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微博
翻译：少年维特的忧郁
本篇作者 柴田胜家
在意大利，有个地方叫 “小偷市场”（注：这是罗马波尔塔・波尔塞市场在日语中的别称 ）。
它本质上是个跳蚤市场，但商品种类更为丰富，而且比起其他跳蚤市场，这里的人举止更为粗野。
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这里展出的古董琳琅满目。但正如其名，这里也公然售卖着失物、赃物以及假冒商品。这个市场由为数不多的诚实商人、售卖自家杂物的市民、擅长售卖从垃圾堆里淘来物品的精明街头小贩，以及其余兜售盗版商品的宰客商家组成。
至于展出的商品，你刚看到一些令人瞩目的物件或雕塑，旁边就可能躺着不配套的餐具、破裂的灯罩和脏兮兮的烛台。或者，旁边会有一摞摞衣服，还有一堆显然没考虑顾客怎么带回家的家具，以及一眼就能看出是仿冒品的珠宝、饰品和男鞋。
简而言之，这里毫无美感可言。这就是 “小偷市场”。
岸边露伴是一位漫画家。想必这对各位来说并非新闻，但不管怎样 ——
露伴是一位颇受欢迎的漫画家，他创作的《粉红暗黑少年》正在《少年 JUMP》上连载。他来到意大利度假，一方面是为这部漫画的新情节发展进行取材，另一方面也是想暂别绘画工作，稍作休息。
在按计划走访各个取材地点时，他来到了 “小偷市场”。显然，对于一位漫画家而言，这里极具吸引力。
“嘿，你喜欢海星吗？来一只干海星怎么样？”
这个一心做生意的男人已经跟露伴搭话好一会儿了 —— 他在售卖从海边捡到的东西。但露伴在他的摊位前徘徊，显然有些失落。
这根本不是 “小偷市场”，就是个普通的跳蚤市场！
露伴觉得自己被骗了。
中午时分，市场里挤满了游客、当地人和商家，但丝毫没有任何不祥的迹象。
所以不管人们给它起了什么别称，它不过就是个跳蚤市场。街边摊位上的商品，无论看起来多么多样或稀有，都能在网上买到。
露伴原本期待着一场视觉盛宴，希望能看到像 “小偷市场” 这个名字所暗示的那样，摆满了普通人难以接触到且被禁止的物品。
他渴望看到犯罪时使用过的物品，或者因犯罪而被盗的东西。暂且不论他是否真的会买，他只是想亲眼目睹那些承载着故事的物品，为了满足人类的贪婪而毫无保留地被售卖的场景。这就是他大老远来到这里的原因。
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其实还挺享受的。
露伴的包里现在就有一本意大利出版的专门关于意大利面的影集。他在这个市场的一家旧书店里花低价买下了它。
所以露伴此刻内心很纠结。他是该离开，还是留下来继续逛逛呢？就在他为此烦恼时，之前一直跟他聊天的友善摊主又喊了起来。
“贝壳怎么样？这里有一些很漂亮的。”
好吧，毕竟是露伴自己在人家店门口逗留了这么久，他也有一定责任。
“不用了，谢谢。”
“真的不要吗？看看这个多漂亮，是个大蛤蜊壳！”
突然，露伴灵机一动，把目光转向那个正开合着巨大贝壳的男人。
“话说，这附近有没有卖不法赃物的店？如果你告诉我，我就买那个海胆…… 不管那是什么，行吧。”
听到他的提议，男人脸上露出笑容，高兴地举起海胆壳。
“要找那种东西，你得去找卢西奥。他额头上有个蛇纹身。进那条小巷后，他在那边有个店。那么，你想要哪个海胆壳？”
“明白了，谢谢。”
露伴递给男人几欧元后，朝着他说的小巷走去，并没有收下海胆壳。
我懂了，这才有看头…… 这才像传说中的 “小偷市场” 嘛。
一走进小巷，氛围就变了，这里的摊位显然不是面向游客的。
展出的有一辆可能是从别处偷来的自行车、一捆外国纸币，还有旧手机之类的东西。与主街上的卖家不同，这些摊主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露伴。
“这是卢西奥的店吗？”
过了一会儿，露伴找到了他要找的摊主，走上前去。
一个额头上纹着蛇的男人，把物品摆在一块皱巴巴的蓝色油布上。这些物品毫无规律，一端是旧书、陶瓷和盘子，儿童玩具和珠宝也混放在一起。
“对，我就是卢西奥。你是中国人…… 不，日本人？是别人跟你提起我的？欢迎光临，请随意看看。”
虽然卢西奥的言语很夸张，但他确实完美地符合了露伴心中 “小偷市场” 摊主的形象。
“那这把刀怎么样？看起来有点可疑…… 肯定不是新的吧？你能讲讲它的来历吗？我很感兴趣。”
“眼光不错！这可是个宝贝，它是一个在街上袭击路人的连环杀手的凶器。挥来砍去，死了五个人呢。”
“那这件看起来很贵的女装呢？”
“啊，这件有个悲惨的故事，它原本属于一个投海自尽的女人。是我一个当警察的朋友借给我的，你看。”
“我明白了，那这个呢？这个锅！”
“嗯，这是我从一户全家自杀的房子里拖出来的！父亲用这个锅做了有毒的炖菜，就是最后的晚餐，你懂的！”
卢西奥对他的每个问题都对答如流。露伴听到这些明显夸张的谎言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另一方面，他的好奇心也愈发强烈。
这个男人当场为每一件物品编造一段黑暗的过去，以此来抬高它们的价格。他明白，像露伴这样的人，看重的不是物品本身，而是物品背后的故事。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为每一件物品编造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过去。虽然卢西奥的谎言还需要更逼真一些，但这正是露伴一直渴望见到的 “小偷市场” 的商人。
自然而然地，露伴想听卢西奥继续说下去，于是他指向了那个人偶。
人偶是手工雕刻的木质人偶，颜色暗淡，光滑的脸上没有五官，四肢用铁丝连接。它总共有 14 个关节：脖子、双肩、髋关节、手肘、膝盖、手腕和脚踝。就是一个普通的人体模型。
“那这个人偶呢？”
然而，令露伴惊讶的是，卢西奥脸上的所有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这个人偶没什么可说的。”
他深陷的双眼盯着露伴。
“没什么？真的吗？”
“对，没什么…… 什么都没有。它没有什么过往…… 什么都没有。就是我随手捡到的一个人偶。”
“嘿，嘿，你在开玩笑吧？你是认真的吗？你这儿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唯独这个人偶 ——”
“我告诉你它没什么特别的，别问了！” 卢西奥突然大吼一声，朝露伴扑了过去。他伸出双臂，想要抓住露伴的衣领。
然而，卢西奥的手始终没能碰到露伴的脸。他身子一软，当场跪倒在地。
书页出现在他脸上，如同翻开一本书，开始一页页翻动。
“天堂之门。哎呀，这地方可真危险。”
这就是露伴的替身能力。
通过向对手展示他画的漫画 —— 在空中描绘的漫画也行 —— 露伴可以将对手的意识转化为一本书，读取他们的经历、历史以及内心情绪。除此之外，如果他在书页中写下命令，还能让对方听从他的指令。写在他们意识深处的文字就像催眠暗示一样，受害者无法违抗这些命令。
“好吧，我不妨看看里面的内容。要是能有所收获就再好不过了。”
露伴避开蓝色油布上的物品，走到卢西奥身边。他摸了摸卢西奥的脸，开始翻阅 “书页”。内容是用意大利语写的，但如今露伴读起来毫无困难。
“卢西奥・波特利。39 岁，单身…… 这是什么，他们都叫我‘铁锤’（Martello）？”
露伴翻动着卢西奥的 “书页”。接着出现了一个日期和一段文字，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发生不久，字里行间赤裸裸地展现出卢西奥的情绪。
“那是一周前发生的事！那天真是让人难忘，那地方可是一座百万富翁的豪宅！我像往常一样用锤子砸开了门！我要把看起来值钱的东西都偷走，以后再卖掉！”
露伴一边翻阅一边哼着。
“原来他是个入室盗窃别墅的贼。这才终于有点‘小偷市场’的样子了！不过我也没义务把他交给警察。”
当他翻到下一页时，看到了关于人偶的记录。
“我要带走这个人偶。它原本在床头柜上，但不知为何就掉进了我的包里。就好像它想跟我一起离开这儿。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开始喜欢上它了，尽管它看起来很廉价。”
虽然这就是露伴一直在寻找的信息，但看起来这个人偶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过往。
当然，也有可能人偶实际上确实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过往，比如里面写着隐藏宝藏的密码，或者是某位已故艺术家曾经用来写生的道具。
“我大老远来到这个著名的所谓‘小偷市场’，本来就打算买点可疑的东西。其他东西看起来都像垃圾，那为什么不买这个人偶呢？至少它看起来还挺让人难忘的。”
露伴合上 “书页” 后，卢西奥猛地惊醒过来。
“呃…… 嗯，我们刚刚在干嘛？”
卢西奥似乎完全不记得在被催眠之前发生了什么。这也是因为露伴用 “天堂之门” 写下了 “我会乖乖把人偶卖给露伴” 的指令。
露伴问道：“我想买这个人偶，多少钱？”
露伴已经决定要买这个人偶了。这个看似一文不值的人偶有了价值；它的价值在于，一个能为所有商品编造黑暗过往的商人，唯独拒绝给这个人偶编造，从而赋予了它额外的价值。
“行啊，但你确定吗？这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只要一欧元。”
“我不跟你讨价还价了，我就问你，你确定这个人偶没有什么悲惨的历史吗？”
“是的，这个人偶真的没有什么黑暗的过往。”
听到这话，露伴咧嘴笑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
似乎确实没什么可再探究的了。露伴心情不错，递给卢西奥三枚两欧元的硬币。
“嘿嘿，和你做生意真愉快。” 卢西奥拖长声音说道。
就这样，这个没有过往的人偶落到了露伴手中。
✑
从那以后，一周过去了。
露伴回到了日本的家，把人偶放在了他在杜王町的家和工作室里作为装饰。
话虽如此，露伴在构思漫画角色姿势的时候，从来不会因为疑惑而去摆弄这个人偶。因为他能够大胆而精准地将脑海中设想的动作画到原稿上。所以这个人偶最后沦为了一个纯粹的装饰品，但由于他漫画家的职业性质，办公桌上放个人体模型也不算碍事。至少，它远没有海胆壳那么碍事。
那天，露伴像往常一样在完成他的原稿，人偶就放在他余光所及的角落里。
由于夏天一直在休假，他的创作活动暂停了一段时间，而现在他刚刚重新开始。不过重新投入工作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中午之前大部分工作就已经完成了。
因此，露伴决定吃个午饭，休息一下。
他迅速用冰箱里的食材做了一份简单的开放式三明治，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端着食物和饮料来到客厅。他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
“嗯，味道还不错……”
露伴嚼着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奶酪，新闻内容从他耳边飘过。他确实会关注新闻，以便了解公众动态，但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但接下来播音员说的话让露伴抬起头看向屏幕。
“昨天，意大利市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一辆卡车冲进了人群。”
电视上播放着事故现场的画面。
首先听到的是人们的哭喊声和尖叫声。镜头向前推进，展示出事故现场。卡车周围的摊位已经支离破碎，卡车像冲破狭窄小巷一样，一头撞进了一堵墙里。由于到处杂乱地散落着大量物品，看起来损失极其惨重。无数破碎的陶器碎片、大量的衣物、破碎的家具，还有海星。
“事故发生的地点就在著名的‘小偷市场’区域，事故发生时这个区域聚集了很多人。”
难道是 ——？露伴眉头紧皱。
电视上展示的地方正是他去过的地方。一个仅仅一周前他才去过的地方。屏幕上很多摊主都双手抱头，远远地望着这场悲剧。
画面切换到一段采访。一位当地居民情绪激动地回答着问题。
“一辆失控的卡车在中午时分冲进了人群！商品全毁了，但还不止如此 —— 这简直是个奇迹！尽管损失惨重，但只有一人死亡！就连卡车司机都毫发无损！”
从电视里传来的这个声音让露伴感到一阵不适。
“他刚刚说的话有点奇怪。毕竟有人死了，不该称之为奇迹……”
屏幕上的画面再次切换到事故现场。
那正是卢西奥摆摊的后巷，也就是露伴买人偶的地方。
“嗯，这样说倒也合理。如果卡车冲进那条小巷却没人受伤，那我能理解他想说什么。但是等等……”
电视画面显示出受损最严重的地方。砖块掉落，一块皱巴巴的蓝色油布在卡车巨大的车轮下被撕裂。周围凄惨地散落着一个连环杀手用过的刀、一个自杀女人穿过的衣服、一口用来煮有毒炖菜的锅。
还有一样东西无力地挂在那里，被夹在车身和墙壁之间。
那是一条人的手臂。暗红色的血从那里滴落到下面的蓝色油布上。
“有人死了。只有一个人死亡。”
一个不祥的预感闪过露伴的脑海。
“此次事件中没有日本公民受伤的报道。”
电视主播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节目进入了下一条新闻。
不管这条新闻给人的印象多么震撼，没有哪个新闻频道会不厌其烦地反复报道发生在遥远国度的事件。尤其是如果除了一个不幸的人之外，没有人死亡的情况下 ——
露伴把吃了一半的开放式三明治放回盘子里，走向放着电脑的工作区。他打算在网上搜索一下这个事件。
我并不是因为去过的地方发生了悲剧而难过…… 更不是在担心某一个特定的人。
他打开电脑，在网上收集信息。点击一个意大利当地的新闻网站后，他找到了关于这个事件的显著报道。
我只是有点在意，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头…… 毕竟，这么大规模的事故，却只有一个人 ——
新闻网站上报道了唯一遇难者的相关信息，并配有他的照片。
一个额头上有蛇纹身的男人。卢西奥・波特利。正是那张脸。
“果然！是卢西奥，死的人是‘铁锤’卢西奥！在这么大规模的事故中唯一的遇难者！”
就在露伴的视线范围内，正是那个人偶，他不自觉地向后仰身。
人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它只是一个人形物体，静静地站着，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被摆成什么特别的姿势。
“从逻辑上来说，这可以被归结为纯粹的巧合…… 就是这样。一场本应造成多人伤亡的重大事故，结果却只有一个受害者。只是巧合而已……”
露伴伸手向人偶摸去。
“但我不禁怀疑…… 造成这种巧合的原因会不会就是这个人偶。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他的手伸向人偶，几乎就要碰到它的身体 ——
突然，门铃响了。
✑
门铃不停地响着。
尽管露伴装作不在家，访客却毫不气馁，理所当然地开始敲起前门。
这个时候到底会是谁呢？不可能是编辑，我没有要紧急出版的原稿……
访客没有离开的迹象。如果是他认识的人，要么会事先通知他，要么会喊他的名字。所以这个访客肯定是不认识露伴的人。
敲门声越来越大。一种无声的紧迫感油然而生，就像有人在暴风雪中求救一样。
别敲了。你再这么吵，我就报警了，露伴心里想着，轻手轻脚地朝前门走去，想看看访客是谁。
他一声不吭，慢慢靠近仍在被敲打的门。
“露伴先生，岸边露伴先生。”（注：此处用日语说）
一个带着外国口音的男声。从那带着痰音的沙哑嗓音判断，这人想必有些上了年纪。
“我知道你在里面，麻烦出来一下。”
这次说的是意大利语。露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会是他旅行时遇到的人来拜访他吗？又或者是一位好心的陌生人，来归还他遗忘的东西？他能想到好几种可能，但这个时候从意大利赶来的人，只可能意味着 ——
“露伴先生，我知道你有人偶。露伴先生……”
门铃再次响起时，露伴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年绅士，身着西装。与他刚才粗鲁的举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他满脸堆笑，试图跟露伴握手。见状，露伴在空中一挥，在对方开口前发动了 “天堂之门”。
老年绅士的脸变成了一本书，他向后倒去。
“要是有人看到，说不定会觉得我多疑，或者神经兮兮的。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露伴慢悠悠地走向这位老年绅士。
老年绅士衣着得体，从丝绸西装到皮鞋，全是顶级品牌。他面容和善，眼睛深邃，一头浓密的白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显然，他生活优渥。
“巴西利奥・皮斯塔里诺。67 岁。罗马居民…… 曾是一家大型知名饮料公司的首席运营官……”
露伴轻触这位老年绅士 —— 皮斯塔里诺的脸颊，翻阅着记载他生平的书页。
“他不是替身使者…… 但他确实是冲着人偶从意大利赶来的。”
终于，他翻到了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一页，露伴开始专注地阅读上面的内容。
“可恶！都怪那个入室盗窃的贼！财物丢了还能再买，但那个人偶…… 而且这事我也不能指望警察……”
这是一段用意大利语刻下的强烈记忆。能明显看出皮斯塔里诺对人偶的执着。
“动用黑手党去调查。好像是‘小偷市场’的卢西奥把人偶卖给了一个日本游客…… 从出租车司机和酒店员工那里得知，这个游客是漫画家岸边露伴。”
就在露伴打算合上书页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原来他是卢西奥的受害者，怪不得他追着被盗的人偶，还大老远跑到日本来…… 我开始对是什么让他这么执着感到好奇了……”
露伴从胸前口袋掏出一支笔，在皮斯塔里诺的书页上写下 “我会如实回答岸边露伴的问题，绝不撒谎”。
“我可以继续看下去，但我还是想听他亲口解释 —— 那个人偶到底怎么回事，又有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啪的一声，书合上了。
露伴转身时，皮斯塔里诺醒了过来。
“欢迎，皮斯塔里诺先生。我是岸边露伴。”
“呃，嗯…… 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吗？”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变成书时的事。或许是意识到自己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皮斯塔里诺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又一次伸出了手。
这次，露伴跟他握了握手。
✑
于是，露伴把皮斯塔里诺请进了家门。
露伴亲自领着他穿过走廊。在要不要让客人进入自己的工作室这件事上，他有些犹豫，但让客人看到那个人偶，肯定能让他开口。为了从他嘴里套出人偶的 “过往”，这点牺牲在所难免。
一走进二楼的工作室，露伴请皮斯塔里诺在后面的沙发上就座。而他自己则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露伴先生，我 ——”
“咱们别寒暄了，直奔主题吧。你原本是人偶的主人。你独自一人大老远从日本赶来就是为了拿回它 —— 顺便问一句，你想喝点咖啡吗？不过我猜你应该不想多做停留。”
“不了，谢谢，我也不需要。就像你说的，我想尽快了结此事。”
“看来这东西很贵重啊……” 露伴嘀咕着，尊重了皮斯塔里诺的意愿。他从桌上拿起人偶。露伴晃了晃人偶，像是在炫耀，皮斯塔里诺的脸色变了。
“啊，就是那个人偶！”
这个小个子男人像野兽一样，立刻从沙发上扑了过来。皮斯塔里诺试图从露伴手中抢过人偶，但他的企图轻易就被挫败了。
“等一下，皮斯塔里诺先生。这是我花钱买下的东西，所有权已经归我了。”
“嗯 —— 嗯，当然，现在所有权在你手上…… 但我希望你能把所有权转让给我。你开个价吧。”
“有钱人果然都这么说。 可以预料得都有点尴尬了。” 露伴回应道。他把人偶举得高高的，防止面前这位老先生抢走，然后问道，“我可以把人偶给你。但作为交换，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你不介意吧？”
皮斯塔里诺沮丧地哼了一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露伴，试图威慑他。他的表情无比急切。那神情就像瘾君子急需毒品，又或是在沙漠中渴望一滴水的人。
而这正是露伴想知道他为何如此渴望人偶的原因。
“这只是我的猜测，难道这个人偶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过往？不然你这么执着于这个人偶，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听到这个问题，皮斯塔里诺挺直了身子，面对着露伴。之前用 “天堂之门” 在他身上写下指令的效果显现了出来。
“不，没有。没有什么不堪的历史之类的。”
“什么？”
露伴得到的答案和之前在 “小偷市场” 从卢西奥那里听到的一样。然而，这次这个答案不可能是谎言。至少，皮斯塔里诺相信人偶没有什么过往。
不用说，如果这么轻易就被说服，那就不是露伴了。
“是我提问的方式有问题吗？我所说的‘过往’，可以是比如这个人偶实际上是一位著名小说家的作品，或者里面藏着宝石；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可以，哪怕只是有点关联也行。像是拥有它就能财源广进，或者突然变得很受性感美女欢迎，又或者恰恰相反，会遭遇不幸…… 我说的‘过往’，就是想问你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事，哪怕只是你的一种感觉。” 露伴小心翼翼地给出了一个极其友善且通俗易懂的解释。尽管他考虑得很周到，皮斯塔里诺只是不停地摇头。
“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过往。我不是因为得到了人偶才变得富有。我是在获得了现在的地位和声誉之后才得到这个人偶的，而且在此之前我的生意就已经经营得很顺利了。拥有人偶后，生活中所有的起伏都消失了。” 皮斯塔里诺回答着，表情扭曲，仿佛在忍受着痛苦。“我什么都不知道。拥有它的你可能也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我自己也并不真正明白……”
皮斯塔里诺的回答极其拐弯抹角。即便如此，这位看起来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老先生身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一种听起来像是真话的情绪。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如果你不拿回人偶，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行，那我们从一个更简单的问题开始。你是怎么得到这个人偶的？是在哪里买的吗？”
皮斯塔里诺的脸上露出了光彩。他开始用夸张的手势比划着说话，对终于能回答的问题感到如释重负。
“我不是买的。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是我从小的好朋友，是一位来自佛罗伦萨的艺术家。我猜测，他可能是买来当人体模型用的。”
“我明白了，那这位所谓的朋友不能提供更多细节吗？”
“不，他不能了。”
皮斯塔里诺的眼睛突然瞪大，当场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
“他死了…… 独自一人在自己的画室里，用铅笔戳进了自己的眼球！”
“嘿，嘿，嘿，等一下。这么说来，这人偶好像还真有点过往…… 已经有两个人死了 —— 那个艺术家和卢西奥 —— 他们都曾拥有过这个人偶。”
露伴又一次仔细端详起手中的人偶。
木头质地光滑。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体模型。然而，随着对它来历的了解越来越多，这个人偶似乎透着一股诡异。
“你知道吗，比如说，据说史密森尼博物馆里有一颗被诅咒的宝石，拥有它的人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注：此处指希望蓝钻，Hope Diamond）但你不觉得也许这个人偶也有类似的过往吗？”
“胡说！它没有你说的那种事……”
皮斯塔里诺捂住脸的双手间露出一条缝隙。从缝隙中透出的黑眼睛盯着露伴。
“四年前我得到了那个人偶…… 但我朋友是去年去世的！提前回答你的问题，他把人偶给我之后，生活也没有任何变化。而且，他是死于一场意外。好像是绊倒后，头撞到了笔筒上……”
皮斯塔里诺沉闷地讲述着人偶的经历。与此同时，露伴继续仔细打量着人偶。
或许在这一刻，露伴放松了警惕。也许他觉得这样一位社会地位颇高的老先生肯定不会诉诸暴力。
所以他转过身去，哪怕只有一瞬间。他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想把人偶举到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下看看。
“嗯，我相信这个说法。但想要回一个历任主人都相继死去的被诅咒人偶，还是很奇怪。你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
露伴转身的时候，老先生弯下了腰。
皮斯塔里诺像火箭发射一样，蹲下身子，用尽全力猛地向露伴扑了过去。
“啊！？”
皮斯塔里诺变成了一颗小型炮弹，撞倒了露伴。两人一起撞到了办公桌上，周围的书写工具散落一地。
皮斯塔里诺发出一声哀号，尖叫道：“把人偶还给我！”
皮斯塔里诺用全身的重量压住露伴，双手死死抓住露伴的衣领。真不知道这具年迈的身体里怎么会藏着这么大的力气。
“我只剩下三年多时间了，但那是我仅有的时间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每天都被迫看着它！把它给我！”
皮斯塔里诺一边怒吼着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一边死死掐住露伴的脖子，脸上始终带着狂怒的神情。由于露伴的惯用手正拿着人偶，他一时间无法发动 “天堂之门” 进行反击。
露伴摔倒在地，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因为喉咙被掐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大概可以用还能活动的双脚把皮斯塔里诺踹开从而挣脱，但 ——
虽说他不喜欢暴力手段，可……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露伴左脚稳稳踩在地上，用右膝猛击皮斯塔里诺的下腹部。
一声闷哼响起。皮斯塔里诺被一脚踹到了办公桌上，这才松开了露伴。
然而，就在这转瞬之间，皮斯塔里诺对人偶的极度执着 —— 那种毫无廉耻、对生存赤裸裸的渴望，战胜了露伴冷静的思考。
“我拿到了！人偶是我的了！”
露伴急忙看向自己的手，大为震惊。原本一直握在手中的人偶不见了。就在他注意力转移到腿上的那一刻，人偶被偷走了。
皮斯塔里诺站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嚎叫。他高高举起手，像炫耀战利品似的展示着人偶。
皮斯塔里诺一边怪笑，一边大喊：“现在所有权归我了！”
缓过神来的露伴伸手试图发动 “天堂之门”。
然而，皮斯塔里诺像猴子般敏捷地从桌上一跃而下，手指勾住墙边的书架借力，从露伴头顶飞身而过。露伴转头盯着他，只见这位老先生在走廊上一阵喧闹，飞速逃离了工作室。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把人偶还给你。我只是想了解它的过往。但他那算什么，那种不正常的痴迷到底是怎么回事？”
露伴喘着粗气，望向皮斯塔里诺逃走的方向。
“我还没弄清楚所有事情呢。人偶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过往！”
就在这时，露伴的视野中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然而，露伴还没意识到它的存在。因为他立刻拔腿去追皮斯塔里诺了 —— 所以，从他视野后方追来的类似数字时钟的物体，他并没有看到。
一声轻响传来，悬浮在空中的时钟发生了变化。数学符号 “33” 减为 “32”。
剩余时间显示为 “6 天 12 小时 32 分”……
✑
露伴离开家去追皮斯塔里诺。
他的对手可能已经领先了好几米，但对方是个老人，而露伴对自己的跑步能力很有信心。尽管身为漫画家，他的生活方式却是很健康的。更何况，皮斯塔里诺逃跑的路线是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追上他应该很容易。
如果不是露伴注意到那个奇怪的数字时钟跟着他，一切本该很容易。
这是什么……？
露伴刚走出前门就看到了它。
一群奇怪的字母上下浮动，那是数字时钟上常见的那种棱角分明的数字。露伴一开始以为这只是某种装饰展示，没太在意，继续抬腿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然而，那些数字并没有从他的视野中消失，而是跟随着他，从露伴的右后方滑行移动。
我的眼睛没看花！这些数字是什么东西？！
露伴开始仔细分析当前的状况。
带着人偶逃跑的皮斯塔里诺已经跑到马路上了。要是他拦到一辆出租车，靠步行就追不上他了。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得操心……”
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忽视这堆奇怪的数字。露伴从以往的经历中学到了应对这类异常现象的方法。如果存在某种规则，最好避免任何无端的举动。
这到底是什么……？是替身攻击，还是…… 这些数字会因为某些反应而变化吗？显示的是‘6 天 12 小时 30 分钟’……
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又一声响亮的咔哒声传来。
露伴捕捉到了那个跟在他身后的显示数字，‘30 分钟’变成了‘29 分钟’的瞬间。
这是个倒计时！很明显，这显示的是剩余时间。从我手里的人偶被偷走那一刻就开始了！
那么 —— 露伴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件事上。
他冲到马路上，去追试图逃跑的皮斯塔里诺。他认定再次夺回人偶就能让这些数字消失，尽管规则仍不明确。
一个穿着西装的老人在街上狂奔，手里紧紧抓着个人偶，气喘吁吁。街道两旁树木掉落的叶子堆积在路面上，老人尽管多次被树叶绊住脚，却依旧不停地向前猛冲。
露伴在后面紧追不舍，逐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靠近一点，他就能用 “天堂之门” 制住他了。
但是，一辆出租车！这可不行！
一辆出租车正从马路对面的车道驶来。果然，皮斯塔里诺抬手试图拦车。
我能在他上车前追上他吗……？也许吧，至少能在出租车车门关上之前，但那样的话 ——
露伴一边跑一边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嘿，皮斯塔里诺先生！”
露伴从后面喊那位老先生。皮斯塔里诺的脚步没有停下，不过他肯定清楚地听到了露伴的喊声。
“你现在能停下来吗？”
听到这个问题，皮斯塔里诺突然停了下来，回答道：“能！”
皮斯塔里诺笔直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之前被设定了 “如实回答岸边露伴的问题，绝不撒谎”。只要他身体能够停下来，他就别无选择只能停下来。如果他再挪动一步，那么他回答的 “能停下来” 就成了谎言。
“怎……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
“谢谢你，皮斯塔里诺先生。”
露伴慢慢地从后面靠近站着不动的他，就在出租车从他们两人身边驶过时，把手搭在了皮斯塔里诺的肩膀上。
“皮斯塔里诺先生…… 我说过我可以把这个其实只是个人偶的东西给你。只要你按规矩来，我会信守承诺把它交给你。但我还没懦弱到被你强行抢走东西后，还任由你拿走的地步……”
露伴抓住笔直站立的皮斯塔里诺的手，夺回了他紧握着的人偶。
与此同时，一直在他视野中飘动的类似数字时钟的东西消失了。
“果然。即便这不是替身攻击，这个人偶也是触发因素。那么这些数字意味着……”
露伴把目光转向重新夺回的人偶。
就在同一时刻，这个简约人偶的四肢发出咔哒一声，动了起来。
另一个人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皮斯塔里诺在露伴面前跪倒在地，懊恼地捶打着地面。
“不可能…… 不可能！因为刚刚所有权转移到你手上了，这就意味着…… 原来是这样！这不公平，我需要更多时间！” 皮斯塔里诺尖叫着，拳头都捶出了血。发泄完这番情绪后，他接着又用头猛撞地面。露伴惊讶地向后退了一步。
“冷静点，皮斯塔里诺先生，好吗？我不会攻击你。我只是想问…… 关于这个人偶的规则。我觉得你可能知道些什么，仅此而已 ——”
皮斯塔里诺突然整个身子转向露伴。
鲜血从他撕裂的额头滴下，他的脸一片狼借，满是泪水、鼻涕和泥土。高档的西装也脏兮兮的，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哀鸣。
“是我的错吗？因为我什么都没解释就试图拿回人偶…… 还打算牺牲你……”
“嘿，听我说 ——”
“我才应该是活下来的那个人…… 我才不在乎某个日本漫画家会怎样……”
皮斯塔里诺抱住露伴的脚。他在空中乱抓，试图夺回人偶，但不出所料，露伴把这位老先生推开，防止人偶再次被抢走。
“这和什么‘过往’没关系，明白吗……？这只是我发现的一条规则…… 人偶没有过往……”
皮斯塔里诺头发凌乱，双手左右挥舞，像是要把露伴甩开。露伴同样向后退了好几步，被他那恐怖的表情吓到了。
“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就该接受命运，平静地度过剩下的时间…… 我这是自食恶果！哦不，时间已经减少这么多了，不可能！” 皮斯塔里诺呻吟着。
突然，一阵秋风吹过。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到街上。
一阵不祥的断裂声从附近传来。
“来不及了！‘4 秒’，‘3 秒’…… ‘2 秒’！”
皮斯塔里诺的尖叫声在街道上回荡。
当喊出 “1 秒” 的那一刻，人行道附近传来一种坚硬物体裂开的声音，伴随着咔嚓声和破裂声。
街边一棵受损的树开始向前倾斜。树干已经腐朽。
“嘿！”
露伴伸出手。但已经太晚了。
那棵向人行道倾斜的树，仿佛被什么吸引着，朝着皮斯塔里诺矮小的身躯倒了下去。
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是轻微的地面震动。片刻后，树叶四散飘落。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当场死亡。不是被压死，而是粗壮的树枝刺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如泉涌般喷出，就像从泵里抽出来的一样。
皮斯塔里诺的身体被压在一棵大树下。他空洞的脸从横倒的树冠缝隙间向上望着天空。
他死了！他就这么死了，在我眼前！这是第三个人了：得到人偶后死去的人数已经上升到三个了！可他还坚持说人偶没有过往！？
在露伴手中，人偶又咔哒一声变换了姿势。
✑
皮斯塔里诺死在了他眼前。
接到他的报警后，一辆救护车赶到现场，迅速抬走了这位老先生的尸体。随后，露伴恭敬地向赶来的警察解释了事件的具体情况，尽到了作为一个善意第三方应尽的所有责任。
只是，露伴告诉他们皮斯塔里诺是 “一位从意大利来拜访他的粉丝”。还说这位粉丝在他送其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可怕的意外。当然，警察没有理由怀疑这个事件。街边一棵腐朽的树倒下了。这又不是露伴能造成的。
是的，如果不是人为，那么 ——
几个小时后，露伴手里仍然握着人偶回到了家，终于从作为关键证人的负担中解脱出来。
外面的世界已经是黄昏时分。通常这个时候，他做完所有简单的家务后，就会开始准备晚餐。除此之外，他还得完成即将创作的手稿的草图，甚至还想在今天结束前读完一本书。
不管怎样，他直接走向了工作室，把上述所有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经历了这一切，他还是坚持说人偶没有过往……？”
人偶被露伴一下子重重地放在因皮斯塔里诺而变得杂乱的工作台上。
“第一个是来自佛罗伦萨的艺术家，接着是‘小偷市场’的卢西奥，现在又是皮斯塔里诺…… 说不定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人也死了 —— 然而！”
露伴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各种工具。一把螺丝刀、钳子、美工刀、尺子、卷尺、放大镜…… 所有这些都将用于仔细研究这个人偶。
“这个人偶本身绝对没有任何过往！”
放在透光台上的人偶，不知是因为正对着窗户，被夕阳染成了红色，还是被皮斯塔里诺溅出的鲜血弄脏了。
“我能理解被诅咒的宝石会让拥有者死亡…… 但不再拥有这个人偶的人却死了。这背后肯定有某种规律，可等拥有者察觉到的时候，人偶已经不在他们手里了。这就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坚称没有关联，说这个人偶没有过往！就好像人偶在试图摆脱成为谋杀嫌犯的嫌疑！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它还是坚持一切都是巧合！”
露伴把目光转向书桌上的电脑。
就算在网上搜索，他能查到人偶的来历以及之前的拥有者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仅仅因为人偶的主人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并不会给它带来什么过往。人们不会费心去讲述一个没有故事的物品，所以也不会有谣言或都市传说产生。或者说，去读一篇关于多人死亡的报道，对找出之前拥有人偶的人也毫无用处。
“到处都没有任何信息…… 要不是皮斯塔里诺来拿回人偶，然后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永远也不会注意到这人偶隐藏的过往。要是因为某种原因我与人偶分开了，那我也会死。而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围绕我死亡的过往！”
露伴从卷尺上拉出带刻度的卷尺，朝放在透光台上的人偶走去。
“这个人偶有隐藏的过往。有必要进行彻底调查。”
露伴用卷尺和尺子测量人偶每个部件的尺寸，并详细地画下来。接着，他换用放大镜，仔细检查是否有刻着制作公司或个人名字的痕迹，希望能找到人偶的出处。
“即便它不是替身，我也感觉到一种类似替身的力量…… 可能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或者怀着深仇大恨的人制作了这个人偶，又或者是第一个拥有它的人…… 可以假设正是这类人强烈的精神能量寄居于人偶之中。”
露伴独自在家，对着空气笑了笑。
“只是一种假设。这本身并不能构成过往，但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不错。现在如果把它看作是一种替身，那么……”
外面的乌鸦正聒噪地叫着。它们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祥未来。
“要是能把它变成一本书来读取，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可惜我的‘天堂之门’对无生命的物体不起作用……”事实上，露伴转念一想。
“…… 但替身是会成长的。如果人偶里蕴藏着某种精神能量，那么就仍有可能把它变成一本书来读取。敢打赌吗？”
说着，露伴一只手拿着人偶，另一只手指向它，试图通过读取其中内容来解开隐藏的过往。
他手中的人偶毫无预兆地动了一下。至少，他感觉是这样。
露伴瞬间警惕起来。
原因是窗外远处天空飞来一道阴影。
窗户的玻璃面板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破碎开来。炸裂的碎片朝露伴飞溅过来。
露伴惊呼一声，用手护住脸。锋利的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臂。
黑色的羽毛和鲜血粘在窗户上。一只在昏暗天空中飞翔的乌鸦，就在那一刻，迷失了方向，撞上了窗户。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
鲜血从他受伤的手臂上滴下，露伴向后退，远离窗户。
他这么做的时候，腿碰到了房间里的椅子。椅子的扶手撞到了他的膝盖后侧，导致他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为了稳住身形，他抓住了椅子。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断裂声，椅子腿折断了。
露伴和椅子一起痛苦地哼了一声，摔倒在地上，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
与此同时，露伴手中的人偶被高高抛向空中。
搞什么，有点不对劲……
全身疼痛的露伴坐起身，寻找人偶的下落。一看，它在工作台下方的地板上。
只要伸手，他应该就能拿到。
就在这时，三件巧合的事接连迅速发生。
首先，卷尺的带子从工作台上方垂落下来。长度差不多刚好碰到地面。而且，随意放置的尺子以放大镜的手柄为支点，变成了一个跷跷板。最后，一阵风吹进来，导致破碎的窗框向内打开。
而地板上的人偶碰到了卷尺。露伴难以置信地叫出声。
台灯撞到窗框后掉落，压在了卷尺侧面的拇指锁上。伸出的卷尺缠住了人偶的腰部关节，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
人偶随着卷尺一起被卷动。由于惯性，人偶被甩到空中，落在倾斜放置的尺子上。此外，挂在铰链上摇摇欲坠的一部分窗框，也掉到了尺子的边缘。
根据杠杆原理，人偶向上飞起，接着朝窗外坠落。
露伴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终于站起身，急忙朝工作台的方向跑去。
露伴探出窗外，查看窗外地面，却不见人偶的踪影。左右张望后，他很快注意到有一只乌鸦栖息在树上。
“等一下…… 我感觉这一切都很不妙。发生的每件事都是巧合，但这一切巧得太离谱，不像是运气。而且…… 如果这一切都是人偶的意志引发的，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
仿佛是为了印证露伴的直觉，栖息在树上的乌鸦发出一声哀鸣。
“因为我试图了解它更多的过往，它想逃跑！”
乌鸦展开翅膀，伸展了一下，然后猛地从树上冲出去。它直直地盯着草地上的人偶，意图再明显不过，这只鸟抓住人偶，保持飞行姿势飞走了。
就在那一瞬间，有东西出现在露伴的视野中。
‘0 天，3 小时，45 分钟’
那串类似数字时钟的奇怪数字。露伴瞬间明白了这组数字的含义。
“换句话说…… 这是个倒计时。当数字归零时，我就会像卢西奥和皮斯塔里诺一样死去。无疑会陷入一场可怕的巧合……”
露伴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怒火。
“区区一个人偶…… 竟敢算计我岸边露伴，还操纵一连串巧合，试图逃跑…… 还想和对付其他前主人一样除掉我？”
露伴咬着嘴唇，努力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怒火。然而，他意识到，对一个甚至不算人类的对手压抑怒火，实在没什么道理。
“这简直就是在把我当傻子耍！”
露伴全速冲了出去，仿佛要甩掉从背后逼近的数字。
✑
露伴在夜幕降临的小镇上狂奔。
太阳很快就会完全落下，如果天黑了，再去追哪怕一只乌鸦都将变得不可能。而且，如果乌鸦把人偶带回它自己的巢穴，寻找它就会愈发困难。
还有……
露伴朝身后瞥了一眼。
他这么做的时候，数字时钟的数字此刻仍悬浮在他余光的角落里。现在显示的是‘0 天，3 小时，42 分钟’。
我开始明白这些数字的规律了……
汗水从露伴的脸颊滑落。这汗水不仅是因为疲惫，还源于他的紧迫感。
现在已经变成‘3 小时，40 分钟’了，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是‘6 天’。我肯定没看错这些单位。一个月前我从卢西奥那里买了人偶，皮斯塔里诺大约四小时前拿回了人偶 ——
这次，露伴一边跑一边抬头望向天空。
这就是规律！换句话说，拥有人偶的时长 = 存活期限！
他一边继续思考，一边寻找乌鸦的下落。他最后一次看到那只乌鸦时，它正朝西边飞去。
在人偶所有权转移给其他人后，到目前为止所有之前的主人，存活的时间都和他们曾经拥有人偶的时长一样！卢西奥两周前偷了人偶。我一周前买下它，而他昨天死了。简单来说，因为他拥有人偶的时长是一周，所以他的寿命也只剩下一周！
露伴想起了皮斯塔里诺。
那位老先生拥有人偶很长时间，原本还有好几年的时间。然而，一旦他从露伴这里拿回人偶，倒计时就重新开始了，导致他剩余的寿命缩短到只有几分钟。
先不管皮斯塔里诺是否明白这个规律，他试图牺牲露伴，这样就只有他能活下来。
我能理解。换做是我也会绝望…… 毕竟，他第一次得到人偶时，倒计时肯定是一周，结果因为皮斯塔里诺自己的失误，重置后剩余时间只剩下‘0 天，3 小时，40 分钟’……
西边的太阳刺痛了他的眼睛，仿佛要把他晃瞎。就在这个时候，露伴在思考大致可以视为人偶 “习性” 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 以及我现在面临的情况。当主人察觉到它的过往时，人偶就会主动离开，就像野生动物察觉到人类的存在就会逃离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皮斯塔里诺自己也坚称人偶没有过往。就像猎人发现猎物时，为了不把它吓跑而小心翼翼……
露伴穿过他家附近的一条小巷，来到了与车道相邻的一条街道上。这正是皮斯塔里诺在‘3 小时，24 分钟’前丧命的同一条路。尽管事故现场的树已经被移走，但周围仍拉着警戒线。
露伴左右看了看，然后朝着没有警戒线的方向走去。街道两旁的树上只栖息着一对乌鸦，尽管这里是居民区，却不见任何人影。不管怎样，这两只乌鸦不是叼走人偶的那只。
这对乌鸦盯着露伴，同时展开了翅膀。
“这会不会又是那些巧合之一……？我碰巧走到有乌鸦巢的一棵树附近，它们为了保护雏鸟而攻击路人……”
两只乌鸦发出威胁的叫声，径直朝露伴俯冲下来。它们开始攻击，用嘴和爪子试图撕扯他的肉。
“该死！”
露伴挥舞着手臂，试图抵挡这波攻击。
我开始明白了…… 那个人偶的力量！虽然只是猜测，但它吸收主人身边的巧合。皮斯塔里诺说过什么来着？自从得到人偶后，生活中的所有起伏都消失了！
露伴护住脸，以免眼睛被啄到，同时继续推理。
它收集原本应该发生在主人身上的所有巧合，像吞食诱人的诱饵一样将它们吞噬。当它把巧合吸收到满足，或者主人察觉到它的过往时，人偶就会利用积累的巧合远走高飞：这就是人偶的行为模式 ——
这就是这个没有过往的人偶唯一的过往。
“我被缠住了…… 那个人偶在拖延我的时间，直到它能逃得远远的。所以这次巧合的危险程度还不至于危及生命…… 致命的危险应该会在倒计时结束的时候到来。”
露伴下定决心，给自己打气，然后把目光转向攻击他的乌鸦。在四处飞溅的黑色羽毛中，乌鸦一次又一次地用锋利的爪子抓他的身体。
“如果说我和皮斯塔里诺有什么不同…… 那就是我有‘天堂之门’。正因为如此，我会直面这一切！”
两只乌鸦再次飞起，朝露伴扑来。就在这时，露伴伸出手，发动了 “天堂之门”。乌鸦的翅膀展开，变成了书页。
“还好这是乌鸦。乌鸦能理解简单的指令……”
露伴蹲下身子，触碰落在地上的乌鸦。他立刻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开始在摊开的书页上写下字。
“所以我在里面写了‘我会去追叼着人偶的乌鸦’！”
他合上了书的书页。瞬间，两只乌鸦尖叫着向上飞起。也许乌鸦之间有它们自己的交流方式，尽管露伴对此一无所知。这两只乌鸦朝着黄昏的天空飞去，更确切地说是朝西边飞去。
确定人偶就在那个方向后，露伴也开始追了上去。
他身后跟随的数字现在显示为‘0 天，3 小时，24 分钟’。
✑
乌鸦在被晚霞染红的天空中争斗。
正在住宅区中心奔跑并抬头望天的露伴，首先被乌鸦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他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三只乌鸦相互交错飞行。从电线杆飞到屋顶，最后又飞到公园里种植的大树上，两只乌鸦执着地追赶着另一只乌鸦。
是那只乌鸦吗？可它没叼着人偶，如果它把人偶扔了，那么……
露伴在居民区中飞奔。他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左右查看，确保没有遗漏任何地方。民宅、相连的栅栏、停在车道上的汽车，还有一只蹲在引擎盖上的猫。
要是人偶掉进某户人家的院子里，可就麻烦了……
他正这么想着，一声类似什么东西炸裂的砰然巨响回荡开来。
露伴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有个黑色物体坠落。此时空中只剩下两只乌鸦在飞。黑色的羽毛粘在那两只乌鸦附近的电线杆上。
“这种情况很少见…… 但我听说过乌鸦坐在电线上会被电死。虽然它们只用脚站在上面不会触电，但要是它们的嘴或者身体其他部位碰到高压线，电流就会瞬间贯穿它们的身体 ——”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露伴朝着乌鸦坠落的地方赶去。
“叼着人偶的那只乌鸦死了！倒计时已经开始，这意味着从乌鸦失去人偶的所有权起，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过去了几分钟呢？肯定是一到三分钟，所以乌鸦肯定把人偶扔在这附近了！”
露伴一边跑，一边进入了居民区里的一个小公园。
通常傍晚前，这里都会有孩子们玩耍。每次路过，他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高声尖叫。但此刻，这个地方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不由自主地，露伴惊讶地叫出了声。
从声音判断，他本以为公园里没人。但现实并非如此。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独自在这个连游乐设施都没有的公园中央徘徊。这是个看起来充满活力的孩子，脸颊上有擦伤，很容易想象他独自在公园里开心奔跑的样子。
听到露伴的声音，男孩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男孩手里拿着个东西。一个看起来破旧的、有 14 个关节的木质人偶。一件毫不起眼、看似普通却独一无二的物品。
“你…… 是不是……”
“啊？”
男孩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汗水从露伴的后背淌下。寒意蔓延至他的四肢，脖子和胸口也冒出了汗。他之前一直全力奔跑，仿佛要甩掉所有困扰他的问题，但现在疲惫、绝望以及倒计时的数字终于追上了他。
剩余时间是 “0 天，3 小时，20 分钟”。
“—— 你捡到了那个人偶，对吧！”
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又把脸转向露伴，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嗯，我在这儿捡到的。你是岸边露伴先生，对吧？”
听到男孩喊出自己的名字，露伴的脸扭曲成一副苦相。他立刻明白，自己一直担心的最坏情况已然成真。
“呃，我看《少年 JUMP》！我见过你的照片，也知道你住在这附近，露伴先生。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太酷了！”
男孩兴高采烈地朝露伴跑去，一举一动都洋溢着喜悦。
“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看《粉红暗黑少年》了，即便它已经不在《少年 JUMP》上连载了！我很喜欢，虽然我朋友说画风很吓人！”
“呃，听到你这么说…… 很高兴。”
男孩无忧无虑地说着话，手中的人偶微微动了动。它咔哒一声伸展双臂，向露伴展示着姿势，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话说，关于那个人偶 ——”
“哦，我知道这个！画漫画的人会用它，叫人体模型，对吧？所以我想，也许这是你的，是你不小心掉的？”
男孩理所当然地按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的原则，将手中的人偶递给露伴。
露伴深知情况的严重性。
这个男孩…… 现在是人偶的主人。如果我在这里接过人偶，男孩的所有权就会转移到我身上…… 作为交换，倒计时就会强加在男孩身上……
露伴抬手抓住自己的头发。
他捡起人偶有多少 “秒” 了？如果超过那个时长，他会不会像卢西奥和皮斯塔里诺一样，陷入某个巧合而丧命？
露伴颤抖着手指，伸向男孩手中的人偶。
“露伴先生？”
就在这时，夕阳的一缕光线照亮了男孩手中的人偶。
人偶表面细微的凹凸显现出来，光滑的头部投下阴影。在阴影的勾勒下，人偶露出一副邪恶的面容，仿佛在嘲笑愚蠢的人类。
“0 天，3 小时，17 分钟”
类似数字时钟的数字紧紧跟在露伴的脚边。
你竟敢如此！我，伟大的岸边露伴！竟被区区一个人偶逼到要做抉择！
是他的命还是男孩的命。他被迫权衡两者，并做出决定。尽管人偶不会说话，但恶意却显而易见。
正因如此，露伴的愤怒达到了沸点。他怒不可遏，觉得一个人偶竟敢考验人类，这绝不能被接受。
然而，毫无预兆地，露伴的表情变了。
“说实话…… 我不太喜欢小孩，而且为了保命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 但是！”
露伴强压怒火，恢复冷静，脸上带着坚定的神情举起手。男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岸边露伴！绝不会以牺牲读者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取自己的生存！所以这是一场赌博！”
露伴的手指 —— 一个漫画家的手指，戳向男孩的额头。
“天堂之门！” 露伴大喊道。
男孩的脸变成了一本书，书页翻动着展开。
露伴掏出一支笔，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在男孩脸上出现的书页上迅速写下文字。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小心翼翼地合上了书。
刚一合上书，男孩就醒了过来，然后背对着露伴。
“没有任何证据，我甚至不确定这是否有用……”
男孩仿佛露伴不存在一般，开始走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公园。露伴也默默地跟在男孩身后。
男孩手中紧握着的人偶接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变换着姿势。可以看出它处于不安的状态，像是在拼命逃跑。
“你在想我们要去哪儿吗？真可笑，这话居然出自一个人偶……”
不管人偶的意志是否与之相关，露伴视野中的数字像坏掉的数字时钟一样，扭曲成杂乱无章的形状。
“你的反应很正常。毕竟，我在这男孩身上写下的指令是‘我会把捡到的东西交给警察！’”
对露伴来说，这是一场赌博。
遗失物的所有权既属于失主，也属于捡到它的人。更何况，保管遗失物的警察显然不会获得所有权。
“亲手交给别人不是个可行的办法。也不存在两人同时拥有所有权的情况。但对于遗失物，在失主和拾得人双方同时存在的状态下，所有权就会产生！”
在男孩手中，人偶的姿势不断变化，似乎在回应露伴用言语将它逼入绝境。这情形就像是有人在被押往刑场时拼命挣扎。
即便如此，它也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
“看你这么激动，我想可以说我赌赢了吧？”
当前的主人，也就是这个男孩，对人偶的 “过往” 一无所知。所以，通过引发偶然巧合从他手中溜走是不可能的。
“捡到遗失物要上交。这对一个来自外国的人偶来说可能很难理解，但在日本这是既定的规则。说到底，既然你是一个依赖规则生存的东西，就不能无视这一点……”
走出公园，就能看到住宅区中心外的街道，行色匆匆赶回家的人们的身影也映入眼帘。前方就是警察局。按照男孩的步速，几分钟后他们就能到达。
“我得说，之后我确实有个计划。等男孩把人偶交给警察局后，我会站出来，大声宣布我是主人。”
露伴目送着男孩的背影，冷冷地向仍被男孩握着的人偶宣告它的命运。
“对于捡到的物品，通常需要给予拾得人一定的谢礼，也就是报酬。按照规定，失主应该交出遗失物价值的大约十分之一。但这次遗失物不是钱包。这样如何，我把人偶拆开，把签了我名字的躯干部分交给男孩。这样一来，所有权就会同时生效，不是吗？”
一直缠绕在露伴身边的那串数字，仿佛认输了一般，消散在了空气中。
✑
“然后呢？” 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问道。
“后来怎么样了，露伴先生？”
这是下午早些时候，在杜王町的一家咖啡馆里 —— 露伴坐在露天座位上喝着咖啡，对面是一位年轻男子，他面前摊开着一本自己带来的笔记本。他是《粉红暗黑少年》的责任编辑，此刻他们正在开会讨论漫画复刊后的剧情走向。
“你说后来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比如那一集的结局。这主意相当不错，但我有点好奇它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你懂的吧？”
“等一下…… 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们到现在的对话是《粉红暗黑少年》的一集内容吧？”
编辑困惑地瞪大了眼睛。他的态度表明，他的回答显然是：“不然呢？”
“是你问我‘你去意大利的考察之旅有什么收获吗？’所以我才跟你讲了这个故事。讲我如何买了个麻烦多于价值的纪念品。”
“这太有趣了！”
编辑笑着，在笔记本上匆匆写下新的内容。这种人很让人头疼，无论什么离奇事件，他们都当成虚构的，心安理得地以旁观者的身份消费这些故事，毫不关心其真实性。
“哦，但话说回来？如果我们把不久前皮斯塔里诺先生的事故也写进去，可能就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了。所以我们要不把这段删掉，或者改成别的事故。”
“行，随便……”
跟这种人没法沟通。露伴放弃了，又开始喝咖啡。
“那么最后那个人偶怎么样了？”
就在露伴想好好享受咖啡的时候，编辑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露伴决定放弃，把这一切都当作纯粹虚构的故事来处理，他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处理好一切的。
“就像我说的，我把人偶拆开，在躯干上签了名后交给了那个男孩。然后我把剩下的肢体捆成一捆，放进一个密封的盒子里，埋在了我家院子里。”
编辑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就相当于一个时间胶囊。我没有扔掉它，所以我永远拥有所有权。”
露伴一边喝咖啡一边思考着。
这个方法当然有风险，但即便借助巧合，被肢解的人偶肢体想要从深深的地下逃脱也应该很困难。最好的情况是人偶自己认输，乖乖待着别惹麻烦。
然而，如果说还有一件事让他在意，那就是 ——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个男孩可能会扔掉那个人偶。”
露伴轻敲着编辑带来作为参考的《粉红暗黑少年》单行本。
“但我不太担心这个。毕竟，上面有我的签名。”
他画画不是为了追求人气，也不会为了迎合粉丝而违背自己的原则。他只是真诚地投入漫画创作。
只要露伴一直保持这样，那个男孩就不太可能与人偶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