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妈妈在婚礼上拍的一张照片上看来,爸爸很英俊,虽然不比我高多少,但身材比我魁梧三倍,眼眉浓密、笔直、有力,眼神却是那么温柔。他的心中好像藏着某种悲伤,像一只受惊的狗,试图掩饰他的弱点。他的嘴紧闭着,看起来他确实也不是特别健谈的样子。他柔软而蓬松的头发垂在耳朵上,垂到脖子上。妈妈紧挨在他身边,怀着无限的爱意,仿佛正准备保护这个脆弱的巨人免受任何伤害。而现在妈妈把我们带到一个我从来没意识到其存在的地下室里,给我们展示了乔纳森•乔斯达的头。除了他的眼睛没睁开,脖子以下没有任何东西剩下外,那简直就像从画中出来的一样。
当妈妈告诉我们,她在我父亲死后把他的头保存了十五年时,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个血肉残缺的头骨。但看这个脑袋,好像他是在仅仅几分钟前被杀的—— 不,简直就像他还活着一样。他的肤色很正常,闪着健康的光泽。漆黑的头发、眉毛和睫毛很好看,仿佛还保持着湿润。他的嘴唇撅起——这是一个有着奇异魅力的保存完美的头颅。妈妈把它放在一个漂亮的玻璃盒子里,时时加以认真的清洗。
“乔治,这是你的父亲。”妈妈介绍着,但我不敢对他说你好,因为他似乎马上就要活过来回答我。
“它……它死了,对吗?”我问。
“你怎么能用‘它’来称呼!”妈妈的呵斥声比我听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至少响两倍。此时此地,她不是我的妈妈,她是这个头的妻子。”
“对不起。只是……他看起来真的仍然像还活着。” 我说。妈妈没有回答。
呃,他的确死了,是这样吧?
“仁慈的主啊,”丽萨丽萨说,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巴。这一切对她也造成了巨大的冲击。“那么他剩下的躯干……那个和我们一起呆在箱子里的可怕的人,他真的……”
“你……记得那些?丽萨丽萨?”
“是的。我本以为那是个梦。那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而你真是吓坏了,你……我真的不能理解,但是你们看起来爱慕着对方。他的身形看起来很像乔治的父亲,但乔治的父亲从来不曾如此可怕过,仿佛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颤抖…… ” 就像她爱慕着他?
那是什么意思?我困惑地看着妈妈,她看上去有些内疚。这使我更加困惑了,这是什么意思?在那个像盒子,或一口棺材的东西里,当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叹了口气,“如果你全看到了……当然了,因为箱子很小。但你还记得这一切?你真是与众不同啊,丽萨丽萨。”
“对不起……”
“你又没做错什么。呵呵呵。我想你确实还记得乔纳森最后的呼吸。” “……我觉得很害怕。绝望。”
“的确,即使我们从客船上逃脱了,这份绝望也没有消失。”
“……”
“让我从头开始讲起吧,”妈妈说。她让佩涅洛珀和史特雷上楼去了,只留下丽萨丽萨和我。
正对着玻璃橱放置着一张沙发,旁边还有一张桌子,一把安乐椅。很显然,妈妈不时来这里陪伴着父亲。妈妈坐在安乐椅上,而丽萨丽萨和我紧挨着坐在沙发上,这使我们看不到她的脸。沙发呈现对角排列,像英文字母V,不管你坐在沙发的哪一部分,你都可以凝视着我父亲的头颅。很显然,妈妈有时躺在沙发上,静静凝视着父亲。专属于他们俩的时间。
即使现在,她的眼睛也没有看着我们,而是看着他。我们坐了一会儿,但是妈妈什么也没说,所以我试着梳理一下刚才听到的可怕的故事。关于乔纳森• 乔斯达和迪奥•布兰度的可怖命运。我叔叔堕落成了一个吸血鬼!
我一直是个天真的傻瓜。我父母的故事和我出生的秘密是我应该想到过、怀疑过、询问过的。但我一直沉溺于自叹自怜而没有去问。
现在想想,我至少应该问问为什么在船上这么多乘客中,只有妈妈成功从沉船上幸存下来,而我的父亲(他有那么多的肌肉)却没能幸存。客船配备了大量救生艇以防发生事故。但如果爆炸如此突然,没有其他人幸存下来,那么妈妈一定在爆炸发生前几分钟就知道了。如果这样,那爸爸也一定知道。既然爸爸没有和她一起活下来,那他一定在爆炸前已经死了,或者处于濒死状态。爆炸前妈妈肯定勉强才躲进箱子里,没有一点时间去救其他人。否则,妈妈几乎肯定会带着他的尸体。妈妈永远不会离开爸爸,即使他已经死了。丽萨丽萨也明白,这就是为什么她会谴责这些指控。
还有这个特殊的箱子。为什么只有妈妈和丽萨丽萨才能逃脱呢?为什么它如此结实,能在整条船爆炸后安然无恙?因为有谁需要那个箱子,妈妈和那个人在一起。那个人就是吸血鬼迪奥。妈妈目睹他杀了爸爸。尽管他的对手迪奥在船爆炸前就只剩下一个脑袋,爸爸还是死了,只留下了他的头。
我父亲的尸体发生了什么?
有一个明显的答案,但我甚至不敢去想它。在丽萨丽萨记忆中的那个可怕的人让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但是丽萨丽萨说妈妈和那个男人看起来好像彼此爱慕着对方。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无法跑上楼去一走了之。史特雷和其他人都在楼上等着,如果我逃跑了,他们就会取笑我。五年前,我已经在史特雷面前展示了自己是多么的可怜。我不想要像丽萨丽萨那样的力量,那时我哭哭啼啼地说。我希望避免再遇到这样的事。但如果我从他们的嘲笑中逃跑到外面去,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我。那些会给我召来耻辱的事会再一次找上我。
岛上没有地方可供我躲藏。
丽萨丽萨有点不耐烦了,开始问那些我不愿意听到的问题。
“艾琳娜妈妈,是你在爆炸中救了迪奥吗?”
“……”
“别觉得我不留情面。只是……如果只剩乔治父亲的头在这里,那一定是因为迪奥夺取了他的身体,对吗?我理解你为什么想保护你丈夫的身体。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的迪奥是多么的可怕。你希望乔纳森•乔斯达的肉体生存下来,即使它现在属于了迪奥 。不会有人责怪你。但让我困扰的是,你们之间的亲密感如此强烈,即使是婴儿的我都感觉到了。”
“……”
“你和乔纳森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对吗?这也意味着迪奥早就认识你们了。我去英国,调查了迪奥• 布兰度的一生。我去了乔斯达家族的庄园遗迹,我也和镇上的人谈过。他们告诉我,在你十三岁的时候,你和乔治的父亲就成了一对恋人,但是迪奥•布兰度强迫你与他分手。有些人甚至认为是你欺骗了乔纳森。我不相信他们,但显然迪奥•布兰度做了什么事,使你们甚至不能互相对视。我一直认为那个杀害了乔治祖父,然后成为吸血鬼的人是个暴力而邪恶的家伙,但让我吃惊的是,他很受乔斯达庄园附近的人们欢迎,甚至比乔纳森•乔斯达更受欢迎。他既聪明,又绅士,有很多朋友,不论男女。他还是一个橄榄球明星,却从未向任何人逞威风,他的队友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他的粉丝总是能得到他的热情接待。他是镇上最受欢迎的人。他们中的一半仍然相信他是无辜的!他在女士中人气满满,但看起来从未有过女朋友。许多人似乎认为那是因为他爱你,艾琳娜妈妈。无论你十三岁时发生了什么,那件事都成了一个充满罗曼蒂克气息的传奇。我想说的是……如果乔治的父亲没有向你透露任何关于迪奥•布兰度的事情,而那个吸血鬼在公众面前呈现出的又是一个完美的绅士形象,那么你在筏子上迷惘着什么,我就能理解了。”
嗯?丽萨丽萨想暗示什么?气氛太紧张了,我不敢开口。
“伊丽莎白,”妈妈盯着她的眼睛。她用真名称呼丽萨丽萨的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我们都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丽萨丽萨勉强挤出几个字。
“你才十六岁,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永远不应该试图谈论关于心的事情,因为她还不可能理解。你还什么都不懂得。至少,你不知道我和乔纳森之间曾经有着什么样的情感,现在仍然在我们之间的那些情感。” 呀!
我见过她斥责丽萨丽萨,但她从来没有这么情绪化过。我知道这不是因为丽萨丽萨戳到了她的痛处,或是因为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或是任何类似的情况。丽萨丽萨也知道这一点。妈妈平时注意着不让怨恨、愤怒或其他负面情绪流露出来。内心愈是愤怒,她就总是显得愈发冷静。当她遭遇不快或坏运气时,她比其他时候微笑得更频繁。但现在呢?她的愤怒溢于言表,这显然是因为牵涉到了我父亲。
“……有很多事情我不期待你能理解,因为我还什么都没告诉你,”她说着,语气又温柔了起来。我松了一口气。丽萨丽萨也一定和我一样。不过妈妈内心还是有些斥责的情绪,“但那不是对这件事妄加幼稚的推测的理由。”
然后妈妈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从我遇见他那天起,迪奥•布兰度就一直是纯粹的恶。狡猾、残忍、渴望支配,他从没有企图掩饰自己的控制欲。但他是如此有魅力,许多人毫无保留地表达着对他的欣赏。唯一能看清楚他本性的是那些不想要他的帮助的人,而这样的人不是很多。绝大多数人同意他有着某种傲慢与狡黠,本能地感觉到一旦他们碍着他了,就会被他无情地摧毁。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们拼尽全力待在他较好的那一面。任何激怒了他的人都会被无情抛弃,由他的爪牙无情折磨。有人看到了这一点,害怕卷入其中;他们躲开了迪奥的眼目,甚至拒绝提及他的名字。因此,只有几个知道他真实的邪恶的人——偶然看到了他黑暗的灵魂——才能强迫自己既不讨好他,也不躲开他的目光。迪奥他直接而有条不紊地追逐并迫害着这种人。主要就是指乔纳森•乔斯达。但不久以后,迪奥就被乔斯达家族所收养了。迫使我和乔纳森分手后,他就不再直接攻击乔纳森,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并不是说他做了什么,他只是密切监视着我,确保我从未走近过乔纳森。起初,我以为他想使乔纳森陷入更深的孤独。毕竟,当乔纳森和我第一次变得亲密时,迪奥已经夺走了乔纳森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除了他的宠物狗。在我被迫离开乔纳森后不久,我听说那只狗,丹尼,也死于一场可怕的神秘事故。乔纳森现在陷入完全的孤独了,我想。但这时迪奥彻底改变了他对待乔纳森的方式,就像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乔纳森所有曾经的朋友都回来了。迪奥也带着友好的微笑向乔纳森敞开了怀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似的。从远处看,我能发现告诉乔纳森的困惑不安。他过去的朋友重新回来使人快慰,但他从来不能消除对迪奥面具背后真实意图的怀疑。换句话说,迪奥把他留在孤独的悬崖上。被那些他永远无法信任的伪装的‘朋友’所包围,他只能永久地保持与世隔离。如果他一个人呆着,他很容易在某处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但迪奥竭力击碎他找到朋友的每一点可能性。但是,尽管有些孩子被允许陪着乔纳森,迪奥总是密切监视着我,不让我靠近他。这一点比其他任何事都更加让我确定了真相。无论迪奥用什么方式试图阻止,只要我和乔纳森看到了对方,只要我们交换一个眼神,我就能触碰到乔纳森的心。这就是为什么迪奥他如此努力地阻止这种事情发生的原因。我知道乔纳森一定很难过,不能信任身边的任何人,于是我考虑了很久是否该做点什么。最后我放弃了这念头。
毕竟,乔纳森可以为我而战,但他还不能保护我。”
听到妈妈这样说我很震惊。我的意思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爸爸就在那里。也许只剩一个头,但他看起来简直还活着。妈妈看到了我的表情,笑了起来,“别担心,乔治。这种话我在这里和你父亲说过好多次了。” 喔?说一个死人的坏话……?”
“嘿嘿嘿。你看,我还知道很多别的东西。我知道乔纳森永远不会允许迪奥毁了他的人生。我也知道命运终有一天会让我们重聚。但是,命运也带来了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的事情。我成为了一名护士,负责照料在乔纳森庄园的大火中严重受伤,奄奄一息的乔纳森。不久,乔纳森又一次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继续他的战斗。我并不介意,因为我信任着他。后来他又回到了我身边,又是严重的伤势。这次他终于和迪奥做了个了结,接着我们就结婚了。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但正如我前面所说,迪奥幸存了下来——至少他还剩下他的头。他又一次想把我从乔纳森身边赶走。嘿嘿。你知道,我丈夫有点傻。什么样的傻瓜不会孜孜寻求作为吸血鬼的不朽身体呢?”妈妈看了看爸爸的头,笑了,没有一丝悲伤和遗憾,只有温柔和爱意。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想。我听到丽萨丽萨有点哽咽。
“现在我们讲到了事件的关键之处,”丽萨丽萨与我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些在乔纳森与迪奥最后的决斗时发生的事情,在我,丽萨丽萨和我肚子里的乔治漂流在那个箱子里时发生的事情。”她闭上眼睛,约有一分钟之久,然后睁开眼睛,开始讲述。
“当时船上的惨状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死去的人正在攻击那些还活着的。每一间房间,每一条走廊都回响着尖叫,可怕的呻吟,以及不祥的笑声。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和疯狂的灼热。在这一切的中心,乔纳森和迪奥对决着。而一切都在一瞬间内结束了。就在我的眼前,乔纳森接受了他的死亡。当我发誓要和他同生共死时,他指着在一边哭喊着的丽萨丽萨,示意我去拯救她,和她一起活下去。我无法拒绝他,于是我抱起丽萨丽萨,爬进箱子里。你一眼就可以看出它不是一个普通的箱子。那是个形状像棺材的庇护所,大得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爬进去。我可以把它从里面锁起来。就在我关上盖子之前,我回头看了看,想知道能否设法把乔纳森弄进来,但他把迪奥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站起来。乔纳森比我重得多,我搬不动他,而引擎室看起来随时会爆炸。乔纳森用他最后的力量防止迪奥逃走。我没有机会撬开他的手臂单独把他救走。‘艾琳娜,你要幸福啊,’ 他微笑着督促我躲进箱子。‘考虑考虑吧,JOJO!’ 我听到迪奥仍在大叫,‘我可以赐予你永恒的生命!’ 我关上盖子,把它从里面锁了起来。就在这时,外面如雷鸣般喧闹,一阵爆炸把箱子炸飞了。丽萨丽萨在我怀里哭泣,而我尝试着不尖叫起来。小时候听过摇篮曲在我的脑海响起,我试着把它哼出来。箱子里面的垫子很软,我一念之间想到这个箱子应该是属于迪奥的,所以我并没有像你们想象的那般焦虑。因为迪奥,尽管犯过几次错误,仍然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家伙,他会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箱子外面又发生了一连串的爆炸,我们被冲击得四处滚动,但坚固的铁架和厚厚的垫子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一段时间过去,箱子开始轻轻地来回晃动。我想我们已经掉到海里了。如果有任何人幸存下来,我必须试着去救他们,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打开了盒子。我完全清楚,不管漂在水面上的是什么,那都不可能是幸存者,而是他们的尸体。但我允许自己相信乔纳森的尸体就在附近,所以我必须去寻找。我先把耳朵贴在盖子上,听听是否还有尸生人的哭号或邪笑,而我听到的只有海浪的拍打声,于是我转动钥匙,把盖子开了条缝。外面没有任何恐怖的迹象。透过缝隙我能看见天空。太阳刚刚落下,天边挂着美丽的紫色晚霞。海风轻轻地吹进来,所有的疯狂和恐惧似乎都随之而去了。我松了一口气,打开盖子,坐了起来。令我惊讶的是,我们离船的残骸已经有一百米远。我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剩下,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我把手浸入水中当作船桨,打算就这样划回船上。然后我看见箱子下面有一只手,正试图抓住我的胳膊。我认出了它。我完全认得那只胳膊,那只手,那些手指。
“我把手从水中缩回来,试图重新盖上盖子…… 但我立即注意到身边的丽萨丽萨消失了。‘艾琳娜• 彭德尔顿,’我转过身,看到迪奥可怕的脸正浮在水面上。他的头下面有一具身体,刚才那里还什么都没有。那具穿着在爆炸中变得破破烂烂的衣服的高大魁梧的身体,我实在是太了解了。当爆炸发生时,迪奥肯定是从乔纳森的怀抱中逃脱,并夺取了他的身体。悲痛和恐惧是如此强烈,我真想哭出来,但现在眼泪对我来说太奢侈了。箱子比较破烂的一面插着一块船板,迪奥把乔纳森的脚刺穿固定在那上面。一想到他对我丈夫的身体如此粗暴,我就感到一阵愤怒,但我不敢把这份愤怒说出来。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曾经属于乔纳森的胳膊正抱着小丽萨丽萨,抵在曾属于乔纳森的胸膛上,而里丽萨丽萨面对着的是迪奥张开的獠牙。 ‘或者,我应该称你为艾琳娜•乔斯达?’他的半边脸在爆炸中被炸飞了,这使那笑容更加可怕。迪奥的头似乎只能勉强维持在乔纳森的肩膀上。他提出了一笔交易。‘你选一个吧,’他说,‘我需要婴儿丽萨丽萨的血,或者你的。’”
“我已经答应过乔纳森,我会救出丽萨丽萨。所以我告诉他,如果他敢动一下丽萨丽萨,我就把他的脚从木桩上拔下来,送他去海底。我不认为他还有什么力气,如果他有,那就没必要从我这偷走丽萨丽萨,和我讨价还价了。‘那么选择只剩一个了,’迪奥说。我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我只能接受它。把小丽萨丽萨交给一个吸血鬼是我不可能考虑的选项。‘如果这使你宽慰的话,那你就这样想,’迪奥又说,‘你现在不是在维持我的生命,而是让你丈夫的身体继续活着。’我没听这个,只让他保证不要把我变成一个可怕的尸生人。‘我会充分尊重救我性命的人,’迪奥回答道,‘我有多尊敬乔纳森•乔斯达,我就给予他的妻子同样的尊敬。’但他在船上给我丈夫唯一的尊敬只是快速而无痛苦的死亡。这就是迪奥的傲慢。我伸出手臂,允许他吮吸鲜血。然后我抱着丽萨丽萨,在箱子里休息。迪奥不是一个容易约束的家伙,而我失去了许多血液,几乎不能保持清醒。在我关上了盖子前,迪奥说,‘我想我和乔纳森•乔斯达的相遇会晤是命中注定的,但似乎命运把我们三个引导在了一起。’ 我没有回答他。”
“迪奥整晚都在极度的折磨中挣扎。我听到他在水中翻转,爬上盖子,又掉回海里,为身体的控制权而战斗。有时他大喊大叫,有时他像疯子一样尖叫,用力摇晃着箱盖。除了抱紧丽萨丽萨和颤抖以外,我么也做不了。他当然很痛苦。他正在尝试与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甚至不是同一血型的身体融合。作为一名护士,我知道对任何正常人来说这都是不可能的。人体会排斥外来器官,并攻击它。如果血型匹配,输血是可能的。但是器官和骨骼不是那么容易匹配。而把头接到另一个身体上,这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很长一段时间后,我不再听到迪奥的声音,他不再翻来覆去的。我希望乔纳森的身体已经对迪奥的头产生了排斥反应,使迪奥夺走他身体的计划破灭了。我希望能看到迪奥再次变回一个孤单的头颅。我希望他的沉默预示着失败。但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听到迪奥大笑了起来,我的希望破灭了。乔纳森的身体将得不到解脱。迪奥大叫了起来,这一次我听得很清楚。‘我将拥有 世界!很好,很好。通往天堂之路?哼!我一定会到达那里的!’他嗓音里的傲慢使我感到害怕的想吐。我在漆黑的箱子里颤抖着,开始思考是否可能将这个恶魔送入坟墓。
“太阳升起之前,迪奥敲击着箱盖把我叫醒了。当我打开箱盖,他说道:‘在日出前让我再喝一顿。’ 我伸出胳膊给他。当他喝完后,他说:‘你一定很饿了。我获得了力量,而你则渐渐衰弱,这不公平。而且我也有必要让你活着,为我不断提供新鲜的血液。’ 他把抓到的一把海鱼展示给我看,然后抓住一块漂浮在附近的船板。一道光线从他的眼睛里射出,点燃了船板,把鱼弄熟后递给我。我知道就是那道激光夺走了乔纳森的生命,讽刺的是,现在它正在拯救我的生命。我从他那接过鱼,仔细咀嚼,然后喂给丽萨丽萨。看样子,她只有三个月大。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赌博,她的生命力在快速的流失。我失去了很多血,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在忍受饥饿,但我本人无法容忍接受迪奥提供的食物。当他看到我没有吃东西时,他说:
‘你可能不想吃我提供的东西,但是既然你在喂养这个婴儿,你也应该喂养你肚子里的孩子。’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怀孕了,但我确实已经注意到我身体里的变化。我从未希望这样一个消息是从他那听到的。对此我感到极度震惊,但我的女性本能告诉我他说的都是实话。当我喂完丽萨丽萨之后,我自己吃了剩下的鱼。没有别的选择。‘多吃点,多造点新鲜的血— —多到我喝不完为止。’现在我并没有口述他到底能喝多少血的打算。总之我们的交易达成了,我没有什么可讨价还价的了。迪奥也恢复了不少,只要他一时心血来潮,就能轻易把我杀了。不一会儿我的胃开始了工作,我的身体开始制造血液。我能感觉到我的脉搏一点点变强。血液是维持我们生命的力量,它赋予了我们力量。毫不奇怪,它给吸血鬼带来的是人类远不能及的力量。我把鱼吃完后,迪奥开始大口吞咽海水。‘只要它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就可以净化这些海水,如果我想这么做的话。”他笑了。他把海水中的盐分排出,然后伸出手,把曾是乔纳森的手指刺入我和小丽萨丽萨的皮肤,就像他从我这吸血那样,给我们的身体补充水分。‘马上就要日出了。当太阳在外面时,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可不能让你渴死。太阳一升起来,你就盖上盖子,尽一切办法保存你的体力。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个盒子都被设计得可以维持在一个舒适的温度。’然后迪奥准备回到水里,去躲在箱子下面。但我拦住了他,请他去箱子里休息。当然,不是和我或丽萨丽萨在同一个隔间里。我已经计算出这个箱子有两层。将我铺位的深度与外面整体的高度一比较,就能很明显地觉察到垫子下面还有容纳另一个人的空间。任何一个聪明的吸血鬼都会准备第二个隔间,这是为了躲避阳光而做出的预防措施。抱着丽萨丽萨,我坐到了敞开的箱盖上,走上开盖,迪奥也从水中爬了出来。‘你认为比起在水里时,当我在箱子里时更容易让你得手,艾琳娜•乔斯达?’他嘲弄着我,准确地看透了我的计划。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在箱子下面,迪奥可以很容易地逃脱。一旦他向下游了几十米,阳光就永远也照射不到那里,而且他是一个吸血鬼——显然他能做到。但如果他和我一起待在箱子里,我要做的只是掀开盖子,让阳光倾泻下来。迪奥完全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他甩了甩身上的水,继续说:‘让我提醒你一下,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我可以把那个婴儿撕成碎片,我可以把你肚子里的孩子拿出来撕碎,让你亲眼看着我在你面前吃掉他。给我记住。给我好好的记住。我没有做这些的唯一原因是出于尊敬。就像我说过的一样,你尝试的每一个令人厌烦的计划都会降低我对你的尊敬。如果我不再对你这么尊重,我会对你加以最大的侮辱。’我被吓呆了。迪奥凑近我,在我耳边低语,‘你想让我到下层隔间去,这实在是太显而易见的了。你真有的那么蠢吗?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没有得到乔纳森青睐的权利。’这句话穿透了我的内心,简直把我的心撕成了两半。‘你会受到惩罚的。我要收回给你吃的鱼。’他的手指插在我的脖子上,把我的血吸了出来。我们的交易结束了。不管为了营造一种平等的假象我们做了怎样的努力,这种平等都在一瞬间崩溃了。 ‘还有更严厉的惩罚,’他说着,把丽萨丽萨从我怀里抢走。我头晕目眩无法抵抗。然后他把我头朝下扔在第二个隔间里。里面的垫子也很厚,所以也没那么疼,但迪奥一定看到了我在努力保护着我的子宫。
‘如果你真的这么蠢的话,那孩子会死的。’他这么说着,把隔板复位,将我关在箱子的下层。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哒的一声,于是我假设他关上了盖子来阻挡阳光。在黑暗中,我把手放在肚子上,拼命想阻止自己昏倒。如果我失去知觉,我觉得我的身体机能会大幅衰退,导致肚子里的孩子死掉。过了一段感觉上很长很长的时间后,隔着垫子我听到了迪奥的声音。
‘你不敢死,艾琳娜•乔斯达。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得不吃掉这孩子。’,一想到小丽萨丽萨还在他手里,我就绝望地想告诉他我还活着,但我能发出的只有嘶哑的低语声,手边也没什么坚硬的东西来敲击,发出信号,,而柔软的垫子吸收了所有的声音。‘你就不能放松些吗?’他咆哮着,将整个箱子快速翻转了过来,现在它完全上下颠倒了。我面朝上躺着,动弹不得。就在我眼前,一扇我从未注意过的橱窗被拉开了,上方湛蓝的天空映入了我的眼帘。白云和炫目的阳光对我的精神产生了神奇的影响,我得以爬到小窗户前,向外张望。箱子顶上躺着一只鸟,它的翅膀被扯掉,剩下的部分被烤熟了。‘吃了它,补充血液。’ 迪奥的声音从我脚下传来。我按他说的做了,一边吃一边思索着迪奥是如何打开橱窗,又是如何在不暴露在阳光下的同时做好这一餐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清晰有条理地思考,也想不到任何的答案。我只知道一件事——迪奥得到了一些超出我理解范围的力量。这种新的力量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只鸟从空中抓住,点燃火焰然后烹烤它。再藏在箱子下的海水里时,没办法做到以上任意一件事。不离开我脚下的隔间,也没办法做到以上任意一件事,但迪奥确实没有离开。”
“我狼吞虎咽地吃掉了烤鸟,血液又一次欢畅地在身体里流动起来。最终我的头脑再次运转起来。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鸟的出现证明我们离陆地不远了。我们获救的概率因此增大,救援也许马上就到。我能做的只是争取存活到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放弃了在海上把迪奥杀掉的念头,只关心如何活下去。不是挂念着自己的生命,而是为了丽萨丽萨,和我孕育着的孩子。但是不管新鲜的血液给我带来了什么新鲜的想法,它们都被迪奥的一声怒吼粗暴地打断了,‘嘿!关上门回到箱子里,你这蠢母牛,不要让光线照进来!如果你已经吃完了,就快点滚回洞里,你个婊子!’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话。我永远不会欣赏一个说粗话的家伙。这些脏词汇对我的冲击有如霹雳。但迪奥甚至连头晕目眩的间隙都没留给我。‘我受够你的高贵了,混账!你本来就应该直接吃生的鱼和鸟的!我本可以把它们直接塞进你的肚子了而不是允许你自己吃下去!我还仔细没考虑过不这么做的理由!而你甚至还没有向我展示出同样的尊重?把那该死的阳光隔断!’一阵如此强烈的侮辱。我仓皇关上了门。门关上后,我就只能在完全的漆黑中躺在那儿,听着迪奥的大声咒骂……我对真正的折磨一无所知。成为一名护士只是证明了我是个‘伪善者’,内心深处我‘虚伪’又‘愚钝’。越是想帮助别人,就越是拖累对方,简直就像一场瘟疫。据他所说这些就是乔纳森会死的原因。‘我不得不杀了乔纳森,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起源于你。’‘当我们还是孩子时,我只是稍微得冒犯了一下你,乔纳森就见鬼般的失了心智,毫无理由的袭击我。这就是我必须杀了他的原因。’‘乔纳森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他没有向我发起攻击,我们就会成为真正的朋友。兄弟般的朋友。是你让这一切成为不可能。’‘乔纳森会死的都是你利用他来数落我。’
‘杀了乔纳森•乔斯达的是你才对。’以上的任何一条都让我无言以对。我就像窒息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哭得尽可能轻声一些。这真是极度的折磨。我想要大声还击,但……我做不到。被这样对待让我很不习惯。在内心深处,我开始觉得他的话有点道理。毕竟,我刚刚才以一种想象不到的方式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我的情绪混乱失控,迪奥正是在利用这一点。他不给我思考的机会。他让这种折磨持续了数小时,不断剧烈地改变自己的态度来让我心态失衡。一旦我哭起来,他就短暂的沉默一会儿,然后改变说话的语气。‘我说过我会尊重你。我很抱歉,没能控制住我自己的情绪。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关上门对你也是个更好的选择。就像我说过的一样,在白天我能做的很有限,如果你脱水了,我不确定能否救得了你。在你出汗之前,我希望你能尽早回到箱子里来。’之前他宣称自己在白天什么都做不了,但他现在已经能够翻转盖子,烤好飞鸟并给我吃。我很害怕,不敢挑战激怒他。他的行为方式十分奇妙,不稳定,并且完全不可预测。迪奥不断告诉我他做的一切都是由我造成的,我也不断地道歉,说一些他想听的话。如‘我本来应该考虑到的,我很抱歉。’我只想让他不再责备我,然后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背叛了他的期待并激怒了他。但是道歉只是让他再一次改变了策略。‘你很抱歉?抱歉什么?’‘你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而道歉,你是在蔑视我吗?’‘我试图尊重你,而你视而不见!’暗门弹了开来,我被拖了出去。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有什么抓住了我衣服的一角,但我看不到那东西。这个看不见的东西把我扔进了水里。我和乔纳森本来正在度蜜月,而我正穿着晚宴礼服。几乎在一瞬间,它就被浸透了,变得很沉,缠住了我的手脚。穿着这东西我无法游泳,而我本来就已经很虚弱了。于是我像块石头那样沉了下去。迪奥在一旁放任不管,直到我几乎溺死,然后他看不见的能力再一次把我猛拉出了水面,扔进了箱子。我咳出海水,颤抖着。他要求我展示出‘悔恨’。我全按照他的想法说了,做一切能做的争取不再被扔进海里。然后他又开始了甜言蜜语。他阐述了我是多么的没有价值,我多么应该被溺死,或任凭他吸取血液。他还说这全都是为了我,是出于善心。他把我喂饱到足够让他持续吸血的程度,然后开始无端地对我大喊大叫。刚到中午,我就完全受他摆布了。我不想让他把我扔进海里,也不想他从我这儿吸取血液,除此以外再也没什么事情对我是重要的。接着发生的事和想象的差不多,迪奥让我在被扔进海里和被吸血之间选一个。让他吸血比较不那么痛苦一些,但我担心的是孩子,所以我被迫选择被扔进海里。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他把我扔进海里折磨,间隙的时间里则从我这里吸血。两种惩罚都在把我推向死亡的边缘,但他总会强迫使我活着。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他允许我去死。但是丽萨丽萨和我肚子中的孩子让我活下来。我想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为了活下去我愿意做任何事。在太阳落下之前,所以关于我身份的痕迹都被破坏了。我甚至同意嫁给他,即使在整个折磨过程中,我都没见过迪奥本人一眼。”
“不管我做什么,我都不能取悦他。我的恐惧占了压倒性的上风,以至于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我都几乎呕吐出来。但如果他注意到了,他又会把我扔进海里,所以我不得不把脸埋进水里,尽可能快的把喉咙里的东西吐干净。迪奥的惩罚和骚扰无休无止,我不被允许在盒子里安全地休息。我渐渐脱水,然后是中暑。我还发着烧,不能思考,无法理解现在什么正在我身上发生。我甚至不记不得我是谁。迪奥把我的一切都否定了。当太阳没入地平线,迪奥打开箱盖,出现在我面前。自从太阳升起,他就一直啜饮着我的鲜血,现在他的烧伤已经基本痊愈。他的皮肤和头发富有光泽,在黄昏晚霞的衬托下,他确实十分的英俊。我眼中所见的不是迪奥,而是某个可以完全支配我的人。我是任凭他摆布的玩具。我的内心甚至为我的支配者如此美丽而自豪,可真古怪。他驱使那神秘的力量把我提到海面正上方。迪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出了声,‘浑身湿透,肮脏死了,丑陋极了,除了你的血,你一无是处。没有我的允许你没有死去的权力。’ 在绯红的天幕下,我终于看清了迪奥的面目。我终于重新意识到站在那的人是迪奥•布兰度。接着我想起来了,我是艾琳娜•乔斯达,我的婚前名是艾琳娜•彭德尔顿。我还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在整个白天,在迪奥将我置于他的掌控之下时,我想知道他是否在渴望作为一个女人的我,但很明显他不是。他可是迪奥•布兰度。尽管他把我和乔纳森强行分开时对我很粗暴,但他从未真正在乎过我。他只是试图让乔纳森孤单。我仅仅被当作一个工具,一个确保这一切发生的小卒。即使现在,他还没有摧毁我的精神的原因只是他还需要我。他一点也不在乎我,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迪奥坐在箱子上,用他的神秘力量把我推近他,把我倒立过来,悬挂在空中。‘给你的新丈夫来个亲吻。’他冷笑道,‘要出自你自己的意愿哦。让它成为很棒的一吻,我就给你水和食物。’他的话还没出口,我就迅速伸出手,给他脸上狠狠来了一巴掌,我甚至知道自己正在微笑。‘容我拒绝,这儿没有泥水可以来擦干净我的嘴。’……我不告诉你们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简直就像吸了毒一样疯狂。但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拒绝他,很显然是出乎迪奥防备的。他看起来很惊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只是一瞬间,但我抓住了思考的间隙。他和十年前的那个他还是一模一样。他的本质没有改变。他一直在做着相同的事。复述一下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他控制我来孤立乔纳森• 乔斯达,从而让他感到孤独。他想让乔纳森•乔斯达见证我的下场,所以乔纳森一定离我非常近。吸血鬼迪奥之前没有身体,他刚刚偷走了乔纳森的身体,那么乔纳森•乔斯达的头又怎么了呢?他把它留在将要爆炸的船上了吗?考虑到他强迫症的本性?当然不了。他肯定要把乔纳森的头带在附近,然后在他面前羞辱他的妻子。迪奥就是这样一个怪物。他也有能力让乔纳森活着,即使是以一个头的形式。迪奥•布兰度是个吸血鬼,他把船上的乘客全变成了活死人。他对乔纳森也一定做了同样的事。他把乔纳森变成了船上可怕怪物中的一员。这个念头让我因为恐惧与悲伤而颤抖,但它也给了我力量。我把视线从迪奥身上移开,环顾四周,尽可能不泄露我的意图。有一些船只的残片漂浮在周围,海浪还没有带走它们。这看起来很奇怪-实在奇怪极了。是迪奥的奇异能力把这些残骸聚在这里的吗?他留着这些东西不是用来取火的。如果他想这样的话,他可以把一些船板搬进箱子,或用他的能力把它们堆到盖子上,让它们干燥。我见过他点燃湿木头,这花了相当多的时间。所以他让它们漂在这不是用来当作柴火的,是为了把什么藏在下面。就像迪奥曾躲在箱子下面那样。我再次环顾,看看有什么足以藏下乔纳森的头颅的东西。在我找到之前,迪奥伸出手来,捏住了我的咽喉。‘你的语气很尖锐嘛,艾琳娜•乔斯达。嘿,嘿,就是这样。夜幕刚刚降临,我可以慢慢动手,让你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知道自己的暴跳如雷其实是多的么可怜。’我静静地怒视着他,思考着。仅仅一会儿之前我对他还是那么的恐惧,但我再也不会害怕了,现在乔纳森在我身边。乔纳森在这里,和我在一起。仅仅是这个想法就使我找回了本我。不管他是一个怪物,或活死人,乔纳森就是乔纳森,是我的丈夫。当他在附近看着的时候,我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奴颜婢戚。我知道迪奥会继续折磨我。如果一丝人性还依附在乔纳森身上,即使他已经变成了一只怪物,他也不会容忍我被这般对待。但他没有解脱的办法……除非某人允许他死去。作为他的妻子,这是我的责任。这是个糟糕的想法,但我觉得乔纳森无法忍受堕落成我在船上看到的丑陋怪物之一。因此在我计划单上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让我悬浮在空中的某种力量的攫握中逃离。只要我能忍受疼痛,这一点也不难。当迪奥用这股能力把我扔进海里,它经常任凭我自由下落,尤其在它确定我筋疲力尽无法游动时。我的神志也许已经回复,但恐惧还是十分强烈,不发抖或呕吐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但我还是设法足够镇静地说,‘注意你的语气,你现在不是人类了,没有这样和我说话的权利。’迪奥嘴边的微笑消失了。‘即使在你还是人类时,也没有和我说话的权利。你的所言所行表面上充满了绅士风度,但你从来不是一个绅士。你对自己穷窘的出身有种自卑情结,这阻止了你不断地提升自己,作为一个人类。让我告诉你吧,迪奥•布兰度,你的贫穷没有使你变成一名恶棍。你和父亲的恶劣关系不是你变成这样的原因。贫穷和缺乏教育也不能作为这些的原因。你的人生是被你不能看透事物本质的无能,被你肤浅的思想,被你压倒一切的自尊毁掉的。’”
“当我说完这些话,我意识到我不只是为了把他逼疯。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我真心觉得自己说的都是真相。迪奥的反应很明显地表明我触动了他的神经。他颤抖了好一阵,然后他咆哮起来,‘闭嘴,你这个婊子!’并用他的迷之能力把我在水中乱推乱撞。当我快溺死之时,那东西把我猛拉了起来。迪奥再一次对我怒吼,然后把我如此用力地向下砸去,以至于当我触及水面时我差点昏死过去,但我不能在这里失去意识。我倾尽全力摆脱黑暗,在水下睁开眼睛,寻找着乔纳森。在我周围有许多气泡,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气泡刚刚变得稀薄了一点,我又被拉出了水面。迪奥的怒火,或者更应该说是慌乱失措,无比强烈。我被反复抛下提起,吐出和咽下海水的速度惊人以至于它们在我胃里形成了涡流。除了忍耐我别无他法,尽管这简直无法忍受。我必须保持清醒,确保自己活着。我差点要被海水窒息而死,但在这之前,迪奥的力量放开了我。我被扔开了十几米,在水面上撞出了一朵巨大的水花,然后沉入了漩涡中。当我清干净喉咙,我在箱子下的残骸堆中瞥见了什么东西。那是我丈夫的头,乔纳森·乔斯达的头,正在水中上下浮动着。它离得很远,我不能确定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透过漆黑的海水我凝视着他,心里很明白,作为他的妻子,我必须在这里尽自己的责任,杀了我的丈夫,并让他安息。”
“我知道这是有且仅有的一次机会。做这件事时我必须远离箱子里的迪奥,在他察觉到我的意图之前动手。我的身心都经受不住更多的折磨了。我的躯体就快动弹不得了。再来一点点的暴力,我就肯定又要失去自我,成为迪奥的玩具,在乔纳森的注视下做一切丧失尊严的事了。不管付出何种代价,我都要避免这种事发生。所以我浮上水面,剧烈咳嗽,把胃和肺排空,接着假装晕倒,让我再次沉入水里。我知道迪奥不会立即把我拉起来,他极度愤怒,我猜在我溺死前,他会尽可能让我多在水里待一会。当沉下水面几米后,我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游了起来。我从来不是个游泳好手,浸湿的礼裙很重,穿着也很难运动,但我还是用尽全力使劲摆腿,不惜一切去靠近乔纳森并杀了他。最终我游到了乔纳森面前……我全部的决心都打水漂了。漂浮在船只的残骸之下,沐浴在被落日余晖侵染为橘黄的海水中的,是我英俊而挚爱的乔纳森·乔斯达的头颅——没有变成怪物,并且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简直还活着。”
“不管他已经变成了什么,在水里泡了一天后,我以为他头颅上的血肉已经腐烂,他的皮肤已经被鱼群啃噬殆尽。所以这充满奇迹的一瞥让我倒吸了一口气。我手足无措。我一直专注于让我怪物般的丈夫安息……而他不仅没变成怪物,他甚至看起来还没死去。踌躇着,我伸出手去触碰乔纳森的头颅。船上的那些尸生人总是狂怒的咆哮着,无差别地攻击任何活物,但乔纳森的眼睛微睁,没有看着我,没有试图咬我,也没有一点动静。我把他怀抱在胸前,紧紧地抱住,感觉到他松软的头发拂过我的胸膛。我的丈夫的情形与我想象的太不一致了,我逗留了很久,被迪奥的神秘力量找到了。它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提出了水面。 ‘你知道乔纳森在水下?’迪奥怒吼着,‘你这个傻瓜,你想让你的丈夫吃掉你吗!?’他语气里的恐慌使我感到惊讶,但乔纳森的头颅被轻轻的抱在我怀中,温和地微笑着,什么也没有说。看起来他永远也不会攻击我。迪奥也许比我更惊讶,他试图用吼叫把乔纳森从我身边赶走,好像试着从乔纳森手里救出我。‘不!’ 这是迪奥在大喊,他那无形的手试图把乔纳森的头从我这强夺过去,我们为乔纳森头颅的控制权争夺了一段时间,但他很快就停止了尝试。那手松开了,我用手臂紧紧环抱住乔纳森的头颅,转过身,看见迪奥正凝视着乔纳森。‘发生了什么……?’他小声低语着。很明显,看到乔纳森现在的状况,迪奥和我一样震惊。面对着依然如此俊美的乔纳森,我怎么也不能动手了结他的性命。从迪奥的反应来看,我似乎也没必要这么做。我感到无比的轻松宽慰,以至于差点晕厥过去。但如果我晕了过去,就没有人能知道迪奥会对乔纳森做什么了,所以我保持住了清醒。迪奥让我们坐在了箱盖上,而他和丽萨丽萨站着。‘乔纳森,你将追逐我直到何时呢?我们的命运又会纠缠到何时呢?’他这样嘟哝着,怒视着乔纳森的头。我知道危险还没有消失。实际上,乔纳森的出现让迪奥很不爽。‘我不能容忍这个!他又一次挡着我的路了!我不能让他留下一点残骸!艾琳娜·乔斯达,他已经死了!’我知道我必须保护我丈夫的头,直到这一切过去。我抓住了一块浮木,转向了迪奥。‘我不会允许你动乔纳森一丝一毫的!’我把木头的尖端抵住喉咙,把它扎进了我脖子的一侧,刺穿了颈静脉。作为一名护士,我明白这是致命的。我刺得很深,来确保这个结果。我一路上都在磨着这块锯齿形的木片,现在它穿过我的气管,划开了其他血管。我需要瞬间放出大量血液。鲜血淹没了我的视线,弧状喷洒出去。我能感觉到血液浸透了我的肩膀,温暖而潮湿。好的,我想。这伤口足够深,可以立即置我于死地。迪奥尖叫道‘你在干什么?你个愚蠢的贱人!’哈哈哈哈,我很确定我大声地笑了出来。他太好预测了,我完全知道。我知道迪奥不想真的杀了我。”
“第一个迹象是他试图把我和乔纳森分开时出现的——他相信乔纳森变成了怪物,试着救出我。考虑到迪奥始终无法摆脱乔纳森的影响,以及他对于安心的不正常的执念,他应该很乐意让乔纳森把我吃掉,至少也不会立即前来阻止。但在那一瞬间,他的真实想法不小心脱口而出。”
你这个傻瓜,你想让你的丈夫吃掉你吗!?
“血液从我脖子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须臾间我就失去了知觉。但最终,我重新醒了过来。是迪奥给我提供了血液,并用他的神秘力量使我脖子上的伤口愈合了。我是被丽萨丽萨的哭声唤醒的,发现迪奥瘫倒在我身边。他把从我这得到的大部分血液都注射进了我的体内。尽管他还有意识,他简直和刚从箱子下浮现那时一样虚弱,也许甚至更糟。现在他甚至没有将丽萨丽萨当作人质的力气。他几乎是牺牲了自己来拯救我。看到我能再次醒来,他似乎很宽慰。我首先检查了一下伤口的状况。我可以明确说的是,我咽喉上的切口被缝合了起来,这个手术做得能与任何一位外科医生媲美。我不由自主地感到震惊不已,‘你在哪学的这些?’我问。迪奥在箱子的一角萎靡不振,他扫了我一眼,刺耳地说,‘在一本书里学到的。我爱阅读。我什么都读,学习任何可能有用的东西。’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迪奥总是在忍受何等的孤独。
表面上,迪奥周围簇拥着许多朋友,人生被一个又一个派对充满。他从来不像是一个有时间阅读的人。但是现在我能想象他早早从派对溜走的样子。他拥有的友谊十分肤浅,仅仅浮于表面。独自一人,他除了阅读无事可做。迪奥的野心并不能保证让他得到任何真实的东西。没有人能够与他分享真实的情感,他从未亲手真正完成过什么。他过着空虚的人生。这,我想,就是他如此重视乔纳森的原因。迪奥缺少的东西,乔纳森则拥有许多。乔纳森从小就是个能真诚地与别人分享感情,结交真朋友的家伙。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全身心地投入。在同一间屋子里长大,迪奥怎么能够不把自己与乔纳森比较呢?这种比较所带来的挫折也许给他带来了唯一真正感受到的感情。正因为他不习惯这种感情,他变得迷惑不已,被驱使着杀死了乔纳森并偷走了他的身体。如果他想成为想乔纳森那样的人,他就应该告诉别人他的真实感受,让他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朋友。在遇到乔纳森之前的生活让他成为了现在的样子,拥有真正的友谊对他来说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乔纳森不是那种仅仅因为别人犯过罪行就对他们敬而远之的家伙。如果他流露一些自己的感受,也许就能找到一些解决方法。想到这,霎时间我意识到迪奥正是以他独有的方式表达着那些感情。追逐乔纳森,试着杀了他—这就是他讽刺地表达自己赞赏的途径。若是他从别人哪里也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他永远也不会承认的。我以前亲眼见过他们冲突的结果,现在也正看着,在这个小箱子里。一个变成了被保存下来的头颅,我甚至搞不清楚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另一个变成了吸血鬼,偷走了他对手的身体,又献出自己的鲜血来挽救他对手妻子的生命,同时也把他自己推到了死亡的边缘。我紧紧抱着乔纳森的头,仔细看着迪奥,发现自己为他们两个人都落下了眼泪。我被忧愁,悲伤与痛苦所席卷压倒,不再试着擦掉眼泪,而是让它们从我的脸颊滚落。迪奥问道,‘你接下来要杀了我吗?’,他的声音很嘶哑。‘我不会。’‘你是因为同情我而哭吗?’他又问。‘也许你救了我的命,但我永远不会同情你。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和乔纳森不得不落到了今天这样的结局,我不能停止疑问。’‘这是命中注定的,’迪奥说。‘这和上天堂之路有关吗?’ 我问他。他做了个鬼脸。‘该死的,你听到了那个?如果我能杀了你,我马上就动手。’‘不杀我是上天堂的条件之一吗?’他没有回答,而是问我,‘你知道血是什么吗?’”
“在我给不出答案时,迪奥自顾自的说了,‘血即是力量,艾琳娜•乔斯达。活着需要造血。这对我有利,而对我有利的这件事对你也有利。’迪奥完全知道我抱着乔纳森的头时产生的奇怪想法。”
她那十分漫长,十分漫长的故事到了尾声,妈妈看着丽萨丽萨。
“在那里,在那时,我本可以杀了迪奥•布兰度的,但我没有。长夜将尽时,我把迪奥安置进了底层的隔间。当一艘船路过救了我们时,我让他们在箱子上绑了重物,让它沉到海底。这便是我的罪。我无法杀了迪奥。尽管如果乔纳森变成怪物,我一定会杀了他。
你知道,我怀着一个希望。” 希望?
难道这个故事和希望这个词有一点点关系吗?丽萨丽萨阴沉着脸。
“并不是希望迪奥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成为一个更好的人。那家伙做不到这样的事。” 那么是什么样的希望呢?
妈妈转身看着我父亲的头颅。
“只要迪奥还活着一刻,那么乔纳森的身体也就活着一刻。” 我感到一阵电流窜过我的脊背。
妈妈凝视着父亲,继续说,“乔纳森还没有死去,我不想失去夺回他身体的可能性。我相信那天必将到来。我一直待在这儿,守候着这份希望。”
这就是为什么妈妈还在加那利群岛生活,而再也不回到故乡英国的原因。她希望能陪伴着父亲的头,在靠近他身体沉睡的地方。
但这同时意味着吸血鬼迪奥还活着。而且……任何人想要有机会夺回父亲的身体,就只能直接面对迪奥。即使他被锁在箱子里,处于濒死状态,他仍然是一个吸血鬼,并且根据妈妈告诉我们的信息,即使不移动他的身体,他还是有某种奇异的能力让他可以对她做任何可怕的事。他看上去异乎寻常的危险。
“艾琳娜妈妈,”丽萨丽萨说道,“迪奥拥有的这份神秘力量……看上去是在夺取了乔治父亲的身体后出现的。这不是一份吸血鬼具有的能力,而且他在与乔治父亲死斗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类似的能力。”
“你很可能是对的。最初的那个夜晚,迪奥还在箱子外的时候,他看起来十分困惑。这一定与那能力有关。”
“呣,呜。像那样的能力……有些人是生来就拥有,其他人则因为某些戏剧性的事,比如一次创伤,或什么类似的东西而得到它。波纹大师称这些为幽波纹,或替身。真是奇怪的名字。但是拥有这种力量的人能看到这种力量像他们的替身一样站在身边,就像一个幽灵。所以……我不认为那天晚上迪奥仅仅是困惑。照你说的,那有点像是他在试着与那份能力对话,并试图与它战斗。也就是说,他看到了这个像幽灵的东西,又不知道那是什么。替身看起来通常都是人形。” 妈妈似乎有些恍惚。
她的故事讲完了,我们三人走下楼梯。佩涅洛珀看起来很糟糕,她用胳膊搂着我,不肯放开。
“有好多人死了!乔治,我很害怕。这座岛太恐怖了。”
哈?我也很害怕,丽萨丽萨看着我们俩的眼神更可怕,但是最可怕的是一场发生在拉帕尔马岛上一间教堂里的火灾。大火导致七十人丧命。至于他们为什么在午夜时呆在教堂,就没人知道了。但是处理我肚子上伤口的那位医生就在那里。丽萨丽萨说每个死在那儿的人都曾见过那个有黑色翅膀,那个像飞蛾的男人。教堂烧毁的墙上画着一个有着巨大翅膀的男人,和他们的描述完全相符。太阳升起时,我们前往教堂。
“那么这就是那个飞蛾人了……”丽萨丽萨这样说。
我发抖了,“别给它取这么个吓人的名字!”
“我还没决定呢。” 我仍然停不下颤抖。
烧毁的教堂的每面墙上都被飞蛾男的图片覆盖。无数的图画。在火势开始蔓延之前,所有人都狂热地在墙上绘画。这个念头让我一阵冷颤。
“这些壁画是用来自火灾现场的灰烬画出的,而他们用自己的手指当作木炭笔来作画。这些人都被变成了尸生人,在被火焰再一次杀死之前,他们画下了这些壁画。”
即使佩涅洛珀还攀着我的手臂,我很确定我吓得流了一滴尿下来。只有一滴,我保证!
“也许正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才会发生这些事。” 妈妈说,“乔治,让我们回英格兰吧。你也可以一起来,佩涅洛珀。”
呃?妈妈是认真的吗?
“真的吗?我也可以一起去,艾琳娜妈妈?”佩涅洛珀高兴地叫了起来,“我实在是太乐意了!乔治,快说我可以去!” “当然了!”
我感到愉快而满足,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糟糕透顶的岛了。
“但是你真的确定吗?关于远离爸爸的身体这件事?”
“我很确定,当那个时刻降临,命运会让我们重新汇聚到一起,不管我生活在遥远之处,还是附近。
那就是我们拥有的力量。”
血即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