由你说出来还真是奇怪。你可是BOSS的右臂啊，不亲眼确认你的安危，我怎么放心得下」
「你还是那么爱操心，一点都没变」
「你给我闭嘴」
「你性格倒是变了不少。以前总是一副内向缺乏自信的样子」
「喂！ 在代号33面前别提以前的事！ 你刚才不是还在睡觉吗！ 等到能动了再说吧！」
「哎呀，别那么着急嘛。 好久没好好聊聊了。 最近我们都忙着各自的任务吧」
阿尔克在躺着的杜奥身边，一屁股坐下来，盘起腿。
「你居然会对我说这种话，真稀奇。 怎么了？ 有事求我吧？ 我知道的」
「都被你看穿了。 有点难以启齿啊」
「应该说很容易启齿才对吧」
「那、那个，啊，能不能等一下再说。 在代号33面前我说不出口」
「没关系吧。 是机密情报吗？」
「也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不是」
「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快点说」
杜奥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莫非，他知道阿尔克要说什么？
阿尔克深吸一口气，低下头。
「杜奥。我想要拜托你，作为我和尼莫婚礼的伴郎。我没有一个亲人。只能拜托你了。不，就算我有亲人，我也会拜托你的。怎么样？你能答应我吗？」
杜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缓缓挺直身子，把手放在语气逐渐低沉的阿尔克背上。
「我怎么可能拒绝。我很珍惜你和BOSS。能被选为伴郎是我的荣幸。我非常愿意」
「是吗！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了。我去休息了」
或许是因为害羞，阿尔克匆匆离开了。
阿尔克的身影消失后，杜奥摘下面具，捂住双眼。
应该是到极限了吧。从他压抑着哭泣的样子，咪咪感受到了时间的沉淀。
她估计杜奥已经哭够了，便轻声问道。
「尼莫是？」
「BOSS的名字」
「果然是这样啊。菲利西塔斯让人回到的是他幸福时期的人格。阿尔克在和心爱的女性结婚的那一瞬间之前，都是幸福的吧。在那之后阿尔克身上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杜奥再次躺下，背对着咪咪蜷缩起身子。
「你从阿尔克那里都听到了些什么？」
「到为了实现BOSS的理想，建立了组织为止」
「那事情就好说了。就像你听到的，我和阿尔克是为了实现尼莫的梦想才创建了组织」
「阿尔克和BOSS是同一个前线配置的吧。杜奥也是吗？」
「我是作为军医在前线的。所以和那两个人没有太多交流」
「那你是怎么和他们两个加深交往的呢？」
「BOSS，尼莫，是我的亲姐」
虽然出乎意料，但一切都说得通了。
「阿尔克会对尼莫敞开心扉，杜奥你也在场见证了呢。多亏了尼莫，阿尔克和你的关系也变好了吧」
「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他一开始根本不愿意跟我说话。我和尼莫都是在贫困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小时候被父母抛弃，流落街头。那时候的阿尔克和我们简直一模一样，实在没办法放着不管。战争结束后，我们三个就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我们齐心协力，一起创建并发展了组织。20岁那年，一切都很顺利。我们所向披靡，将敌对组织一个个击垮」
「到那时为止都很顺利呢。问题就出在那之后。敌对组织的袭击。在BOSS和阿尔克婚礼前后。悲剧就是在那时发生的，对吧？」
阿尔克原本打算在与敌对组织争斗不断的时期举行婚礼。
使用菲利西塔斯期间保留的记忆，也只到婚礼前夕为止。一般来说可以认为是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导致阿尔克从此过上了无法感受幸福的人生。
杜奥的背越来越佝偻，像是在抱着自己。
「组织里有人把我们的情报泄露给了敌对组织。他也是被逼无奈，家人被当做人质了。就因为这件事，很多组织成员被杀了。特别是据点里的成员，几乎全军覆没了。那是阿尔克和BOSS婚礼的第二天。我和阿尔克他们，以及执行任务的小组回到据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尽管袭击据点的家伙全被我们解决了，但是组织里很多重要的人都死了」
脑海中，信息的碎片连接了起来。
组织改变的原因。
阿尔克改变的原因。
「情况我了解了。所以BOSS案件才会去处理那些组织成员的家人」
「那件事之后，组织里就只招收没有家人的人了，但对于一开始就在组织里的人，以及后来发现其实有家人的成员，就什么也不通知地直接杀了，就是这样」
「理由我明白了，但我觉得太过了。明明有的是其他办法。比如，把家人也纳入组织的庇护之下，或者消除家人的信息什么的」
「如果BOSS还活着，她可能会那样做吧」
「等一下。BOSS，死了？」
咪咪一直误会了。她一直以为BOSS还活着。
「BOSS当时在据点。即使是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她也坚持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多亏BOSS消灭了大部分敌人的有生力量，我们才能彻底摧毁敌对组织」
「那，现在的BOSS是？」
一直佝偻着的迪奥的背挺直了。
与此同时，杜奥猛地转身。
「杜奥。把药给我。你肯定带着吧」
她声音低沉，眼神中透着坚韧。
阿尔克站在那里。先前那副柔和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咪咪似乎判断失误，认为菲利西塔斯的药效还没过。她错估了阿尔克的新陈代谢速度。
「阿尔克。你已经『恢复』了吗」
阿尔克对咪咪的话充耳不闻，锐利的目光直逼杜奥。
「新陈代谢太快了。阿尔克，你该不会背着我，偷偷增加了菲利西塔斯的剂量吧？」
菲利西塔斯用得越多，药效时间就越短。
听杜奥这么说，看来阿尔克平时一直在他的监管下服用菲利西塔斯。
「那种事无所谓！快给我药！」
「我们发过誓的吧。当初我们三个一起建立组织的时候。我们要亲手扫除这世上蔓延的罪恶。为使命献身。绝不忘记以自己的正义杀人所要承担的责任。所以，如果有人误入歧途，就算杀了也要阻止他」
「那又如何。我并没有误入歧途。一切都是为了守护组织」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关于BOSS案件的事！ 你是不是心虚了！」
「告诉你，你肯定会反对。你就是太天真了，从以前就这样。不彻底一点就会失去。失去一切。」
「我当然会反对。如果是BOSS，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她会用其他方法──」
阿尔克的表情变得异常狰狞。
「BOSS已经！尼莫已经不在了！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在了！再也见不到也说不上话了！尼莫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少废话，快把药给我！」
杜奥闭上嘴，颤抖着， 反复将手伸进口袋，却又缩了回来。
咪咪没有从阿尔克身上移开视线，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她朝杜奥开口了。
「杜奥，那是什么药？」
「精神安定剂，还有戒断症状缓解药」
咪咪脑海中闪过之前拜访杜奥书房时，他递给阿尔克增强剂的那一幕。
杜奥给阿尔克的，根本不是什么增强剂。
「请把它交给阿尔克」
「为什么？他可是我们接下来要拼命的对手」
「没关系」
「抱歉。本来，该由我来决定要不要给他的。我，我决定不了。为了履行和尼莫还有以前的阿尔克的誓言，我应该给他的。可是，可是啊，就算他已经变了，我也，没办法对他下杀手」
「我来。杜奥你看着就好」
杜奥点了点头，把药扔给阿尔克。
阿尔克单手接过，迅速放入口中。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看来这药效还真是够快的。
一旦药物在体内完全起效，杀戮就会再次开始。
咪咪的心中依然无法平静。
但就和往常一样，她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好。
完成她给自己定下的任务。
阿尔克是她的目标。她给了他药，是为了让他在最后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咪咪深吸一口气，决定根据她掌握的情报，试着说服阿尔克。
「你是为了见记忆中的尼莫，才使用了菲利西塔斯吗？」
「没错。就算用了，药效过了也会回到现实，毫无意义的行为。我已经很久没用过它了，这次是大意了，因为杜奥给我的药效过了。为什么你在菲利西塔斯起效的时候没有杀了我？」
「因为我不想杀你」
「别说傻话了，你这个杀手真是失格」
「我想说服你」
「说服？不可能」
他空洞的眼神一如既往，拒绝着一切可能性。
「如果你真的爱过尼莫，就应该明白她的理想形态吧。你不打算将组织恢复到它应有的样子吗？废除掉BOSS案件，回归理念，回到像以前那样侠盗一样的组织」
「你搞错什么了吧？我对尼莫的理想根本不感兴趣」
「你、你说什么？」
「字面意思。我喜欢的是高谈理想的尼莫。我完成组织的任务，也只是为了让她高兴而已」
阿尔克，他从不曾对BOSS的理念产生过共鸣。他只是，单纯地听从尼莫的指示罢了。
「那你为什么要接替BOSS的位置？你明明可以选择解散组织的」
「尼莫经常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阿尔克会守护好组织，所以不用担心』。已经没有人给我下达任务了。既然如此，那我就给自己下达任务。什么任务？这还用问吗？就像尼莫说的那样，由我来继承组织。由我来让组织存续下去」
昏暗的声音中蕴藏着坚定的意志。如果这股意志的力量能够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那该有多好──。
「杀害组织成员的家人，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吗？」
「没错。那是导致尼莫死亡、组织濒临毁灭的原因。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风险因素必须彻底排除」
即使咪咪觉得这过于极端，但在阿尔克看来，这也只不过是任务的一部分罢了。
回想起菲利西塔斯药效还在时阿尔克的样子，咪咪组织着语言说道。
「你曾经说过，是BOSS让你成为了人类。你的人性，真的允许你做出这种事吗？」
阿尔克闭上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面对尼莫的死亡，任凭着满腔的激情，我杀死了那个泄露组织情报的成员。除了任务以外杀人，还是贫民窟时代以来的第一次。我明白了，只要变回以前的自己就好了。为了逃避失去尼莫的痛苦，只要抹杀感情就好了。我能做到」
为了逃避痛苦，抹杀内心。
咪咪懂这种心情。
不去想任何事，只顾完成任务就好。自己也曾这么想过。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咪咪如此问道，阿尔克猛地睁大眼睛，面容扭曲起来。
「没有！只有尼莫。只有尼莫才能完美地管理这个组织。我只能这么做！只要尼莫，只要尼莫还活着！一切都会顺利的！一切都会！」
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在咪咪听来，宛如哭泣一般。
阿尔克失去了深爱之人，无法承受这份绝望，只能再次把自己封闭在过去那个为了生存而杀人的自己之中。
如果尼莫还活着，阿尔克就能继续做人。
能改变阿尔克的，只有尼莫。
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语言改变的。
如今的阿尔克，只能依靠延续组织的存在来支撑自己。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再问一遍。你没有打算回到组织吗」
「没有。最后我想说，我的心中也存有对组织的感激之情。感谢组织将我养育成人。感谢组织教会我生存的技能。感谢组织给予我生存的意义」
「既然心存感激，那就为组织而死」
「我做不到。为了我自己，我现在要在这里」
杀了你。
代替杜奥，为了完成过去阿尔克自己立下的誓言。
为了不让尼尼和艾米莉亚被杀。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在被杀之前杀人。
在咪咪作为杀手的至今为止的人生中，第一次，凭自己的意志决定杀人。
不是作为组织的道具。而是作为一个人活下去。
不是什么对的错的，正义的邪恶的，不是那种东西。
对阿尔克来说，杀掉组织成员的家人，是为了守护组织。是阿尔克的正义。
那份正义在咪咪看来是邪恶的。
同样地，也会有人断言咪咪的活法是邪恶的。
自己是怎么想的。想要做什么。
『如果了解了露丝的苦衷，你一定会觉得她不应该死的，对吧！』
现在，自己能回答贾维德的问题了。
即使那样，露丝也应该死。
杀人的事实无法抹去。一旦被杀，那个人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露丝才会说她想死。
『果然，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应该杀人的』
露丝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杀人是不对的。所以要杀死杀人的人。
自相矛盾。正因如此，才需要能够吞下这矛盾的信念。
贾维德、尼尼、曾经的阿尔克。他们每个人，都怀抱着各自的信念。
咪咪，今后也会继续做杀手。
背负着重大罪孽的目标，隐藏在权威阴影下的恶人，都要杀掉。
『BOSS说过，我们的组织就像是义贼一样。审判那些国家和宪兵队无法制裁的恶人』
组织的理念，一部分也寄宿在咪咪的心中。
咪咪是无意识地对那份理念产生了共鸣。
所以才会让贾维德去发起暗杀贵族的依赖。
为什么会产生共鸣？过去的记忆会告诉她答案。
如果不是宪兵收了大富豪的贿赂，艾蕾娜的罪行就不会那么重。
如果不是贵族想要掩盖丑闻，就不会有孩子在贫民窟被活活烧死。
无法原谅。明明是惩治邪恶的一方，却知法犯法。
咪咪心中也充满了憎恨和愤怒。
再加上她原本就有的信念。而这份信念，与憎恨和愤怒截然相反。
心怀恶意杀人的人，和有着令人同情的苦衷而杀人的人，两者都会被国家处以同样的刑罚。
『即使是那些因为环境所迫而误入歧途的人，我也希望他们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够得到幸福。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他们获得幸福』
能就这样，如此强烈地、强烈地这么想的原因。
『你说帮助别人是你的兴趣，原来是真的。你拯救了我。谢谢你』
『谢谢你。拜拜，咪咪』
『如果我一直活着，总有一天会被宪兵抓住，被处以死刑吧。反正都会死的。孤独地。心中积攒着无人诉说的秘密地。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是目标的那句『谢谢你』啊。
『谢谢你』这句祝词，为咪咪施加了魔法。
被人感谢，真好。
让自己这个只会杀人的家伙，意识到自己也能派上用场。
咪咪，不再迷茫。
直到偿还这双手沾染的所有性命、所有的罪孽那天为止，咪咪会坚守信念，活下去。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
「《吾乃死神》」
将与阿尔克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