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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双头之蛇③

    ※

    「我透过使魔简单调查了一下,看来宫廷内部的势力斗争依然在台面下进行得很激烈。」

    「真了不起!听起来很麻烦啊!」

    「别讲得好像在说别的国家一样。」

    缇娜夏与莫劳并肩走在要塞的走廊上,简短向他说明了这几天查到的事情。在遥远的门桑城都,国王当然在那,还有他的两个儿子。目前在城都,国王的两个儿子正为了继承下一任王位而处于明争暗斗的状态。

    两位王子分别是由正室与侧室所生,年龄相差一岁。据说他们都相当优秀,但正室的儿子擅长军务,侧室的儿子则在内政上更具才华。

    「那么,两位王子一起合作不就好了吗?」

    「这是一般人会有的想法呢。但现实中并不是这样,王位争夺就是这么复杂。然后,你自作主张地视为敌人的米拉德将军,似乎得到了正室王子的重用。毕竟是军人嘛。」

    「真希望他早点失势。」

    「别说这种小家子气的话!」

    缇娜夏不禁感到有些头疼,轻轻按了按隔着一层面纱的太阳穴。

    门桑虽然是一个大国,但国力与以往相比确实有所衰退。周边的国家开始崛起,国内有实力的诸侯逐渐崭露头角──她的看法是,这个国家这样下去不知能否再撑过一百年。

    然而,如今她已不在王位,也不打算介入各国的兴亡。她只想走在历史的阴影。假如拉朱改变心意,她也打算离开这个国家。

    缇娜夏边思索边走在莫劳旁边,转过转角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名迎面走来的男子站在那里,以别有深意的眼神低头看着他们两人。

    那结实的体格显然是战士的特征。尽管缇娜夏不认识这张面孔,但从他身上的华丽装扮与傲慢态度,她立刻明白眼前这人就是传闻中的米拉德将军。

    米拉德看着莫劳,讽刺地扬起嘴角。

    「好久不见啊。到这种地方来还是和女人在一起,你依然这么没出息啊。」

    「因为没有她的帮助,我什么都做不了。」

    缇娜夏在面纱下保持沉默,心想应该还有别的讲法才对,皱起了眉头。虽说要是没有她在,莫劳一个人的确无法完成工作,但这话很容易被人挑毛病。

    对方似乎也彻底误解了,嘲讽的态度更加明显。

    「你这家伙还是那么无趣。早点回城都应该才是为你好吧,菈蒂亚小姐也在等你。」

    「少管闲事。她只会重复发着同样的牢骚,交给你去听就好了。」

    ──看来回房间后绝对要对他说教。

    缇娜夏如此决定的当下,却发生了她未曾预料的事情。米拉德不发一语地握拳,朝毫无防备的莫劳挥了过去。

    「咦?」

    以男性来说,莫劳本就身形瘦小,他直接被揍飞,撞上了摆在走廊上的箱子。或许是打中了要害,他痛苦地按着头发出沉吟。

    「等……」

    缇娜夏当然打算立刻跑向莫劳。然而她还未动作,手腕便被米拉德狠狠抓住。

    「厚颜无耻的女人,竟敢插手贵族之间的事。」

    「请放开我。」

    「不准顶嘴,妾室之流,凭什么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米拉德冷哼一声,伸手抓住隐藏她容貌的面纱,硬生生将薄纱扯了下来。

    缇娜夏稀世的美貌随之暴露,隐藏在面纱下的黑色眼眸冷冷地盯着他。米拉德被她的容貌惊得哑然失声,缇娜夏则露出一抹冷笑。

    「如果你满意了,请放开我。」

    「……你是妖女吗?还是淫魔?」

    「随你怎么想。不过待会再说吧,我得看看他的状况。」

    莫劳依然低着头呻吟,或许是有哪里受伤了,鲜血开始在地板滴落。缇娜夏见状,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然而,米拉德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不仅如此,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向她的衣领,并开始使力。缇娜夏原本打算用无咏唱组织治愈构成,慢了一拍才意识到男子的意图。他是在试图确认她的肌肤是否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征。

    ──真是令人愤怒。算了,待会再操控他的记忆就行了。

    缇娜夏这样判断后,决定优先完成治愈构成。然而下一瞬间,她被眼前这幕惊愕得差点中断构成。

    因为那试图撕裂她衣服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从侧面抓住,阻止了他的行为。

    「别太过分了。」

    撂下狠话,以满是怒气的锐利眼神盯着米拉德的,是年仅十五岁左右的一名少年。

    当拉朱与同僚结束上午的训练,走在走廊上时,他们听到了某种东西撞击的巨大声响,这才注意到这起骚动。

    士兵之间的私斗当然受到严格禁止,但血气方刚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拉朱本以为只是又有人起了什么争执。

    但当他们转过走廊转角,映入眼帘的却是被殴打后倒在地上的莫劳,以及被将军抓住的缇娜夏。目睹这非比寻常的画面,他的同僚顿时面露难色。

    「这不妙啊,我们最好别扯上关系。」

    「……帮忙叫队长来。」

    「你说叫队长……」

    拉朱并未等待同僚的回应,而是立即朝气氛危险的那两人跑去。

    对方是地位高他一等的贵族。这样介入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他很清楚这点,也知道缇娜夏实力强大。

    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介入眼前的争执。因为不存在「不介入」这个选项。

    换句话说──他只想知道是谁在试图对她施暴。仅此而已。

    「小子,把手放开。」

    「你先放手,我就放。」

    拉朱毫不畏惧地回应上级的恐吓,示意他松开缇娜夏的手。米拉德看到这样的反应,脸色愈发扭曲。

    ──为什么自己要受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平民这样指责?

    最初那一瞬间,自己的确因为少年锐利的眼神而退缩,这让米拉德更是怒不可遏。但无论他如何瞪视眼前的两人,他们都没有显露出一丝动摇。

    少年依然用刺眼的目光盯着他,而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缇娜夏则转移视线,专注地凝视着倒在地上的莫劳。虽然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女子的视线让米拉德感到了些许疑惑。

    「你在做什么,妖女?」

    「什么都没有。」

    「别装傻!」

    ──这个女人据说是莫劳的情妇。

    正是因为她的存在,莫劳才会把未婚妻菈蒂亚晾在一旁。他曾好奇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却发现她从外表就明显异于常人。这女人绝非普通人类。

    米拉德试图扭曲他抓住的缇娜夏的手腕,但就在这时,少年伸出另一只手,将手张开试图触碰米拉德的肘部。

    这是一个看似毫无威胁的动作。

    但米拉德基于本能感到危险,直觉告诉他不能就这样挨下这一击。

    剑术精湛且备受赞誉的这名将军瞬间松开了抓住女子的手,并向后跳开。在拉开足够的距离后,他重新望向这名少年。

    「……你,只是一个士兵吗?报上名来。」

    「我是──」

    「米拉德将军!您怎么了!」

    不知不觉间,一群听闻骚动而赶来的人从走廊尽头聚集过来。

    其中也有其他几位被找过来的将军,他们看到倒在地上的莫劳后,开始窃窃私语。

    若是现场只有米拉德和拉朱两人,拉朱肯定免不了要受到斥责和惩处,然而见到这当下难以判断的情况,众人顿时困惑不已。感觉到形势不利的米拉德夸张地啧了一声,随即说了句「没事」,挤开围观的人群离去。

    留下来的拉朱站到缇娜夏身边,此时她正跪在莫劳身旁。少年看着那个按着头努力想站起来的男人。缇娜夏则是吁了一口气。

    「我已经帮你止住了出血,回到房间后我会好好治疗的。你自己能走吗?有没有感到不适或者想吐?」

    「勉强可以。对不起,缇娜小姐。」

    莫劳借助拉朱的手站了起来,对少年说了声「对不起」表示歉意。

    黑色的皮毛因为蒸汽而显得有些艳丽。她选了浴室地板没有积水的地方坐下,稍微有点在意湿气的同时,朝着墙壁低下猫咪型态的头。

    「白天的事谢谢你了。」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整个要塞好像快被炸飞了而已。」

    「我本来只是打算把这一年左右的记忆彻底抹消而已,没事的。」

    「原来是精神攻击啊!」

    这在某种意义上比毁掉要塞还要恶劣。拉朱舀起浴缸的热水,显得无精打采。

    ──当时,她只是稍稍向他道了个谢就离开了。或许是算准他吃完晚餐的时间,缇娜夏比平常更早来到他的房间。

    然而就算要聊,房间里也还有其他同室的人,而他也因为白天的骚动被命令暂时约束自己,不得外出。最终作为妥协方案,拉朱将变成猫的她带入浴室,并警告她「如果你回头我就泼水过去」,将她放在墙边后开始洗澡。

    「那个人的伤势不要紧吧?」

    「没事的。虽然额头被划伤了,但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我会继续观察,不过明天应该就会恢复了。」

    「为什么会打起来?」

    「说是打架,应该说……是他触怒了对方吧。因为他突然就被打了。」

    「贵族真是容易发脾气啊。」

    「我觉得这更像是个人的个性问题。」

    拉朱心里觉得缇娜夏自己就有点急性子,但他没有说出口。少年在冲洗身体的同时吁了口气。

    「既然打算操作记忆,那你应该更激烈地反抗吧?」

    「因为我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若我知道你在场,可能当场就把那将军轰飞了。」

    「别那样做。你做事怎么总是这么极端。」

    「要我帮你洗头吗?」

    「不需要。」

    拉朱带着警告的意味,将手中圆器里的热水朝她身上弹去,溅到猫的背上。缇娜夏立刻发出「呀」一声惨叫。之前他不小心用濡湿的手摸到她时也是这样,看来她非常讨厌水。拉朱不禁有个冲动,想直接把整盆水泼到她身上,但他知道这样做势必会引发战争。

    拉朱将圆器放到一旁,沉进浴缸,背对着猫,闭上了眼睛。

    猫无法舔去背上的水滴,显得有些焦躁,最后放弃挣扎,吁了口气。

    「可是经过白天那件事,你应该已经被米拉德将军给盯上了吧?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去消除他的记忆。」

    「不用吧,反正还有许多人都看到了,只消除他的记忆会引来怀疑的。」

    「啊……要操作所有人的确有点麻烦。虽然不是做不到。」

    缇娜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在短暂的沉默之中,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不断回荡。

    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今天的她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不过她现在是猫的形态,无法从表情看出什么端倪,所以拉朱只是没来由地这样觉得。

    「拉朱,要不要一起离开这个国家?」

    「不要,为什么?」

    「这个……因为要是出了什么事会很麻烦。」

    「我要泼水啰。」

    「那我会报复喔。」

    话音刚落,白皙的双臂突然从背后伸出。

    拉朱吓得想站起来,但那纤细的手腕轻轻缠上了他的脖颈。她的小脑袋将重量压在他的后脑勺上。

    「等……等一下!喂!」

    他想要泼水惩罚她,但她变成人形后这根本不算惩罚。而且现在没办法回头,自然更难把她从身后扯下来。从后面抱着他的女子在他耳边轻轻吁了一口气。这股气息拂过濡湿的颈侧,拉朱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拉朱,请你要优先保护好自己哦。」

    「你真的这么想的话就放开我!快变回猫!」

    「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会崩溃的。」

    她静静地低语。

    留下这句话后,她松开手臂。背后的气息也随之消失。

    拉朱惊讶地转身回头。

    但那里已经不见她的人影……而且这个晚上,她没有再以猫的形态回来。

    ※

    对于什么时候应该下定决心,艾兹尔从来没有明确的答案。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陷入混乱或失去了判断力。只是他从未具备分辨复杂政治局势的眼光而已。艾兹尔对自己的军事才能充满信心,但也深知自己在其他方面的见识相对不足。因此,他需要优秀的臣子来辅佐他。然而,异母弟弟里亚斯透过精湛的政治手腕,将这些重要的人才从兄长身边排除。

    所以,经过一番迷惘……艾兹尔做出了决定。

    「这样真的可以吗,殿下?」

    「我别无选择……如果再继续放任那家伙,这个国家迟早会灭亡。既然迟早会遭到攻击,那不如趁现在挑起事端,这样我们还可以应对,也能提高我在国内的评价。」

    「但是,萨内克要塞那边……」

    「米拉德在那里。那个男人应该能妥善处理。」

    艾兹尔做出了这个苦涩的决定,作为他侧近的男人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为了执行主人的命令而离开房间。艾兹尔目送他的背影,随着重重的一声叹息,让自己陷入椅子里。

    椅子发出的嘎吱声,被落在房间角落的一颗小石头捕捉到。

    这颗石头连系到同一座城内的另一个房间。正在利用最新的魔法具窃听异母兄长房间的青年露出了冷笑。

    「──真是的,兄长竟然做这种自己不擅长的事。」

    他早已识破不擅长政略的兄长会采取什么行动。由于能靠自己完成的事不多,兄长只能依照自己的判断行动。然而,他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反而准备将此变为自己获胜的转折点。

    「在将来的时代,决定国力的是魔法具。自国军队什么的,只要在城都保留最基本的兵力就足够了。兄长就是不瞭解这一点。」

    在地方配备强大的军队,或者将边境的防卫交给诸侯,可能会导致这些势力壮大,最终对王权形成威胁。

    因此,不需要超出必要的军力。即使没有他们,国家依然可以运转。

    「现在甚至存在着只要一个就能毁灭整座城镇的魔法具──无论是工具还是人,都取决于如何运用。」

    里亚斯露出冷酷的笑容,对在旁待命的部下们下达了几个指示。当他们一一接到命令离开之后,过了半饷,有人敲响房间的门。

    里亚斯应声后,门被打开。

    ──他看到进来的那个人,不由得瞪大双眼。

    「初次见面,我有些话想要请教你。」

    那是一位拥有黑发黑眼的绝世美女。

    缇娜夏身穿朴素的魔法服,面带灿烂的微笑走了进来。

    ※

    莫劳因为撞到要害,引发了轻微脑震荡,但在缇娜夏的治疗下,隔天便完全康复。「已经没事了」,他听到缇娜夏这样保证后,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沉默了半饷。

    「……这是什么?」

    「除了书还能是什么?」

    缇娜夏平静地回应。今天她直到午餐后才终于出现,而一出现就是这样的情况。

    她穿着一身黑衣,头发也高高束起,那个模样看起来犹如一位教师。看到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莫劳勉强吞下了干巴巴的笑声。

    ──的确,他之前一直在学习她教的工作方式。不过,那应该是以实际文件作为教材应用在当下的技术。

    然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历史、经济以及政治方面的种种名著。他盯着早在少年时代就被逼着学过的教科书。尽管这被视为贵族必备的修养,但莫劳从未理解过内容。

    「缇娜小姐,我对这些东西真的是没辙。」

    「少啰嗦。今后局势会开始变得不稳定。作为保险,你也得工作了。」

    「保险……?」

    「时间紧迫,我会强行把知识灌输给你。因为是由我教的,所以你要成为一流的文官。」

    缇娜夏那不容置疑的气势让莫劳哑口无言。他明白如果再多说一句,势必会惹上不怎么快乐的麻烦。

    就这样,莫劳被迫接受了与当年法尔萨斯次任国王相同的统治基础教育,过程非常惨烈。

    ※

    在梦中,他有时会将她抱在膝上。

    她如果被晾在一旁,便会主动跑到他的膝上,而在梦中,他会主动将她拉近,让她坐在自己膝上。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亲吻她,认为她比任何人都惹人怜爱,如同呵护易碎的物品一般珍视她。

    在这片梦幻中,她的形象不断变化,从孩童到少女,再从女人变为妻子。

    但无论是何种姿态都不变。只要他伸手,她就会执起他的手。

    让他稍稍感到无奈的是,梦中的自己总是比抱在身上的她年长。

    是拥有保护她的力量与自信的成年模样。如果现在也是这样,说不定他就能更坦率地面对她。

    她笑得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然而,那犹如水晶般的笑容,却蕴含着漫长岁月与丧失──拉朱对此仍然一无所知。

    ──自那天起,缇娜夏再也没有出现在拉朱面前。

    以前,她每晚都会以猫的形态来到房间,如今却没有出现。白天也不再像往常那样从窗户俯瞰他,彷佛已经从要塞中消失了似的,完全不见踪影。

    即使如此,他仍然偶尔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彷佛就在他的身边,彷佛就站在他的身后。

    所以拉朱并未感到不安,只是有些想念她的笑容而已。

    自那次事件后,他与米拉德多次目光交会,但对方并未采取任何行动,顶多只是狠狠地瞪他一眼,然而这对他来说并不构成威胁。

    时间转瞬即逝,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拉朱。」

    一道熟悉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拉朱刚想转身,就马上感觉到她从背后抱住了自己,顿时停止了动作。他往后举起手,越过肩膀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

    「这里是走廊,要是被人看到怎么办?」

    「到时我就操作他们的记忆。」

    「放开。」

    「不要。」

    她缠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反而加强了力道。

    拉朱对这个没到头痛那么烦人的情况无奈地吁了口气。他避开他人的目光,随便挑了个空房间进去后,缇娜夏总算松开了双手。她绕到拉朱面前,微微屈膝向他行礼。

    「好久不见,我一直很想见你,拉朱。」

    「我现在真切地感受到短暂的平静已经结束了。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很多事情。」

    她似乎没有认真回答的打算,接着她试图从正面抱过来。

    拉朱在她成功之前拦住了她的身体,并为了不让她靠近而将她抬了起来。

    「喵呜──!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这是在表达我不想让你靠近的意志。」

    「小气!这样又不会少块肉!」

    「因为会消耗我的精神力。」

    像是用双手抱起猫那般,拉朱把手从缇娜夏的腋下穿过将她举了起来。缇娜夏虽然在空中挣扎了一番,但拉朱并没有把她放下。无可奈何之下,她浮上空中挣脱了少年的手。飘浮到天花板附近后,缇娜夏将身体倒过来抱着膝盖。

    「你真的很冷淡耶。真教人失望。害我都忍不住想说如果不想要塞被毁掉的话就和我结婚呢。」

    「这就算讲得含蓄一点也是威胁。别说出口才是明智之举。」

    「如果不想要塞被毁掉,就和我结婚吧?」

    「我不是叫你别说吗!」

    铃声般的笑声翩然而至,拉朱忍不住按住了额头。

    一个月不见,她一点也没有变。不论是那种捉摸不定的性格,还是那无法理解的执着。试图用正常的思维来理解她,或许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缇娜夏降落到靠在墙上的少年面前,嫣然一笑。

    「拉朱,你明天要去野外演习吧?」

    「是啊,是山中训练。我不怕走山路,但这次要在那住三天。」

    这是每两年一次的训练,会带着要塞里面三分之一的兵士登上附近的山。

    明天正好是拉朱所在的队伍进行这项训练的日子。拉朱本来在想缇娜夏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不过若是她想知道,总会有办法打听到。不过话说回来,她提起这个话题的用意何在?拉朱不禁有种不祥的预感。要是她说要跟去怎么办?如果她能一直保持猫的形态倒还好,但要她安分一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拉朱从小在山里长大,对山中训练毫无不安,但如果她要跟去,他的不安恐怕会瞬间爆发到临界点。眼见少年自然地戒备起来,缇娜夏露出一抹天真的微笑。

    「拉朱,要不要一起离开这个国家?」

    「不要!就说我明天有演习了!」

    「那真是遗憾。那么,抱抱我吧?」

    听到她接着说出的这句话,如果当下拉朱正在喝东西,肯定会直接呛到整个喷出来吧。

    然而幸运的是,他没有喝东西,所以只是哑口无言地愣在那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浮得比地面略高的她。

    「……禁止开这种玩笑。」

    「我是认真的。」

    「禁止!」

    「啊呜。」

    缇娜夏往地面轻轻一蹬,向后跳开。犹如孕育着风的丝绸般,无声地落在并未安装玻璃的窗台上。

    月光洒在她的黑发,赋予更加艳丽的光泽。

    她轻轻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那无与伦比的美貌上落下阴影。

    极度拨动他人心弦──清冽而又妖艳的女子。

    只要她愿意,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光是这份诱惑,就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她并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女人,只有她选中的人才有这份资格。这样的优越感有如毒药般甜美。

    然而拉朱皱着眉头,强行抵挡住这种诱惑。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放心吧。」

    「你这种发言本身就让我不安。」

    ──现在的他,所渴望的并非是她本身。

    他渴望的是能站在她身边的力量。那种能够爱护她、保护她的力量。能让自身心安理得的自己。

    所以,还为时尚早。

    拉朱咀嚼着自己的感情,然后开口说道:

    「缇娜夏。」

    「哇,怎么了?」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因为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了……」

    的确,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本名,但也没必要那么吃惊吧。

    拉朱离开了墙边,站到坐在窗边的女子面前,低头看着以陶醉神情抬头仰望的女子。

    「缇娜夏,这三天你会待在这里吗?」

    「会喔。因为有许多事情要教那个不成材的弟子。」

    他很清楚她指的是谁,但眼下这不过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拉朱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放在她的头上。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记得不要把要塞毁了!还有,也不要伤害任何人!」

    「我最近好像开始理解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了。」

    「既然理解了,那就改进一下吧。」

    「不想。」

    他实在很想捏捏她的脸,但还是忍住了。无论是多么强大的魔法师,她的身体依然脆弱。

    缇娜夏像只猫那样把头靠在他的手上蹭了蹭。

    「请你自己务必也要小心。这次演习的指挥官是米拉德吧?」

    「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没事。」

    「要是他真的做了什么,你可以反击。我会窜改所有人的记忆。」

    「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缇娜夏又开怀地笑了起来,让人无法分辨她哪句话是认真的,哪句话是开玩笑。她的反应实在难以捉摸。

    「小心一点喔。」

    拉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重复了这句话,也许是他的直觉使然。

    然而,听到这句话后,缇娜夏露出了欣喜的微笑。拉朱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离开了她。

    隔天早晨,拉朱离开要塞时,一位女子站在城墙上挥手为他送别。

    看到在远处的那道身影,拉朱苦笑了一下。他在后来这样想……

    如果当初答应她「要不要离开这个国家」的提议,历史会不会因此而稍有不同。

    因为比起国家的兴亡,她更强烈看重他的愿望。

    ※

    ──有些事情不对劲。

    拉朱在很早的阶段就意识到这一点。

    行军开始不久,他望向有条不紊地移动的队列,发现参与训练的人数超出预期。而且无法用稍微增加这样的表现来形容。

    拉朱压低声音对前面的德法斯说:

    「人好像多了不少。是不是有什么变动?」

    「噢。上级好像更改了指令。现在有要塞的三分之二兵力过来参加。」

    「三分之二……这样应该不太好吧?」

    「我们也不清楚上级的想法。」

    他们隶属的萨内克要塞,建造在邻国巴尔西亚的国境前线。

    万一敌国跨越国境入侵,要塞理应是最先抵御外敌的防线。尽管如此,上级却在这次演习调动了超过一半的兵力,这实在很有问题。假如这个情报泄露给他国,后果势必不堪设想。

    拉朱回头望向草原另一端隐约可见的要塞。

    「……早知道就应该带缇娜夏一起来。」

    希望在回去之前的这三天,她不会发生什么事。

    比起愿望,这更像是他内心的切实期盼,拉朱随即融入了行军队伍之中。

    ※

    「好,今天到此为止。」

    「真的吗!比平常提前了十三个小时,这样可以吗!今天不用熬夜,甚至不用泡在冷水中学东西,真的可以去睡觉吗!」

    「不准睡。」

    缇娜夏无情地宣布这句话后,莫劳开始发出「呜嘻嘻嘻」这种奇怪的笑声,不晓得他是在开心还是已经精神崩溃。

    缇娜夏收拾好作为教材的书,指向窗外的中庭训练场。

    「他们要来了。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别离开这个房间。我会先帮你设下结界。」

    她的声音虽然不算严厉,但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莫劳也收起了笑容,正经地看着她。

    「缇娜小姐,那你要怎么办呢?」

    「待在外面。因为我的王希望我保护这座要塞。」

    「你指的是待在城都的殿下吗?」

    听到莫劳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正在争夺王位的王子,缇娜夏露出了极为不悦的神情。

    「才不是。能够命令我的男人,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只有一人。这块大陆没有比他更出色的王。」

    留下这句话后,她的身影瞬间从房间消失。莫劳慌张地站了起来。

    从高处的窗户望下去,确实能看到中庭开始出现异变。

    擅长军事的王子,与擅长内政的王子。

    人们认为他们应该联手保卫国家,但王家的斗争往往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侧室所生的王子运用自身的才干,暗中协助诸侯增强他们的实力,逐渐削弱王室的兵力。他通过经济发展壮大商人的势力,试图在和平时代排挤掉无用的军人。

    里亚斯正像这样试图改变这个国家,削弱在军队中任职的兄长的势力。

    相对的,艾兹尔也在奋力反抗。国家不可能孤立存在,一旦他的势力崩盘,其他国家就会立即趁虚而入,即使是一丝破绽也会变成致命伤。就算拥有广阔的领地,与他国的实力差距也并没有多大。

    ──这场争斗实在荒谬,缇娜夏心想。

    就让他们随便去斗吧,无论这是否会延长或缩短国家的寿命,对于已经脱离人类的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缇娜夏站在城墙上俯视中庭。

    此时,一个巨大的转移阵正在中庭逐渐成形。

    在这座要塞中,魔法师的工作可以分为几个类别,其中一项重要的职责,便是维护防御结界。像城都这类重要地点多半会绘制大规模的魔法阵,确保结界即便没人看守也能维持运作。然而,这样的防御措施难以覆盖整个要塞,这座要塞就是其中一个例子。这里的结界有七成是以魔法阵负责,其余部分则由轮班的魔法师维持。

    ──而现在,这道防御结界正为了重新设置而暂时解除。

    最近被派遣到这里的魔法师们是否完全知晓真相,缇娜夏并不把这点视为问题。这些魔法师没有察觉到缇娜夏在旁默默注视着一切,按照既定的程序绘制着转移阵。

    「快点,时间差不多了。」

    「等等……快完成了。」

    这是一项危险的任务,但对方已经承诺会给他们一份与之相符的报酬。经过一番艰苦的奋斗,他们终于在中庭完成了大规模的转移阵。

    这是战争时期用于军队移动的大规模转移阵。本来这应该会被要塞的结界所限制,但由于现在结界并不完全,转移阵在完成的同时,便缓缓开始散发光芒。

    随后,转移阵终于打开了通往指定座标的门。

    立刻传来的是铠甲的碰撞声与人群压抑的声音,锋利而隐忍的杀气顿时在空气中蔓延。

    这些声音逐渐充满了中庭──当完成任务的门关闭时,已经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侵入要塞,总共一千两百名士兵。

    当然,这些人并非门桑的士兵,而是邻国巴尔西亚的部队。

    数百年来,巴尔西亚一直被领土广阔、兵力强大的门桑所压制,所以他们一直在等待机会,尤其是在魔法具的开发有所进展,国力差距缩小之后,他们更是密切关注着动态。

    巴尔西亚早已向门桑派出了间谍,从旁观察着王位继承权的争斗,伺机而动。他们首先计画攻陷靠近国境的要塞,接着是掌控道路,等待合适的时机行动。一步一步削弱门桑的兵力,慢慢地将领土纳入巴尔西亚的掌控,最终逆转两国势力的格局。

    最初的侵略行动会选择在现在开始,是基于一个月前收到的情报──「演习当天,要塞大部分的兵力会被调走」。虽然巴尔西亚起初认为这个情报的可信度不高,但姑且还是为此做好了准备。随后他们又从另一个来源得知──「演习当天,要塞的防御结界会重新设置,需要调动魔法师人员」。因此,巴尔西亚便将潜入当间谍的魔法师调来了这座要塞。

    事实证明,这一天真的到来了。

    巴尔西亚军突然发动侵略──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留在要塞的将军耳中。

    「你说敌军!?在这种时候?」

    「没、没错。请尽快采取行动!我方已经被压制了!」

    「城门应该是关着的吧!立刻派弓兵上城墙……」

    「不,他们已经在城里了!敌人就在要塞里面!」

    听到如此难以置信的报告,将军当场哑口无言。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被敌人抢占了先机,这点非常致命。

    要塞在抵御外部攻击时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所以一旦遭到敌人入侵,应对便会变得极为困难。将军一边指挥迎击,一边对士兵们下令。

    「快命令魔法师联络演习部队!现在立刻!」

    士兵飞奔而去,执行这项毋庸置疑的命令。然而,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

    要塞里面的魔法师早已被巴尔西亚所控制。

    所以,他们向要塞外部通知异常状况的方式并不是魔法。

    而是一种更为单纯,自古流传的方式──一道烟柱。

    巴尔西亚的士兵从中庭踏入要塞,选择在狭窄的走廊应战,以弥补兵力上的劣势。

    目前留在广阔要塞里面的门桑士兵约莫三千人,但是在建筑物内数量优势难以有效发挥。更糟糕的是,巴尔西亚的魔法师们接连打开小型转移门,呼叫更多增援进入要塞。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得战况愈发不利。

    巴尔西亚的目标是迅速镇压这座要塞,并且尽可能避免情报外泄。

    因此,能与外界联系的门桑魔法师们在第一个转移阵完成之前,就已经被巴尔西亚安插进来的魔法师们一一擒获。

    巴尔西亚的士兵握着染血的剑,不断将抵抗的门桑士兵往内部压制。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望向窗外,突然大声喊叫:

    「队长!是狼烟!」

    「那是……城墙上有人吗?立刻让魔法师和弓兵去杀了他们!把火熄掉!」

    城墙上的守卫应该早就在第一波攻击就被弓兵杀光。没想到还有幸存者。

    若是才刚出发的演习军队被召回,势必会是个极大的威胁,因为他们尚未完全控制住要塞。

    接到命令的魔法师们立即奔向城墙上方,瞄准了狼烟与站在旁边的那个人。

    那一幕成了他们最后的记忆。

    「该怎么说,真是原始呢。让我想起了黑暗时代。」

    缇娜夏自言自语,但没有人回应她。若是莫劳在这里,或许还会有所不同,但他现在应该正乖乖待在房间里。

    缇娜夏用铁棍拨弄着点燃的大量稻草,同时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看着向她跑来的那群魔法师。

    他们一看到缇娜夏,便开始组织魔法构成,似乎打算将她连同狼烟一起消灭。

    缇娜夏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向他们举起右手,轻轻弹了下白皙的手指。

    没有咏唱,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就只是这样,一道不可视的冲击波便瞬间扫过石制通道。

    在这股压倒性的速度下,位于直线上的魔法师甚至来不及发出死前的哀号,就被彻底轰飞。只剩下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缇娜夏并不打算确认敌军的生死,而是又打了个呵欠,从城墙上消失,只留下仍在燃烧的稻草。

    ※

    演习军队在离开要塞三个小时后,才收到有关狼烟的联络消息。正当快要抵达预定的山脚时,他们收到巡逻士兵的联络,停止了行军。

    「狼烟?没办法透过魔法联络他们吗?」

    「因为没有任何回应……请问该如何处理,米拉德将军?」

    眼见异常的事态发生,指挥官米拉德顿时面露难色。但在这里逗留也毫无意义,万一要塞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必须去确认情况。

    他回想起艾兹尔王子在调派他到要塞时说的话。王子曾叮嘱他『这里接近国境,说不定会有意外情况发生,到时就麻烦你了』。现在想来,那句话代表他早已预测到现在的事态。

    米拉德召集魔法师,命令他们打开通往要塞内的转移门。

    然而,他们很快便回覆没办法,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干扰。

    「那么,最接近要塞的地方是哪里能打开门?」

    「如果是城墙外面的话……」

    「那就这么办。第一队到第五队通过转移门返回,其余的部队骑马返回要塞!立刻行动!」

    隶属于第二队的拉朱听到命令突然变更,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现在离得太远无法看见,但他还是望向要塞的方向。

    「是敌袭吗?」

    「谁知道呢?希望不是。不过我们就放轻松点吧。」

    德法斯或许是看到部下紧张,笑着这样安慰他们。然而,此刻塞满少年脑袋的并非对即将到来的实战抱有的紧张,而是应该还留在要塞的那个女子。

    「缇娜夏……?」

    究竟发生了什么?拉朱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战术盘的对决中,吸引大部分兵力到其他地方,然后趁隙攻击主阵地的战术是基础中的基础。所以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而且她能使用转移,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就算马上出现在他面前也很正常。

    然而,缇娜夏并没有出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从要塞方向吹来的风,并未带来任何答案。

    ※

    侵入要塞内的巴尔西亚士兵在建筑物内不断推进,与正在应战的门桑士兵激烈交锋。

    前去阻止狼烟的第一批士兵已遭到某人杀害,但第二批士兵总算成功将火熄灭。但在这过程中浪费的时间代价巨大,最好认为演习部队可能已经得知这起异变。

    「加快速度!逼他们退守!」巴尔西亚的指挥官叱责士兵,同时举起剑。

    另一方面,失去魔法师支援的门桑军无法挡下敌方的魔法攻势,逐渐被迫撤退。他们最终被逼到士兵家属居住的区域。

    「别后退!现在已经无法再退了!撑住!」

    一旦现在的防线遭到突破,无法战斗的妇孺将首当其冲。门桑的武官握紧已经开始崩裂的剑,同时激励着自己的部下。回头望去,他看到一名母亲正抱着女儿,躲在门后瑟瑟发抖。

    本来在敌人进攻至此之前,应该能透过魔法先让非战斗人员逃走。

    但现在已经无法实现了。他们用盾牌抵挡着近距离射来的箭矢,在心中祈祷演习中的部队能够尽快回来支援。

    这时,一支箭穿过盾牌的缝隙,擦过武官的脚尖。他一阵惊慌,急忙低下头。

    ──然而,世界忽然间变得寂静无声。

    「……怎么回事?」

    他愣了半饷才抬起头。因为敌人的气息就是如此突兀地消失了。

    那名武官小心翼翼,为了确认情况而透过盾牌的缝隙向外探望。

    然后,他陷入了茫然。

    「……为什么?」

    方才应该还从走廊蜂拥而至的巴尔西亚士兵,此刻竟一个不剩,全都消失无踪。一直在打防御战的他们见到这幕,感觉就像是置身于恶梦之中,顿时面面相觑。

    「……差不多该收尾了。」

    缇娜夏站在城墙上俯视训练场,轻声自语。她身旁的男人低下头。

    「米拉德将军似乎也已经抵达。接下来……」

    「封住转移,不让巴尔西亚人逃走,还有破坏这里的城门吗?不要破坏门会比较好吗?」

    「艾兹尔殿下说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将军能进入即可。」

    缇娜夏看着挤满训练场的巴尔西亚士兵,没有笑,仅是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这是早已布置好的战场,理想的舞台。人们赌上胜利与死亡,在这里起舞。

    至于是否意识到自己是在别人的掌心上跳舞,取决于个人的器量。而被诱导到这里的巴尔西亚士兵想必难以察觉到这点。

    为了与她联络而从城都派来的这名男子,偷偷瞥了一眼缇娜夏的侧脸。

    她在约莫一个月前,出现在第一王子艾兹尔面前。

    「初次见面,我是来谈点事情的。」

    没有事先约好时间,也没有任何介绍,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并闯入了执勤室。尽管应该有守卫把守,但她没有被任何人拦住就进入了房间。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艾兹尔见状,立刻起身,一边拿起手边的剑一边质问对方。

    「你是谁?」

    「能确实保持警戒,反应不错。毕竟你的弟弟只从我的外表下了判断,毫无危机感。」

    「你是里亚斯的手下吗!」

    「不是。」

    女子轻轻弹了个响指,房间的一隅随之传来东西裂开的声音。侍从官慌张地走过去查看,发现在那里的是小型金属的碎片。

    「你一直被异母弟弟透过魔法具窃听,所以计画早就被看穿了。你打算把要塞兵力减少的日子情报泄露给邻国巴尔西亚,然后等深信这件事的巴尔西亚攻击要塞时,再让要塞的部队与演习军队夹击他们,对吧?」

    「什么……!」

    艾兹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无法理解这个陌生的女人为何会知道他深思熟虑后才作出的决策。

    这个计画的目的是为了证明「门桑表面上看似和平,实则如履薄冰,只要露出一丝破绽,他国随时都会趁机进攻,必须依靠军事力量来应对」。

    计画是这样的,将参加山地演习的兵力增加到三分之二,并将这个情报泄露给巴尔西亚,借此诱导巴尔西亚发动攻击。然而要塞坚固,只要城门还在,就可以坚守到演习军队察觉异变后返回。然后进行夹击,让米拉德立下功勋。

    「但、但是……里亚斯根本没有阻挠……」

    「有喔。他已经事先安排好在同一天进行要塞防御结界的重设作业,并协助巴尔西亚的魔法师渗透到要塞里面。到了当天,再用转移将巴尔西亚的士兵直接引进要塞。」

    「荒唐……万一真的这么做,要塞会沦陷的……」

    「他好像没打算让要塞彻底沦陷,但非战斗人员将会蒙受重大损失,然后他会将责任归咎于你,因为是你更动了演习人员的安排,这样他就能把你排挤出去。我也认为会是这样,对方的计画明显更胜一筹。」

    艾兹尔茫然地站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信任米拉德,打算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引发战斗。当他差点为此迷失自我时,突然想起了这个神秘女子的存在,以锐利的目光瞪视她。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又是为什么来这里?」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的魔法技术更为高明。要是有那个心想知道,密谈在我面前根本无所遁形。至于我的目的,则是来问你是否有意打破这种局面。」

    「打破局面……?」

    如果可能的话,他当然想这么做。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见艾兹尔因为懊悔而咬牙切齿,女子微微露出苦笑。

    「如果你有这个意愿,我就给你一次挑战机会,看你是否能得到我的帮助。不过,试炼之塔已经不在了……这样吧,如果你能在战术盘上胜过我,我就帮你。」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只是一名路过的魔法师罢了。我也跟你的弟弟谈过话,而之所以会来找你,单纯是认为你更具备成为王者的资质。如果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也无所谓。我再另寻他人。」

    「等、等一下!」

    当女人转身要离开时,艾兹尔急忙叫住了她。但是,他实在无法挤出其他话。面对这个神秘而无法捉摸的对象,他难以做出决定。

    女人看着迟疑的艾兹尔,浅浅露出苦笑。

    「我会再来的,到时候再听你的答覆。」

    艾兹尔看着关上的门,按着一片混乱的脑袋。

    他考虑到最后,在一周后总算告诉那位神秘的女子「希望你协助我」。

    于是他在通过战术盘的对决后──得到了以「变革」为属性的魔女的协助。

    缇娜夏承诺帮助他的内容包括「依照里亚斯的计画,让巴尔西亚的士兵成功进入要塞里面」以及「将损害降到最低,并依照预定让米拉德获得胜利」。

    尽管缇娜夏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她并不想过度干涉国家之间的问题。因此,她一开始就告诉艾兹尔:「我只是以稍微便捷的方式去做其他人类也能做到的事。」

    缇娜夏没有看向身旁那位负责与艾兹尔联络的人员,而是像在赶他离开那样挥了挥手。

    「演习军回来后,事情就差不多结束了。我会稍微削减一些巴尔西亚士兵的数量。你回去报告吧。」

    撂下这句话后,她没有给男子反应过来的时间,便从城墙上跳进要塞内侧。男子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脸色大变。他差点脱口惊呼,但努力将这股情绪忍住了。

    ──说不定,根本无须担心。

    这名女子曾将攻进整个建筑物内的所有敌军强行转移至训练场。她的力量如此深不可测,所以就算身处混战之中也绝对不会死。应该说,她肯定会毫发无伤地回来。这个存在今后将会在争夺王位的政争中为主君提供建言。她的真正价值反而在这方面。

    「真是可怕的女人。希望她不要成为倾国红颜……」

    男子如此喟叹,但无人回应。他回过头,只见米拉德带领少数士兵通过转移门抵达,正向要塞的大门冲去。

    为了掌握状况,米拉德将军仅带着三百名士兵作为先遣队转移到要塞前面。他察觉到气氛明显与平常不同,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从紧闭的大门后方,隐约传来铠甲与剑碰撞的金属声响。看守的士兵也不见人影。每个人都察觉到异常,脸色大变。

    「破门!」

    听到将军的命令,士兵们显得有些犹豫。这座要塞的大门设计坚固,从外头难以攻破。加上现在也没有攻城装备,靠这三百人根本无能为力。但是就这样空等其余的演习军到来也不是办法。于是他们警惕着城墙上方,试图冲向大门。

    ──就在这时,晴朗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雷光。

    闪现天空的白光吸引众人抬头。

    短短的一两秒间,所有人都被上空的异象吸引,与此同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眼前的城墙从上方出现了一道纵向的裂痕,坚固的墙体好似被巨大的铁锤砸裂那般,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开始崩塌。

    巨大的墙体碎片从空中落下。士兵们惊慌失措地拉开距离,避免被倾注而下的石砾砸中。周围顿时弥漫起浓密的沙尘。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所有人一时语塞,甚至有人开始祈求神明保佑。

    然而,在惊愕的情绪稍稍平息之后,门桑的士兵们望着崩塌的城墙,纷纷倒抽一口气。

    从「裂开的」的城墙另一边,也就是足以让他们侵入的裂缝另一边,巴尔西亚的士兵们同样以惊愕的眼神盯着他们。

    在双方惊愕的这个瞬间所产生的短暂空白,被米拉德的怒吼打破。

    「进攻!记得千万别冒进!组成队列攻击敌军!」

    听到这个声音,士兵们迅速回神。

    米拉德紧接着派出快马,指示后方部队报告情况,同时命令部下利用狭窄的裂缝迎击敌军。

    艾兹尔并未向米拉德透露此次行动的细节,这是考虑到米拉德过于正直的个性所做的安排。但尽管惊讶,他仍能迅速采取有效的手段,显示出他确实是个卓越的军人。

    随着其余演习军队陆续透过转移魔法返回,米拉德指挥着部队,同时也拔剑迎战。

    另一方面,巴尔西亚的士兵们因为突然遭到转移、城墙在眼前崩塌,一时间陷入动摇。在他们尚未来得及重整混乱的指挥系统时,米拉德率领的军队已经透过城墙的裂缝发动了攻击。

    「别、别怕,反击回去!」

    一声不知来自何人的喝斥从巴尔西亚军中响起。士兵们受到这句话的驱使,开始慌乱地动了起来,散漫地从训练场朝着城墙裂缝的方向奔去,争先恐后地试图迎击从破损的城墙涌入的敌兵。

    从高空俯瞰下来,这个景象显得奇怪无比。士兵们像一道从块状物中渗出的水流般涌向破裂的城墙,动作毫无队形可言。迎击他们的则是米拉德指挥的士兵。

    另一方面,被缇娜夏转移到训练场的巴尔西亚士兵当中,有些人试图重新闯入建筑物内。他们判断在狭小的空间内战斗,甚至是进一步挟持人质,会对战况更加有利。

    然而,在这些巴尔西亚士兵面前,是已经夺回魔法师、重新恢复态势的驻军。

    就像一切早已精心策划好一样,缇娜夏从二楼的窗台上冷眼注视着陷入混乱、无法好好应战的巴尔西亚军。

    她那美丽的脸庞上看不到任何情感,既没有战意,也没有敌意,甚至没有一丝怜悯。

    她只是像履行既定计画般,举起那白皙的手,在手中燃起火焰。

    「──燃烧殆尽。」

    这道魔法被抛向训练场的中央。

    这一击是将战斗导向更加惨烈的混乱的开端。

    当拉朱看到崩塌的城墙时,便确信这一切与她有关。

    这种事并非谁都能做到。应该说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那些极少数拥有异常力量的魔法师。

    「……缇娜夏。」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听到不断传来的剑戟声,让他内心几乎要开始焦躁不安。

    门桑的士兵们接连穿过破裂的城墙侵入要塞。拉朱所在的部队也加入其中。

    越过裂开的城墙,便进入了真正的战场。拉朱果断地踏上前线。

    一名巴尔西亚士兵发出怪声朝他砍来。少年迅速压低身子闪开那击。就在剑刃从头上掠过时,他立刻用自己的剑斩向敌人。

    拉朱挥出的剑尖准确无误地割开了敌兵的喉咙,鲜红的血溅在他那仍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但他毫不畏惧,继续向战场深处推进。他侧身躲过从头上劈下的剑后,他的剑随即刺入敌人铠甲的缝隙。

    无论是尖叫声、辱骂声,不成语句的呼喊都毫无意义。

    充斥在这里的只有单纯的杀意与死亡。

    少年在染满血肉与铁的赤裸地面上,不断挥剑前进。

    当一阵温热的血风扑面而来时,拉朱不经意地望向前方,发现指挥官米拉德正挥舞着剑,眼中满是憎恨。

    尽管对突发事态感到困惑,但米拉德很快便切换意识,将注意力集中在歼灭敌军上面。

    他熟练地指挥着部队进入要塞的范围内,自己也拔剑站在最前线。不时从深处传来的爆炸声,让他以为是留在要塞的友军在顽强抵抗敌人。

    他的推测并非完全错误。驻军原本的确被巴尔西亚军压制到没有退路,但如今移动到外面,已经能与对方势均力敌。

    然而,那些爆炸声的真正源头并非门桑的魔法师,而是一名女子。

    她独自降临在巴尔西亚的士兵之中,随意挥动魔法,以火焰漩涡扫荡周围的敌军。手持细剑的她吸引了所有恐惧与憎恨的目光。

    「女人!你是什么人!」

    「这个嘛,你知道又能怎样?」

    「得有个名字,好刻在你的墓碑上!」

    「那么需要报上名号的,应该是你吧?」

    眼前的男子怒气冲天地挥剑砍来,缇娜夏用自己的剑接住攻击,并用细剑的剑身弹开对手的剑,将左手对准了他的头部。

    压缩的空气弹射出,击中了男子的额头。他从鼻子流出鲜血,倒地不起。这异样的死法让周围的敌人哑然失声。

    死亡化为美女的形体,带着艳丽的微笑环视着四周的敌人。

    「怎么了?如果你们只顾着看我,小心背后有人砍过来喔?」

    士兵们原本像是被迷惑般将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听到这番话才惊慌失措地转过头。

    战况在此刻已经开始慢慢倾向门桑的胜利。门桑军前线不断地推进,这时负责指挥作战的米拉德忽然注意到了她。

    ──这一瞬间,他的眼神涌起激昂的怒火。

    「就、就是你吗!女人!」

    米拉德的怒吼回响于战场。

    听到这声怒吼,缇娜夏轻轻皱起眉头,转头回望男子。

    「──不提前把情报告诉米拉德将军?这未免也太冒险了吧。」

    巴尔西亚攻打要塞的一周前,当艾兹尔向她提起这件事时,缇娜夏曾歪着头表示不解。

    然而,艾兹尔听到她的疑问只是摇了摇头。

    「这样做才好。那个男人是名优秀的军人,但他的个性不知变通。要是他知道我们刻意引诱巴尔西亚来犯,肯定会强烈反对。」

    「啊,原来如此……」

    「相对的,一旦置身于战场,他就会全力以赴。所以我希望你能提前做好准备,让战况发展到那一步。」

    听到艾兹尔的提议,缇娜夏环起双手开始思考。

    「嗯,好吧……这点我可以帮你。」

    艾兹尔听到后,脸上露出明显如释重负的神情。

    因此,缇娜夏的任务应该在米拉德将战线推进到训练场时便告一段落。

    「──!」

    对方朝着头顶劈下了猛烈的一击。

    缇娜夏并未愚蠢地正面接下。她抢先一步向后跃开,让剑锋落空。随后她保持警惕,举起剑摆好架式,微微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毛,瞪视着那名理应是同一阵营的男子。

    「这是什么意思?」

    「露出真面目了吧,妖女!是你把敌军引进了这座要塞吧!」

    「我并非直接这么做。」

    「别想狡辩!」

    米拉德再次挥剑袭来,缇娜夏迅速向右闪避。眼见发生了出乎预料的麻烦,她忍不住想要咂嘴。

    「虽然我听说过他很不懂变通,但比想像中更夸张呢……」

    用魔法杀死他轻而易举,但这样做会让整个计画出现破绽。

    如果自己是这个计画幕后的重要推手,眼前的男子便是表面上的主要人物。

    她抬起头,用犹如暴风雪的目光凝视着米拉德。

    「米拉德将军,你的职责是指挥军队,压制敌人,带来胜利。追杀我只是浪费时间。」

    「闭嘴!」

    米拉德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她的说词。缇娜夏第三次避开他挥来的剑,再次拉开距离。男子以混合着憎恶与杀气的眼神瞪视着缇娜夏。

    「该死的妖女!就是你让一切变得如此混乱!」

    「不对。正是因为事情变得混乱,我才会出面干预。」

    缇娜夏一边轻轻张开结界,一边以凶狠的眼神瞪视眼前的男子。她那漆黑的眼眸中闪现出强烈的威压。

    「就算激动也要适可而止,想想你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闭上你的臭嘴!……我答应了菈蒂亚小姐,要将你排除!」

    听到米拉德在混战中发出低声爬行般的话语,缇娜夏不禁眯起眼睛。

    「菈蒂亚?……菈蒂亚•可可•亚西希斯?」

    「不准你叫那个名字!」

    缇娜夏闪开攻击,让袭击过来的剑刃挥空,同时迅速张开结界,挡住了飞来的箭矢。

    ──尽管状况很麻烦,但她已经看出了原因。

    想必米拉德与莫劳的未婚妻菈蒂亚关系匪浅。缇娜夏被视为莫劳的情妇,所以米拉德对她抱有私人恩怨。

    「看来……就算说出实情应该也听不进去吧。不过,你宁愿放下指挥官的立场也要为了个人恩怨而战,真令人失望。艾兹尔似乎太抬举你了。」

    「闭嘴,妖女!」

    附近飘来肉被烧焦的臭味。

    负伤士兵的啜泣声。吹来的干燥风。

    战斗还没有结束。

    拉朱在形成混战的训练场上战斗,这时他在沙尘的另一端看见了熟悉女性的身影,不由得瞪大双眼。她平时拿着双剑,此刻却握着一把细长的剑,还不知为何正在与米拉德交锋。

    明明对手是个娇小的女子,将军却毫不留情地挥剑攻击,少年看到这样的景象,在瞬间切换了意识。他斩倒眼前的敌兵,立刻冲向他们。

    「等等,拉朱!」

    制止的呐喊从旁传来。但不仅仅是声音,男子的手也伸过来抓住了拉朱的肩膀。拉朱回头望向那人。

    「队长,我必须阻止他们。」

    「放心吧,别管他们。」

    「他们会有人死的!」

    这不是训练中的切磋,至少米拉德明显打算杀了缇娜夏。她若有那个意思,想必也能杀死那个男人。

    必须在事情演变成那样之前阻止他们。更重要的是,拉朱绝对不会在看到有人试图伤害缇娜夏后还坐视不管。

    然而,德法斯依然不打算放开抓住他的手,反而更加用力。

    「别去。当务之急是歼灭巴尔西亚兵。」

    「战局已经胜利在望了。」

    「还不行。还没有结束。」

    见上司不肯让步,拉朱暗自啧了一声,轻轻一个转身,从德法斯的手中挣脱。

    但就在下一瞬间,少年感觉到了什么,迅速低下身子,随后一把短剑掠过他的头顶。

    「我不会让你过去的,拉朱。」

    「……队长?」

    拉朱反射性地向后跳,拉开了距离。见德法斯露出亲切的微笑,他不禁倒抽一口气。

    平时经常与他练习的上司,右手中依然握着熟悉的长剑。

    然而左手……却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短剑。

    那位部队长一向懒散又亲切,总是与部下一起行动。然而,现在在拉朱眼前的这个人,至少散发出一种与以前的德法斯截然不同的气息。

    拉朱保持警惕,注视着这位手持双剑的上司。

    「队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下而已。我相信你能避开,而且这下也让你清醒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可不是一句开玩笑就能蒙混过去的。」

    虽说现在处于混战之中,但对部下挥剑无疑是一种疯狂的行径。

    但拉朱在指责的同时,也确信德法斯并未乱了方寸。

    实际上,他依旧挂着一如往常的笑脸。

    「没必要阻止那两个人……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演习有这么多人参加吗?来,我告诉你。这是艾兹尔殿下的命令。」

    「什么?」

    拉朱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为何王子会下达一个不利于自国的命令。德法斯见状,继续说道:

    「将巴尔西亚引入要塞的情报是艾兹尔殿下故意泄漏的。他知道一旦有他国发动袭击,军方的影响力就会增强。所以那位大人故意露出破绽,引诱巴尔西亚进攻要塞,然后再由他的亲信米拉德将军镇压敌军,让他借此立下功勋。」

    德法斯的语气尖酸刻薄,眯起的眼睛捕捉到了正在战斗的米拉德与缇娜夏。

    「那两个人都是艾兹尔殿下的人。尽管我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会互相厮杀,但无论谁死了都无关紧要。毕竟他们都是这次事件的主谋,别理他们就行了。」

    这番话让拉朱大吃一惊。

    但德法斯说「别理他们」时的语气,让拉朱感到有些不对劲,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仔细注视着眼前的上司。

    「如果这是真的……队长,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当要塞发生异变时,米拉德是真的很惊讶。那个反应看起来不像假的,其他部队长也都是相同的情况。

    那么,为什么德法斯会知道艾兹尔王子的计画呢?少年抱着疑问继续追问:

    「难道……你之所以说『别理他们』,是因为他们两人一旦死了,另一位王子,里亚斯殿下就会得利吗?」

    德法斯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只是维持着笑容,气氛却变得更加凌厉。

    感觉到这样的变化,拉朱认为自己的推测可能是对的,瞪视着眼前的男子。

    这两位王子他仅仅听过名字,然而他们彼此争斗所带来的算计,显然已经对此次袭击产生了影响。拉朱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

    「换句话说,队长,你是里亚斯殿下的部下吧。」

    「正确来说,我是受雇于他。武官的工作其实挺有意思的。」

    「你的本业是刺客吗?」

    「……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与一个使用类似剑法的人交手过。她说她的剑术是从一位刺客那里学来的。」

    当初与缇娜夏比试时,他曾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那正是因为德法斯的动作与她的战斗风格十分相似。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得知缇娜夏的师父是一位刺客时,这种感觉变得更加明显。因为德法斯从来没有暗示过这点。

    被揭穿身分的男人露出了阴沉的微笑,那双适合在黑暗中行动的目光与捕食者无异。

    「有时候我的确会被召去城都处理老本行的事情,不过,拉朱,你可别误会啊,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确实是艾兹尔。否则怎么可能更动演习的人数?而里亚斯殿下只是稍微利用了这一点而已。若不仅让敌人成功潜入要塞,重要的将军又遭到暗杀,艾兹尔想必会大受打击吧?」

    「队长的目标是米拉德将军吗?」

    「在这场混战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不过……比起那个死脑筋的军人,我倒觉得你更加危险啊,拉朱。」

    德法斯笑着说道,难以判断那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比起对方的真正意图,拉朱选择先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敢当……我可不会这么说。」

    「是吗?那么,我把你介绍给里亚斯殿下吧,你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你肯定能超越米拉德的。」

    「我拒绝。」

    缇娜夏真的投靠了艾兹尔王子吗?

    她在这一个月不见人影的期间到底在做什么呢?

    然而,这些疑问只能事后再确认,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队长,你打算杀了她对吧。」

    「嗯?你该不会是在说你在意的那个女人吧?那你可真是看上了一个麻烦的对象。」

    德法斯不否认自己的杀意,反而表现出年长者游刃有余的态度对拉朱提出忠告。

    「那就是所谓的倾国红颜啊。她出现才一周时间,就把艾兹尔迷得团团转。别被她给驱了,拉朱。」

    「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女人。」

    拉朱慢慢地举起剑。

    剑尖前方的男子仍然面带笑容。他的笑容令拉朱感到紧张。

    「队长……你以前一直在手下留情吧?」

    每次比试,这位上官总是会露出破绽故意中断。他从未真正「输给」拉朱。

    面对试探黑暗深处的问题,德法斯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当然啦,小子。」

    德法斯举起双剑。

    那是为了杀人而锻炼至登峰造极的一种姿态。

    拉朱回想起少女占卜师曾经说过的话。

    『很快就会有危机降临吧。身边人的背叛,来自远方的意志……』

    说不定那句话所指的就是现在。来自远方的意志在这里交错,形成了一个小型战场。尽管规模远比全面战争要小得多,但确实是战场无误。

    ──那么,背叛的是谁?

    是城里的两位王族之一?米拉德?德法斯?还是缇娜夏?

    拉朱架好剑,紧盯着眼前的男人,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男人拥有比起人类更接近野兽的眼神,朝着少年露出冷笑,随即不发一语地蹬向地面。

    缇娜夏用手中的长剑将带着杀意的一击引向外侧。

    但这击带着惊人气势挥出,她并未能完全化解。右手隐隐感到一阵麻痹,她皱起眉头,用魔力强化了自己的臂力。

    「艾兹尔要我帮你立下功勋。」

    「胡说八道,这个假借殿下之名的魔物!」

    不知已是第几次,数不清的斩击接连袭向缇娜夏。她手中的细身长剑轻微弯曲,巧妙地化解了攻击。

    米拉德的剑既强劲又凶猛,再这样下去,恐怕她的身体还未倒下,手中的剑就会先无法承受。

    然而,这场计画之外的战斗势必不会持续太久,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缇娜夏以整个身体躲开下一击,抬头看向男子。

    「如果你因为私怨而打算杀我,那么就算被我杀了也不能有怨言哦。」

    「你以为有办法杀得了我?曝尸荒野的人是你!」

    男人的眼中已经看不到除了杀意以外的任何情感。就算听到主君的名号也不为所动,代表米拉德明显下定决心要杀死她。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甚至抛下指挥官的立场。

    缇娜夏因为一丝的犹豫,没有展开攻击,继续承受男人的剑。

    ──如果知道事情会扭曲成这样,应该更早让莫劳打开信封的。

    但这样的小小悔恨也只不过是借口罢了。不如说由自己代替弱小的莫劳成为米拉德的目标,还算是比较好的结果。

    缇娜夏让沉重的长剑挥空,并迅速往后跳。

    没时间再继续这场私斗了。巴尔西亚兵也快要被彻底歼灭。

    因此,她发出了最后通告。

    「我不会说不应该基于私情而行动,因为我也做了类似的事情。但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能够一直避开自己攻击的这个女人并非等闲之辈,想必米拉德也对此心知肚明。听到缇娜夏犹如冷锋般的言语,米拉德的气势更加凌厉。

    他深吸一口气,将剑对准眼前的女人。

    「愚蠢的问题,女人。」

    「那就好。」

    缇娜夏也将剑尖指向米拉德。

    她的剑术实力即使与普通的武官相比也毫不逊色。但有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一例。

    就算如此,缇娜夏依然不会输。这不是自负,而是事实。她在空着的左手中注入魔力。

    他们二人都因私情而拔剑相向。

    这是一种无法救赎的愚蠢行径,是被扭曲侵蚀之人的伤感。

    但他们不会请求原谅,也没有那样的资格。

    他们只为唯一倾心的那个人而活。

    缇娜夏稳重地微笑,将带有魔力的左手朝向米拉德。

    胜负已经没有悬念,这只不过是一个过程。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一丝的空隙而发生了变化。

    「拉朱?」

    进入视野一隅的那个人影。目睹少年遭到手持双剑的男人压制,缇娜夏在一瞬间分心。

    这也代表她露出了破绽。

    米拉德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以足以将她身体劈开的速度与力量挥下手中的剑。

    暗色的双眸顿时睁大。

    「缇娜小姐,危险!」

    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身体从侧面被人推开。

    闪着白光的剑刃迎面而来。下一刻,缇娜夏看见了那个代替自己站在前方的男子。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离开房间啊。』

    这句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拉朱险些被短剑划过侧腹,但他在最后一刻扭动身体避开了攻击。接着,他以自己的剑挡下了德法斯利用时间差挥过来的长剑。

    男子的攻击速度和缇娜夏相差无几,但每一击都远远比她的剑要沉重许多。

    拉朱虽然遭到压制,仍努力站稳脚步。

    不能失去平衡,这意味着死亡。然而,对方攻势凌厉,丝毫不给他攻击的机会,再加上力量的差距,少年逐渐开始落于下风。男子以与平时练习时截然不同的动作挥剑,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现在让你死太可惜了。快说你改变主意了。」

    「很遗憾。」

    短剑划出一道弧线,向着拉朱的右手袭来。少年意识到对方的目标不是他的剑而是手腕,便迅速往后跳。德法斯以无声的脚步缩短了距离。

    「一般来说,第一次上战场的人动作会更加僵硬。但你甚至在杀死敌人的时候都没有动摇。因为战斗已经深深刻入你的骨髓了吧。」

    拉朱用剑身挡住长剑的斩击。

    但是,德法斯顺势将自己的剑轻轻一转,拉朱的剑尖便受到影响,往外侧偏去。接着,他以犹如箭矢般的速度将短剑刺向拉朱敞开的胸膛。少年在情急之下用脚踢开了这一击。

    「你的才能是天生的,杀了你太可惜了。加入我们吧。」

    拉朱没有回答的余裕,差点失去平衡的他用左手撑在地面。

    见两把剑从头上交叉袭来,少年勉强以长剑接住。

    「不如队长加入我们这边如何?我可以介绍猫给你认识。」

    「你也真敢说啊。」

    拉朱将剑反推回去,随后猛然从地上跃起。紧张与兴奋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有股热流直冲背脊。

    ──这个人的剑技比缇娜夏要强上许多。然而,德法斯并不会使用魔法。

    那么,应该还有胜算。拉朱这样告诉自己。

    现在若不能战胜他,累积至今的锻炼就毫无意义。如果无法亲手击败这个想杀死她的人,那么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拉朱弹开对方接二连三的攻势,与那个犹如猛禽般的男子对视,发现他愉快地笑了。

    「拉朱,真可惜啊。」

    男子握着短剑的左手动了起来。

    少年才刚弹开对方的攻击,反应稍微慢了一拍。

    就算这样,他仍凭借着本能迅速往旁边跳去。投掷过来的短剑擦过了他的右臂。

    这击留下了浅浅的伤口,血液缓缓渗出。然而,就在拉朱差点松了口气的瞬间,一股未知的麻痹感从伤口处迅速蔓延。握住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德法斯毫不迟疑地从上方挥剑攻击。

    这是目前为止最为强烈的斩击。拉朱手中的武器被应声击落。德法斯迅速将那把剑踢远,俯视着几分钟前还是自己部下的少年。

    「你太大意了。明明识破了我的本业,却没有警戒毒药。」

    「毒药、吗?」

    「这是速效性的麻痹药。可惜的是你无法活用这次教训了……最后一击了,小子。」

    德法斯将剑往上举,钢铁微微反射着光芒。

    没拿武器的手根本无计可施。结局已经近在咫尺。

    拉朱试图握紧那麻痹的手。

    要是在这里死去,她会哭泣吗?

    会喊着他的名字,抱紧他的躯体吗?

    ──想都不用想。

    拉朱举起了右手。他的手掌异常火烫,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他拼命甩开缠绕全身的麻痹感,掌握住手中的某样东西。接着,他挥出那物,迎击挥向自己的剑。

    那是一把犹如镜面般闪耀的双刃剑,拒绝了所有法则,无论是外在、内在,甚至所有一切。

    无声无息,唯有那把突然出现在手中的剑划过一道轨迹。

    两把剑相互碰撞的触感只有一瞬间。

    随后,德法斯的剑就像玻璃般碎裂开来。拉朱看着德法斯惊愕的眼神,没有回应。

    拉朱依循刻入灵魂深处的动作,高举自己的剑。

    然后──朝着眼前那个目瞪口呆的男人劈下。

    德法斯的身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拉朱无动于衷地看着从他身体底下逐渐扩散的血泊。接着,他将视线移向握在右手的那把长剑。

    这把从未见过的剑不知从何而来,使用起来却不可思议地顺手。少年重新振作差点虚脱的精神,转过身查看身后的情况。

    缇娜夏直到刚才还在与米拉德对峙的地方,如今只有她一人站在那里。

    她的右手并没有握着剑,而是抓住了某个男子的衣领。从穿着来看,那个男子似乎是莫劳。

    倒在眼前的恐怕是米拉德。缇娜夏罕见地露出阴郁、带有阴影的表情,凝视着已经不再动弹的米拉德。

    「缇娜夏。」

    听到拉朱呼唤自己的名字,她抬起脸,移动视线看向他。

    缇娜夏随即露出花朵般的微笑。

    这是无可取代的笑容。但如今花香已经消失,反而是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侵入脑内。

    拉朱再次呼唤她的名字。缇娜夏松开了握着莫劳的手,然后朝向拉朱轻轻挥动右手。

    她的笑容如同被漂白过一般纯净,显得如此不真实,宛如置身梦境之中。

    但是,缇娜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奔向拉朱身边。她像是被某个声音呼唤般,只有脸转向了背后。

    接着,她再次看向拉朱。

    那双暗色的眼眸之中,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寂寥。

    缇娜夏闭上双眼,仅以嘴角露出微笑,轻轻张开双臂,在没有任何前兆之下当场从眼前消失。

    「缇娜夏?」

    当他一再强调『不会离开这个国家』时,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呢?

    仅珍视着自己的她,其实很想将他带离这个国家,这点无庸置疑。她不希望他留在这个可能因争夺王位而动荡不安的要塞之中。

    然而,拉朱却拒绝了她的提议。因为他的目标是成为一个不依赖她也能强大的存在。

    缇娜夏理解拉朱的想法后,得出的结论是──争取时间。

    在拉朱作为这个国家子民的这几年,甚至这几十年间,她选择让这个国家「维持下去」。

    敌国士兵的尸体堆积如山,救护的魔法师们在尸堆中匆忙奔走。

    从远处随风飘来有人在呼唤着谁的声音。

    拉朱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他寻找的人。哪里都不见她的踪影,他只能孤身一人仰望要塞。

    ※

    巴尔西亚袭击事件留下了许多谜团。

    但以此为契机,「应该重视国防」的观点使得艾兹尔的话语权大增。几个月后,他击败了原本的竞争对手里亚斯,以国家实质掌权者的身分登上王位。原本被认为仅擅长军事的他展现了卓越的内政手腕,在外交方面也会依据各国情势巧妙应对,使门桑此后三十年间避免了进一步的战乱。

    另外,有名女子在艾兹尔身旁提供统治建议,并透过周密的情报操作排除政敌。然而即使在宫廷内,也鲜少有人知晓其名。

    她仅是被称为「影之宠妃」,在私底下受到众人的畏惧。

    缇娜夏从要塞消失了。

    米拉德受到她的魔法攻击,尽管伤势已经痊愈,但似乎失去了大约一年的记忆。他很快就被送回城都,并脱离军队静养身体。

    另外,莫劳在不久之后也离开了要塞。据说必须继承家业的他回到城都之后,在城中担任文官。

    原本拉朱住的四人房随着德法斯的死亡变成了三人房。拉朱因为杀死德法斯而受到了审问,但很快就因为上层的压力而不再被追究。

    夜晚睡觉时,枕边再也没有那只小黑猫的身影,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最终,缇娜夏没有再回到这座要塞。

    ※

    在城堡深处的一室,那里没经过房间主人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即使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也不例外。

    艾兹尔透过接待室轻轻敲了寝室的门。在他开始敲门后大约过了五分钟,才听到里面传来回应。

    「好吵。」

    随着简短的一句话,门自动打开了。他走了几步踏入房间,从宽敞的房间另一边,天篷床后传来了女子低沉的声音。

    「──有什么事?」

    「瓦瑟拉侯爵请求我们调解他与其他侯爵之间的争端,希望你能过目一下陈情内容。」

    「我三十分钟后过去。」

    艾兹尔只说了一句「拜托了」便转身离开。没听到她说出「你连这种事都还没办法靠自己做吗?」这句话,他内心松了口气。他早已认清自己在内政方面仍然是个半吊子。尽管他设法努力成长,但实际上目前的成果并不显著。

    或许是因为她也明白这点,所以一开始就告诉他:「就选一些值得信任且有能力的臣子吧。有几个人被暗杀的确是个沉痛的损失。」事实上,自她出现的这一年,愈来愈多人开始聚集在艾兹尔身边。甚至让他有成为王的真实感。

    尽管如此,最靠近他身边的始终是她──或许正因为如此,她被称为「影之宠妃」。这个称呼可能是出于她的名字无人知晓,以及对她的判断极为倚重的艾兹尔目前还没有妃子,众人才这样认为。

    然而,实情截然不同。艾兹尔在没有随从陪伴的情况下走回长廊,同时苦笑了一下。

    ──她不是「宠妃」,而是「女王」。

    她是让艾兹尔登上王位,并且以出色的手腕掌控各项政务,维持国家运作的统治者。艾兹尔则是那个经常需要她收拾残局的半吊子国王。唯一能毫无惧色地与她接触的,大概只有那个同样受她教育的文官吧。

    「前路漫长,但必须加快脚步……」

    她或许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国家。因此,他必须在那之前须尽快培养自己与臣子。虽说早已明白,但统御一国确实是相当繁重的工作。尽管如此,能够得到她的帮助已是莫大的幸运。

    艾兹尔独自走在漫长的走廊。

    而她走过同一条走廊去与艾兹尔碰面,则是三十几分钟后的事。

    ※

    「好困,困到不行。」

    「请你起床吧,缇娜小姐,工作都堆积如山了。」

    「你要做一半。」

    「是是是。」

    莫劳将文件分成两半后,缇娜夏依然趴在桌上打着呵欠。

    ──工作对她来说并不痛苦,但被叫醒就难受了。一不小心感觉就会睡着。

    不过,与刚来这座城堡的时候不同,最近她的负担已经减轻了不少。

    莫劳还在要塞时便开始接受她的教导,正稳定地培养出一流的本领,如今已是城中不可或缺的人才。

    另一方面,虽然她也有尝试教导艾兹尔,但成效似乎不大。看来他的确没有政务方面的天赋。

    缇娜夏至今看过不少同时在政务与军事方面都极为出色的王,但那是因为她活过悠久的时光。实际上,大多数的王并非如此,几乎都是把实际的工作交由臣子处理。

    她现在也在这里承担了这些业务。虽然麻烦,但若能清除国内外的不安因素并培养出人才,即使她不在,想必这个国家至少也能维持数十年的安稳。

    「缇娜小姐,话说回来,就快到城都的庆典了喔。」

    「是吗。那我就睡个一整天吧。」

    「这样会变成蘑菇的。不过,我的笔友说要来参加庆典,所以我打算带他到镇上逛逛!」

    「对方也真可怜。」

    缇娜夏心想,明明是个贵族,居然有交笔友这么不起眼的兴趣啊,但这种事本来就是因人而异。

    回到城都后,莫劳去见过他的未婚妻,并正式解除了婚约。

    当时,为保护缇娜夏而站到米拉德面前的他,被切断了一半右臂。虽然缇娜夏用魔法帮他接回去,最终得以平安无事,但相对地,受到缇娜夏反击的米拉德,似乎因为被魔法击中的冲击,丧失了一年左右的记忆。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外,记忆也不是被魔法抹去的,所以无法恢复。不过曾是莫劳前未婚妻的那位千金,好像经常去探望正在疗养中的米拉德。

    缇娜夏在过目文件的同时忍住呵欠。莫劳在她眼前又追加了一叠文件。

    「庆典当天城内也会有一些活动,缇娜小姐不如也四处逛逛吧。」

    「不要。我好困。」

    「别这么说,不然又会被人在背后说是『鲜少露面的毒蘑菇』喔。」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缇娜夏强忍着呵欠,审阅有关庆典的文件。

    从街道的警备、要人的护卫,到迎接外国来宾的安排开始,到在城内领地举行的剑术大会与魔法师的研究发表会等等。她快速翻阅文件,掌握要点,最后目光停在一张有关魔法研究发表与图书馆开放部分资料的文件上。

    在这座城堡里,缇娜夏几乎不会在自己日常生活以外的场合使用魔法。因此,有不少人甚至不知道她是一名魔法师。不过,她对于目前宫廷魔法师们正在研究什么还是有些好奇。她记住了这一点,打算有空的话就去看看。

    签完名、处理好文件后,缇娜夏将目光落在祭典前的日程表。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这座城堡已经快一年了。

    这段时间既像是一瞬间,又像是漫长的岁月。

    现在在那座要塞里的他正在做什么呢?她并不打算去干涉,也不打算知道,但她希望在自己维持这个国家的这段时间,就算只是一点点,只要能对他有所帮助就好了。

    莫劳在缇娜夏面前放下了一杯茶。她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莫劳满怀自信地挺起胸膛。

    「怎么样,我现在也成为一流的文官了吧!」

    「……泡茶的技术的确进步了不少。」

    实际上,莫劳作为文官的能力也已经相当出色,他确实地跟上了缇娜夏的教导。此刻,他带着得意的笑容俯视着自己的师父。

    「也差不多可以由我来照顾陛下了,缇娜小姐就回到他身边吧。」

    缇娜夏闻言,瞪大了双眼。

    莫劳是因为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要塞来到这座城堡,才会说出这种话的吧。

    她沉默了好几秒,凝视着这个不成材的弟子,浅浅一笑。

    「你在说什么啊?要是把事情交给你,我会非常不安的。」

    随后,缇娜夏处理完所有工作,为了补眠而返回房间。

    像这样睡眠的时间比一年前更长,想必也意味着她已经成功栽培出能替代她的人才了吧。

    因此,她可以什么也不做,安静地在那里睡着。

    即使如此,每隔三天左右,总会有一些意外的事情让她不得不起床。

    ※

    寝室的门被大力敲响。

    这种敲门方式肯定是莫劳。被允许进入她房间接待室的,只有艾兹尔和莫劳而已。由于睡意正浓,她尝试无视了五分钟,但他却不厌其烦地继续敲着门。

    到头来还是缇娜夏认输,她一边喊着「放弃吧!」一边用魔法打开了门。

    莫劳从门口大声说道:

    「缇娜小姐,请你换好衣服到外面来吧。陛下希望你能在庆典上露面。」

    「别用这种理由叫醒我!我拒绝!」

    「那请你见见我的笔友吧。」

    「更不想了。」

    「今天是庆典进行到一半的日子喔。缇娜小姐不是说过,要去看魔法师的研究发表会吗?」

    「啊……」

    完全忘记了。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因为几乎不会因私事行动,所以忘得一干二净了。缇娜夏揉了揉凌乱的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既然要在人前露面,就得稍微准备一下。

    「我两个小时后去。」

    「再快一点!」

    「烦死了。出去等着吧。」

    她将莫劳赶出房间后,拖着还未完全清醒的身体走向浴室。洗澡醒神、换上简便的礼服并披上面纱后,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

    走出走廊时,缇娜夏发现莫劳还在那里,顿时感到惊讶。

    「哇。你其实没必要等我啊。」

    「我本来是打算如果两个小时后你还没出来,就再叫你起床。」

    「要相信别人说的话呀!」

    他竟然为了这种事情等在那里,看来是相当清闲。

    两人并肩走在城堡的走廊上。女官与文官们看到他们,纷纷避到走廊一侧,并深深低下头。

    缇娜夏不喜欢抛头露面,通常在公共场合都会戴着面纱。这与她名字不为人知的情况相辅相成,使得城中的人对她既感兴趣又心存畏惧。大家都不敢接近她,更不会主动与她交谈。

    两人在长长的走廊上行走,来到了通往露台的回廊。从那里延伸出去的宽间露台上设置了许多座位,坐满了人群。其中也能看到艾兹尔的背影。

    听到露台下方不时传来的欢呼声,缇娜夏不禁感到疑惑。

    「那里在做什么?」

    「缇娜小姐明明看过文件,却忘得一干二净了呢。对了,陛下在叫你,我们过去吧。」

    「不要。」

    「请别这么任性嘛,应该就快结束了,去一下就好。」

    「我就说不要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出现在人前吧。」

    「别这样说嘛。我还要介绍我的笔友给你认识呢。」

    「我一点也不在乎!」

    缇娜夏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去那种地方,反抗之意显而易见。

    然而,她的大嗓门吸引了不少人回头,甚至连艾兹尔也注意到这边,向她招手,使得她无法再拒绝。

    于是,她只好在表面上尊重王的意愿,坐到了他的旁边。从露台上望去,广场上似乎刚刚结束某种大赛,四周仍被兴奋的热气所笼罩。缇娜夏隔着面纱俯视着为了整理场地而四处奔波的士兵。

    在观众的目光之中,站在广场中央的将军抬头看向王。艾兹尔随即站起身来作为回应。

    「打得漂亮。我将赐予优胜者将军的职位,与他所求之物。」

    听到王的话后,那名将军稍稍往旁边移动一步,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人。那人似乎就是优胜者,他走上前来,向王行了一礼。

    看到这个人,缇娜夏惊讶得目瞪口呆。

    首先,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出你的愿望吧。是地位?还是宝石?」

    听到王的话,那人以堂堂正正的态度抬起头。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左手,笔直地朝向站在王身边的缇娜夏。

    「请将她赐与我。」

    九十年的时间很漫长。

    比起遇见他之前的那四百年还要漫长许多。

    所以,当她再次遇见他时,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开心无比。

    无法得到他的爱令人难过,但那只是一个微小的缺憾而已。

    他在这里。

    只要这样,这个世界就会鲜明地改变色彩。

    「拉朱!」

    回应少年愿望的并不是王,而是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她翻越栏杆,从露台上跳了下来。

    看到她因长裙不便奔跑而焦急地拉着裙摆向这边奔来,拉朱露出苦笑等着她。随后他伸出双手,将来到眼前的女子抱了起来。

    「拉朱!为什么?」

    「信上写说你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生气。所以我来接你了。」

    「我有在工作耶!」

    「我知道。」

    少年摘下她的面纱,看到那双睽违已久的暗色眼眸,里面闪烁着一丝泪光。

    如今就算近距离凝视这双眼睛,他也不再抗拒,只感受到胸中燃烧的念想。

    她依偎在拉朱锻炼了一年的双臂之中,露出犹如花朵盛开般的稚嫩笑容。那双白皙的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

    「拉朱,我真的非常喜欢你。请和我结婚。」

    「不行。」

    「呀!」

    见女子发出像猫一样的悲鸣,他不禁笑了,紧紧抱住那纤瘦的身体。

    「是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应该要由我来说──和我结婚吧。」

    他们是这世上唯二的异质存在,不断重复着相遇与别离。

    他们像这样将绝望与希望交织在一起,跨越悠久的时光与心灵的倦怠。

    在这质朴的求婚面前,缇娜夏瞪大了她的黑眼睛,将脸贴近他耳边低语:

    「选我好吗?真的确定吗?」

    「如果缇娜夏愿意选我的话。」

    听到拉朱用类似的话回应,她开心地露出微笑。拉朱将她纤瘦的身体放下,抬头看向国王。

    站在露台上的艾兹尔低头看着他们,眼神似乎带着一丝遗憾,但这情感很快就从他的脸上消失。

    「好吧。她本来就不在我的支配底下,就随你带走吧。」

    「谢陛下。」

    拉朱转头看向身旁,轻轻握住了那双白皙的手。温暖的手指轻轻回握他。

    他还不知道这微小的温度对两人而言是多大的救赎。不过,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

    而现在,他眼前只有笑得一脸幸福的她。

    所以,为了不失去这抹笑容。

    为了今后能牵着她的手一起前行。

    拉朱在心中立誓,紧紧握住了那只小手。

    就这样,他们终于──变回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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