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花了半天的时间偷走血杖,并把它们放在街道上。巧妙地利用地形,一点一点地从《蚁后》身上夺走水。然后将她的体积尽可能缩小后,用血杖一下子把《蚁后》冻结。这就是伊尔娜,以及根据一直以来试图破坏纳桑古拉的言血却失败了的人的经验得出的答案。但是这次,我们有充足的人手。有为了引诱言血而充当诱饵的我,有负责刺下最后一击的姬尔,还有把握状况,必要时随时修改计划的伊尔娜,以及负责传递情报的苏。大概,与至今以来的前辈们相比,我们的准备工作要做得要压倒性的完整。
纳桑古拉的言血每次从墙壁落下的时候都是黎明时分。因为离行动开始还有些时间,所以我们让贝奥尔和苏负责监视,决定在塔的书房里小憩一下。姬尔和莎妮娅的精神也很疲惫吧。她们一躺下就睡着了,几乎陷入沉睡。另一边,伊尔娜即使躺进了被窝里,也没有停止翻书的意思。
「…你也差不多休息一下吧。」
我小声说道,但她摇了摇头。
「不必在意我,云法,你去睡吧。作战中最辛苦的人就是你。你必须从一开始一直逃到最后才行呢。」
「…但是啊。」
「…战斗一开始,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所以我想在战斗开始之前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这里的书肯定没有说谎。只要能帮上一点点忙——喂,等等!」
我强行拿起了伊尔娜手中的书,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她伸出手,越过我的身体想要把书拿回来。…她之所以不肯从被窝里出来,是因为有点冷吧。我抓住伊尔娜的手,确实冷得像冰一样。
「…你干什么啊。」
「别太勉强自己了。如果作战遇到阻碍,到时候我们还得靠你呢。要是你因为睡眠不足从贝奥尔身上摔下来,那可就麻烦了。」
「我怎么可能摔下来。我从来没有打过瞌睡。」
…我不是这个意思。
「已经够了,快还给我…!反正我也不安到不可能睡得着,所以看看书正合适!」
伊尔娜使劲地伸出手,依然想把书拿回来。
「你不安吗?」
「…那当然了。我很不安。」
「为什么。」
听了我的问题,她立刻逃开了视线。然后用细弱的声音说。
「…因为失败的话,会死的。」
「不会死的吧。倒不如说,是一辈子都死不了了。」
「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
伊尔娜总算是不再伸手拿书,躺在我的身旁。然后,她仰望天花板,顾虑着熟睡的莎妮娅她们,悄声说道。
「…那个啊,我不像你们这么勇敢。…虽然我也遇到过危险,但没有杀过人,也没有被卷入过什么可怕的事件…嗯,在遇到你们之前,确实是没有的。虽然和亚尔娜的逃亡之旅确实很脱离现实…但当时的我们一步又一步地前进,根本没有感到不安的闲暇。而且你看,有亚尔娜在的话,就会神奇地感到很安心吧。」
「是啊。」
「但是这次不一样。我们是自己选择卷入这场大事件的。以城市为赌注,挑战持续数百年的巨大力量。…这真的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
「敌人就是水的怪物。」
「对。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怪物。是超越我们理解的,很厉害的远古技术的结晶。…对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肩上的担子有点太重了。」
「对我来说也是…应该说,大家没人觉得肩上的担子不重吧。」
「是吗?因为,实际上大家都很厉害啊。苏是王鸟,姬尔也有成为国王的觉悟,贝奥尔呢,也是王女的军犬。而云法,你是护舞官,对吧?」
「那么伊尔娜,你是王女的朋友吧?」
她一瞬间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怀念的笑容。
「没错,我是王女的朋友啊…」
「而且,你就是因为喜欢这种故事才去旅行的吧。虽然我不太了解传说什么的,但所谓的翼人,肯定会和这种故事扯上关系吧?」
「…嗯,虽然我没有看过姬尔的记忆,但是翼人是真实存在吧?」
「没错。不过,也无法否定那可能是《蚁后》创造的虚假记忆。」
「感觉怎么样?」
「…嗯—,果然是很奇妙。在空中飞行的感觉,或者说活动翅膀的感觉,是我们完全不了解的东西。靠苏的力量在空中飞行之时的感觉,和那个完全不同。」
「毕竟是靠自己飞的嘛。」
「那个叫姬尔班德的王女好像非常很喜欢在空中飞翔呢。但是,怎么说呢,我也确实有些在意的地方。」
「在意什么?」
「…《金翼》是梅托拉吉戈德赐予王族的技术之一吧?在姬尔的记忆中,翼人也是一种技术。说到底,那双翅膀是植入到背上,并不是一开始就长在人类身上的。」
「…是啊。我想,翼这个词和鸟献的意思相近。虽然我们目前只知道两个鸟献的正体,不过,所有目的是在空中飞翔的鸟献,可能全都叫做翼吧。」
「而且,这座城市的翼人好像被当作了实验台。这里没有天空,也不用担心她们会逃跑。在某种意义上,地下都市这种环境相当适合饲养翼人吧?…而且,包含蚂蚁和《蚁后》在内的言血机制,整体上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技术,一种实验吧?或许就像菲姆冈所说的,人类只是工具,翼人或许也只是工具之一…当然,我并不是在说翼人传说的不好…」
只是,这和我第一次听到「翼人」这个词时在脑海中描绘出来的画面有些不同。一定是因为伊尔娜把翼说成了自由的象征吧。有了翼,人类就可以更加自由,可以去往更高的地方。翼本来应该能够带来纯粹的希望。而逐渐变得明朗的,却只是那过于不自由的存在方式。
伊尔娜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所以我才会迷茫啊。我在想,我到底要怎么办呢?和你们相遇之后,我和翼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我当然很高兴,但也感到困惑。我总不能一直悠哉游哉地说「想找到翼」这种话吧。…所以说,如果我今后也要追寻翼人传说的话,就一定要好好地以我自己的方式维持那距离,决定属于我自己的接受方式才行。
「…比如说?」
「就是因为还不清楚,所以我才睡不着啊。」
伊尔娜翻了个身,趴在被子里,拿起放在枕边的单片眼镜看了看。
「…自己决定自己的生命,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啊。」
「是啊…」
「…我是因为想要理解父亲的心情才开始追逐翼人传说的,但我觉得光是这样是不行的。我已经看到了父亲不知道的东西。说不定,我已经来到了比父亲还要远的地方…」
「那样的话我也和你差不多。对我来说,我的师父就是父亲。但是,我杀死了那个父亲,失去了亚尔娜。我作为护舞官,已经没有可以保护的对象了。我已经来到了连师父都不知道的世界。我要做什么,必须由我自己来选择。」
「…是啊,我们很像呢。」
「但是,我就可以睡着。」
「哎呀,为什么呢?」
「因为我可以控制言血。…来,侧过来。」
「哎,你要干什么?」
「我也教教你睡得更好的方法。虽然会有身体接触,但不要太在意。」
「哎。」
我把伊尔娜抱过来,左手放在她的腹部,右手放在她的脖子上。…曾经,我对亚尔娜做同样的事情的时候,手都会用东西隔开。每当想起那个时候,想起没能理解的她的手语的自己,我就会感到些许苦涩。
「…言血会流通过去。放慢呼吸吧。」
没有必要连接彼此的言血。我只是贴近她因不安而颤抖的言血。
「嗯,嗯…」
「闭上眼睛吧,我也困了。」
伊尔娜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从上方轻轻握住我贴着她腹部的手。平稳的呼吸。温暖的血液循环。时间逐渐变慢,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
很温暖。我模糊地想起小时候的记忆。那是亚尔娜告诉我的一个词语。温暖的拥抱。以及,她的温暖。…没有比言语更早诞生的人类。任何时候都是先有了言语,之后,我们才知道它所指代的东西。
所以,这种温暖也是「家人」吧。
亚尔娜和伊尔娜,无疑都是我的家人。
□ □ □
黄昏时分,我们在城市外围放火,引爆了从集会所抢来的炸药。目的是让居民远离纳桑古拉,准备好战斗的舞台。破坏城市固然令人心痛,但我们也不能把普通人卷进来。尤其是,我们为了打倒《蚁后》,必须利用整个城市。
驱赶居民的工作毫无阻塞地进行。骤然袭击了整个城市的大火让人们仓皇逃窜,当然,我们也注意着别让人们在火灾中受伤。最坏的情况下,如果有人可能逃不掉的话,我和姬尔就会把他打晕然后搬走。在民宅烧尽之后,被余火阻挡的居民们依然无法靠近。大家站在陆地的高台上俯视城市,对纳桑古拉的崩坏发出悲叹。然而,闪烁着残余火焰的这一侧是战场。不管我们会遭到怎样的怨恨,为了拯救他们,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这一切都是由大火灾开始的虚假历史。城市被火焰包围也是命运吧。那么就必须再一次从这样的开始为开端,重新来过。
我们让莎妮娅待在塔的书库里,关紧窗户等着我们,并且让她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出去。万一我们失败了…虽然不是很想考虑这种情况,但我们还是想要尽量避免让危险波及到她。
我们根据伊尔娜的指示各就各位,等待天明。我位于离巨壁最近的小广场中心。我必须从这里开始成为《蚁后》的诱饵,巧妙地将其引诱到作战地点才行。姬尔和伊尔娜已经离开了。从现在开始,是大家各自完成各自的职责的时间了。
街上到处卷起火焰,冒起黑烟。偶尔,烧坏的柱子卷起盛大的火星,在鲜红色的光辉中崩塌。每一次,我都能远远地听到被赶到城市外面的人们的惊叹。但是,没有人说「把城市破坏到这种程度的话就没有帮助人们的意义了」这种话。无论是姬尔还是伊尔娜,都是在知道这场毁灭的基础上,还是下定决心要夺回时间,夺回属于自己的终结。
我紧握赤刀的刀柄。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结束的形式吧。一直在伪装着自己的少女,用生命换来了轻声的祈祷。然后,那也是我所能伪装的思念的最后形态。她叫我活下去。她说,让我代替她去看看她没能看到的世界。我要回应她的想法。我要和自己的虚伪一起,共同战斗,拯救这座城市——因为这是现在的我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
但是,我感到有一丝不安掠过心头。被蚂蚁袭击时,亚尔娜心中曾经燃起一股激情。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放手,也不知道为什么言血的联系会断线。
「——来了哦。」
苏乘在我的肩上,低声说道。我凝神细看。微暗的空间和巨壁的交界处,水像是渗出一般流了过来。而且就像是一个整体,缓慢得不自然,安静地移动着。苏飞起来,在空中监视一圈后回来。
我再次闭上眼睛,重新连接全身的言血,将那一丝迷惘挤出脑海,专注于我现在的任务。…必须拯救这座城市。
□ □ □
《蚁后》沿着墙壁下降,开始笔直地向城市蔓延。十步的间隔。当《蚁后》到达那个位置的瞬间,我向外打开经脉,一下子散出言血。接着,水就像是嗅到了言血气息的野兽一般颤动了一下,然后,发动袭击。
战斗开始了。
我从广场径直向右方跑去。不能跑得太快,为了让水一直追着我,我必须和它维持极限的距离。实际上,《蚁后》并没有分裂,笔直地向我而来。和我在湖畔被追击那时一样,仿佛伸出了手一般的细滑水流向我的后背袭来。
我逃进了小巷子。《蚁后》并不打算破坏建筑物。因此,只要进入窄路,它的身体也会相应得变窄。隘路里有血杖,只要通过那里,敌人就会和反血晶反应。
我的背后传来「啪啪」的水被冻结的声音,紧接着,
——咚————!
完全的冻结之音响了起来。是姬尔将血杖打入了它的身体。
根据伊尔娜的说法,《蚁后》在被一分为二的时候,本体总是会转移到体积更大的一边。为了尽可能让它的体积减少为一半,我在小巷子里寻找机会截断它。基本上就是重复这一系列动作,让敌人变小。再加上城市起火,很多墙壁和道路温度很高。虽然我也有烫伤的风险,但体积巨大的《蚁后》则是完全无法避开。水一点点地蒸发,这也是削减它体积的手段。
来到城镇边缘时,苏飞到我的身边。
「很顺利,在下一个大路口右拐。注意别逃到城区里面。还有很多地方的火没灭呢。」
苏把伊尔娜的口信告诉我后又飞回了空中。我一边看向身后,一边转过拐角。
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蚁后》的动作好快啊。
在成功截断了它四次之后,现在的它只剩下两个民宅的大小,但毫无疑问的是,和最初相比,它的移动变得更加顺畅。…当然,水的体积减少的话,言血的浓度就会上升。即使在傍晚的黑暗中,追赶着我的水块也变得渐渐清晰地展现出白色言血的光芒。看来言血的浓度越高,它的动作就越灵活的样子。另一边,我每次蹬地都必须进一步增幅言血。渐渐的,我开始了与自己的体力的较量。
然后是第五次的截断。成功了。就快结束了。要是能就这样把它引到最后的地方就好了——但是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蚁后》停止了动作。
在道路的中央,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地方,水块不知为何停止了。
这是预料之外的情况。曾经有两组前辈离最终的致命一击只差一步,而我们只不过是用了他们的作战方式而已。但是,《蚁后》应该没有停止过动作。
「…怎么回事?」
我立刻问落到附近空中的苏,她好像在说不知道般摇了摇头。
「…虽然只是伊尔娜的推测,但言血的浓度越高,《蚁后》可能就会变得越聪明。」
「聪明?」
「不仅仅是动作会变快,言血的循环也会更加复杂,对应的,判断速度或许也会提高…」
「确实,它转过拐角时的瞬间的身体动作,比起一开始的单纯突进要高效得多。但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不是很糟糕吗。
「如果它开始动脑了,就没法骗它了啊。」
不过,《蚁后》再次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苏立刻逃开,我也再次开始奔跑,但就在追逐战再次开始的时候,我的视野一角跳出一个巨大的白色躯体。
「伊尔娜!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贝奥尔并排跑着,伊尔娜压低身体回答。
「蚂蚁从湖里出来了。可能是被我们吸引过来的,但它们的身体中有言血。如果《蚁后》把它们吸进身体的话,作战就会被延长了。」
「…因为身体被削弱了,所以打算补充回来吗。」
「所以只能让贝奥尔和姬尔去阻止了。你当诱饵的时间要再延长一会儿了。」
「…知道了。贝奥尔,你可要好好干,千万别碰到言血啊。」
对于我的话,「不必多言」,贝奥尔这样回看着我。我们兵分两路,伊尔娜她们继续前往巨壁。我只能想办法四处逃跑。
我穿过大路,来到城市的另一边。即使我们穿过预先设置好血杖的地方,也因为无法完全截断它的身体,导致它的体积几乎不会减小。只见《蚁后》切下身体上瞬间冻结的部分,追了上来。
而且,《蚁后》的速度越来越快。在言血浓缩之后,它的身体变得更加轻便了,即使我绕进弯弯曲曲的小路,它也能毫不费力地跟上来。而我之所以感觉彼此的距离越来越短,也是因为我开始感到疲劳了吧。要在城中全力跑几个来回,即使使用蛇之力也很辛苦。
原本保持的十步的距离,现在只剩下七步了。随着燃烧的石头蒸发掉它身上的水分,纳桑古拉的言血浓度会越来越高,这样下去终究会到达极限。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苏第三次飞了过来。
「在下一个路口左拐。备用的血杖还有剩余,拿着它防身吧。」
我按照苏的指示拐过路口,发现巷子旁立着一根血杖。我跑着抓起它,用手臂举了起来。…棍术的练习,我只在闹着玩的时候试过几次。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我就该多学习一下姬尔的枪术。
我回头一看,距离还剩五步。这样以来,只要我一个趔趄就马上会被追上。与其死缠烂打,还不如拉开一段比较大的距离。
我脱下外套裹在手上,握住血杖。然后,将言血转移到上半身,让力量的通路从肩头延伸到指尖。总之先打中吧。之后的事情就到只能到时候再想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凝视着敌人。我没有瞄准《蚁后》的正中,而是瞄准离我最近的部分狠狠地挥下血杖。
——咚————!
我的外套冻住了。即使隔着层层卷着的布,我的手指依然感觉到寒气。很奇妙的感觉。在血杖碰到水的瞬间,我自己的热量被夺走了。简直就像是言血被吸走了一般,产生了一瞬间的失落感。
我退了五步,转身打算再次开始奔跑,但已经晚了。《蚁后》分离冻结的部位,绕到我身边,伸出了双手。我强行扭转身体,再次砸下血杖。
——咚————!
手指越来越僵了。再这样下去,我的手真的会冻上。外套上已经结了一层霜,我每动一下都能听到冰块碎裂的声音。
我第二次击退了《蚁后》的进攻。每一次,《蚁后》体积都会被削减,言血的浓会度变高,白色的光辉更加闪耀,与反血晶的反应也随之更加激烈,冻结的效果也越来越明显。但是,如果我不能给它致命一击的话,只会对我不利。我的体温会被夺走,动作会变得迟钝,而对方只会变得更加灵敏。而且对方不只是单纯的袭击而来。它已经开始计算距离,观察时机了。它已经获得了野犬等级的智能吗?
幸好,它的攻击产生了波动,我稍微取回了一些从容。如果敌人的行动模式接近人类,那么我也可以用技术迎战。野兽的蛮横和人类的智慧,只要跨过这道分界线,我就总会有办法应对。
…可是,支援还没来吗。即使援军因为蚂蚁还没能到来,我对姬尔她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是,这样下去形式很严峻。就算我用血杖防御攻击,将其冻结,水也变得能很快地分离那个部位了。它按照一定的节奏,操纵水的手臂使出如突刺,斜下,斜劈等简直就是枪术一般的动作。
然后,在不知经历过几次攻防之后,当我挥下血杖的时候,对方突然卸力,导致我的重心乱了。面对瞄向我心口的突刺,我好不容易转回了杖,却已经无法抵住那攻击的力道了。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冻结声,我被狠狠地打向后方。
「……嘶。」
我的手指也几乎失去了感觉。这下糟了。我好不容易站起来架起血杖,却遭到一记横扫。血杖和我的外套一起被打飞了。
血杖不可能刚刚好落在我的附近。而且,《蚁后》毫不留情地发起了下一次攻击。我只能研磨意识,全力去看清。要是被它碰到,意识被夺走的话就全完了。我无法防御,也无法架开,只能躲避。
但是,很奇怪。
水的动作给我一种既视感。以一定的律动发起的攻击。而且,还着实地瞄准我的要害,而我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越是意识到这一点,水之手的攻击就越是可怕。死亡的预感慢慢地爬了上来。
…毫无疑问,是围手。是水蜘蛛国的枪术。和姬尔在练习时展示的枪术很像。虽然水的每一击没有都她那么快,技能的选择也很简单,但是感觉有某种相通之处。再加上堪称精湛的步伐和保持距离的方法。虽然不完美,但很容易和姬尔的动作重叠在一起。…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纳桑古拉的言血也接触了姬尔的记忆。她所掌握的技术和感觉被《蚁后》掌握也不足为奇。
因为我失去了血杖,《蚁后》无法借由冻结得到更一步的提纯了。但是对方的攻击虽然单调,但确实将我逼得走投无路。只要一击就结束了。我只要吃下一击,在那个瞬间就输了。对言血敏感的人若是接触到这种浓度的言血,意识很容易就会被控制吧。
就像必须赤手空拳应对涂了毒的枪的攻击一样。
…完全不是在开玩笑。《蚁后》的攻击每一次都烙印在我的眼底。对死亡的恐惧不是意识能克服的东西。最诚实的就是身体——烙印在言血中的反应。如果心里没有从容,自然会由身体做出判断。而越是顺从身体的判断,就越是会落入敌人的节奏。
即使知道,我也毫无办法。我所拥有的,只有一把赤刀。只有亚尔娜一人。
但是,终究是到了极限。我扭头避开瞄准了头顶的下劈是失策。对方立刻换手,朝着我的大腿挥出锐利的突刺。
——在那之后,剩下的只有条件反射而已。只是早已渗进我的身体中的燕舞的动作而已。比头脑的思考更快,我拔出了赤刀,将水的手臂一(•)刀(•)两(•)断(•)了。
我后退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无法理解自己是如何斩下去的。
我(•)斩(•)断(•)了(•)水(•)。其证据,就是水被切断的切面正在喷出高纯度的言血。就像是流出白色的血一般,言血从水中溢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能斩断言血?我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用赤刀斩飞了扑过来的手臂而已。仅仅如此。
不,这正是答案吗。
赤刀。
答案就是注入了亚尔娜所有言血的这把刀。即使和青刀交锋,这把刀的刀刃也不会出现一点毁坏。它的构造应该和青刀相同。注入其中的言血至今依然鲜活,而且只有和我的手连结才能使用。可以说是一把为我而存在的青刀。
而且,青刀曾经斩断雷霆。
…那是梅托拉吉戈德的传说。即使那只是童话故事又如何呢。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状况,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不是吗。说实话,我不懂得其中原理。只是,据说雷是积蓄在天空中的言血落下之时产生的。白色的闪电正是纯粹的言血。
而事实就是,我斩断了言血。我让纳桑古拉的言血负伤了。
这样的话能行。我能胜利地取得终结,能斩杀这座城市的言血。因此从现在开始,我不能止步不前。在燕舞中,静止即死亡。动起来,斩杀,舞动。
我调整呼吸,连接全身的言血,轻轻握住赤刀。被我触碰到的亚尔娜的言血,果然有奇怪的扭曲。刀尖摇摆不定,但我已经没有烦恼这种事的闲暇了。
这次换我主动出击。对方的手臂伸了过来,但我跳到一旁,上斩。水之手臂再次被打飞,喷出白色的血沫。即使只是被血溅到也是我的失败。我只能一点点确实地把对方切成碎片。但是,在三次攻击并拉开距离后,《蚁后》分离了自己伤口,再次恢复成完全的水。必须将其切开到来不及分离的程度才行吗?而且,敌人的浓度越来越高,现在只有人类的两倍大小,形状也变得很像人类了。现在,敌人正在迅速构造自己的身体。为了打倒我——不是为了单纯的捕捉,而是为了打倒持有武器的对手,它正在重组自己的身体。
尽管如此,亚尔娜的言血却再次距离地狂乱起来。落在我手中的力量之流动就像是火焰一般摇曳。事已至此,我不能断绝言血的连接。为了不刺激到言血,我就像是安抚哭泣的孩子一样,配合着言血的摇曳,控制着自己的力量。
《蚁后》从附近的瓦砾中取出几块砖,在体内粉碎,用水结合在一起,形成一把宛如长枪一般的武器,握在手中。它真的变聪明了。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对方肯定也打算拼尽全力了。
我蹬着地面,缩短距离,反向斩击。对于我冲着小腿的斩击,对手的反应十分充分。它从正面用砖头制成的枪打了过来,挡住我的攻击,随即用力将我推了回来。果然,在言血的量上,我是敌不过它的。如果只是单纯的用蛮力,我毫无胜算。那么——
——我弯下腰,让紧绷到极限的言血流向大腿。其名为,跳水。这是我从姬尔那里学来的枪术步伐。我比对手更早地踏入可以攻击的距离,砍了过去,就这样,彼此直接错身而过。刀没有减速,就像是流水一样。是连我自己都看不清的,全速一击。
我蹬着地面,斩了下去。
对方的右腿被砍断,无力地跪在地上。大量的白色血液飞溅而出。然后,《蚁后》终于缩小到一个人类的大小。…它拿着枪伫立的姿势,和姬尔极其相似。
接下来是敌人率先攻击。它腾空而起,只用两步就一下子缩近了五步的距离,放出一记强烈的横扫。其速度和准确度,毫无疑问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枪术。我勉强接住,但是敌人的第二招,第三招间不容发地袭击而来。要是没有和姬尔练习过的话,我也没办法从容地与它对峙吧。
问题是力量。
对方是言血的集合。其浓度几乎和血晶一样,凝结成白色。换言之,那正是纯粹的力量。每一击都和姬尔无法比较,要重得多。如果我在正面接住攻击,重心就会不稳,很难转入攻势。即使防住了,我也还是会感到连骨头都麻痹的冲击。敌人没有疲劳的概念,而我光是维持呼吸就已经竭尽了全力。这下可不妙。再加上亚尔娜的言血有波动。我不仅要看清对手的攻击,还得集中精力注意手边言血的细微变化。
我暂且后退,重新摆好姿势。《蚁后》现在已经完全理解该如何保持距离了。和姬尔一样,它不给我接近的机会。我必须进一步寻找时机。
但是,这个判断是错误的。
我两步才能到达的位置,《蚁后》只用半步就能逼近。…对手不会感到疲劳。无论它多么像姬尔,它也不是姬尔。有着无尽容量的言血,没有必要采用三次防守的战法。敌人的第四次攻势目不暇接地袭来。敌人只要打倒我就行了。
这一击直击我的肺部。虽然我勉强抵挡住了,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言血混乱了。
接着迎接我的,是毫不留情的致命一闪。一记斜斩砸向了我慢了半拍才转过来的刀上。
刹那间,我被打出二十步的距离,飞了出去。
意识消散。我的言血并没有被夺走,纯粹地是头被震到了。冲击在我的双肩游走,当我站起来准备架起刀的瞬间,一阵剧痛袭来。这样我要怎么和亚尔娜的言血连接呢。即使如此,《蚁后》也毫不犹豫。它根本不在乎我的情况,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接近,随即高高挥起长枪。
会死。…我这么想道,身体因恐惧而战栗,连刀尖都无法对准敌人。但是,我听到的不是自己的肉被撕裂的声音,而是贯穿耳朵的冻结声。
——咚————!
是姬尔的花枪。而且是嵌入了血杖的特制版。
从背后贯穿了《蚁后》中心的它,宛如让冰之花在心脏中绽放一般冻结着。
「云法,快逃!」
我被姬尔的声音触动,再次拉开距离。姬尔拔出了花枪,胸口被开了个洞的《蚁后》转过身去。姬尔将枪尖砸向地面,打碎冰后重新摆好花枪。
「来晚了真是抱歉!」
姬尔只叫了这么一句,便扑向《蚁后》。激烈的双枪之战由此开始。凝缩到极限的言血团块如今表现出了不亚于姬尔的动作。它操纵着临时制成的长枪,巧妙地进行攻击。彼此互不让出距离,气势也互不相让。姬尔抵御住了《蚁后》凌厉的攻击,进行反击,完全不顾力量的差距。攻守的互换让人眼花缭乱,水蜘蛛国的全部枪术激烈碰撞。
如今在这个瞬间,姬尔要将这积攒了数百年的东西全部打碎。因此,那一击宛如烈火。姬尔逐渐将《蚁后》逼入绝境。如果敌人是言血的团块,那么姬尔也将自己的意志化为言血的团块与之对峙。双方动作加速,我的目光已经只能捕捉到长枪相碰的瞬间了。
姬尔的横扫让《蚁后》的重心浮空。她接连不断地用出反向斜斩,让《蚁后》用枪柄承受攻击。
——咚————!
——咚————!
姬尔的花枪擦过《蚁后》的身体。每一次,水都会冻结,被挖开的身体会变成冰在地上碎裂。但是敌人的枪尖也切开了姬尔的身体。鲜红的血液化作飞沫,在街道上留下点点血迹。
我呼出一口气,倾听着心跳。心跳是反复律动的基础和力量的循环。为了冲走残留在两臂上的疼痛,我径直——从心脏向四肢的脉络灌注了言血。但是,当碰到缠绕在赤刀刀柄上的亚尔娜的言血的瞬间,锐利的疼痛贯穿了我的手。然后,过于的剧痛让我的注意力暂时分散了。
如果《蚁后》是用双眼观察着这个世界的话,是不会注意到我的异常吧。但是,它是言血的集合体。即使隔着别的东西,或者是自己的背后,也都属于它的感知范畴。《蚁后》察觉到我的大意后,立刻从姬尔身边后退十步。
然后下一个瞬间,《蚁后》即没有进攻,也没有逃跑,而是向(•)我(•)掷(•)出(•)长(•)枪(•)。
…噗呲一声,肉被撕碎的声音响起。但我没有感到疼痛。被长枪贯穿的是另一具身体。在我的眼前,是左肩被深深贯穿的姬尔的身影。
如果姬尔冲进失去武器、中门大开的敌人怀中,或许就会分出胜负了吧。但是,《议会》确信姬尔不会那么做。它确信姬尔不会选择歼灭敌人,而是守护友军。
然后,姬尔在对手后退的瞬间理解了它的意图,并且在此之上还顺(•)势(•)利用了敌人的策略。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向着无法躲避的我袭来的一击。为了保护我,她用左肩挡住了长枪,舍弃了一只手臂。枪尖就停在我的心脏前方。沾着姬尔鲜红血液的枪尖黏糊糊的。她因疼痛而额头扭曲,但依然以严厉的表情凝视着我,喊道。
「——用(•)你(•)的(•)手(•),结(•)束(•)这(•)场(•)战(•)斗(•)!」
瞬间,言血翻滚。
我全身的血流加速,紊乱,凝缩。对烙印眼底的死亡的恐惧和对敌人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言血的奔流膨胀到几乎要冲破我的心脏的程度。我站起来,和《蚁后》对峙。对方仿佛在嘲笑姬尔的奋不顾身,再次毫不费力地拿起长枪,摆好姿势一动不动。
我第三次重新和亚尔娜的言血相接。亚尔娜骤然发狂,而发狂的我也是一样。我已经不用考虑什么控制言血了。我们两人合为一把刀,共舞。如果亚尔娜因愤怒而发狂的话,那么我自己也愤怒发狂就好了。
我的极度愤怒,和亚尔娜的极度愤怒同步了。
然后在那个瞬间,我明白了一切。我明白了亚尔娜的疯狂。这是她对母亲的愤怒。
从连结的言血中,少女的愤怒、被压抑的孤独,以及宛如熔岩一般粘滞的欲望喷涌而出。燃烧的书库。封入她那小小身体中的痛切叫喊。
亚尔娜的言血是对敌人的言血有了反应。
为什么?
因为它是《蚁后》,同时也(•)是(•)母(•)亲(•)。
它是支配纳桑古拉的言血,是永远守护一个行将毁灭的城市的意志。能体现这一点的言血,过去是存在的。那就是为了拯救崩坏的城市、为了守护纳桑古拉中的全部生命而飞向火焰之中的王女的翼影。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但是,《蚁后》的愿望,和姬尔班德王女的愿望实在是太过一致了。而且那,抛(•)弃(•)了(•)女(•)儿(•),选(•)择(•)了(•)国(•)家(•)的(•)母(•)亲(•)的言血。
亚尔娜在反抗着姬尔班德的言血。那一定不是出于对她自己的母亲的愤怒,而是对「母亲」这个身份本身的愤怒。愤怒,憎恨,以及,少女所寻求的一个感情。
爱我吧。
只爱着我吧。
就算一切终结也无所谓,即使如此,也请你爱着我吧。
亚尔娜无法说出口的想法在我的全身膨胀。想要抑制这种愤怒是不可能的。我也不能再次放开她的手。我无法放开她的思念。她的思念和我自己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已经到了无法分离的地步了。
然后,我终于找到了我握住刀的理由。那答案实在过于单纯。
我——想要大叫。
真想要把亚尔娜留给我的想法全部叫喊出来。
因为,只有我能握住被封入刀中的她的手,只有我能回应她的祈祷。
燕舞即是我的思念的全部,也是她的思念的全部。
无论到了何时,我们都是两个人在决定言理。
——让这个城市的一切结束吧。
紧接着,我和亚尔娜的言血以从未有过的紧密度连接在一起,发火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发(•)出(•)火(•)焰(•)。
赤刀闪烁着苍白的光芒,刀身带着仿佛刚才火炉中取出来的炽热。
好热。大气扭曲,如夏日翻腾的热浪般摇曳。
血杖——如果说反血晶是夺走热量,将言血冻结的血晶的话。
赤刀——那么亚尔娜的言血,就无疑是带来热量,将言血燃烧殆尽的血晶。
…亚尔娜,竭尽全力地呐喊吧。将这份愤怒,这份思念,升华为孤刀之舞吧。
我屏住呼吸,关闭了流通在四肢的言血,将其循环,增幅,压缩到极限。我无法破解《蚁后》的枪术。挡住她的攻击的话,我就输了。我已经没有在交锋中取胜的余力了。因此,我不会让对方反击,而是用最快,最短的五次攻击确实地把它斩杀。我从所有的燕舞中,选择至高的技巧。
我的刀是无架势。我们让无法继续扭曲下去的言血置于极限,然后,完成了。
没有蹬地,我只是一步,又一步,静静地接近敌人。
我已经进入了对方的攻击范围。《蚁后》将枪高举过头顶。但是,一闪之下,我砍断了它的左臂。
第二次挥刀,第三次挥刀,我切落它的腿,第四次挥刀——迎面而来的是敌人单手挥出的横扫。
但是,来得及。我连着枪一起斩断了它的右臂。
然后——两断。
《蚁后》从中心被斩断,和惊人的蒸汽一同,全身喷出白色的血。
□ □ □
——母女的记忆在一瞬间流过的。
母亲的歌声如水流般铭刻在心。小小的少女倾听着歌声。
那是亚尔娜的梦吗——。
还是姬尔班德的梦呢——。
□ □ □
「呼——」
我将屏住的呼吸吐出,感到一阵疲劳。《蚁后》的身体被亚尔娜的热度吹散,变成细细的光芒升上天空。亚尔娜的言血也急速收束感情,赤刀失去了光芒。
我转过身去,姬尔的肩膀依然被枪刺穿,但已经确信了胜利。她露出痛苦又又温和的笑容。但是,正当我要把「一切都结束了」告诉姗姗来迟的贝奥尔和伊尔娜的那个瞬间,
「妈妈!」
莎妮娅的叫喊在纳桑古拉中回响。她打开塔的窗户,探出身子向这边叫道。莎妮娅脸色苍白,可能是看到自己的母亲大量出血而不由得叫喊出声吧。
紧接着,一阵恶寒在我的胸中骚动。
不行,莎妮娅。你的声音,一定会唤(•)来(•)她(•)。
然后,我的预感应验了。本应在微光中飞向天空的言血之舞突然收敛,以箭矢一般以猛烈的势头冲向莎妮娅。
「莎妮娅!关上窗户!」
纵使流出了大量的血,姬尔仍然尖叫。但是,看到母亲痛苦表情的孩子,根本无法好好听进去话。莎妮娅拼命地「妈妈!妈妈!」地叫喊着。
…《蚁后》是王女的言血。但我不认为伤害了姬尔的她还保留有自我。如果这样的话,莎妮娅现在也只是她的敌人。只有不好的预感。
贝奥尔跑了起来。我扑到伊尔娜背后骑上贝奥尔。虽然对不起姬尔,但现在我必须保护莎妮娅。但是,《蚁后》的残渣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莎妮娅。即使是贝奥尔也追不上。言血之雾转眼间向塔逼近。
——当。
这时,背后传来生硬的声音。我回过头去,是姬尔拔出了枪,将其投出的身影。血液从她肩膀上的大洞迸了出来。但是看到女儿遇到危险,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疼痛,紧盯着塔。她弯下腰,像野兽般全身弓起,瞬间蹬地。
那动作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肉体。不,这种步伐才是她所掌握的枪术的根基。姬尔将自己化作一杆枪,毫不犹豫地向前突进。她的第二步踢到民宅的屋顶上,接着就直接跳向了塔的五层。然后,为了保护莎妮娅,姬尔将后背暴露在言血的光芒里,跳进窗中。
我们全速跳进塔,冲上楼梯。里面很安静。来到书房,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母女。呆住的莎妮娅和为了保护她而抱紧她的姬尔。只有这两人。
但我的目光被一件事夺走了。转眼间,姬尔肩膀上的大洞就被填满了。肉被修复,伤口也愈合了,简直就像是在用血晶或者王歌疗伤的光景。
「…咦?妈妈的伤治好了吗?」
看着眼前的景象,莎妮娅天真无邪又感到不可思议地说道。
「妈妈已经不痛了吗?刚才,流了好多好多血,莎妮娅很担心。」
于是,姬尔轻轻松开了抱着莎妮娅的手臂,一瞬间看了我一眼。
这时,直觉告诉我。…她不是姬尔,而是姬(•)尔(•)班(•)德(•)。
是被言血夺走了意识吗,我还没来得及拔刀,她就屈膝和女儿对上视线,问道。
「…莎妮娅,你没事吧?」
「为什么这么问?莎妮娅没有受伤哦?」
「…没有哪里痛吗?」
「嗯。一点都不痛哦。」
「…是吗。」
她的语气和姬尔简直一模一样,声音里充满温柔,甚至让我没有自信把她当作姬尔班德。她轻轻抚摸莎妮娅的脸颊,继续说道。
「…妈(•)妈(•)我啊,很努力了。为了拯救这座城市…为了你…一直。」
于是,莎妮娅开朗地笑了。
「我知道哦?」
「——」
「妈妈一直在努力呢—。莎妮娅最知道了。妈妈一直都很帅气。遇到坏人就会立刻教训,一直守护着莎妮娅。这种事,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哦?」
她所说的,应该是名为姬尔的母亲吧。但是,听了她的话后,名为姬尔班德的母亲不知为何肩膀在颤抖。莎妮娅有点害羞一般说道。
「不过呢…莎妮娅已经没关系了。」
「…咦?」
「莎妮娅已经快十岁了吧?所以,没关系的。妈妈已经再也不需要担心莎妮娅了哦?」
那是莎妮娅在巨壁上讲述的梦。是女儿对最喜欢的母亲,唯一的希望。
「妈妈已经可以去做妈妈喜欢的事了呢。」
泪水从姬尔,不,是从姬尔班德的双眸中零落而下。
「虽然莎妮娅还有很多不行的地方,但是为了让妈妈不担心我,我会加油的。我希望妈妈能做妈妈最喜欢的事,能做妈妈最享受的事。」
「……」
「妈妈为了莎妮娅,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呢。」
这才是《蚁后》真正想要的东西。在这数百年间,她一味地想要守护的,或许并不是城市或者人民。她所放心不下的,唯有女儿。只有自己亲手夺走翅膀,抛下的一个女儿。或许正因如此,当女儿的愿望是发誓决心摆脱母亲的庇护时,她才会露出无比寂寞又无比满足的笑容吧。
「…你也总有一天要成为大人呢。」
「没错!等莎妮娅长大了,总有一天也要成为像妈妈一样优秀的人的!」
姬尔班德再次流下泪水,然后突然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怀表。
「…那么,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曾经和女儿最后的分别时刻,她一定是想要亲手把这块表送给莎妮娅吧。那是在这个被封闭在地下的城市里,为了得知正确的时间的,大人的证明。
姬尔班德将怀表轻轻放在莎妮娅手上,双手包住她的手。
「…莎妮娅…」
像是挤出来一般,她再次呼唤这个名字。
但是,就在这时,一只青鹰落在敞开的窗户上。菲姆冈带着有几分悲伤,但是我们从未听闻的温柔声音说,
「…姬(•)尔(•)班(•)德(•)。你已经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姬尔班德缓缓回过头,点了点头。然后,她再次抱紧女儿,说道。
「…谢谢你。莎妮娅佩特罗。你要好好珍惜你(•)的(•)母(•)亲(•)哦。」
一道白光从她的后颈一闪而出。言血的雾霭随着风穿过窗户,升上天空。菲姆冈就像是依偎着那雾霭一般飞在它身边,不久,光芒消失,菲姆冈独自一鸟,在迎接黎明的天空中展开青色的翅膀。
「结束了呢。」
伊尔娜低声说道。
是啊,结束了。
这个城市终于迎来终结,一位母亲终于完成告别。
然后,在小小的女儿手中,正确的时间再次开始转动。
□ □ □
曾经,一场大火袭击了纳桑古拉。
据说,其名为梅托拉吉戈德大火。原因正是梅托拉吉戈德。他惹怒了太阳,在五天的时间里,大地化为烧焦的原野,阿夫卡山脉的熔岩也受到刺激,膨胀起来。纳桑古拉原本是一个利用熔岩热量的都市,对鸟类而言,这也似乎正是其价值所在。纳桑古拉被熔岩吞噬后,作为对策,鸟利用反血晶的矿脉制作了冷却装置。
那是在容器上展开的矿脉之上,制作出言血的循环的构想。然后,在言血的作用下,将濒临灭亡的纳桑古拉的城市生命保留下来。起初,这是为了重建纳桑古拉而所需的技术。并非完全的重复,而是可以变化的一年。人们被赋予的角色虽然不会改变,但在重建的大纲之下,城市的形态会逐年恢复原状。曾经,纳桑古拉里有复数座塔,但现在除了大广场的一座以外,其余的都被拆除了。含有优质言血的建筑材料被利用在城市各处,再加上对湖水的利用,城市环境变得越来越好。
或许,如果鸟没有抛弃纳桑古拉的话,这样的循环就能被更加顺利地解除了吧。但是,冷却装置的调整并不顺利,熔岩被过度冷却,导致地热无法被利用了。好不容易保住的,只有代替太阳的巨大的灯。结果,纳桑古拉失去了利用价值。只有一只鸟留了下来。永恒的一年随之开始。
□ □ □
…外面正在连夜进行修复作业。在提灯的灯光下,指示和安慰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城市正在迅速恢复平静。当然,战斗之后的动荡是巨大的。居民们不知道发生在城市中的战斗的详情,对突然出现的塔和消失的天空感到惊慌失措。但是,将他们团结起来的是菲姆冈。他作为雅尔奇奥斯卡领导人民,并且建议人们不要进入我们藏身的塔。多亏了他,纳桑古拉才没有陷入最糟糕的混乱。
但是,我们还是无法相信菲姆冈。在纳桑古拉的幻象消失后的第一个夜晚,我们在塔的书斋再次和菲姆冈对峙,伊尔娜以严厉的语气要求他解释。然后,他似乎放弃了,向我们讲述了纳桑古拉的大火灾和城市的历史。
「…那么,你为什么留下来?」
伊尔娜依然一脸严肃地瞪着这只青鹰。或许是被没完没了的追问弄得疲惫了吧,菲姆冈发出非常沉重的叹息。
「…因为我和王女有个约定。」
「王女…是那个给了姬尔记忆的人吗?」
「没错。她死的时候,和我定下了要守护这个城市的约定。然后,她变成了言血——不,应该说是寄宿在了言血中吗。她寄宿在了支配纳桑古拉的莫大的言血之中,在原本就很丰富的纯粹言血上添加上了她的言血。每个人都知道的城市面貌、事件,这些都是依照她的记忆创造出来的。大概只有天空的表象是通过阿库莉亚的记忆获得的吧。」
位于那个言血的根源的,果然还是想要守护城市的愿望。虽然我们把城市烧毁成那个样子,但水之团块经过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没有受到损害,反而据说是得到了修缮。姬尔的肩膀最终也因为姬尔班德的言血复原了。鸟似乎是将王女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拯救城市的感情抽离出来,用作了言血的核心的样子。
「这么说来,最后出现的果然是…」
「是王女的留恋。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你们似乎将她的言血从纯粹的言血中切下来了。因此,环绕着这座城市的大量言血本身也残留了下来,变成了没有混入意志的纯粹言血。这座城市的衰老和成长虽然会重新来过,但也能勉强维持城市的冷却机能吧。现在的纳桑古拉只不过是一个有着丰富言血的地下都市而已。」
「但是,稍微等一下。那样的话,姬尔不是真的有着王族的记忆吗。莎妮娅也真的是王族的女儿。为什么你要撒那种谎呢?」
「我没有说谎。我只是说没有确切的证据而已。事实上,你们不是根本没有客观的证据吗?王女的记忆已经被植入到了离开城市的所有养蚁人身上。如果把他们各自的名字替换成姬尔,把他们女儿的名字替换成莎妮娅的话,就会产生情节相同的记忆。无从得知谁的记忆才是真的。」
「…怎么会,你把人的思念当成什么了。」
听了菲姆冈的话,伊尔娜皱起眉头。
于是,青鹰轻轻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
「我和你们的价值观不同。但是,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人类为什么要使用蜻蜓呢?蜻蜓也是,将人们「运输物品」的感情抽离出来,注入其身体中的产物。对于蜻蜓,你为什么没有类似的想法呢?或许和这座城市的王女一样,也有人为此而牺牲了。」
「——」
「对鸟而言,人类和虫没有区别。只是纳桑古拉的城市创造虫的过程非常粗暴,偶然间引起了你们的同情而已。」
「…那是」
因为不知道,所以无可奈何。我们能这么说吗?虫全部都是由鸟制作的生物机械,如果其机制和纳桑古拉一样的话…。光是这么想,这个世界就足以令人作呕了。
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苏。她很可能是不知道虫子的机制吧。因此,当我认为她会再次对菲姆冈轻视人类的态度发怒时,她却不知为何平静地开口了。
「但是,你留下来了。」
「……」
「你留了下来,代替王女保护这座城市。」
「……」
「不是对鸟而言,而是对你而言,纳桑古拉的机制并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东西。不是和其他鸟一样,可以抛弃的东西。」
「…我只不过是被强加了残酷的使命罢了。」
「但是那样的话,你为什么要建造书库?而且不只是书库哦。大概,你在这个城市里留下了很多的暗示。我们在养蚁人的书库发现的地图也是。虽然没有写明答案,但是当外面来的人想要找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一定会到达这座塔里。这全都是你的用意吧?」
「我说过这是娱乐吧。全部都是娱乐。和王女的约定只不过是我在履行职责而已。」
「你在说谎。如果是那样的话,在王女的言血消逝之时,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悲伤?而且,莎妮娅是真正的王族吧?因为那个时候,你叫了王女的真名。在让姬尔困惑的时候,你确实知道姬(•)尔(•)班(•)德(•)这个王女的名字。…那可不是姬尔制造出来的记忆。」
菲姆冈看起来非常动摇。确实如苏所说。菲姆冈虽然说了姬尔的记忆没有确实的证据,却又正是自己制造了那个证据。
「还有那个怀表。那个显示纳桑古拉的时间的怀表,是王女想要送给自己女儿的东西。那就是最好的能证明姬尔的记忆是真实的证据。」
「……」
「…这几百年来,你一点儿也不快乐。你总是想着要帮助王女,一直都很痛苦不是吗?但是因为无法顺利做到,所以你才要扮演享受这样的循环的角色…那不正是你自己演出来的吗?」
「不对!」
菲姆冈好像很痛苦,颤抖着身体,重复着。
「不对!我很享受。真的,很享受!可是,你们却把剧本改写为了最无聊的结局,剥夺了我唯一的娱乐。把我…唯一的…娱乐…」
菲姆冈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最终消失了。然后,他头也不回地飞出窗外。一只鸟飞向被岩盘覆盖,绝对无法出去的黑暗夜空,独自离去。
伊尔娜抱起胳膊,不服气地说,「果然,我还是讨厌那家伙。」
「…菲姆冈从最开始就在期望着这最为无聊的结局。他一直祈祷着要解放沦为剧本的王女。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数量的失败之后…他对自己说出的谎言也分不清真假了。不伤害别人的话,他就无法忍耐自己的痛苦…」
如果杀死纳桑古拉的言血,那么王女真的会死去。但结果,菲姆冈独自一人既不能帮助她,也不能杀死她,无法做出任何选择。所以,菲姆冈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造访者的身上。而且,他也无法忍受心怀希望的自己,心力交瘁了吧。某种意义上,他和姬尔很像。
但是姬尔一直坚持到了最后,而菲姆冈已经绝望到无法坚持下去了。
「…菲姆冈喜欢王女吧。」
苏如此喃喃道。
「不喜欢的话,又怎么可能等上几百年呢…」
「…是啊。」
如果有人能更早地拯救这座城市,菲姆冈或许能够获得幸福。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都是抛弃了纳桑古拉的鸟的牺牲品而已。姬尔班德王女是其中的最初的牺牲者。
我们都缄口不言,任凭沉重的沉默流逝,这时传来一个格外开朗的声音。
「我带饭来了——!」
莎妮娅她们走上楼梯过来了。莎妮娅端来了盛满蒸芋头的大碗,姬尔也不甘示弱地端来了盛满了芳香四溢的炖山羊肉的大盆。和她们一起外出的贝奥尔把装着盘子和铁筷子的篮子叼在嘴里,扑通一声放在我们中间。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接下来还要参加养蚁人的会议,所以吃完饭就必须马上回去。」
伊尔娜问向很抱歉的姬尔,
「你的身体没事吧?毕竟肩膀被弄坏过一次…」
「完全不痛。虽然稍微有点不协调,但我觉得马上就会恢复。」
姬尔的表情已经变得明朗,已经找不到反抗那轮回反复的一年之时的悲壮感了。她真的开始踏入新的时间了。
「那么,集会所现在是什么样子?大家都因为塔和天空而混乱不已吧。」
「这个嘛…嗯,也没办法啊。只能祈祷了。就算要花上许久的时间,大家也终究能理解吧。」
虽然纳桑古拉的言血消失了,但居民们的记忆还留着。当然,利用调伏唤起他们过去的记忆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们还是决定就这样维持现状。让他们知道自己被时间抛弃了数百年之久,我不认为有什么好处。如果有人发现违和感而想要得知真相,就只要告诉他一个人就好了。
「…比起这个,问题是要如何处置你们两个人。照这样下去,城市里的火灾就是从集会所逃出来的你们两个人的造成的了。」
「难道不是吗?就是我们放的火啊。没什么错吧。」
「但是!拯救了这座城市的就是你们两人啊?明明是这样,你们却被当作罪犯。」
「没关系。只要能让我再在这里调查一段时间就行了。无论我们是罪犯还是恩人,再过几年,他们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能这样…」
「姬尔小姐,你是这座城市的英雄。你有这个资格。这种时候,需要有人来引导这座城市前行,所以请你加油吧。嗯,我们好歹是旅行者,所以容我拒绝这种麻烦的事情。」
尽管如此,姬尔还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但是莎妮娅撅起了嘴,结束了对话。
「喂—,饭要凉了哦?快吃吧——」
「说得是啊。我肚子也相当饿了。」
因为积攒了过度的疲劳,我一直睡到太阳落山。好久没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了。酸甜的炖山羊肉用筷子一夹就碎了。现在看来,我还能像这样理所当然地吃饭,实在是难以置信。明明我早上还在和水的怪物战斗。反过来说,这过于平静的晚餐让我觉得像是在做梦。
「莎妮娅,别洒了哦。衣服都烧光了,没有换洗衣服了。」
「是—!莎妮娅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注意的——」
莎妮娅一边说着一边张大嘴巴吃了一口芋头,碎屑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姬尔虽然苦笑,但看向她的眼神还是很温和。姬尔似乎还残留着被姬尔班德夺取身体期间的记忆。能让怀表以姬尔班德的手送出去,真是太好了,她恢复意识后如此说道。
「菲姆冈呢?」
对于姬尔的问题,我们无法回答。很难说出口,他是因为心情不好才离开的。
「多亏了菲姆冈,我才能把这座城市从怪物手中救下来。现在他好像还在以雅尔奇奥斯卡的身份帮忙。」
「那种程度是理所当然的。不如说,姬尔你居然不恨那家伙啊。你明明真的拥有王女的记忆,他却让你很动摇,给都大家添了麻烦,这可不能轻易了事。」
「话是这么说…果然,我想他也曾独自战斗过。我们现在能在这里,肯定也是多亏了他。」
伊尔娜似乎非常吃惊,但终究没说出口。她也并非不承认菲姆冈所做的事情,大概只是单纯的和他脾气合不来吧。伊尔娜吞了一口芋头,喝了口乳酒润喉,然后改变语气问道。
「但是,今后要怎么办?如果纳桑古拉真的开放与外界的联系,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矛盾吧?雅尔奇奥斯卡也是数百年前死去的议鸟的名字。」
「…那还真是难办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这座城市的人们感觉到违和感之前,想办法蒙混过去,但以我的力量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呐。」
在这个城市里,人们的意识被刻意设计为不会去注意产生矛盾的事情。书库中半途而废的历史,也总有一天会迎来人们的质疑吧。
「那么,伊尔娜来帮忙就好了吧。」
「哈?」
「现在这个城市里最了解外界知识的人就是伊尔娜吧。其他的人类一直待在这里,根本无从知晓那些事情。对你来说,不就是在调查的时候顺便写一写历史吗?」
「…别说得这么简单啊。」
「我觉得那就是伊尔娜的工作。细节之类的就和菲姆冈对一下就行了。」
一听到菲姆冈,伊尔娜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但是,这种程度的强行让他们在一起,多少也能促进彼此的理解吧。
「如果伊尔娜能帮忙的话,就真是得救了…」
姬尔也立刻抬起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伊尔娜向我发出露骨的杀气。而我无视了她。…啊——山羊肉真美味。
「…我知道了。报酬是让我至少借用这个书库三个月,还要管饭。」
「当然。饭的话要多少有多少。谢谢。」
「云法,你也要好好来帮忙,给我做好觉悟。」
是是,正好我暂时没法做护卫的工作了,要我干什么都行。
「啊—,还有一个大问题。」
「…什么?」
「大家每年都会被水吞没,消除记忆,但是似乎还留着「每年城市都会沉入水里」这样的记忆的样子。」
每年一次的水灾。到目前为止的设定还不算坏,但实际上,那还没有粗暴到能称之为水灾的程度吧。如果失去了言血的补正,就显得有点勉强了。
这时,一直在我的盘子里默默吃着芋头的苏突然抬起头来。然后,她乘到我的肩膀上,这么说道。
「那么,就说这是漫水的祭典怎么样?纳桑古拉的祭典。为了纪念这个城市的开始,从今(•)年(•)开始举行这个自(•)古(•)以(•)来(•)的祭典吧。」
□ □ □
——在城市的修复告一段落的时候,《白水祭》召开了。
人们在街上到处撒上白色的水。大人和小孩都一起在泼水,嬉戏。借由将这份喜悦还给守墓人大人,来祈愿一年的幸福。…这就是伊尔娜所捏造的祭典的内容。
但实际上,那真的是一个祥和的祭典。我从塔的窗户向外眺望广场,只见许多居民互相泼着染成白色的水,发出爽朗的笑声。
「无论是什么祭典,最基本的就是让幸福的言血回归土地。果然还是要开心才行啊。」
伊尔娜也把膝盖抵在窗户上,向下方投去朦胧的视线。
「虽然这么说,你自己不去外面吗?我会被言血灼伤所以不行,但你应该没问题吧。我想,就算你在街上走一走,在祭典的气氛下也不会被人注意到的。」
「不用了。头上的布沾了水会变重。我还是老实在这里看书比较好。」
贝奥尔和苏都被幸福的言血吸引到外面去玩了。在外面吵闹的欢呼声衬托下,书库里空荡荡的寂静更显凄凉。
我茫然地眺望广场,一个灰色头发的少女映入眼帘。她在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向前倒下,一头扎进了水洼里。
「…莎妮娅还是老样子啊。」
「但是,她最近好像开始学习了。她好像和姬尔说不想当旅行商人,想当军官了。」
「嘿哎…反正蚂蚁的话,以后也只有现在剩下的能用了。说不定正合适呢。」
姬尔的心境相当复杂。她认为是自己的工作不够体面才导致莎妮娅想当军官的,陷入了深深的失落,但也渐渐觉得没办法了。
「你好像和姬尔关系很好啊。她连这种事情都会找你商量。」
「我们有时候会在城外对练,那个时候,我们会聊起各种各样的事情。…仅此而已。」
「云法你是这么想的,但对方又是如何呢。」
「如何?」
「…我才不管呢。」
伊尔娜冷冷地把头转向一边。突然,她将视线移回广场,只见莎妮娅的头上停着一只青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方大概是在进行这样的对话吧。
「…你在干什么,莎妮娅。」
「我又摔倒了!」
「会被姬尔骂的。」
「…不要啊——菲姆先生也一起被骂吧?」
「怎么可能。今天,我也只能告诉她是莎妮娅自己摔倒了。」
「哎——!别啊!不要啊——!」
就算听不见也能知道。大概,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即使过了数百年也不会改变吧。
「菲姆冈也变得相当柔和了嘛。这也是因为他开始负责莎妮娅的教育了。」
「…是呢。」
「现在你们也时常见面吧?讨论捏造历史的话题。」
「每次见面我们都在吵架,吵架。真是的,他只有麻烦的活力恢复了很多,对我而言,他还是以前那样无精打采的样子更好。」
「越是吵架,就越是什么来着。」
瞪,我被伊尔娜狠狠地瞪了。她靠在墙上,拿起身边的书哗啦哗啦地翻了起来。我也坐在她的身旁,偷瞄着那本书,里面依然写满了我看不懂的词语。
「调查还顺利吗?」
「算是吧。」
「这里真的有翼人,所以要尽可能地调查清楚才行吧。」
「话虽如此,但重要的事情我还是没弄明白啊。…你看,前一阵子我不是去塔的地下探索了吗?」
「你是说那个被鸟控制的泉吗?」
「对。不过那个好像是没有任何异常的言血之泉。我也没见过那样多的泉水,不过,好像也有为了翼人而存在的泉的样子。」
「…谁知道呢。听说翅膀会植入有适应性的人类身上。就算是鸟,也很难制造出符合目标的人类吧?」
「说得也是啊…算了,是一般的泉水就好。因为今后,纳桑古拉要逐渐增加孩子的数量,让城市变得富饶起来才行呢。」
「这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城市呢。」
「别再用《翼人之墓》这种阴森的名字了吧。」
在某种意义,这座城市确实是翼人的坟墓——是因为姬尔班德这个翼人的死而成立的城市,这些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真相。而这个城市不需要这样的真相。
伊尔娜「啪」地合上书,从怀中取出一沓信纸。
「这个,是刚才从达本那里送来的。据说是要开辟纳桑古拉和恩多斯之间的贸易通道。像是整修坑道,还有在《蚁穴》里建设驿站小镇什么的,他有很多的考量。不愧是行家。」
「我看了又有什么用。」
「看最下面。追记的地方。」
我打开信纸,浏览了一下。这,也就是说——
「战争真的马上就要开始了啊。」
战争。自不必说,是赤燕国和白三日月国的战争。而亚尔娜的存在多多少少成为了这场战争的火种。
「应该不会突然发生正面冲突吧。战争大概不会在冬天开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过两国似乎都开始一点点把军队转移到边境城市去了。这样下去,大概总有一天会发生流血事件吧。」
「…是啊。」
「云法,你想怎么做?」
伊尔娜似乎早已知道我的答案,但依然露出寂寞的笑容问道。她想知道的肯定不是我的答案,而是我的觉悟吧。大概她是想要确认从我口中说出的话吧。
「…等纳桑古拉的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了。如果现在有可能发生和我们多多少少有些关系的战争的话…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但我还是想去那个地方亲眼确认。」
「…是吗。」
「虽然对纳桑古拉插手颇深,但我觉得我还对赤燕国一无所知。对于国王梅尔特拉也是如此。我现在仍然认为她是个冷酷无情,对女儿没有任何感情的自私母亲…但是,嗯,实际上可能就是这样。不过,说不定情况更加复杂。无论如何,我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到处逃窜也不是办法。」
「要去战场吗?」
「…那取决于伊尔娜。我想和伊尔娜一起旅行,不想强行带你去危险的地方。所以,我想要寻找尽可能能让我们看到更多东西的地方。」
「我们还会遭遇比这次还危险的事情吗,我真是无法想象。」
这么说着,伊尔娜扑哧一笑。然后,「嗯」地点了点头。
「好吧,就这么办吧。毕竟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战争既关系到我的生意,也关系到熟人的安全…而且…我是王女的朋友。」
为了让我们可以书写我们的历史,我们必须去探知。即使被人说是虚假之物,但当我们讲述自己的历史之时,那就会变成真实。
「以后,我想写一本传记。」
「…谁的传记?」
「当然是你的了。一个失踪的护舞官的故事,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像童话故事一样,没人会相信吧。」
「那样就好。」
「书名呢?」
「嗯…还没想好…」
伊尔娜沉思了一会儿,试着低语道。
「云法·加尔汀的亡命谭…之类的?」
「写好了的话一定要给我看看。我会好好帮你确认里面的猫耳少女是不是被美化了。」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真是的,伊尔娜鼓起了脸颊。
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合上眼睛。
窗外隐约传来人们幸福的声音。
书库很安静。
结果,我们还是只能活在这个书库的寂静之中。
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刻一点一点地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