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杰图亚上将的决断/历史剧》
世界大战存在着许多谜题。
就算补上一句多到数不清也不为过。
尤其是当时的东部资料大量亡佚,战后向关系人取得的证词也模糊不清,差异甚钜。
然而有时会意外出现来自过去的时间胶囊,为我们展示意想不到的答案。
今天的影片,就是从前帝国高级外交官的保险柜冒出来的。
要不是伦迪尼姆大学的研究团队接到这位外交官遗族的委托,在整理资料时发现这份重大字条,它肯定会埋没在历史当中。
没错,今天这段全世界首度公开的,便是杰图亚将军亲手写给身边外交官的字条。
事实上,这份字条的存在是已知的事实。
曾有人声称在某年的新年宴会上,这位外交官与杰图亚将军有过热切的对话,将军突然在餐巾纸上写了点东西塞给他。在学者之间,这是件满多人知道的相关事实。
然而大家着眼的是,杰图亚上将与这位外交部的参事官,在新年宴会众目睽睽下亲切交谈的关联性。过去的研究从未重视过字条,再说也不曾发现这张字条。
某位专家表示:「我以为那不过是新年祝词而已。」
那么,这张字条究竟写了些什么呢?
是季节性的问候?简单的业务联络事项?抑或平淡无奇的对话?
都不是。
上面不过是几个字词,当时的人看了只会以为是「卖弄文采」而已。唯有通晓历史的现代学者,才会看到瞪大双眼。
顾及这项发现的重大程度,真伪需要审慎鉴定。
是以伦迪尼姆大学当局为期鉴定万无一失,除了笔迹外,连餐巾纸和墨水都做了彻底调查,仔细到请求联合王国情报部协助,得出的结论是「无法否定其可能为真品,至少找不到作假的证据」。
出现在画面上的,就是那张字条。
写的是「黎明将近,然而拂晓」。
当时的人只会以为那是将军在新年宴会上写的玩笑话之类,不当一回事吧。
或许这字条本身并没有传达什么。
然而,为何当时的高级外交官会将它保存下来呢?
现代专家说不定握有足以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
第一,这场帝都举办的宴会,发生在攻势战略「黎明」前不久。
第二,帝国军迎击作战的代号,就叫「拂晓」。
当然,黎明与拂晓的奇妙关联性是已知的事。
联邦军的攻势战略「黎明计划」颠覆所有人的想像。或许是为了重整严重混乱的帝国军,杰图亚将军才紧急提出「拂晓」防卫计划?
就算这两项计划双方暗中谋筹已久,彼此依旧具备奇妙的关联性。
不过感到奇妙的同时,学者们基本上仍视其为一种巧合。
如今,「拂晓」却成了为抵抗「黎明」而准备的计划。
在联邦军攻势战略「黎明」悄然近逼之际,帝国这边,杰图亚将军本人写了张字条,要肩负外交重责的高官「别紧张」──如果事实是这样呢?
于是我们准备了一段VCR,要重现这历史之谜发生的时刻。在那个当时,历史究竟是如何决定的呢?请看我们基于最新学说拍成的VCR。
历史剧──统一历一九二八年一月二日。
参谋本部深处,过去曾震撼世界的「帝国军参谋本部」心脏。
君临战务副参谋长室的汉斯•冯•杰图亚上将,在刚过新年的这天,扫视为「重新构筑东部防线」而召集来的诸位参谋,以询问晚餐菜色般的轻松口吻丢出炸弹。
「不用说,联邦军一定会攻过来,问题是什么时候。」
只看语尾的话,是问句。
说话的人却在环顾整个房间后,摆出一张「你们怎么不懂?」的脸。
「听好了。」杰图亚上将起身说道:
「我们对联邦军的后勤状况有诸多推测,然而综观全局,在冬季进攻是唯一可能的选择。他们就要来了。」
「既然是可能,就算不上是百分之百吧?」
反驳的声音响起。
为何您能如此肯定呢?
面对部下的提问,杰图亚上将叹出一口「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气。
「我军当着他们的面,从东部调了一大批人力物资到义鲁朵雅。接下来就是些简单的算计。」
眼看新的泥泞期即将到来,杰图亚上将继续说道:
「……在我军面临泥泞期而露出破绽的这个当下,对联邦那些人可说是大好机会,没有不把握的道理。倘若他们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胆量,肯定会赌在这一刻。正因如此,我轻轻推了他们一把。」
懂了吗?杰图亚上将取出雪茄,悠悠地点烟吸吐,使话语沁入参谋本部的深处。
「而现在这一刻最为危险,所以敌军会攻过来。换作是我就会这么做。」
众参谋的表情全都为之一僵。
相形之下,唯有杰图亚上将带着满满的稚气,嘴上说着「恐怖喔~」却看似一点也不害怕,云淡风轻地说道:
「不过危险还是有的。说穿了,就是得与时间赛跑,要是不让他们现在攻来,以后会更糟。倘若不制造一个能痛打我们弱点的好机会引蛇出洞,联邦军就会在春天整备出必胜之师,以物量辗压我们的防线。」
与会者对他「不引出来,怎么让他们掉进陷阱」的模样怎么想,没有留下任何纪录,但日后被问到这天时,雷鲁根上校(当时军阶)只回了短短一句:「他真的不愧是世界公敌。」之后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就这样,杰图亚上将抛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重点是,我们这个防卫计划必须彻底保密。现在这个秘密计划,奇袭占了很大一部分,一旦准备状况被他们看透就完了。」──
关键在于彻底保密。
面对侧重于战略性奇袭的敌方攻势,我军的「战略性反击」必须以奇制奇。由于无法把敌军直接打回去,必须将「等候时机」的意图隐藏到最后一刻。
「这个冬天正是转捩点。各位,我们现在的每一天都非常宝贵,但还是得适时放下肩上的重担。话虽如此,接下来会特别辛苦,今天就好好呼吸新年的空气吧。」
以后会很忙喔。
说完,杰图亚上将便给参谋本部的所有将校放了一段小假。
过去的研究认为,批下这段新年假期是杰图亚上将没有预期到「黎明」的间接证据,表示他在新年时期疏忽大意,误以为联邦军不会进攻。然而……一夕之间,过去「准确预判『黎明』的发动时刻才有这样的余裕」的小众假说反倒成了「主流」。
然后,杰图亚上将说道:
「只要有我在,帝国便不会输。就让我们帮共产主义者上一课,使他们知道现实也会凌驾于意识形态吧。」
统一历一九二八年一月二日 参谋本部
将参谋本部深处化为巢穴的杰图亚将军心里在想些什么,肯定是全世界都想知道的事,可说是「无论汉斯•冯•杰图亚在想什么,全世界都想知道,全世界都想知道」。
然而,全世界都希冀参透的这颗心,却被唯一的烦恼所占据。
会见沙罗曼达战斗群指挥官,讨论重返东部事宜时,杰图亚上将直率地吐露心声。
「不用说,联邦军一定会攻过来,问题是什么时候。」
这句话说得很郁闷,因为主动权握在联邦手里,残酷地点明这使得帝国居于劣势。
雷鲁根上校、乌卡上校和谭雅三人即使再不情愿也立刻听出其言下之意,苦涩地吞下很不乐观的现况。
不带丝毫一厢情愿。
眼下情势使他们各个不得不面露强忍头痛的表情,凭各自作风发出无声的呻吟。
乌卡上校仰首望天,善良的他,仅止于向天求救的程度。
雷鲁根上校抱起肚子,因为他已经跟现实打过太多交道。
而谭雅则是闭上眼低着头,暗自埋怨。
以三人的交情,不必多看彼此也知道对方正为现实苦恼,否则杰图亚上将在下一刻说的话,可不是他们能单独承受的。
「我们对联邦军的后勤状况有诸多推测,然而综观全局,在冬季进攻的可能……应该可以排除……大概。」
后勤专家。
返自前线,多次在第一线与联邦交手。
这样的人却用上「有诸多推测」、「应该可以」等言词,随后居然还补了个「大概」!
在立场上只能听令的三人中最资深的雷鲁根上校,也不禁反问:
「机率无限低,并不等于是零啊。」
「是没错。」杰图亚上将轻笑道,并往摆在桌上的雪茄盒伸手,但不知哪里不对,拿起又放下。
「阁下?」
杰图亚摇手表示别在意,以罕见的迷惘表情说出对现况的认知。
「我军当着他们的面,从东部调了一大批人力物资到义鲁朵雅。简单算来……但凡联邦军有在冬季进攻的构想,我们一有动作,他们就该上钩了。再说──」
他做出总结。
「或许他们打算来个不成功便成仁……但在义鲁朵雅赢的人是我,是以他们非常慎重,直到胜率够高为止,脚都不会伸出半步。」
该说是「忍不住」吧,谭雅直勾勾地凝视杰图亚上将的脸。
「现在这时候什么都说不准。可是泥泞期后的春天,或是夏天,必然有苦战要打。」
这番想法算得上合理,是具有理性、根据与常识的分析。
然而雷鲁根上校和乌卡上校依旧缄默。
事情不太对劲。
「不过危险还是有的。说穿了,就是得与时间赛跑。要是他们现在攻来,事情就糟了。倘若出现能痛打我们弱点的好机会,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动手。如果联邦军愿意等到夏天,我们也会有时间彻底巩固防线……」
不……这时,谭雅先搁置脑中的可怕想像。
话要听到最后才行。
「重点是,我们必须彻底拟定防卫计划。提古雷查夫中校,你应该知道吧,我在东部秘密准备的计划,也不过是笔记程度的概要。说什么都不能被他们摸清我们的准备状况。」
原来如此。谭雅点点头。
杰图亚上将任职于东部时为作战提供了许多指导,也从头制定过作战计划,谭雅自己就参与过其中几项,所以明白这些事……然而杰图亚阁下当时的职务是检阅官。那几乎是处于研究阶段,称不上真正的计划。
要在敌人发现这边状况克难前做好准备?
「泥泞期过后想必就是转捩点吧。各位,现在还能勉强放下肩上的重担,接下来会特别辛苦。今天就好好呼吸新年的空气吧。」
很好。谭雅颔首等待下一句话,然后为他没提及「具体上会怎么做」而按捺不住,不由得开口问道:
「……赌上帝国命运的战役就快到了,您没有其他的想说吗?」
「这个嘛……」杰图亚上将神色为难地说:
「只要有我在,帝国便不会输。就让我们帮共产主义者上一课,使他们知道现实也会凌驾于意识形态吧。」
说完后,上司的表情显得有些疲倦。身为参谋将校,自然会在这一刻明白该退场了。
然而这位精明干练的上司突然含糊其词,给他们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三人不禁噤声,伴随沉默一起告退,走过参谋本部的走廊。
既然没事,一般就会各自解散。
就在谭雅打算尽快离开参谋本部,早点料理残务早点休息时──
雷鲁根上校搅乱了迟缓地流向解散的气氛。
「提古雷查夫中校,要来根雪茄吗?我这有义鲁朵雅产的上等货。」
态度像酒会后邀续摊一样直率,这是社交邀约的定型句吧。
问题是,怎么可以邀未成年人抽烟呢!
说穿了,这可是犯罪行为。难道只要仗打多了,像雷鲁根上校这样的好人也会忘记这种常识吗?
未免太离谱了……正想开口对此邀请提出抗议时,谭雅注意到身旁的乌卡上校有动作而闭上嘴。
中校拒绝上校的邀请恐怕会造成不愉快,若有同阶级的人来劝阻就谢天谢地了。谭雅对乌卡上校的贴心心怀感激。
甚至觉得他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
「雷鲁根上校,她可是提古雷查夫中校耶?」
没错没错。谭雅在心里点头认同乌卡上校。对方或许是有话想说吧,然而无论如何,只要想到谭雅的身体年龄就该懂了。
「提古雷查夫中校是航空魔导士,吸烟会对肺部造成很大的负担。要是在空中窒息未免……」
「这样啊?一根而已耶?喔不,二手烟更糟吗?」
002
雷鲁根上校和乌卡上校都很优秀,就某种层面上来说进取心也高,无论作为组织人还是个人,都由于时代的因袭而保有相当的自由,对话在这一刻却严重脱靶。
看来是因为他们的经验没有谭雅丰富吧。
这样下去实在没完没了,于是谭雅很不甘愿地开口。
「两位抱歉,问题是下官根本未成年,未成年人抽烟是法律禁止的行为,即使管束我们的是军法,依旧无法免责。」
未成年人不得吸烟饮酒。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毫无议论空间。
但不知怎地,事情不太对劲。
这两位能力优秀而得以自由出入参谋本部深处的参谋,足以辅佐杰图亚上将的高级军人,竟僵直得宛如被雷给打中,连用个表情掩饰都做不到。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雷鲁根上校和乌卡上校一个震惊,一个错愕。
他们似乎对自己交流圈狭小,常识容易出现偏差有所自觉,然而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无论如何,谭雅都觉得他们的表情实在夸张,有些不敢领教。
极端到如果能将他们现在的表情拍下来,肯定会被人笑上好一阵子。
「中校,贵官……对喔……中校,贵官是中校……」
甫重开机的雷鲁根上校似乎是想说「未成年」,却语无伦次地反复说成「中校」,毫无未成年的含意。
看来全心全力投入军旅的人,脑袋里只会剩下阶级章的事。
「对,要是下官吸了烟,我们三个都要受到惩戒。」
未成年吸烟饮酒很不好。
阻碍身心健全发展,进而损及社会整体。当然,在谭雅看来,战争的实际灾害更大就是了。
「抱歉了,提古雷查夫中校。扣掉在学校上课那时,最近的贵官变得相当可靠,背影显得十分巨大,不小心就──」
「乌卡上校,受您称赞是下官的荣幸,但身高一直是下官的烦恼之一。」
尴尬的沉默笼罩全场。雷鲁根上校随即看似发挥智囊的本领,完成了精神重组,急着想转换局面般开口:
「……呃,那么中校,喝个茶怎么样?」
茶就没问题了。谭雅乐意地点头。
实务人员的磨合很有帮助──至于惰性的第二摊就免了──谭雅并不想因为轻视有益的联系而在前线孤立无援。
于是雷鲁根上校不费吹灰之力地在参谋本部借到一间房,乌卡上校理所当然要勤务兵去打点在这时期极为贵重的茶点──利用在中央后勤部门也很吃得开的组织人主流菁英专属特权──在老跑外勤的谭雅羡慕不已的当下,一转眼就腾出了空间开茶会。
而与会者谭雅的嗅觉,在这种时候也闻出了一件事实:参谋本部餐厅烂到成为传说的风评,至少不适用于这些茶和茶点。
「开始吧。」雷鲁根上校如此为茶会开场,并注意到谭雅的表情。
「这茶叶不错吧?难得开茶会,我就请有经验的勤务兵去打点了。其实喝咖啡倒也不错,偶尔也想喝点义鲁朵雅以外的咖啡。」
喔?谭雅抬起头来。
「不好意思,这不是缴获品吗?」
「是我自己的,走正规方式入手的啦。尽管在乌卡上校面前这样说好像有点刻意,然而战务本不该马虎,战场上获缴的物品必须严格控管,组织就该如此。所以说,这是我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谭雅疑惑地喝口红茶。
的确十分香醇,无论香气或滋味都属于彩色的世界。
谭雅并非专家,只知道这茶叶是「好东西」,不过外行人的舌头还是一口就分得出泥水和红茶的差异。
帝国又不是茶叶产地,怎么能在总体战期间弄到这种东西?
「这是我在昨天举办的宫廷新年宴会上,跟某位官夫人买来的。好像是人家送她的。」
「内勤才会有这种管道吧。那么,原本是哪里来的呢?」
总是被丢到前线的谭雅打从心底羡慕内勤,随口应话。
「你对后勤有兴趣吗,中校?说穿了,八成是留在帝都的各国大使馆职员,用外交邮袋note带进来的啦。」
注:外交使团与其政府或其他官方实体间携带官方信件及其他物品之容器,受法律保护,没有固定形式
「既然雷鲁根上校这么大方,那么中校,我们就好好享受享受吧。」
乌卡上校说得不错,这茶着实是享受。
清澈的红茶。
杯具清新脱俗,茶香丰润。含在嘴里,能感受到微涩与滋味的卓越平衡。
代用品绝不会有这样的深度。
谭雅一边品茶,一边感叹茶会之优雅,并为锦上添花的茶点咂嘴时,忽然想起一件事而转向雷鲁根上校。
「所以是要谈些什么?」
「……喔,贵官也想谈吗?」
「既然下官受邀喝茶,礼貌上就该喝茶。然而不仅如此吧?」
在乌卡上校「都是你邀得太差劲了」的目光下,雷鲁根上校垂下肩膀,切入正题。
「是关于杰图亚上将阁下。」
「关于阁下?我们?在背后讲他?」
根本是在玩火吧?见谭雅神色为难地警戒起来,雷鲁根摇手表示没什么好内疚的。
「这也是为了扶持杰图亚阁下,别搞错了。」
「提古雷查夫中校,我也想拜托贵官一同谈谈。」
「连乌卡上校也这样说?那好吧,愿闻其详。」
雷鲁根上校嗯地盘起双手,慎选言词似的皱起眉头。
「……状况有点难描述。总之刚才的杰图亚阁下……该怎么说?不可怕了。这个事实让我怕得不得了。」
不可怕反倒令人害怕。一理解这番话的意思,谭雅便直盯着雷鲁根的眼睛。
乍看之下,那眼神十分正常,极为认真而理智。
「这有可能吗?日前我们伟大的副参谋长阁下在义鲁朵雅状况还那么好,我来我见我征服。难道我都记错了吗?」
「我也在前线目睹了他的到来。打赢之际那让我背脊发凉的战栗,一辈子都忘不掉。然而就算有这样的记忆,现在的阁下却一点也不可怕。」
「真有这么夸张?」
是啊。雷鲁根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肯定。
「相比东部那时尤其不同,阁下变得『普通』了。」
「我懂。」就连乌卡也赞同雷鲁根的话,他平常明明很少批评旁人啊。
「抱歉,乌卡上校,此话怎讲?」
「站在杰图亚阁下面前时,原本……一般都会因为敬畏而下意识挺直背脊。以贵官的精神力来说或许不至于,但普通人很难不紧张。而阁下那样的气势,现在却变得十分稀薄……」
雷鲁根完全赞同般地向前倾,接着说下去。
「说得夸张点,就是少了那股气场──让阁下是阁下的东西。只能以某种恐怖来形容的那存在,不知道跑哪去了。」
接收到雷鲁根上校的悬念,谭雅忽感疑惑,回顾先前的对话。
这么说来,杰图亚上将对东部的各种见解的确一点气魄也没有,然而谭雅仍有所不解。
「这么说来,那种精悍过头的感觉或许是不见了没错……但所谓犹豫不是人之常情吗?」
嗯?谭雅接着摇了摇头。
无论是好是坏,雷鲁根和乌卡二人与杰图亚这名军人有许多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对他深有了解。而谭雅自己也隐约有点感觉……
「……难以笃定表示完全不需要在意呢。」
「贵官也这么想吗?」
「是。那乌卡上校您觉得呢?杰图亚阁下是不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
「疲劳肯定是有的。昨天那场宫廷新年宴会似乎让他相当疲累。」
「是这样吗,乌卡上校?」
「是的。阁下回来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很糟了。」
不过乌卡上校的证词,反令谭雅的疑念有增无减。
「不好意思,下官有件事想确定一下。」
什么事?在乌卡促请的视线下,谭雅说出疑问。
「那场宫廷新年宴会,是会让人消耗那么多心力的事吗?」
很不巧,谭雅与那样的场合无缘。
她对军队与宫廷的联系,懂的就是比人少。像这种时候,谭雅总会不由得感受到自己与走升迁路线而做不了自己的主流派差距有多大。
在这份上,乌卡上校好巧不巧是「资历扎实」者。身为内勤菁英,他对这方面的行事自然也了若指掌。
该说是这个缘故吗?
对于谭雅这个说来有些无知的问题,仔细思考该如何传达实情后,乌卡拣选合适的用词合理解释。
「是啊,中校,那是很费神的事。」
先说结论,接着也不放过细节。乌卡上校以堪称范本级的顺序仔细解释:
「那种宫廷行事非常累人,不只让人肩颈僵硬,温差甚至比前线与后方更为巨大。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一样吃不消。」
客观评述后,乌卡上校再补充个人见解。
「接下来是我个人的想法……就我随侍在侧的经验来说,在大会战上带头指挥前线,说不定相对轻松很多。」
表情严肃的他嗟叹补充:
「阁下的军务已然十分繁重,还要参加这种聚会,未免太强人所难。他身兼副作战长和副参谋长,实质上又是参谋总长,等于一人分饰三角,还在义鲁朵雅带头督战。身为军方头脸的他新年期间又要与各方应酬,根本不是人扛得起来的工作量。」
乌卡的牢骚惹来谭雅苦笑
活生生是个有能现场管理职为组织擦屁股的案例。只因为有个能力范围广袤的管理职,就以一句「你做得到」将无理的要求常态化……况且不知幸或不幸,这类人即使明知「该休息了」也无法休息。
再来就很单纯了。要是不休息,人类迟早会故障,就算是品质挂保证的人也不例外。
扛了一堆工作的有能管理职倒下后,那场面一定很有看头。
谭雅绷着脸不平地说:
「无论如何,先后顺序都不该弄错。天底下可没有第二个杰图亚阁下。难道因为管理职本来就该卖力,便要这个能力强劲的选手负责所有位置吗?」
谭雅认为自己说的是天经地义,可是见到雷鲁根上校困惑的脸,她不禁在心中皱起眉头,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弄错了。
不过下一刻,她连嘴角也歪了。
「啊,对喔,提古雷查夫中校,贵官因为太优秀又不够优秀,没在参谋本部当过作战智囊嘛。」
在参谋本部管事的雷鲁根上校,竟然说出了这么像内部菁英大人的话!
那悠扬自然的语气,若有似无又畅顺无阻地逆向拂过谭雅的神经。当然,她早就知道说话的人并无含沙射影之意。
路线成不了「主流中的主流」的谭雅,深知雷鲁根上校是个走在军方主流,位处组织中枢,「资历辉煌」的人,才会极其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再不情愿,也会感觉到那堵看不见的墙!
雷鲁根上校和乌卡上校担任连队长都只是「形式上」,转眼便盘据于中枢。准确来说,他们还是会不时外出,却仅止于优秀人才为掌握现地感觉所做的努力,本籍还是中央的中央的中央。
毕竟出身不同。
她原本就觉得军大学同梯乌卡上校未来将是晋升上的强劲对手,于是故意引他偏离菁英路线,结果最后还是进来了,是以这样才可怕。
不,谭雅可没有殉国这种难以理解的想法。动不动就为了迟早要跳槽离开的职场阶级操烦,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她仍自诩是个善良和平自由的文明人,帝国军的人事风评恐将等于自己的市场价值风评,终究难以忽视。心中的纠葛可说全来自对于市场的信赖。
然而这并非永远不变。
将意识拉回现实对话后,雷鲁根上校正好揭露了一个谭雅所不知的「内情」。
「传统上,帝国军参谋本部走的是相当极端的少数菁英主义。参谋本部威名虽大,作战智囊却成反比,只有少少几个人。」
「是喔?所以……人员容易疲劳,也有其极限──」
后面的「这道理我懂」没说出口。
因为谭雅从雷鲁根上校的脸色察觉到,这里的钮扣似乎也扣错了位置。
「不是那样。中校,不是那样。」
刻意说了两次「不是那样」,让谭雅明白自己真的是误会大了,闭上嘴等他解释。
「我军的作战智囊,原本是管理职也不用做管理职的事,毕竟人数实在太少了。像副参谋长这种职位,也因为人选本身能力就强,内部基准是只要能抽空处理职务即可。」
「啊?那制定作战计划又要怎么……?」
「总之就是只论『必要之处』,计划什么的,有个大纲就行了。唯有铁路时刻表那种实务才会排得很紧密,根基的部分其实很随便。」
「上校,那个……严格来说,实际上了战场以后,所谓计划大部分都是白排的。正因如此,下官认为起草完善的初步方案有其必要。」
在对方「但说无妨」的视线下,谭雅有种重回军官学校口头审查的感觉,不胜唏嘘地开口:
「的确,计划与现实会产生冲突。无论技术再怎么进步,将士训练得再精实,战争迷雾依旧非常棘手。纵使世上存在于立案之际堪称完美的计划,也不可能完美执行。」
唯有纸上谈兵才有完美可言。
尽管如此,正因如此,未雨绸缪与立定计划才会如此重要。
但凡设想事情会怎么演变,就能做好必要的准备。军官学校也好,军大学也罢,都十分强调计划的重要。而谭雅对此心存疑惑,继续说下去。
「没有计划可以完全按照预定实现。战场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然而你却说需要计划,这又是为什么呢?」
谭雅微笑回答雷鲁根的问题。
「诚如上校所知,计划大多是白费力气。在野战上,与其执行下周才能完成的完美计划,不如彻底执行现在就能准备好的次佳计划,但这个架构同样需要计划作为骨骼才能成立。光是能比较出最佳方案和最差方案,检讨使用哪一种,事前计划就有其意义了。军官教育也不断再三反复地灌输这点。」
「正确。同时请容我补充,实际上是大多要到前线战斗的层级,才会有这样比较的必要。」
「若说我能替雷鲁根上校补充什么呢……提古雷查夫中校,贵官经常和杰图亚阁下直接联络吧?这是一种特例,不过以这种特例为主轴制定作战计划,在帝国军并不罕见。我们的计划是非常个人化的。是以贵官会有那种误解也无可厚非。」
听乌卡这样讲,谭雅不禁眨了眨眼。
「就算参谋本部的作战是工匠的艺术品,而非组织性的立案,这也……」
「那是误会。我们参谋本部的作战制定能力,在个别层面上并没有粗糙到那么夸张。中校,要记得,我们总是只论『必要之处』。」
面露忧郁神情的雷鲁根触碰镜框,眼神飘渺地说:
「回想看看。旋转门或铁锤作战都行,想想帝国的大规模攻势计划。」
对共和国,对联邦。
「即使换了对手也一样。」雷鲁根上校道出重点。
「传统上,我军在这种攻势并不重视准备B计划。但或许该说是没有余力准备B计划吧。」
「……并非只是没告诉前线而已吗?」
「安朵美达作战那次挫败,就差点害我军白白送命了。」
那是进攻联邦时的一次失足,或者说是致命的失败。
谭雅也深感自己为那场作战造成的影响吃了不少苦,对这样的举例只答得出:「这样啊……」
疏于准备B计划。
抑或因为根本不能失败而「不考虑失败后的事」。谭雅认为这就是问题所在。
「胜利依存症实在可怕啊。由于不能失败,便以不会失败为前提拟定计划,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就某方面来说算是简明易懂。难怪给第一线人员的目标总是单纯又强人所难。」
作战指导时给予的目标总是意图明确,但仔细想想,每次都只有猛攻的A计划一条路。
谭雅的话却使雷鲁根表情一沉。
「这我同意。然而贵官该不会也得了前线症候群吧?」
「雷鲁根上校,话说得太过了。」
雷鲁根对乌卡摇头表示并没有,然后说:「听好了。」对谭雅段落分明地阐述:
「我军的指挥官会彻底明白命令的意义,伴随适度自由去行动,达成目的。我们一直都很重视让指挥官以各自裁量达成所托目的。」
「是的,我军军官都是以达成任务为己任。这样不是很好吗?」
「当然不差。但我军在这方面特化得太多,换言之,我们不懂怎么下达其他类型的命令。而计划细节那些又都交给执行者裁量。」
「这样有问题吗?下官觉得这样的系统还满有效率的。」
各级指挥官不需要上司时不时沟通监督,就能自律性地追求最佳判断。倘若维持这种理想性的运作,就会是最强的系统。
企求这样的组织文化想必极其困难,然而一旦完成,无疑是所向披靡。帝国正是塑造出这样的系统,且运用成功,这会有什么问题呢?
像谭雅就觉得维夏能迅速了解自己的意思,节省了很多时间和心力。如果事情能交给拜斯少校来办,她当然也是双手欢迎……对此感到疑问之际,面前的两位上校给出了答案。
「我军在各战略层级上的防卫计划,基本上都以内线战略微前提,然后在这个框架里,往如何尽善尽美的方向特化。」
「内线战略真是阴魂不散呢……」
乌卡对雷鲁根表示赞同。结果负责后勤的两位上校立刻心领神会,谭雅却一时理解不及。
为何会提到内线战略?
他们研究过无数兵要地志,调整出致密且富弹性的时刻表,准则也将委任战术的精髓──想到这里,谭雅的脑袋总算抓住了问题的端倪。
「既是内线战略,以及为迎击彻底而作好准备的环境,将士从上到下想必都精通兵要地志,至于防卫目标的先后顺序也不需要指挥官多讲。」
雷鲁根以「你总算懂了」的样子对谭雅苦笑。
「一点也没错,中校,我军在自家庭院是最强的,而且只专注于研究这种战法。即使镇压了敌方土地,本质仍是如此。」
「我想为雷鲁根上校补充的是,将防卫计划交给现地人员时,我们并不需要针对在『自家庭院』以外该怎么行动,要求将士强记同一套做法。懂吗?」
谭雅的脑袋终于在此捕捉到两位上校的言下之意。问题的本质在于组织文化。
在这一点上,帝国军组织文化的优缺点算是一体两面。
帝国事的作战指导,是对指挥官下达「目的」。
说得极端点,帝国式命令就像是「因为晚餐要招待客人,请贵官准备四人份牛排」。
至于「如何准备什么类型的牛排」,全是指挥官的自由。
想买自己喜欢的肉,煎到自己喜欢的熟度也行;觉得这样滋味不够,请牛排馆外送也可以;抑或是相信邻居的厨艺,全交给对方处理也在容许范围内。
甚或重视道统,认为招待客人就是要自己打猎才对也没问题。
这些都还是外人能够理解的,然而帝国式命令的真髓还在后头。上级会以必要之名,看似理所当然地提出更深入的要求。
好比说认为「根本的重点在于让客人吃得开心,所以替素食客人另外准备会比较好」而放下牛排,配合宾客喜好张罗「素餐」──像这样以自身见解「解释命令」。在谨守命令意图的同时,无须上级一一指导也懂得怎么做。
这便是帝国军组织文化中的「各级指挥官基本义务」。
相对地,连细节都要监督的手册式命令又是怎么下的呢?
命令的骨架同样是「准备四人份牛排」。
可是这边会在手册上下心思,载明:「贵官要向牛排馆A叫四份牛排,全都五分熟。假如牛排馆A无法外送,就要向肉铺B购买每人一百五十克的红肉,此时的预算是以每人三千圆为限,按照标准牛排调理课本煎成五分熟,考虑到战时,盛盘必须简朴。假如肉铺B无法提供六百克的同一种肉,则允许以汉堡排形式供餐(必须事先申报,经司令部许可)。若采汉堡排形式,牛猪混合比例必须达到最低军方标准。假如肉铺B连这些肉都无法提供,请直接上报。」让接到手册的人都能达成相同结果。
这样的状况下,这堆咒语般的预设状况涵盖面便成了问题。
例如,如果能预设「有客人吃素」,事先容许「若有客人吃素,则另备素餐」,指挥官就能放手安排。
但要是没有这种预设呢?
命令是「提供牛排」,结果牛排馆A还真的送来了四份牛排,这时该怎么办?
命令固然是达成了,因为能提供四份牛排。
在明知有客人吃素的状况下,自然会产生「这样行吗?」的疑问,可是手上命令清楚指明要牛排馆A的牛排。
当下,现地指挥官就得边胃痛边苦恼该不该冒着「抗令」的风险招待客人了。
这就是帝国式命令与手册式命令最明显的差异。
乍看之下,帝国这边着实相当优秀。
任谁都喜欢帝国这样,由一群能够自主思考的将校所领导的组织。无须负责人在现地一一指点,手下就会自动且妥善地执行该做的事,可谓十分理想的工作环境。
然而现实中,后者的组织力量却远比前者牢固得多。
为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
因为后者的构造是「任谁都能达成一定水准的结果」。
在帝国式中,各级指挥官显然需要一定的「默契」,「每个人都得明白自己该为大目标扮演怎样的角色」,应必要调整现场状况。
假设这里有第二个人员,负责配合牛排提供红酒。在牛排负责人为素食客人改变菜单,通知「准备素餐」的当下,红酒负责人便将理所当然地查看澄清剂部分,拣选几瓶不掺动物性原料的提供给客人。理想的帝国式即是如此。
又好比上级想喝「X年的A」,就会变成「当然要设法取得A,且势必取得素食客人能喝的红酒」。
同时,外场方面也会有同样的考量。
无须任何人特别指示。
一旦资讯传达下去,各级都会做出合适判断。
……所以帝国军手脚灵活,善于临机应变,甚至能应必要而忽视原先的规画。
而帝国制定作战计划之际,也理所当然地会以这样的应变为前提。
但是这样的做法,必须建立在彼此理解得够深,信赖其他部门会视状况作调整之上,否则无法成立。
换言之,要是从「离开自己地盘以后会怎样?」的观点来看……想到这里,谭雅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与雷鲁根上校和乌卡上校的这样的知己早已培养出默契,做起事来自然一点问题也没有。但若当上级命令她与素昧平生的上校合作,便很难想像这位陌生上校「在敌阵打大规模机动战时」会如何行动了。
若是内线战略倒还能够想像,因为学校几乎预设过所有情况,并彻底地教导过,且可以相信对方也受过同样教育。
然而现在战况如此混乱……
「雷鲁根上校,这代表东部的防卫计划不就……」
「不用说,几乎没有共同基础可言。」
再怎么不情愿,所有人都能预料到这房间下一刻会充满叹息。
同时也明白只要换个视角,看似优秀的帝国式命令并不适合容易出现剧烈人为损耗的总体战。
倘若这间公司是全员终生雇用制,所有员工彼此相知相惜,每个人对作业程序都了若指掌且尽忠职守,并积极自我投资,还愿意长时间培养新人,那就无所谓。
但凡这样的组织团结一心,在某方面肯定是所向披靡,是种明确的优势。然而需要强调的是,战争是残酷的,人力资源的消耗速度十分猛烈。
临时接收刚遭征兵,只因有大学文凭而成为军官的「非职业军人外派人士」,还得在战场上教育他们直到能把事情做好……
对教育颇有一套独特见解的谭雅只能在心里咒骂。
「恐怕不可能」。
帝国明明从来不打算请临时工,却因为内需急速扩大而临时征人,还一厢情愿他们具备正式员工的能力与结果,却反让本来就少的正式员工为了替他们收烂摊疲于奔命,搞得愈来愈血汗。
要糟蹋顶尖人才倒也无所谓,但至少必须透过最佳管理贯彻脱离属人主义,这才是正义。
如果做不到──谭雅总算想到这点,打从心底明白杰图亚「上将」为何会再三亲上前线。
「所以那位老人家才有必要这样赶至前线吗?」
身处这样的组织,有能主管也必须身兼选手,投入全部心力亲自比赛!
这样要组织干嘛?谭雅不由得口吐恶言。
「为使目的简单扼要,消弭将士疑虑,管理者得在最前头带队……这未免太可怕了。难怪我那些被派去护卫的部下会那么辛苦。」
「下官也来说说自己在第八装甲师团代理师团长时的那些鸟事吧?在这方面,我同样很有心得。」
「在这份上我倒是比较轻松。不过──」
乌卡苦笑道:
「我的老家可是后勤最核心的铁路部。不只排表,就连行控人员都被野战铁路调走一大票,差点没把我们搞死。」
听起来如何啊?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就连特别受重视,人员损耗较少的铁路部都这样喽,其他部署状况想必也差不多吧,现在已经谈不了什么默契了。光凭这种急就章的补充,就算有也恐怕……」
「……魔导师可是连补充都没有喔?」
正当谭雅想抱怨他们被操得不成人形,连轮值都轮不下去时,雷鲁根率先插嘴了。
「贵官就别埋怨补充的事了。像魔导大队这样只以两个中队编成,其中一个还慢性凋零的部队,现在可说比比皆是喔?全军都是这种状况,你就当作是必要的节约吧。」
「在义鲁朵雅那时,装甲师团看来还满精良的啊?」
「这个啊……」想起义鲁朵雅的种种,雷鲁根嘴角微微上扬,但转瞬又摇了摇头。
「义鲁朵雅那边是例外,你可以直接把我军的装甲部队当成空壳了。就连最优良的师团,战车连队的充足率也顶多在编制的六成左右。我先声明,倘若还有一整个中队的新型战车就算是天大的福气了,绝大多数都是以充足率为优先。被逼着用老式装备也就罢了,战车兵训练程度差才真的让人绝望。实在非常勉强。」
这些话,想必都是雷鲁根和乌卡的真心话吧。
对于了解另一个世界历史的谭雅来说,「六成」已经是个很好的数字了。
但那不过是程度的问题。
「不管哪里都东缺西缺啊。我堂堂帝国军怎么会落魄到这种地步?」
埋怨之余,谭雅对天花板吐了口小小的气。
「我一直以为帝国军不缺人才,却没想到已经到了不仅量少,连品质都没救的地步……喔不,或许是因为兵种,让下官太重视魔导师了。下官没有偏袒的意思。」
雷鲁根对此摇了摇手,大概是表示别在意吧。
「正常啦,宝珠还能跟工厂订,但魔导师没办法量产嘛。」
就是啊。谭雅应道:
「要补也得花上十年吧。就算从现在开始量产,别说下个月,连夏天都来不及上战场。」
「一般要二十年喔。即使缩短训练,也得耗上十六年。」
「这么久啊?」
「提古雷查夫中校,雷鲁根上校说得没错。」
「喔……」谭雅暂且收起疑问。接着,雷鲁根以「正因如此」的态度,久等似的开口: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我希望让优秀部队尽可能提早返回东部,也能减轻杰图亚阁下的负担。」
「下官知道了。今天谈这些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这只是开头。我其实是想检讨随着杰图亚阁下自东部归来后出现的几个问题。」
「几个问题是指……?」
「这个嘛……」雷鲁根上校叹气叹得像是头很痛似的。
「第二○三航空魔导大队直属于参谋本部,沙罗曼达战斗群也是,始终都是杰图亚阁下直接调动的棋子。在东部,只要阁下大手一挥,什么问题也不会有。可是……」
「对喔。」谭雅恍然大悟。
「一旦帝都有杰图亚阁下这样的管理者,对地盘属于另一个系统的东方军司令部来说,如何管理我们会是个棘手的问题。」
权限与地盘,是任何组织都会感到头痛的问题。
「更进一步地说,杰图亚阁下对东方军司令部也颇有微词。约翰•冯•劳顿上将阁下……不是听说杰图亚阁下曾被那位严格的阁下『狠狠磨练过』吗?为了激发那边的斗志,将来搞不好会更换参谋。」
「……所以……」
谭雅将「是以换人为前提的人事安排啊」这句话给吞回去。见状,雷鲁根上校苦笑着点头。
「一如你所想像的。再怎么说,就算杰图亚阁下打算来个雷厉风行,终究需要时间。为了加强执行效率,乌卡上校会在移送沙罗曼达战斗群到东部这件事上,设法打通各方关节。」
「尽管放心吧,中校,车都安排好了。我们会以移送实验的名目,花上三天部署一个战斗群到东部。手续早已处理妥当。」
有后勤专家挂保证,谭雅觉得原来这才是正题时,发现两位上校表情都有些紧绷。
「两位抱歉?这里又怎么了吗?」
在谭雅的追问下,雷鲁根上校语重心长地开口:
「接下来就是正题了……杰图亚阁下离开东部指挥系统所造成的影响实在太难估计,但这并不值得让贵官的战斗群陪葬……所以到了有必要的时候,大可『使用』我的名字。」
这才是正题吗?
谭雅这下总算明白雷鲁根邀她喝茶的目的,完全是为了这个实务性的不成文协议,同时借由一个问题表达她已立刻理解。
「也就是以雷鲁根战斗群的名义吗?」
实在是意想不到。
就连对方的回答也出乎谭雅的意料。今天还真是惊奇不断,大开眼界啊。
「有必要的话,可以直接用上雷鲁根上校的名义,先斩后奏也行。而后勤方面,就以参谋本部的名义向乌卡上校无理取闹吧。基本上,他都能帮贵官收拾干净。」
「没听错的话,这好像是在唆使下官『冒用名义』跟『干扰后勤运作』?」
「看来中校的耳朵还挺健康的呢。这是在合适的层级内,将合适的权限交给合适负责人的委托。不过老实讲,这个抉择就像交出空白支票一样,我也会怕就是了。」
认真的?真的?
谭雅以眼神投出这样的疑问,换来的是心意已决的表情。不过雷鲁根脸上的信赖很快就消逝了。
「别太快就把莫斯科烧喽?喔不,干脆把它给烧了吧?啊,我订正,动手之前还是要知会我一声喔?」
「很难吧,起码还要半世纪才做得到。」
他们大概以为那是玩笑话吧。
谭雅的认真答复,得到了无比开朗的笑声。
但她可不认为自己在开玩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不过碍于文化与世界观的差异,莫可奈何。
人类无法互相理解的事时而有之。这正可谓之人类。
「谢谢,中校,我现在轻松多了。其实就算贵官借用了我的名字,想必仍会遭遇到困难。虽然届时应该会有正规的专线能用,但我还是准备好军官传令的权限以防万一……」
「抱歉插个话。话说雷鲁根上校,这不能用上我们铁路专家的线路吗?」
见乌卡上校以恕我多嘴的表情插话,雷鲁根上校摇头叹气。
「现在人人无不渴求现地情报,尤其是准确的情报。尽管我们谈的是明显的脱序行为,要调整肯定是麻烦的……但我还是会在参谋本部替贵官保住杰图亚阁下的专线。总之,希望贵官能尽快为阁下提供现地情报,特别是在这个东部情势告急的状况下。」
回答了解之余,谭雅又再补上一句话。
「请恕下官直言,这个东部的重新部署令着实太赶。尽管沙罗曼达小队早已习惯不被当人看,但我们的特休消化率低到被人事部警告下官『管理不周』了。」
「什么时候的事?」
「先前在参谋本部邮局接到的。」
「所以现在还在贵官身上喽?」
「是的,就在这。」
参谋本部的主流干部接下文件,掏出随身钢笔振笔疾书。
「因军务所需,一切免责。参谋本部战务参谋室。」
觉得这就行了而伸向谭雅的手半途收回,转往身旁的乌卡。
「乌卡上校,能麻烦你吗?」
「好的,由我来说明。提古雷查夫中校,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
「感谢二位长官。」
感谢之余,谭雅却不太能释怀。心想:「不需要帮我这种忙,给我们放假啦。」
统一历一九二八年一月三日 莫斯科/最高司令部
相较于他们巨大的共产党权威与军队规模,位于莫斯科的联邦军司令部实在是十分秀气。
撇开其外观不谈,依旧是惊人的实用至上主义。
若是熟悉社会主义写实主义note的人,见到这种被务实主义占满每个角落的装潢,搞不好会觉得这里是「异次元」吧。
注:发源于苏联的艺术风格
不过这里的人又更加令人惊讶。
排排坐在会议室中的将官与党魁,以及包含总书记和内务人民委员在内的小集团,每个人的穿着都是浓浓的务实本位,就连侧重礼仪性质的军官礼服,都在实用本位下简略到极点。
与会者的态度却与轻松差了十万八千里。
「时间到,会议正式开始。」
主持人紧张兮兮地站起来,动作连一秒的延误也没有,声音不疾不徐,保持镇定,直视总书记的双眼。这样的态度,是他费煞努力与心思的结果。
而这样的事,并不只发生在主持人身上。
「今天的议案是黎明的战略目的。」
随着议程进行,军方席位处一名以立案者身分出席会议的年长中年男性,一接到球就立刻起身开口:
「军方这边已经按照党的指示,完成了『能确实获胜』与『能获得决定性胜利』两个方案的准备,随时可以开始执行。」
他──库图兹上将──就连在军方遭受大清洗时,也能因为「不受任何人怨恨」的稀世处世法、「不懂不做」的踏实手腕,以及不至于被视为「无能」,又因长年扮演「无名小辈」而得以保留地位,是个「平凡的老将」。也就是多年来,他都是个「无害的摆设」。
这样的库图兹将军,如今却成了联邦军黎明攻势的立案者,创造了能与「天才」相抗衡的合理军事解答。
「库图兹同志,感谢你的辛劳。那么,现在的问题在于黎明的目的该选择两百公里,还是六百公里吧。」
一如双手交抱的总书记,在场的军人与党魁都难以做出结论。
「中间的数字都没意义吗?」
「是。」库图兹以惶恐态度说道:
「我个人也很想在『尽可能推回敌军』和『稳拿胜利』之间找个折衷,可是困难重重……不管怎么想,都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这位军事专家回答非专家的语气,可说十分地恭敬且「认真」。
换言之,库图兹上将没有半点专家的傲慢或轻蔑,不仅如此,还是个遭人反驳后不会「反驳」回去,反倒以「一起讨论」化解冲突的人。这样的美德也救了他的命。
「若选择两百公里,每一步都能稳扎稳打,我军将有极高机率得以粉碎帝国军防线,且以较为轻微的损害,斩断帝国刺向我方的枪头。」
这样的构图简单明了,众人望向地图,嗯地表示了解。
在以百公里为单位的战斗正面上部署两百公里战线,彻底痛击帝国军。
以平面的强行扫荡防止杰图亚上将使出任何得意伎俩,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赶回老巢。
任谁都看得懂。
在这份上,库图兹上将同样把「每一个都极为平凡」和「浅白易懂」相互串连,合适地组合搭配,让党与机要人员毫无窒碍地理解计划。
各部分看似平凡,一点都不起眼,却会因为组合的方式而震撼世界。如此单纯而经典的教科书级战法若能执行,只有凶猛可言。
同时伤脑筋的是,就算做了这样的准备,还是可能有人会问「没有别的了吗」。
是以他也尽可能顺从上级欲求,以「能做到何种程度」为宗旨,摸索「一击终战的方法」,拟出另一个方案。
「若是六百公里,我们将追求最好的结果,以完全歼灭帝国军主力为目的。」
在库图兹将军的讲解下,即使事涉专业知识,依旧没有任何谜团及隐瞒。
「挺进六百公里确实相当长远,但这数字不过是假定而已。为了追击敌军,防止他们重建防线,我们最少需要挺进六百公里。假如帝国军快速后退,我们便需改以消灭敌方主力为优先,将更加深入的追击也纳入考量范围。」
在该做的事、预料的事、经过检讨的事间重重反复,尽管看似迂回,却能获得全体同意,使众人做好心理准备,这点实在不容小觑。
「在这项计划中,无论是两百或六百公里案,起初都大同小异,都是先建立至少一百公里的战斗正面。而战斗领域方面,第一阶段的目标是彻底集中投入炮兵和航空战力,破坏一半以上的敌军前线防线,目前准备已经完成。」
这是场精心策划的炮击计划。
正因联邦军握有主导权,得以选择痛击哪一区的帝国军,才能从夏季就一直偷偷伪装、储备,彻底为确保局地优势凝聚兵力。
若纯以数字抽象化来说明,在120对100的状况下,120也难称优势。然而若以我方90箝制敌方90,以30攻10,就很有机会镇压局地。
尽管如此明摆的事实不容易达成,道理却是简单明了。
库图兹上将完全不打难懂的算盘,继续直白地为众人解释。
「若只想推进战线两百公里,在第一阶段就可以完成了。只靠炮兵扫荡和装甲部队平推过去,便能赶走敌军,况且敌方残兵还会继续后退一段距离。结果就是敌军会重建防线,即使比原来的脆弱,也能达到一定的防御效果。」
一旦追击能顺利削减敌军数量,就能造成120对80,甚至120对70的局面,但120一样会受到损害。120对90只是稍微有利,120对80或70都还算不错,却不至于收拾所有敌军。
「要是想避免这种事,连敌方野战部队也彻底毁灭,我们必须以至少挺进六百公里为前提,进入第二阶段。在这个状况下,先锋必须在第一阶段初期阶段完成的同时开始无条件持续推进──也就是无限进攻。和帝国的要塞纠缠一点意义也没有,攻下敌方孤立无援的堡垒是第二梯团的工作。」
简单来说,就是化为海啸,用纯粹的强大压力冲散敌军。为了凝聚足够强大的压力,需要在30之后准备另一个30。而联邦军已经备妥了足够兵力。
要以联邦之30攻帝国之10。假如联邦第一波30的冲击力被敌方挡下,便用下一波30彻底践踏敌方残破的防线。
而接下来敌军残兵所建立的阵地,则用特遣部队围剿。重点在于必须以90拖住敌之90。
其实这只是很单纯的加减。
120+30对100。
先使90对90的部分陷入胶着,再以30+30逼死剩下的10。
战场上实际部署多少师团,以及帝国防卫战力状况且先不论,一旦预备复数梯团,就是能做到如此奢侈的打法。
数量即是正义。
库图兹上将简明阐述:
「毕竟,如果帝国军部队想死守堡垒,就让他们去守。当我军的第一线部队持续推进宽达一百公里的打击面,我们的敌人就会像海边的沙堡一样。」
在90与90僵持不下之际,狠狠咬碎剩余战线。
若真是波涛,还有退去的时候。
然而军队的洪流只会前进再前进。困守沙堡的敌军将独留敌阵,发现自己四面楚歌。
然后原本有90的兵力,迟早会因为弹药、燃料和粮食的消耗而无法维持下去。
光是减少一成,就是90对80。
不过呢,联邦军的突破部队也会发生损耗,但这种事早已在考量之中。
「当然,第一梯团会因为燃料、弹药和人员的疲累而被迫停止。当部队疲惫不堪,敌军就有时间重建防线了。然而如果有第二梯团和预备部队在,情况便不相同。」
假如我方前锋只有30,敌方可能会在剩余的90衰减殆尽前抽出一部分,试图消灭我方突破部队,或者干脆重建防线。
但若第一梯团的冲击力才刚消失,又有另一波30继续进攻,随后还有90围上来呢?
「预备部队包围敌方孤堡以后,再强的要塞也不可能永远自给自足。在主力进攻的期间,我们就把他们关起来,爱待多久便让他们待多久,以后怎么料理都行。」
不让他们捣乱。
完全封锁。
就只是这么简单。
既非什么稀世奇策,也不异想天开。
单纯是长期累积平凡踏实所致,得以缔造「浅显伟业」的品味。
「第一梯团停止后,同样规模的第二梯团将会代替他们继续进攻,这样的好处无非是可以延续冲击力。当帝国军以为他们挡下第一梯团,开始重建防线之际,就会被第二梯团辗过。接着等到第二梯团濒临极限,补给完毕的第一梯团又能重新出击。如此一来,第二阶段就完成了。」
这样的打法看在天才眼里一定很难受吧,会想设计出更灵活、更有效率的计划。然而这种手段但凡兵力充足便能稳稳达成目的,换言之,不是天才也做得来。
这就是手腕踏实朴拙,他人难以替代的库图兹上将才能想出的战略。他将复杂的军事作战转译成一条简单的文法,极力阻止了政治与军事的对立,解决问题。
倘若居于帝国的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等人知道库图兹上将在盘算些什么,肯定会火速计划以谗言等间谍工作设法使其失势,并派出特种部队进行暗杀。此人的角色就是如此重大。
「立体压制不过是次要,真正该做的唯有完全歼灭帝国军主力。一旦达成,便能大幅推进党在这次大战所需要的终战一击,然而这需要起码六百公里的战线,才能真正防止帝国军重整,且把他们的支援全部连根拔起。至于对我方来说,也等于是将现有的力量榨得一点不剩。换个说法就是……」
使专家如此叫苦的结论,从总书记口中蹦了出来。
「没有其他余地是吧?也就是说,一旦有哪里失败,最惨将会成为致命破绽?」
「是,正是如此。」库图兹上将点头回答总书记,脸上只有获得理解的喜悦,完全没有「给上司做面子」的谄媚。
旁观的罗利亚自然没有放过这个优势,同时也知道这位谦虚的将军在人问话前不会多开口,于是从旁切入。
「抱歉,将军同志,我有个问题。」
「内务人民委员同志,请说。」
「您的意思是,这个六百公里案完全有必要投入我方几乎整个战略预备部队,况且就算做到这种程度,也难以稳操胜算?」
「是。」库图兹上将再度颔首。
说不出「办不到」的人虽多,但像他这样敢说:「我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拿不出可以确实获胜的方法。」且神色极其平然,毫无任何不满或准备受罚的觉悟,倒是极其罕见。
「我接着罗利亚同志的问题问下去,两百公里就一定会成功吗?」
面对总书记本人的问题,库图兹上将依旧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
「若选择两百公里案就不可能失败。那只是以炮击夷平敌阵,不让帝国军有机会反击,并掐住他们的脖子,切开帝国军防线而已。」
就只是强推,没有任何战术,俨然是台压路机。
想表达的意思十分简明。
因此,总书记很干脆地替他说出结论。
「但那不过是一次痛击,不会是终结战争的决定性一击吗?真难选择。两百公里和六百公里的差别,就像短跑和长跑一样大,也难怪没有折衷选项了……嗯……」
这时,联邦的领导者摆出政治家的派头,为显着的胜利食指大动般大剌剌抛出问题:
「有办法让六百公里案确实成功吗?」
「有。若要让六百公里案彻底成功,问题全系在如何不停进攻和集中兵力上。」
「同志再三强调这点,看来至关重要了?」
「是。」库图兹上将郑重颔首。
「我方前线部队哪怕只要原地踏上一步,恐怕就会给予敌军重整旗鼓的时间。当然,预设是第一梯团停下脚步时,预备好的第二梯团便将立刻递补,超越他们继续推进。但只要稍有延误,让敌军再度架设防线……」
「对付杰图亚那种人就该在战略层级直接辗压,不能让他有半点把我们推落他主场的机会吗?」
库图兹上将再度点点头,仿佛一切都是为此般开口:
「那正是关键所在。发生万一之际有多少预备兵力能用,将会直接影响作战步调,甚或成功与否。」
「很好。」联邦的领导者郑重表示理解。
「也就是说,如果能准备第三梯团以防万一,情况就不同了。」
这句话却在房里掀起一波困惑。毕竟联邦好挤歹挤才集结出现在的兵力,根本没那种余力。
「我也……希望如此。」
事实上,库图兹上将遗憾的附和道尽了一切。
而这段对话也一次就让与会者明白,要整备出库图兹上将能断定「万全」的部队有多困难,只是没人想说出口。
就连新大陆人说出:「哎呀哎呀,真伤脑筋,这是不是表示我们也要参战了?我们自己同样很需要装备耶~啊,对了对了,义鲁朵雅军也需要大量武器弹药和装备来重新武装,真是忙翻天喽。况且义鲁朵雅南部还有粮食供应问题,船都不够载了吧~综观诸如此类的情势,目前流通和供给上的制约实在太过严苛,我们对联邦的租借法案恐怕不得不作适当删减……」这种瞎话时,也得先灌上几口酒。
杰图亚那个混帐东西离开了联邦大门口固然很好。
但若杰图亚那个混帐东西在别国捣乱,导致联邦军整备战力出问题,联邦军关系人士就不得不咒骂这个瘟神「到哪里都给人找麻烦」了。
罗利亚注意到现场气氛,发现主持人一时应付不来,便举起手堂皇陈述己见。
「毕竟目前搜集得到的资源都已投入攻势战略『黎明』里了。资本主义者和我们不一样,没能力分担我们的计划,倒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然而不方便也是事实。嗯……」
将场面暖得差不多后,罗利亚转为请求上级判断。
「这其实是政治判断吧。两百公里案确实能够得胜,可是这般规模的攻势没那么容易能再次备妥……」
「是啊,罗利亚同志。不好意思,库图兹同志,倘若再一次进行同样规模的攻势,应该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吧?」
「您说得没错。很遗憾,如果要积攒相同规模的储备,且瞒着帝国的耳目集结兵力,我实在无法在此给出答案……」
「粗估就行了,只是用来参考而已。要重复相同规模的作战,大概需要几个月?」
「我想想……」在总书记的促赶下,库图兹上将稍作思考貌,给出答复。
「两百公里的话大概要三个月。不过,要是六百公里遭到顿挫,我担心会受困原地至少半年以上无法动弹。即使最后成功了,一旦损害规模太大,后续行动也有遭遇困难的可能。」
「嗯……」总书记在此沉思起来。
他一沉默,全场沉默。
气氛会因此萎靡,潜藏于萎靡的恐惧可能使猜疑心强的领导错摇警钟……于是罗利亚刻意扰乱现场气氛。
「将军同志,请恕我问个外行问题……第三梯团用硬凑的不行吗?」
对于罗利亚这个问题,库图兹大将松了口气似的刻意稍微摆出专家脸孔,格外明了地予以否定。
「我们已经用尽一切方法挤出一大支部队了,况且第一、第二梯团的连续冲击力,有一大部分建立在机械化和一定程度的训练上……」
「还不确定到底需不需要第三梯团,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会不会太慎重了?闻言,略显八面玲珑的库图兹上将拿出军事专家的矜持,并未做出空头承诺。
「很遗憾,确实有必要。帝国军十分擅长耍小手段凑数,尤其现在杰图亚上将手里有高达二十个师团的战略预备部队,情势相当棘手。本来一旦他集中投入那样的兵力,便会导致我军的突破部队有闯入死路的风险。而这样的威胁到现在依然存在。虽然情报显示,这支兵力已经集中投入到义鲁朵雅那里去了……」
但他可是那个诈欺师啊。未能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被总书记笑盈盈的表情当场吹散。
「关于这部分,罗利亚同志,请向各位同志说明。」
「是。」罗利亚点点头,将才刚呈给总书记的最新谍报对库图兹上将等人娓娓道来。
「我们可敬的好友已经揭露帝国军的位置,秘密警察的手脚和耳目也都尽了最大的努力。」
罗利亚挺起胸膛,骄傲地歌颂他深怀的爱所完成的功绩。
「帝国军装甲师团将有大半在『义鲁朵雅地区』过冬,最快要到二月才会开始移师至东部。虽然已有部分拔营的迹象,不过中间需要整备、休养和再训练,速度一定快不起来。」
但姜毕竟是老的辣。
「原来如此……」库图兹上将应声赞叹,却又表情迷茫地稍作思考,接着以谨慎且清晰的口吻询问罗利亚:
「可是反过来说,当我们不停进攻,战线延伸到一定程度后,不就得面对活力充沛的帝国军出动大批大型装甲师团的威胁吗?」
他担心的是延伸的部队遭到拦腰痛击,这样的担忧十分平凡,所以容易理解。
「请放心。」罗利亚微笑回答:
「二月时期尚早,帝国军装甲师团不会准备得那么快。根据谍报,帝国军的装甲师团普遍有慢性员额不足的现象,甚至将定额减至五成,好将帐面充实度维持在七成。」
罗利亚心里有些纳闷,不懂为何每次交战,都被这点人数的战力拿捏在手。
同时却也这么想──
从帝国军「只能靠这点资源设法凑合」来看,只要以攻势战略「黎明」这种架构压制,立刻就倒棋了。
更何况他掌握了秘中之秘。
「罗利亚同志,你不把另一项情报也说出来吗?」
罗利亚往总书记瞥一眼,获得他的首肯。
「杰图亚上将想必是根据再三与我方交战的经验,赌我们的状况不允许在冬季出兵吧。可以说,正因为我们演技够好,他才会被我们骗去打义鲁朵雅。」
见到库图兹上将讶异的表情,罗利亚补了声:「因此──」以微笑请他放心。
「将军同志的担忧确实有其必要。但您也听见了,杰图亚并不在东部,我军的攻势极有可能会成为一次奇袭。然后,您也明白吧?」
「可是像去年八月,帝国军就磨耗到需要杰图亚上将动用奇策的程度。一旦被逼急了,他们往往会不择手段,最需要提防的就属帝国式斩首战术了。再说,杰图亚上将似乎十分擅长借由后勤反推情势。况且那种人习惯攻击联络线路,对大军来说也是实质的威胁。」
难得的直接反驳使罗利亚不禁睁大眼睛。
库图兹上将鲜少在人前强硬反驳,更别说除了总书记外几乎没人会「反驳」罗利亚。基于这双重惊奇,足见其悬念之巨大。
在罗利亚的等候下,库图兹上将完全摆出专家的嘴脸,道出悬念。
「最糟的情况,可能会被他们抢走后勤据点。」
「喔?」罗利亚脸上布满好奇。
「不好意思,将军同志,会不会是您多心了呢?这部分又是预设怎样的情况?」
「空降是最大的危险。帝国军擅于运用斩首战术进行长距离破坏,还能投射一定单位的战力,不容小觑。」
「这么说来,之前也被帝国用这招得逞过嘛。但您已经想好对策了吧?」
「是,已经有所对策。不过预设的是当时所能掌握的兵力,包含连队规模的魔导师空降在内。然而要是来得更多……」
「库图兹同志,帝国在东部部署的魔导师顶多只有两个师团,而且严重减员充数。您真的认为他们有可能再挤出完全充足的魔导师连队吗?」
「战争迷雾不得不防。就算得来的情报堪称完美,也不过是那一刻的完美啊。」
罗利亚嗯地放下肩膀。
毕竟在这一点上,其实不必担心。
「您是因为我们无法完全说明对帝国有哪些谍报行动,才会有此疑虑吧。请放心,我们连杰图亚上将在新年宴会上喝了什么牌子的红酒都没放过。」
「那帝国军的动向……」
「眼线万无一失,甚至布到演习场周围了。还有那个……沙罗曼达战斗群是吧?我们也在第一时间掌握到他们从义鲁朵雅调回帝都的情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放心点头的库图兹上将又忽然眉头一皱,随后满面愁苦地吐出心中涌上的疑思。
「要在这个时候把他们调回东部?」
「杰图亚上将毕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防范未然,不管做什么动作都很快。说不定真该夸赞他几句。」
对爱的猎人来说,这时间点实在太好、甚好。
「然而就是一个战斗群,不多也不少。」
罗利亚并未轻视这件工作。尽管狩猎妖精必须把握时间,但这项工作必须稳扎稳打。
正因如此──
此时此刻,他决定全心全意迈向最后的胜利。
「那就是六百了吧。」
当总书记同志亲下决定,联邦军全体上下便将悉心做好一切准备,像个仔细上过油的精密机械一样动起来。
各方面的专家也立刻谈论起各自领域之所需,现场顿时嘈杂起来。
「新型装备弄得怎么样了?」
「新型战车、新型战斗机和新型演算宝珠都准备好了,每一项的品质都不输帝国。」
「有个问题就是了。新型装备虽强,但免不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熟练,已有部分精锐先拿既有装备上场了。因此,最好别太期待新型装备部队能拿出帐面上的表现比较好。」
无论怎么说,他们都很清楚关键为何。
说到底,关键就在于如何运用。
统一历一九二八年一月二日 傍晚 帝都
告退参谋本部,回到自己宿舍的小窝后,谭雅与留下看守的副队长做了简单的交接。
刚过年就有一堆东西要忙,再加上到义鲁朵雅出任务时积了很多事项,使得位居战斗群核心的军官团队再怎样也只能靠轮值挤出半天假,一般兵员就更别提了。
不过现在杂务已经收拾好大半,就只是聊天等放假而已。
「新型战车、新型突击炮、新型驱逐战车,还有新型演算宝珠啊……」
拜斯少校呈交的文件里,有份「新装备清单」。谭雅瞥了一眼,明知部下就在面前,仍大大叹了一口气。
「居然想靠新装备一举逆转,实在是……」
即使早知无可救药,依旧抹不去心中喟叹。
为挽回局面而让新武器担起重要角色,可说是「浅白的救济」。不过前提是有新武器派得上用场的场面,以及新武器足以补足战术上的劣势。
核武虽强,也不可能凭借一次核爆就征服世界。正是因为具备能够利用核武的军事力量,世界才会害怕核武系统。
「中校?」
「太糟糕了。懂我在说什么吧,副队长?」
「华而不实,是吗?」
「是啊,就是那样。」听见拜斯少校那种明白人才有的回复,彻底明白的谭雅无奈回答:
「新型战车跑得跟纯种赛马一样快,新型驱逐战车还跟大象一样巨大,只有新型突击炮有点意思……但以碉堡战为出发点就已经不行了。难道我们也要开始进攻敌方碉堡了吗?」
换言之,新型战车让人对机械的信赖度惨得可以,新型驱逐战车重到连信赖都甭提。在前线运用巨型臼炮倒还有趣一点……但冷静想想,都已经预设战场了,根本是不切实际的可笑浪费。
真希望那些人的脑袋可以拿制造新装备的钱,多造些值得信赖的装备。
「宝珠的部分……」
「我都开始希望他们不是故意整人了,用糟糕都不足以形容。」
谭雅回答:
「次世代宝珠开发受挫,对九七式也没熟练到全军都能运用自如。只有拿一○五式『防护演算宝珠』和九七式『突击机动演算宝珠』长短互补的想法有脑一点……」
谭雅以「这并不够」的表情摇了摇头。
「但重点是一○五式本身就不行啊。」
「很难说吧?就我摸过的感觉来说,怎么讲……性能让人想起高等训练用的东西。」
「那是当然的,少校,因为一○五式是以我们在战前训练用的东西为基础,至少把防御壳升级到『堪用』,脱离训练器具的级别而已。」
说穿了就是将练习机投入实战。或许这种事别人也在做,不过在练习机强加武装徒增废重,反而会减损机动力。
「若是以好控制的轻战车为目标,倒是有模有样啦。想加强防御壳却弄过头,把速度、运动性、高度性能,甚至连优使性都牺牲掉了。」
「还不如直接复制联邦那缴获的东西呢。」
「我也这样想。只求防御力高跟火力优秀这两点难道不行吗?其实以前我曾借由别的管道询问过。」
「上级怎么说?」
「好像做不出来。」
「啊?抱、抱歉,联邦的东西有这么高级吗……」
「不是不是。」谭雅摇摇手说:
「瓶颈在于资源,听说我们现在的原料光是量生产九七式都不够充足。虽然艾连穆姆工厂的技师言词间有些闪烁,不过看样子,现在帝国已经弄不到资源生产联邦式那种特别耐用的宝珠了。」
「这……」
副队长对此哑口无言,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从九五式到九七式,只会一味追求性能的我军如今终于意识到『生产性』的重要,这点固然很好,但一想到造就这点的是经济拮据,就让人觉得……」
要削减成本不是不行,砍除冗费本来就是该做的事。
然而为了减肥而消除赘肉和饿到体重直线下降,完全是两回事。
「没人想拿一○五式打实战,就连我们也一样。」
「就连我们?有这么差吗……」
「那么拜斯少校,贵官敢用配备一○五式的一个中队,和相同数量的联邦魔导师正面冲突吗?那可是为了成就量产性佳的万能宝珠,结果没机动力没火力,运气好一点才挡得住敌军一击的垃圾喔?」
双手环胸思考的拜斯少校也得出了相同答案。
「……我们也要大队之间互相搭配才能勉强一战吧。」
「烂到我都想意见具申了。找个大队配备一○五式来跟我一个人打,我用模拟弹,他们用实弹也行,赢了听我的。先说了,我连九五式都不需要,用九七式就够。光凭那种没速度没高度的垃圾也想凑数……」
数量固然重要,但若连最低品质都顾不住,再多也不可靠。真是个直视了伤心,装傻也逃避不了的现实。
「不如回归魔导师的原点吧,您觉得怎么样?」
「魔导师的原点?」
谭雅被部下的用词勾起兴趣,等拜斯解释。
究竟会说出些什么呢?
「就是步兵魔导师。虽然后来变成兵种,不过魔导师的原点……应该是和步兵一起编队的魔法师。」
「太有古典味了吧?不过……」
谭雅干笑着点点头。
「说不定到最后的极点就是这样。」
与其让飞不起来的魔导师,变成勉强能飞起来的实弹演习飞靶──
还不如干脆视在地上爬为正道。倘若能变成难缠的角色……
这时,谭雅提起了军事技术的进步。
「可是少校,现在不是都会侦测魔导反应吗?如果当成步兵来用,也就只是硬一点而已,还容易被人发现。如今派得上用场吗?」
「对喔,说得也是。现在或许不是那么好用吧。」
「要是当步兵在地上走,高度就比匍匐飞行还低,感觉要靠很近才会被侦测到。可是……」
拜斯同样像是考虑到一○五式的性能问题般点头。
「如果不能做到跟魔导师没了宝珠一样,一○五式的魔导封锁可说是完全无法期待。」
「我看干脆别坚持什么魔导师,用普通步兵就好了吧?」
说出口的瞬间,谭雅的脑袋立刻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话。
跟海军放弃水上舰艇的意思没两样。
甚至不像全力集中于战略核子潜舰那样的「选择与集中」,只是因为自然淘汰而放弃维持水上舰艇。不得不认清明摆着的现况,承认没有别条路可走的事实。
谭雅觉得这样想挺糟糕的,于是赶紧圆场。
「抱歉,少校,完全是乱发泄呢。」
「……看到那么粗糙的新型装备,会生气很正常。」
「若是新任教练用的宝珠,尽管自保能力有条件限制,但东西还是不错的。如果有介于九七式和一○五式之间,生存力佳又容易使用的宝珠就好了。」
这时,谭雅发现副队长注视着她,表情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怎么啦,少校?」
该不会是想骂人吧?
结果谭雅白紧张了。
「如果中校愿意,我想请您替我介绍,让我去跟艾连穆姆工厂意见具申。」
啊?
谭雅不禁愣在原地,「为何」二字贴在脸上反问。
「有必要吗?喔不,有必要的话倒是无所谓,但无须透过我介绍吧?还以为你们都知道我不会阻挡部下给建议呢。」
「那个……这比较偏向问问看……」
「喔……」谭雅这才了解拜斯少校的意思。他自己也还没整理出明确构想,只是想先投石问路。
想提供这类概念,难度其实不低。
毕竟灵光一闪的「上上之策」其实总是良莠不齐,莠占了绝大多数,在全是专家的开发现场很难获得采纳。
才会想找有门路的牵线,免得吃闭门羹吧。
「倒是无所谓啦。但贵官将问题抛给引荐对象之前,我会先听过。而一旦听过,就会给人由我推荐的印象。少校,这是贵官的主意,如果认为是个好办法,就该走正规路线才对。」
「那个……可以的话,我想借用中校您的名字和智慧。其实我想让魔导资质不为零的人全都戴上简易版的一○五式……您觉得呢?这样魔导反应泄漏的问题,反而会……那个……变成烟雾弹……」
「饱和侦测网吗!」
「对。」拜斯得意地回答:
「这和空间爆破型的术式会导致暂时难以侦测魔导反应很类似,然而本质不同。要是可以制造有限的混乱,或许就能让配备九七式的菁英成功偷袭了。」
诱饵与奇袭的组合。
非常老套,但是好用。谭雅抬起头来。
「这想法很不错!但重点在于两者的魔导反应大相迳庭。第一次遇到或许还行,可是几次以后,对方很快就能分辨喽?」
「还是侦测得出来吗?」
「难说,倒是有一试的价值。现在就来验证吧。」
「啊?都傍晚了耶?」
「是啊,就当作是演习视线不良的情况吧。赶快安排。」
相较于副队长一脸的不明就里,谭雅则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似的立刻着手行动。
「取消全队休假虽然残忍,但过年大多只是闲闲没事干嘛。待命的军官都要动员,交给贵官处理了。」
「那、那中校您呢?」
「我?我要去找乌卡上校,调用足量的一○五式和步兵……喔不,先等等。把正在用一○五式训练的人拉过来比较快吧。」
与其从步兵中调拨有魔导师资质的人再编成实验部队,不如使用现有资源快得多。毕竟首都里正有一批使用这一○五式装备训练的新兵。
虽然那些人眼下应该也在「放假」……但想到现在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谭雅便毫不留情地踹破他们的假期。
「才刚过年就要惹人怨了……不过时间即是金钱。没办法,就当是必要之恨吧。」
基本上她也不想这么做。
纯粹是迫于无奈。
尤其像谭雅这样有文化水准的好公民,是个懂得尽可能尊重他人权利的文明人。
尽管这么想,她仍认为有其必要而铁下心来。这份坚定,就这样在新年时期化作获得参谋本部批审的临时召集,响遍全帝都。
现在是一月二日,连初三都没过,还在傍晚收到临时召集。虽然过分,但军队这个组织依然把早已习惯这种事而挂着死鱼眼的老鸟魔导师,以及难掩慌乱,一脸「为什么」地被拔假而茫然自失的训练兵,全都无情地铲了回来。
如此由教练军官组成的一个魔导小队,以及一个大队的青涩候补生所组成的对照组,大过年的就被推进野外演习场的泥泞里,接受同样聚集于此的沙罗曼达战斗群第二○三航空魔导大队军官连有志青年的实地验证。而实验结果可说相当极端。
维斯特曼中尉略显疑惑,坦率说出他的不解。
「就规模来看,像是两个中队规模的魔导师……因为魔导反应分布得相当奇怪,有伪装、有诱饵,从经验来看差不多是这个规模。」
相较于此,格兰兹中尉的回答则是不当一回事,只表示侦测到了「合适规模」,以及把焦点放在「战意」上。
「只说规模的话,我觉得有大队规模。但感觉一点都不恐怖。」
很有老鸟风范的见解。
最后回答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倒是很不一样。她似乎在飞行中写了很多笔记,慎重地说出看似苦恼了很久的答复。
「嗯~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耶。」
「看不出来?」
「光从数量来说,不到一个魔导小队……大概是分队吧?这就很恐怖了。但老实说,其他也有可能是魔导师。无法断定不是魔导师这点让人很不放心。」
「喔?」这回答完全值得谭雅与拜斯睁大双眼。
无论如何,三名中尉都表示了各自见解。整理起来以后,结果相当明显。
「若是第一次遇上,就连我们大队的军官都会犹豫呢。太棒了,拜斯少校,光是这主意就值得授勋了。」
谭雅不掩喜色地往拜斯腰杆一拍。
「有这么好吗?」
「顺利的话,足以让杰图亚阁下多一个魔术能变。这下奖金在望喽。快,去写申请书呈上去。好了各位,可以解散了,回去做原本的工作吧。」
为得到一项好材料而高兴的同时,谭雅心里冷静的部分也在嘲笑:「这不过是战术层级的无谓挣扎罢了。」
拜斯少校建功了,自己也做出适当应对。
做好现场人员的工作了。
那么是否现场人员够努力,就能解决组织面对的所有问题?当然不能。
如果有这么扯的事,经营团队就只是吸血虫而已。事实上,经营团队失败而拖垮整个组织的事例多不胜数。
说来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场人员层级的努力,怎么可能每次都有办法弥补战略层级的失败呢?现场人员的创意与苦心或许有些效果没错,但军力就是应该光明正大筹备,在压倒性优势下行使才是正道。
莱茵战线那时,谭雅还相信意见具申能够改变大局。但到了敦克尔克那时,从胜利指日可待转为日益凋敝,令人极为心寒。不过到了铁锤作战,又复而寄托着一丝希望。
即使如此,终究还是过了忍耐极限很久。
义鲁朵雅战役是什么情况?
而这次调往东部前,自己又累积了多少怨气?
也难怪会想转行了。劳动与勤快并未带来光明的前途。问题不是夕阳产业那么简单,机会成本实在高得要人命。
唉。谭雅不禁叹息后才终于注意到,不知为何,部下军官都还没解散?
「……那个……中校。」
「什么事,格兰兹中尉?」
还有什么事要处理吗?
谭雅怀抱这样的疑问,看着中尉神色忐忑不安,却又不肯就此放弃而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假期取消后,我们现在是要去写报告书,以及交给参谋本部的整套文件吗?」
「没错。」谭雅狠心地点点头。
「多亏拜斯少校刚过年就想到这么好的点子。只是很不巧,移防东部的日子就在眼前,时间非常吃紧。」
「那个……新年的半休呢?」
还以为能在初三稍微休息一下……难得的假期就这样没了吗……如此哭丧着脸的部下,也是个军官。
能休就休当然是军官职责所在,但残忍邪恶,名为期限的时钟指针可不会为他停下。
「嗯,做完就能休。三号傍晚就要出发去东部了,只要不会迟到,要到帝都外面去玩也准喔?」
责任制!噢,责任制!
听在使用者耳里是多么美妙啊。然而像谭雅这样的中阶主管,会被杰图亚阁下这样邪恶的高阶主管分配多到吓死人的业务,是以她自己同样苦不堪言。
可是制度之下,应该人人平等。
取消部下假期又增加业务,真的是应该的吗?思考过后,谭雅得出一个真理。
军官也是公务员,绝大多数国家的公务员……都不适用劳动基准法吧?
「格兰兹中尉,军官有军官的义务。做完以后,贵官就自由了。」
「这么多我哪做得完啊!出发之前不晓得还有多少耶……!」
不过见到一旁的同事从档案夹中淡然取出文件,抱起头的年轻中尉整张脸「咦」地绷了起来。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报告。这里是先前概念实证演习上做的纪录,请问可以直接当报告书交上去吗?」
「嗯?我看看。」
交来的纸张上写得井然有序。
从搜敌的始末、对侦测反应的第一印象、精查时发觉的异状,到随时间变化的细部认知,交代得巨细靡遗。
尽管在搜敌飞行中的确有看到她不断动笔,却没想到居然灵巧到能够直接呈交。
「维夏,贵官这就是做到了善其事,尽本分。太棒了。」
谭雅将刚收下的文件交给说不出话的格兰兹,要他好好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看吧,中尉,这就叫会做事。军队也是官僚组织,写文件要懂得要领,迅速确实,因为这样才能更好过。」
听了谭雅的话,拜斯少校颇有感触地点点头。
「谢列布里亚科夫真有一套。」
「是啊。」谭雅应话之余,往副队长瞄去。
「那么立案人也要记得缴交实验结果报告跟宣传文件。写好交到我桌上。」
「啊?」
拜斯少校整个傻了。
在略显滑稽的反应过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那、那中校呢?」
「我可是推荐人耶?说穿了就是相关人士,还参与安排这场实验,代表我的意见客观性不足。虽然想过好歹可以做点讲评什么的,但这是立案人的特权。」
功劳和工作,都属于立案人。
谭雅相信这才是公正的做法。
「我再怎样也不会去抢部下的功劳喔?」
「可以的话,那个……拜托中校为我指点一二。」
我一个人处理不来。
然而尽管有点对不起将副声道都写在脸上的拜斯少校,谭雅仍别开了脸。
「我的业务时间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放个小假,但该批的文件还是会批。我不会离开帝都,睡前和明天早上都会检查桌面。」
「可、可是……」
「战斗群的指挥官全都在忙,士兵也没脸休息吧?一旦我这总指挥带头摸鱼,你们的部下就能放心休息了。」
一半是哄,一半是真心话。
会让属下休息的才是好主管──这是人事管理的基本原则。在必要时对下级主管有所期待并分配工作,也是职责所在。
「拜斯少校,我很期待贵官的创意执行喔。那我先走了。」
「中校,能让我同行吗?」
「可以啊,维夏。啊──」
这时谭雅拿出好上司的样子,打算请部下喝咖啡。若想扮演好上司,这是当然的事。
「以后要在东方战线待上好一段日子了,我想趁现在多看看几眼帝都。怎么样啊,维夏?喝杯咖啡也好。」
「请容我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