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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内克要塞被高耸城墙围绕,建筑本身与城墙一样是建成正方形。
在要塞的中央部分留着一片方形的空间,这块空地被设为一个广阔的训练场。
驻守在要塞的士兵们有时会到训练场进行剑术训练,有时则守在岗位上警戒周围,任务的分工细致,每月更换一次轮班表,其中当然也包括一些自由时间。
在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里,拉朱把他的自由时间用来进行剑术训练。在艳阳高照之下,他与那些年长的同僚们不断进行模拟对决。
部队长德法斯今年二十二岁,他勉强抵挡住少年锐利的剑,抓住空档中断比试,深深感叹。
「你的直觉真的很敏锐啊……感觉很快就会被你超越了,真可怕。」
「不,我还差得远呢。」
「下次去考武官吧,你可能会是最年轻的合格者。」
听到德法斯毫不吝惜地称赞,拉朱礼貌地鞠躬致谢。
比试过后,拉朱发现自己的攻击范围比想像的要狭窄许多,时常感到自己的手脚不够用。虽然可以利用身体灵活的优势,但对手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若想更上一层楼,他需要持续不懈地努力训练。
「谢谢指教。」
少年将剑收入剑鞘后退到一旁,此时突然感觉到有道视线正注视着他,于是抬起头。
面向训练场的要塞高大石墙,其四楼的窗户旁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位正低头注视着他的女子。
暗色的眼眸、如花朵般的微笑,只向着他一人。当两人目光交会时,她的脸上顿时露出欢欣的笑容,拉朱则不知该做何表情,面露难色。
周围的几名士兵或许是注意到了拉朱的目光,也纷纷抬头看向她。
「喔,是缇娜小姐啊。」
「依然是个赏心悦目的美女。让她当莫劳的情妇实在可惜。」
「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成为我的恋人呢。」
「不可能啦。」
男人们不断发表不负责任的感想,这时缇娜好像被谁从后面叫住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消失在窗后。拉朱皱着眉头,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窗台。
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除了当事人以外,谁也不晓得她的目标是他。
这女人曾言明摧毁这座要塞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如今她将这股巨大力量隐藏在华丽的衣装之下,只为了追随他而来到这里。
「缇娜小姐,你又在看他了吗?」
「需要得到你的允许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缇娜以比冰还要冷的语气回应。从城都派遣来的官吏莫劳见她如同看着虫子般的眼神,依然笑得兴高采烈。
「真好啊,我也想见见缇娜小姐心仪的人。想为他加油呢。」
「别看。也别吵。」
缇娜冷淡地回应后,莫劳反而笑得更加愉悦。自从一个月前利用精神操控跟着他到要塞后,缇娜打从心底对这个人感到无言,不禁吁了口气。
「真烦人。别管我。不然我再用一次精神操控喔。」
「咦──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每天都很开心。」
尽管还不到二十五岁,却已经被周围的人贴上「空有身分的废物」的烙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的青年,回以一个悠哉的笑容。
莫劳在刚来到要塞的那阵子,确实以为缇娜是自己的情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这样的疑惑累积到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直接向缇娜提出了质疑。
「你对暗示产生抗性了呢。」
缇娜干脆地这样说道,承认自己并非他的情妇,只是利用魔法让他这么认为而已。当她准备施加更强烈的暗示时,莫劳却恳求她保持现状。
──因为他喜欢强势的女性。
说得更准确一点,他喜欢被强势的女性训斥。
然而,身为贵族的他平常必须表现得高高在上,无法公开这种性癖。
结果,他只能将自己对女性的爱好藏在心底,然而愈是隐藏,内心的烦躁就愈发增长,于是他对周围的人变得严厉,导致女性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形成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恶性循环。
然而,莫劳现在过着非常充实的生活。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对外宣称为他情妇的缇娜。当她用冷冰冰的话语斥责自己,他反而会感到无比舒畅,彷佛什么事都能做得到。于是,他甚至想要开始积极面对工作,但无奈的是即使情绪再怎么高涨,他也依然没有才能,无法对要塞本身的利益产生实质贡献。
缇娜回到莫劳的桌旁,随手拿起堆积如山的文件。
「看来他们依然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丢给你处理呢。」
「毕竟他们知道交给我重要的事也做不来嘛。要塞的文官还是有看人的眼光的。」
「别骄傲地说这种话。你应该感到羞愧。」
「哎呀~真令人害羞啊。」
「别废话,赶快做事吧。再过两个小时我会来检查进度,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听到缇娜严厉的话语,莫劳露出窃笑说「我会努力的」,开始面对眼前的文件。
莫劳现在的工作其实一开始是由缇娜亲自帮忙处理,但因为他实在没用到令人无奈,缇娜决定改变方针,开始教导他如何处理工作。她从简单的事情一步一步教起,但目前是以「放长远来看」的态度看待这件事。否则她反而会讨厌起自己。
缇娜看着这位不成材的学生,不禁吁了口气,但当她注意到时间后便立刻放下莫劳不管,匆忙离开房间。走下要塞的楼梯后,她一如预期地发现刚训练结束的拉朱,立刻飞扑过去。
「拉朱!」
「喂,别喊那么大声。」
缇娜无视他的警告,浮在空中并抱住他的脖颈。当缇娜在两手使力确保不会被甩开后,拉朱似乎放弃了挣扎,主动移动到平常没什么人走的走廊。
莫劳知道缇娜不是他的情妇,但要塞的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假如他们看到缇娜对一介士兵如此执着,反而会影响到拉朱的立场。
缇娜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总是选择在他一个人的自由时间去见他,但拉朱总是说「保持分寸,安分一点」,给出冷淡的反应。
「你靠太近了,离我远点。」
「不──要──我就是想碰你嘛。」
缇娜将脸凑近,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轻轻抱着她的少年此时好像在忍耐什么似地皱起眉头,随后他抬头看向天花板,吁了口气。
「今天也在彻底消耗我的精神啊……」
「因为若不是猫的型态你就不肯碰我嘛。请你也多摸摸人类时的我。」
「猫可以疗愈我,但你会让我消耗精神力。要是过上这种生活三年,我应该能成为圣职者吧?」
「唔……」
「好了,结束,放开我。」
拉朱试图抓住缇娜的肩膀将她推开,但缇娜拼命地抱紧他,不让他得逞。见她用尽全力紧紧抱住自己,拉朱或许是放弃抵抗,低下了头。缇娜用自己的额头接住他的额头,将纤瘦的身体贴在他身上,抬头仰望着他。
「又没关系,就这样把我拖着走也行喔。」
「这样我今天就会被革职的。」
「我是觉得不至于啦……真是可惜。」
缇娜终于松开了双手,然后在轻轻浮起的同时移动到拉朱身边,在他的耳垂上落下一吻。她听到少年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在他开口责备之前迅速转移消失。拉朱总是说些冷酷无情的话,这点程度的小小报复也是应该的。
接着,她变回猫的形态,在要塞的屋顶上睡了两个小时的午觉。
两个小时后,她回去对莫劳大声斥责:「完全没进展!你一直以来到底学了什么!」
就像这样,每天的生活大致上还算和平且幸福。
拉朱睡在一般士兵用的四人房。
由于要塞里面没有多余的空间,尽管这个房间不算宽敞,但对四个人共同生活来说倒是不成问题。与大浴场不同,这里的每个房间都有独立浴室,据说这是因为以前曾爆发过瘟疫,所以才有这样的设计。尽管对某些士兵来说,这种几乎没有独处时间的生活会令人感到压抑,但对拉朱来说,反而很感谢房间里不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在村子生活时,缇娜不分日夜都紧紧跟着拉朱,实在非常困扰。但现在她起码会在晚上早早变成猫的形态。尽管有同僚试图触摸这只只在夜晚出现的黑猫,但缇娜总是灵活地避开他们的手,然后每天都在拉朱的枕头边缩成一团。
然而,那个夜晚有些不同。晚餐结束后不久,拉朱被两名同寝室的士兵在大餐厅抓住,这两人露出狡黠的笑容,邀请他一起出去玩。
「我们待会去附近的城镇一趟吧。明天不是休假吗?」
「那明天去就行了吧。天都已经黑了。」
「你是笨蛋吗?白天去风月场所也没意义吧。」
「说得也是……等等,风月场所!?」
见拉朱差点大声叫出来,其中一名士兵赶紧捂住他的嘴,另一名则抓住他的手,开始强行将他拖走。
「还有很多人也要去,我们一起去吧。不然我可以帮忙出你那份的钱。」
「我不需……唔……」
「别那么见外嘛。你还不懂女人吧?让我介绍你去个好地方。」
少年的嘴巴和手都被压住,拼命地想要挣脱伙伴的魔爪。或许是感觉到骚动,在附近的士兵也纷纷开始加入战局。至于这些人要站在哪一边?当然是帮忙把他拖走的那边。
要塞中最为年轻的这位少年总是一脸平淡,却又在各方面表现得极为优秀。这群早已超过十五岁的士兵们单纯对这样的他感到不是滋味,想要看看拉朱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狼狈模样。基于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他们半强迫地将拉朱拖上马车,前往附近的城镇。
「等一下!我会死!要塞会被毁掉的!」
少年发出殷切的真心话呐喊,但同僚们只是将他的话当作玩笑。
拉朱就这样被紧紧绑在马车里面,和同僚们一起离开了要塞──当夜晚降临时,前来探望的黑猫发现房间空无一人,疑惑地歪了歪头。
「咦,我被抛下了吗?」
德法斯在当天晚上暂时先回到房间,一看到猫坐在拉朱的床上,忍不住苦笑起来。
尽管他是部队长,却总是说「四人房比较有趣」所以选择与部下们一同生活。这个男人对这只黑猫的主人是谁心知肚明。
德法斯愉快地抚摸这只老实小猫的头,笑着说道:
「你的主人被坏大人拖走拉去镇上了喔。应该是去了娼馆吧。」
德法斯完全相信这只猫是真正的猫,毫不犹豫地说出事实后,随口说了一句「我今晚也外宿」便离开了房间。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那个可以因为心情决定是否摧毁要塞的女人。
──灾难总是突如其来,将拉朱卷入其中。
月光皎洁的深夜,拉朱避开众人,悄悄返回房间时,看到自己的床上坐着一位女子,他出于本能做好了死亡的觉悟。
缇娜并没有变成猫,而是以人类的姿态等待。她一看到少年,嫣然一笑。
「欢迎回来。」
「我、我回来了。」
拉朱怀着一丝希望,想说她或许还不知情,但下一瞬间缇娜便开口询问:「你去了娼馆吗?」简直就是宣告死刑。
「你怎么知道的……」
「部队长告诉我的。」
那个人在做什么啊!要是要塞被毁掉了,有一半是德法斯的错!拉朱的脑袋有一瞬间陷入了逃避现实的状态。随后他下定决心,拉了张椅子坐在缇娜对面。
「我们来谈谈吧。」
「好。」
「我没去,我逃出来了。」
「是吗,辛苦你了。」
缇娜回得轻描淡写。这场谈话竟然只花了五秒钟就结束。
拉朱感到有些意外,凝视着缇娜。
「你不相信吗?」
「咦?你是在说谎吗?」
「不是,我没有说谎……我只是以为你会生气。」
「我不会生气的。」
她的话语中没有一丝的讽刺。见她的态度如此平淡,拉朱感觉决心好像被浇熄了般吁了口气。他感到放心的同时,也有一种烦闷感涌上心头。
缇娜的反应时常让他摸不着头绪。她有时会表现出异常的执着,有时却又显得漠不关心。今天拉朱在回到要塞前经历了一番莫名的挣扎,好不容易摆脱伙伴的纠缠,但看到缇娜的反应如此冷淡,不禁让他感到有些不悦。他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如果你这样就接受了,那我希望你平常不要一直黏过来。」
「不要。这完全是两码事。」
「哪里不一样?」
「因为,如果我吃醋的话,不就会有人死了吗?」
缇娜理直气壮地这样说,拉朱听到后顿时哑口无言。
的确,拉朱也觉得很不妙。如果她真的生气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好事。
「我的力量比你知道的更为强大。假如我随便生气,可能会导致整个国家消失。所以我姑且还是有在注意。再说,我在成年之前就已经离群索居,嫉妒心也早就被磨灭了……尽管我还有些许记忆,但现在已经不太能理解嫉妒这种情感了,而且我也不想找回它,因为太危险了。」
缇娜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小哈欠。这也无可厚非。因为现在已经是她平时睡觉的时间了。她用睡意浓厚的眼神望向拉朱。
「所以我不会生气的,只是……觉得有点寂寞。」
「…………」
「比起那个……我可以摸你吗?」
她像个还未感受到爱的孩子,像个自愿放手而成为大人的少女。
拉朱听到这带有顾虑的问题,点了点头。
──若是自己没回来,她是不是会一个人一直在这里等着呢。
她说自己活过比外表看起来更加长久的时间,但让这样的她再度尝到孤独,比惹她生气还要令人心痛。拉朱总算明白这点,伸手抚摸坐到自己膝上的女子的头。
「对不起。」
「为什么?你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嗯。只是觉得抱歉。」
他本以为她肯定会生气,现在他觉得自己这样想也是错的。拉朱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她。
「来,给你的纪念品。」
「咦?」
放在里面的是一条银制的项炼。拉朱甩开同伴在街上逃跑时,在一个摊贩看见了这个,觉得它非常适合缇娜。这并不是为了讨好她,而是单纯地想要送给她而买的。其实如果时间充裕,他还想去逛逛服饰店,但由于追兵比想像中还要多,他根本没那个机会。如果可以把所有人都打倒,说不定还有时间挑选衣服,他不禁觉得相当可惜。
缇娜惊讶地将项炼在手中摊开。拉朱正想对她说「虽然是便宜货」,却突然语塞。
映入眼帘的是缇娜开心的笑容。
她那稀世的美貌浮现出一抹令人心神荡漾的微笑,随后抬头看着拉朱。
「我可以收下吗?」
「啊,嗯。」
「我好开心,谢谢你。」
缇娜的脖颈很细,让人觉得彷佛一碰就会折断。
拉朱用紧张得可能会僵硬的手为她戴上了项炼。平常看不到的白皙后颈散发出莫名的性感,令他无法平静。当缇娜回过头,飘散的花香就变得更加浓烈,不过,这或许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我最喜欢你了。」
她如同少女般诉说着爱意,并轻轻送上一吻。
这种毫不遮掩的坦率态度,比起风月场所的氛围更挑动了拉朱的心弦。
那双暗色的硕大眼眸映着自己的脸。缓缓眨动的眼睛美得令人难以抗拒,顿时有种无法抑制的渴望涌上心头。拉朱想要伸手触摸她,但忍住了,喉咙不自觉地闷声作响。
「……变、变成猫。」
「嗯?」
「变成猫!现在立刻!」
听到他的语气带着急迫,缇娜虽然一脸疑惑,但还是乖乖听话将自己变成了平常那只小猫。
挂在脖颈的项炼也随着缩小,但拉朱并没有在意,而是因为脱离了刚才的险境而松了口气。
到头来,她还是只会直接闯进他的世界,从未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结果,少年总是被迫与自己的内心战斗。他深呼吸了几次,试图找回那几乎失去的理智。
「就算这个房间没有其他人,你也要维持猫的形态!」
「好~」
「很好,那就睡吧。」
「晚安。」
小黑猫缩成小小的一团躺在枕头旁。拉朱伸手轻抚了几下富有光泽的毛。
他认为自己在现阶段还配不上她,这样做已经是极限了。
就算这样,若是他认为可以更接近她的那一天到来,他或许会选择与并非小猫形态的她一同入眠。
少年抱着属于自己的小猫,闭上了眼睛。
那柔软的娇小身躯十分温暖,与其说花香,更像是散发着太阳的味道。
※
要塞没有遭到摧毁的隔天,莫劳抱着像山一样多的文件回到了自己房间。
最近,他不再有贵族特有的那种脾气,个性也变得圆滑了些,但由于无能,要塞的文官们对他依旧不客气。事实上,他们更像是为了打发他而给他安排了整理过去纪录的这种工作。然而,莫劳对工作的重要性没有明确的概念。
他将帐簿堆放在桌上,发现缇娜站在房间一隅,顿时目瞪口呆。因为她难得对着镜子露出开心的笑容。
「缇娜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我收到了这条项炼。」
「噢,原来如此。」
对莫劳来说,挂在她脖子上的饰品只是没有镶嵌宝石的普通饰物。
然而,他知道那对缇娜来说比任何宝石都更有价值。见她像少女般雀跃的模样,莫劳也忍不住感到高兴。
「真好啊,也让我看看吧。」
「不要。」
「不如说把它给我吧。」
「你在说什么啊?我把你从窗户扔出去喔?」
她冷漠的回应让人觉得她可能真的会这么做,莫劳只能笑咪咪把脸埋进文件堆里。
缇娜转过身,一脸厌恶地看着这幕景象,将其中一本帐簿转移到手中。
「你又接下了这么多工作吗?」
「因为我也想尽一份力。」
「你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哎呀,真令人高兴。」
尽管他们看似有在正常对话,但完全没有沟通到彼此的意思。缇娜快速地翻阅着帐簿的内容。
「假如是更有生产性的工作,我还能教你怎么做……」
「缇娜小姐对奇怪的事物瞭如指掌呢。这些知识是从哪里学来的?」
「给予第二十二代法尔萨斯国王威尔•诺尔斯•坦普斯•拉斯•法尔萨斯统治者教育的人就是我。」
「咦……缇娜小姐,你曾在法尔萨斯仕官吗?话说,现在的法尔萨斯国王是第几代来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给我好好念书,笨蛋。」
顺带一提,现在是第二十五代。奥斯卡的儿子威尔是一位各方面能力都很稳定的国王。而负责教育他的王妃走到莫劳的桌边,拿走了剩下的帐簿。
「我现在心情不错,今天我来帮你处理吧。」
「这怎么行!我也要帮忙!」
「还是请你走开闪一边去吧。因为你很无能。」
「请再多说几句。」
「滚出去,废物。」
莫劳或许是听得很高兴,发出「嘻嘻嘻」的笑声。缇娜夏将他推到一旁,自己坐到了办公桌前。她一边整理帐簿一边随口询问。
「对了,你是城都的贵族吧。你知道下任国王候选人的兄弟们是什么样的人吗?」
「啊,那对感情不太好的兄弟啊,我知道他们。不过我不太常参加社交活动……」
「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我就在猜是这样。没关系,我自己去调查吧。」
期待他也没有用,看样子只能趁有空的时间自己去搜集情报了。
「缇娜小姐,你调查那种事情做什么?」
「以防万一。毕竟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这里可是会变成战场的。」
缇娜边说边拿起堆在桌上的书信。她通常会打开那些与工作相关的信件确认内容,而这封未开封的信则是寄给莫劳的私人信件。
「这封信不打开看看吗?是给你的喔。」
「啊,不用了。反正里面也没写什么有趣的内容。」
「我认为信件不该以是否有趣来判断要不要读。」
「请把它烧了吧。」
「听人说话啊,无能。」
缇娜冷淡地回应后,莫劳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缇娜傻眼地翻过信封,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菈蒂亚•可可•亚西希斯」这个女性的名字。既然还带着家族姓氏,想必是贵族吧。尽管收信人说烧掉,但也不能真的烧掉寄给别人的信。缇娜刚想再次劝他打开信封,这时莫劳却主动解释。
「那是我的未婚妻。不过她总是吵吵闹闹的,是个烦人的女孩。肯定又是在信里催我快点回去结婚吧。」
「那不是挺合适的吗?你喜欢被骂对吧?」
「你在说什么啊!被精确且冷漠地责骂,和像是被死缠烂打的小狗吠叫的那种叫骂,两者可是天壤之别……」
「谁管你啊,变态。」
缇娜将手上的信封朝莫劳扔去,用魔法强化过后的信掠过他的脸颊,深深插进了后面的墙壁。
拉朱凝视着被发到手边的卡片,陷入沉思。
他的确能看懂卡片上的文字。尽管他原本只是从村里的老人那里学会了基本的读写能力,但自从缇娜来了之后,他又从她身上学到了更多知识。她曾向拉朱保证过「这样就足以当个商人了」,但现在比起读写能力,更重要的是棋局的胜负。
在这个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他从手中的牌抽出了一张。
「那么,我选择『山际的道路』。」
拉朱在宣言的同时移动了两个棋子,坐在对面的缇娜见状,不禁莞尔一笑。
「这个判断很不错。每一次都能感受到你的进步。」
她笑着翻开覆盖在自己棋盘旁边的那张牌。那是『山道及海路的封锁措施』。这是没有早期使用就不会有效果的一张牌,缇娜想必早就预料到拉朱会怎么进攻。
「真的假的……我又输了?」
「你今天才刚开始学不是吗?哪有那么快就能变强的。」
「真好,缇娜小姐,请你也教教我吧。」
缇娜笑着把棋子收好,顺手抓起一旁的文件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就这样「碰」一声,直接命中了在桌子对面笑着的莫劳的头。
「你还是快点把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学好吧。」
「哈哈哈,我是教到哪忘到哪呀。」
他们三个人正待在莫劳的房间。由于缇娜在自由时间冲过来抱怨说「莫劳怎么教都学不会工作」,拉朱便随口询问「他到底在学什么啊?」。
这单纯是出于对未知知识的好奇。自从来到这座要塞,拉朱目睹了许多人担任各式各样的职务,以比较常见的话来形容,就是世界一下子打开了。
话虽如此,他也不打算在还没成为独当一面的士兵前就更换初衷。不过,他的确开始关注其他人的工作,甚至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未来。
如此这般,拉朱便来参观莫劳是如何被训练的。后来缇娜提议说「这只是文官的入门基础,假如你想学些新东西,不如学战术盘吧?」。
这是一种用牌与棋子进行的战术竞赛。这场游戏让拉朱第一次体验到俯瞰战场的感觉。他以前曾与其他猎人组队打猎,不过从战术盘联想的战场比那更加复杂且多元。
见拉朱盯着战术盘陷入沉思,缇娜莞尔一笑。
「觉得有意思吗?」
「嗯。」
「真正的指挥官、将军和政务官的工作要比这更为复杂。他们要看的事情很多元,而且大陆上还有许多有趣的事物。所以要不要离开这里,和我一起去旅行呢?」
「……这……」
拉朱抬起头,认为她的邀请充满了无法抗拒的吸引力。然而──
「缇娜小姐,这样太不公平了!也请带我一起去吧!」
「不要。你要好好履行身为这个国家贵族的义务。」
听到缇娜对莫劳冷淡的回应,拉朱认为这些话同样适用于自己。
现在的他还什么都不是,是个连一次实战经验都没有的士兵。虽然每天都在花费时间努力成长,但实在不是能突然转换跑道的状态。
而且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缇娜会过度溺爱自己。如果一直待在她的掌心,他恐怕永远无法让自己满意。
拉朱看了看时钟,然后站了起来。
「差不多得回去了。非常感谢你,莫劳大人。」
「不客气!请你随时来玩!我会非常开心的!」
「听到拉朱叫你大人,会让我气死的,请不要这样。」
「明白了!请直接叫我的名字!」
拉朱喃喃自语着「这样也不太好吧……」,但这两人根本不在意。缇娜收拾着战术盘,同时微笑着挥手。
「我会送到你的房间。你可以直接去训练。」
「……谢谢。」
她似乎很清楚他还想再多研究一下战术盘。拉朱正要离开房间时,忽然想起同僚之前对他说的话。
「对了,缇娜,明天我要和几个人一起到镇上吃饭,你要一起去吗?如果是猫就可以带去。」
「我要去!」
缇娜立刻回答的反应让人感到痛快。听莫劳抱怨着说「好好喔~」,缇娜又把纸团扔向他,少年无奈地看这幕景象,然后走出了房间。
从拉朱居住的萨内克要塞出发,往东南方向骑马约三十分钟的路程,有一座繁华的大城镇。这里位于交通要道上,经常有旅人驻足,即使在夜晚也依然热闹,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城镇之一。
在蔚蓝的天空下,拉朱与几名同僚一起快步地穿梭在人群中。他的头上端坐着一只小黑猫。
悠哉走在后面跟来的部队长德法斯打着哈欠,询问前面的部下。
「今天要去哪里?」
「有间很好吃的餐厅,所以我们决定先去那里。」
「拉朱,我晚点会介绍你去逛逛其他店的。」
「不用了。」
拉朱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差点被强行带到娼馆的经历。当时要脱身可是费了一番工夫,不过今天头上有缇娜陪着。若真有什么意外发生,应该能避免最糟糕的情况。虽然可能还是会遇到一些没有到最糟但也算糟糕的状况。
「哦,到了到了。」
走在前面的男子停下脚步,他们来到了一栋面向城镇中央广场的大建筑物前。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店内有些昏暗,但高朋满座。
「这里的肉很好吃哦,酒也很便宜。」
那名同僚转头向上司德法斯说明,同时也察觉到拉朱头上的猫。他尴尬地看着猫那圆溜溜的眼睛。
「啊──猫的话……」
他想必是要说可能没办法带进去吧。拉朱也察觉到这点,正在思考该如何是好时,猫突然在拉朱的耳边低语「待会见」,随后便从他的头上跳下来,转眼间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介绍餐厅的那名男子见状,惊讶地像是自己的猫走失了一样。
「呃,喂,拉朱!」
「没关系,她待会就会回来。」
「真是聪明的猫啊。」
虽然猫不能进入餐厅这件事其实不难理解,却意外成了盲点。拉朱在心里想着「晚点再用其他方法补偿一下吧」,然后为了用餐走入了餐厅。
然而,当他们吃完漫长的晚餐移动到餐厅外面时,缇娜依然没有回来。
「──咦?不在。」
拉朱四处张望,却不见那只黑猫的踪影。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广场上,只看到车水马龙的人潮。
难道她迷路了吗?正当拉朱困惑不解时,同僚的声音从少年背后传来。
「嗯?在找猫吗?别担心,它之后就会回来的。别管那个了,我们去玩吧!」
「我不去。」
「拜托嘛。你总是这么冷静,真没意思。」
「我不打算为了逗你们开心而赌上性命!」
虽然缇娜声称自己不会嫉妒,但拉朱不打算故意做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尽管要塞里也有几位魔法师,但和他们相比,缇娜的能力明显高超许多。
普通的魔法师就算只是浮空都需要相当集中精神,没办法做其他事情,她却能不用任何咏唱就经常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更不用说她能随意变身为猫,这本身就显示出她作为魔法师的与众不同。
「我在这里等猫,请你们尽情去玩吧。」
「你居然觉得猫比女人重要!」
「就是这么回事。」
严格来说,其实两者是相同的,但他并不打算说明。
同僚们丢下一句「小心那些贵族喔──」便离开了,拉朱在广场的石阶上坐下。
他思考着缇娜究竟跑去哪里消磨时间。虽然他认为对方能自行返回要塞,但还是觉得不该就这么丢下她。拉朱漫不经心地仰望着与自己眼睛同色的天空。
他像这样暂时发呆了一阵子,这时他感觉远处似乎传来了爆炸声,猛然起身。
「缇娜……?」
拉朱环顾四周,但周围人群依旧吵杂喧闹,似乎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那声音。拉朱不禁担心,该不会是那个经常说「我要摧毁要塞」的女人随兴地与某件事扯上了关系吧。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查看情况,还是留在原地等候。
这时,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要占卜吗?」
「占卜?」
拉朱回头一看,发现一位少女站在身后。
年龄看起来似乎比拉朱稍微大一些,这位女孩拥有白金色的头发与苍色的双眼,美丽得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陶瓷人偶。她那面无表情的脸庞,让拉朱感觉彷佛置身于梦境之中,充满了非现实感。
少女怀中抱着一束白色花束,静静地抬头凝视着拉朱,再次轻声询问:
「要占卜吗?」
「啊……不需要,抱歉。」
他对这类事情一向不相信。然而,即使遭到拒绝,少女仍然开口说道:
「你散发着非常强烈的光芒。但很快就会有危机降临吧。身边人的背叛,来自远方的意志……」
「等、等等,等一下!我真的不需要!」
对方以强迫推销的方式占卜,再加上「背叛」这样危险的字眼,拉朱顿时慌张地挥手拒绝。
然而,少女完全无视他的动作,打算继续说下去,忽然间,她停了下来。
那双苍色的眼眸骤然瞪大。
「你该不会是……缇娜夏的男人吧?」
「咦?」
拉朱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这个名字让他联想到一位强大无比的魔法师,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回问:
「缇娜夏是指缇娜吗?」
白金色头发的少女微微歪着头,她的视线转向怀中的花束,低声说道:
「她是苍月。失去宝座的女王。嫁给了对立者的女人。变质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等一下!」
在大叫的同时飞扑过来的是一名黑发女子。缇娜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直接捂住了少女的嘴巴并将其压制住,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好、好久不见,卡桑朵菈。」
另一名少女语意不清地回答。因为嘴巴被捂住,这也没办法,但大概是在说「好久不见」吧。缇娜眼中毫无笑意,摆出显得相当焦急的表情继续说道:
「感觉我们有许多话可以好好聊聊,不过应该也没有。所以不要多嘴!明白吗!」
少女占卜师默默点了点头,缇娜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即将手放开。
被称为卡桑朵菈的少女重新转向缇娜,抬起头再次开口:
「百年不见了吗?缇娜夏。」
「我刚才明明就说不要多嘴了!」
绝美的魔法师这样呐喊后抱住了头,但显然为时已晚。
红色的巨龙在夜空中飞行,坐在背上的少年以冰冷的眼神瞥向跪坐在眼前的女子。
「是我带你来的,却把你丢在那里,对不起。」
「不……能带我来这里已经很感激了。」
「我途中好像有听到爆炸声?」
「郊外有贵族在欺负小孩,我只是稍微教训了他们一下。」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别做得太过火啊。」
「我下次会记取教训。」
明明都知道彼此有话想说,但还是讲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这样不自然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拉朱微微吁了口气,决定切入正题。
「你的本名叫缇娜夏?」
「呃,对。是的。」
「我知道你不会变老,但你已经超过一百岁了啊?」
「抱歉,我是个老人。」
「这倒没什么。」
缇娜夏抬起头。看到她那双深邃的暗色眼眸,拉朱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怒火,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那名占卜师少女(虽说她似乎也超过一百岁了)似乎是缇娜夏的旧识。她刚刚说了许多教人在意的话。拉朱想知道更详细的内容,却没有听到进一步的解释。因为缇娜夏当场便拉着他骑上了这头巨龙。所以,现在缇娜夏自动地跪坐在翱翔于天空的龙背上。
「那个占卜师说你嫁过人……你曾经结过婚啊?」
「唔。」
缇娜夏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听到这声默认,少年不由得皱起眉头。
既然眼前的女子活了这么久,无论过去经历过什么都不足为奇。更何况她是如此出众的美女,肯定有过许多追求者。
即使心里明白,却难以抑制这种不快的情绪。明明她曾经一再强调「只有你是特别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她的微笑、她的爱意,从前也曾向着某个男人。她曾经是某个人的妻子,陪伴在那个人身边。
拉朱吊起眼睛瞪着缇娜夏。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呃,要问他怎么样了,这个问题非常难回答,不过大概九十年前我们曾经死别了。」
「九十年。」
「抱歉,我是个老人。」
「就说那没什么了。」
九十年很漫长。这是一段久远到让人几乎无法想像的时间。
话虽如此,依然无法抹灭她曾经是某人妻子的事实。
一旦知道了这件事,甚至连以往那些沉重的爱语也变得可疑起来。拉朱明白这只是因为自己的肚量狭小,但现在他还太年轻,无法吞下所有情感。
「是说,曾经结过婚的人为什么还会缠着比自己年轻的对象,逼对方跟她结婚啊?」
「唔。」
「而且你从第一次见面就一直黏着我。我可想不到自己有让你这么喜欢的理由啊。你以前说的那些都只是开玩笑?」
拉朱瞪着这个他无法估量究竟活了超出自己多久岁数的女子。
虽然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不可能是开玩笑,但他同时也很清楚自己并不值得被一见钟情。
缇娜夏低着头,彷佛头顶上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但她即使沉下肩膀,也依然重新抬头,直视着他。
「或许这听起来很可疑,但我并不是在开玩笑,请不要怀疑这一点。」
「的确很可疑。」
「可是我是真的爱你。」
那句话足以让人屏住呼吸。
拉朱感觉自己被她从正面撞击了一下,顿时退缩。
她那纤瘦的身体里彷佛蕴藏着一场风暴,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暗在那里盘旋。
「即使我是另一个我,即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遇见现在的你,我依然会爱上你。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被你的精神所吸引。我对你的感情没有一丝虚假。」
那份情感如同汹涌的洪流。
太过沉重,无法称为无私的爱。因为她所付出的实在太多。
「就算你最终不选择我,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我是永远属于你的。」
这是一份超越时空的永恒爱恋。
拉朱听着这些话,不禁哑然失声。
──她总是能用短短一句话,射穿自己的心。
正因为他明白其中没有一丝谎言,所以无法否定。
也因为这样,自己才会持续被她所吸引。从他们第一次相遇起,他便深陷其中。
缇娜夏解开了跪坐的姿势,紧紧地抱住他。拉朱停顿了几秒,然后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啊……对不起,我刚才讲话很伤人。」
「你总是这么冷淡,没关系的。」
「因为你的确很可疑啊。而且我从来没想到你已经超过百岁了。」
「唔……年龄差距又拉大了……」
传说中,大陆上曾经存在着活过悠久时光的魔女,或许缇娜夏也是类似的存在。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对拉朱而言,她就只是眼前的她。
「总觉得……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我已经累了。突然好想帮猫洗澡。」
「不要!我讨厌湿掉!」
「我又没说要洗你……不过帮动物洗个澡应该会让人舒服点吧。」
拉朱说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犹如毛球般毛茸茸的可爱小猫,湿漉漉地垂头丧气的模样。他盯着缇娜,后者发出了尖叫声。
「我不要喔!?我是说真的!」
拉朱没有回应,只有她的恳求声回荡在夜空之中。
※
在萨内克要塞的东南方遥远处,坐落着门桑的城都。
现任国王今年已经六十七岁,由于年老体衰,长期卧病在床,而下一任国王将由两位王子中的哪一位继承,至今仍无法确定。
这两位王子是同父异母,并没有在一起和睦地成长。他们年龄仅相差一岁,几乎没有太多交集,但成长过程中一直意识着彼此的存在。只是,他们之间绝非互相仇视。
──长子艾兹尔始终这样认为,然而最近发生在他身边的一系列异变,让他不得不改变这一看法。艾兹尔在自己的执勤室面对着心腹,咬牙切齿地说道:
「里亚斯……你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推下台……!」
成为国王所需的不仅仅是血统。有能的臣子与愿意支持自己的人脉也同样重要。然而,最近艾兹尔接连失去了本来可以仰赖的对象,要不是无法取得联络,不然就是回应他心意有变。更加严重的,是一位与他长年交好的大贵族竟在宅邸中遭到暗杀。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那个擅长权谋的异母弟弟里亚斯已经开始行动了。
与精通如何为政的弟弟里亚斯不同,艾兹尔一直专注于剑术和军事。他认为这是支撑父王,不让周边国家看到自国破绽的最佳选择。
但相对的,这无疑也暴露了他在谋略与权术上的不足。里亚斯正是看准了兄长的这个弱点。
──再这样下去,自己将会在束手无策的状况下,于王位争夺战中一败涂地。
假如里亚斯成为国王,他肯定不会放过会妨碍到自己的异母兄长。不是流放就是透过暗杀……然而,一旦艾兹尔失去国家中枢的地位,曾经对他强大的武力有所顾忌而按兵不动的周边国家有可能会开始展开行动。尤其是邻国巴尔希亚,时常在窥视着萨内克要塞的动向。
「必须想个办法……」
目前仍在观望要站在哪个兄弟那边的诸侯不在少数,需要让他们认为「支持长子对国家更有利」。只是,周边国家在表面上看来维持着平衡,艾兹尔擅长的功勋并没有用武之地。
「有可能的,就是萨内克要塞吗……」
萨内克要塞是对巴尔希亚具有震慑作用的边境要塞,也是门桑境内「一旦发生状况,最容易遭受攻击的地方」。如果艾兹尔从宫廷中消失,这里早晚会成为战场。
然而,能够理解现状的诸侯并不多。他们都将这视为远方土地的问题而放松警惕,没意识到这是艾兹尔与其臣子们这几年来费尽千辛万苦维持的和平。关于这点,艾兹尔实在做得太过成功了。
做事不懂要领的他从未想过在自己的人生当中,竟然会遇上「自己努力维持的和平竟会反过来扯自己后腿」的这种窘境。不过,他也明白,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派米拉德将军去驻守萨内克要塞。」
这番话引起了在场侧近的紧张情绪。
米拉德是艾兹尔的臣子中以正直和勇猛而闻名的男人。尽管他不擅玩弄心计,但在战场上的能力是毋庸置疑。将这样一个人物调派到边境的要塞,意味着那里可能会发生战斗。
「殿、殿下,这究竟是……」
「以防万一。」
应该还有扭转局势的机会。一个能够在尽量减少损失的情况下,让人们重新认识到军备重要性的机会。
艾兹尔强忍住差点深深叹出的一口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厌恶起无知的自己所带来的无力感。
※
──尽管真实身分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曝光,但拉朱最终还是没有洗那只小猫。
缇娜夏为此松了口气,但内心仍是满满的歉意。
拉朱年纪虽小,却非常理智,对周围的人充满顾虑,因此往往会压抑自己的感受。这或许是他的一种温柔,但缇娜对自己让他说出那种情绪化的话语感到后悔。她甚至觉得为了赔罪,干脆变成猫的形态让他洗一洗算了,但因为实在不喜欢弄湿身体,所以明明还没被水淋到就开始大呼小叫。拉朱最后有些不耐烦地说「真是的……不弄湿你就行了吧」。这样实在不像是道歉的人该做的反应。
「反省中……」
「缇娜小姐,你在反省什么?」
「至少这件事跟你无关……快点完成你的作业。」
缇娜垂着头,捡起了丢在垃圾桶里的信。翻过来一看,发现信封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个女性是莫劳的未婚妻。她可能是因为没有收到回覆而相当生气,信封上的笔迹显得愈来愈有力。不过,字迹依然维持得很漂亮,从这点可以看出她是有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
缇娜将信转了几圈,然后朝莫劳扔了过去。
「你也差不多该打开看看了。这可是第十封了。」
「不想看的东西为什么有必要打开呢?」
「你是小孩子吗!」
莫劳将文件堆积成山,同时露出得意的笑容。缇娜双手扠腰,开始对他训话。
「策略婚姻是贵族的义务之一喔。你一直以来都过着无能且安逸的生活,也该死心结婚了。」
「所以我现在不是正在为了摆脱无能而努力吗?缇娜小姐,请你嫁给我吧。」
「等你睡着再说这种梦话吧。」
缇娜无奈地将落在地上的信封丢进文件柜的抽屉里。那里已经放满了累积到现在的十封信。她看着这些封信,不禁吁了口气。
「唉……你迟早还是得看的。总之现在先工作吧。你需要付出三倍的努力才能记住东西,好好加油吧。」
「请说得再直接些!」
「快去干活,笨蛋!」
见莫劳兴高采烈地拿起了笔,缇娜不禁露出疲惫的神情。关上抽屉后,她不禁再次想起了那个心爱的少年,顿时重重地垂下了头。
要塞的大餐厅为了避免过于拥挤,开放时间比一般餐厅更久。
独自一人在那里吃晚餐的拉朱,对坐到对面的队长德法斯抬起头。
「队长,你回来了?」
「今天回来的。如何?这几天有什么变化吗?」
德法斯在去镇上吃饭的那天,就直接「临时被召去执行其他任务」而没有回到要塞。虽然平时部队长不在也不会影响任务的进展,但也不能大剌剌地这么说。尽管以德法斯的个性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但作为下属,当然还是要表现出应有的态度。
拉朱注视着这位亲切的部队长。
听说他年龄二十二岁。好像不是这个地方出身,而是来自城都那边。尽管剑术精湛,但看起来也不像会埋首训练,更像是随心所欲、如风般自由行动的那种类型。但是,这样的他依然当上了边境要塞的部队长,想必他一路走来也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才行动的。
德法斯注意到部下正看着自己,便抬起视线。
「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吗?」
「算是烦恼吗……其实我在想队长是怎么成为队长的?」
「嗯,自然而然。」
话题就这样轻易地结束了,看来德法斯并没有特别考虑过这个问题。眼见部下感到失望,他开怀地笑了起来。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能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是这样吗?」
拉朱倒不这么认为。至少,他希望成为一个让自己能够认同的人。
在那个小村落生活的时候,他从未明确意识到自己将来会成为什么样子,但现在不同。他渴望拥有确实的力量。
「别想那么多。你只要继续提升剑术本领,通过武官测验,顺利的话,也许就能在城都仕官,这样就行了吧?为什么现在才在烦恼这种事?」
「与其说现在……其实,是因为喜欢我的女性曾经结过婚──」
话说到一半,拉朱停住了,因为正喝着汤的德法斯突然呛到,整个咳了起来。
「队长,你还好吧?」
「你……这话题是要我从哪里吐槽啊?」
「呃,不用吐槽啦。我只是单纯感到疑问,不知道曾与她结婚的丈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已。」
能够娶那个缇娜夏的男人,究竟是凭借着哪点认为自己「配得上她」呢?
假如那只是因为纯粹的爱情,拉朱觉得自己比不上对方。因为他并不认为只要有着对她的爱意,自己就算一无所有也无所谓。
所以他有了一个直接的疑问,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才能拥有那样的自信?他认为应该要学会做不到的事情,并不断循环这样的过程,但到底应该把「哪种做不到的事情」作为目标呢?
自己将来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结果才能让自己感到满足?──说不定这些问题本该是在更加成熟后才会遇到。之所以会开始在意这种事情,是因为他偶然知道了缇娜夏与她那位前夫的存在。
即使如此,这些问题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般令人难以忽视。
德法斯拿起了手中的面包,果断地说道:
「别浪费时间去在意那些了。再说,那是喜欢你的女人,不是你喜欢的女人吧?既然如此就别在意她了。你该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面。」
「自己的事情吗?」
拉朱的确有这样做的打算,但目前他不清楚自己的终点在哪。当初进入要塞时,他只是模糊地认为「先服役个三年吧」,但现在他开始渴望有个更具体的目标。
看到部下认真深思起来,德法斯傻眼地看着他。
「简单来说呢,你这样只是希望她爱着你一个人吧?你这家伙,占有欲还真强啊。」
「……啊?」
「但别被年长的女人骗了。如果是你,再过几年就可以随便挑选对象。」
拉朱其实并没有把德法斯后半段的话听进去。
他以前从没这样想过,但现在他怀疑是不是就如德法斯所说的。平常缇娜夏对他过分依赖,让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占有欲。但是当他得知她九十年前曾有丈夫的时候,心里确实感到不太舒服。毕竟如果是死别的话,至少也说明两人并非是因为不和而分开。
拉珠带着这些思绪,结束了晚餐,与德法斯道别。
──如果将来真的和她结婚,自己会变成一个嫉妒心非常强的丈夫吗?
少年带着这样的担忧,转过了走廊转角。
「拉朱。」
女子随着声音同时飞扑过来。他做出习惯性的动作接住了她。
其实以他的反射神经是可以避开的,但他根据经验知道要是躲开只会让她更加执着。与其遭到她用魔法束缚四肢,不如老实地接住还好一点。少年解开了缠在他脖子上的白皙手臂,然后将她放到地上。
「拜托你,能不能用正常的方式叫我?」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让我碰你了呀。」
「那当然。」
他顺势在走廊上前行,缇娜夏则跟在旁边。即使有可能会被别人看到,她依旧毫不在意地与他交谈。
「拉朱,工作都结束了吗?」
「基本上。今晚没有夜班。」
「那要不要去玩呢?去海边如何?」
「不去。」
事实上,拉朱从未见过大海,所以对这样的邀请多少有些心动。但他知道,一旦答应了第一个要求,感觉她就会接连不断地提出更多。
拉朱一如往常地拒绝之后,缇娜露出了极度失望的神情。
「要是你太冷淡,我就要把这座要塞毁掉喔。」
「千万别这样。禁止威胁。」
「这不是一种交涉手段吗?」
「这绝对是威胁,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女子不满地撅起嘴,但是抬头看向少年后,突然瞪大双眼。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尽管如此,刚才连德法斯都问他是否有什么烦恼。也许是因为自己最近想太多,甚至把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了。他将双手环在脑后。
「我现在是会在意自己为何这么不成熟的时期。」
「咦?可是我觉得你成长的速度非常快啊……如果连你都对自己的成长感到烦恼,其他人可是会彻底失去自信的。」
「话是这样说,但我毕竟还没有经历过实战。」
尽管他一直在进行剑术修行,但从未实际感受到成效。他甚至觉得要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度过这三年该怎么办。缇娜夏就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用漆黑的眼眸凝视着拉朱。
「那么,虽然不能算是实战……但我们来试试看吧?」
她的眼神,比黑暗更让人无法看穿。
「我好久没有进行像这样的比试了。」
两人来到要塞附近的平原,彼此拉开距离,各自确认手中的剑。拉朱选择了训练用的剑,凝视着拿着短剑与细身长剑的缇娜夏。
「你原来是用双剑啊。」
「嗯,本来是。这种剑术算是有点非正统就是了。而且我最近有点生疏了。」
「你会使用魔法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啊。」
「攻击的时候不会使用,请让我用来强化身体。啊,对了,我们身上都张开了结界,不会受到致命伤,所以尽全力攻过来也不要紧的。」
「明白了。」
缇娜夏或许是为了战斗做准备,她身穿白色魔法袍,绑起头发。
拉朱第一次看到她拿着长剑,更何况是双剑。这是他从未交手过的类型。他早就知道她具备战斗能力,但果然有战斗经验。拉朱对此感受到一种复杂的兴奋。他理解了这点,想要知道她在剑术上的真正实力。因为他感觉到缇娜夏深不可测的一面可能就藏在这里。至少在剑术上,他想知道她究竟达到了何种境界。
拉朱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抬起头。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唯一的光源是那青白色的月光,在只有影子分外醒目的漆黑夜晚之中,缇娜夏露出了微笑。
「那么,就不客气了──我上了。」
她轻轻一踏草地,瞬间以惊人的速度冲入了拉朱的怀里。
她挥动左手的短剑,直接瞄准他的心脏。拉朱用剑柄将短剑击开,然后只用手腕的力量滑动剑刃,直取她的脖子。
然而,缇娜夏迅速用长剑将攻击挡下。她侧身一踏步,毫不犹豫地再次举起短剑。
从近距离刺向死角的攻击──如果是普通人,这里就该结束了。
然而在短剑即将刺入的前一刻,拉朱以左脚为轴心转动方向,绕到了她的侧面。
当拉朱从下方挥剑斩向她时,缇娜夏在千钧一发之际移动上半身避开攻击。
她差点失去平衡,用握着短剑的左手撑在草地上。拉朱见机不可失,再次挥剑攻击,缇娜夏用长剑挡下。但缇娜夏的力量不足,一味受到压制。
「唔……」
见她差点快要跌坐在地,拉朱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挥出一击。
缇娜夏抬头看着拉朱──转移到了后方。
看到女子一瞬间就逃到剑无法触及的位置,拉朱无奈地表示:
「还能用转移啊?」
「反、反射性地……对不起。」
「毕竟我也是个士兵啊。先到这里吧?」
简单的交手后,拉朱发现缇娜夏很强。
虽然很强,但不是无法战胜的对手。
尽管有些不符预期,但她毕竟是个魔法师。她自己也说最近有些生疏,所以让她太过勉强也很过意不去。感到有些尴尬的拉朱放下了剑。
然而,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
「不,请让我继续吧。」
缇娜夏用拿着短剑的手揉了揉眉间。
接着她放下手,抬起头。
「我要稍微……认真起来了。」
拉朱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月光下的缇娜夏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那双暗色的眼眸比夜色更为深沉。
在眼前的毫无疑问地是「杀人者」之威。
那是能够控制杀意与战意,挥舞刀刃之人的气场。
拉朱不由得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重新握紧了剑柄。
──此刻,他才接触到了她身上那一直不为所知的一面。
月光下,白色的刀刃闪烁着寒光,毫不犹豫地朝他挥下。
速度快得来不及用剑架开。拉朱急忙侧过头闪避攻击,刀刃险些擦过结界,激起一片白色光点。趁着缇娜夏试图着地的瞬间,他挥出剑刃朝她的脚砍去。
然而,她却用靴底挡住了这一击。想必那是一双贴有金属的靴子。缇娜夏借着这股力道向后跳开,并迅速将短剑掷向拉朱的额头。
那短剑瞄准得极其精准,但拉朱向右跳开闪过了攻击。
「你的弓术明明那么差。」
「我以前经常练习短剑。」
缇娜夏回答,同时挥剑朝他袭来,而那柄短剑再次转移回她的手中。
不能让那家伙自由行动。拉朱下定决心,拉近了与她的距离。他相信结界,挥剑朝她的身体砍去。
但是,缇娜夏也配合他的动作往前踏,用那把细身长剑使出剌击。
──好快。
然而尽管为这股速度惊叹,拉朱还是做出了反应。他用剑柄弹开长剑的剑尖。
由于体格纤瘦,她的攻击显得很轻。所以拉朱只能勇敢地用力气压制。
但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瞬间,缇娜夏从他的眼前消失。
视线的最上方有个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就在疑惑的瞬间,他感觉到头顶有柔软的手感滑过。当拉朱发现是她以手撑着头从他头顶上飞过时,他的背部被踢了一脚,身体向前踉跄。
「这是什么动作啊!」
他稳住身子,挥剑反击,缇娜夏用她的长剑接住了挥过来的剑刃。
她露出一个厚脸皮的笑容回应。
「我很轻的。」
「你肯定用了魔法吧,你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缇娜夏毫不犹豫地再次冲上来。
这就是她的个性。那毫不间断的连续攻击,每一击都带着可怕的速度。
就像是优雅地舞动一样。凶猛而激烈。
从不回头的剑刃,只是一心一意地向前。拉朱在格开所有攻击的同时,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她。
比他年长,拥有绝世美貌,难以捉摸,钟情得可怕。
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这样的她,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呢?
他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并不值得她选择。
但是,她丝毫不拘泥这些。
她只对他笑,对他撒娇,对他耍脾气,对他发怒,与他正面冲突。
也正因为拉朱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她才会偶尔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我输了……」
被抛在草原上的缇娜夏,终于在快喘不过气来的情况下说出了这句话。
拉朱自己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低头看着她。
她认真起来的剑法虽然每一击都很轻,但攻势以快得让人无法完全应对的速度扑来。正如她所说的,那种非正统的剑术混合了体术,专门瞄准死角攻击,让拉朱一次又一次地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到头来拉朱还是击退了缇娜夏。他瞄准破绽,将她手中的短剑弹飞,随后抓住她失去武器的左手,将她摔了出去。
缇娜夏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摔出去,像猫那样发出了「呀」一声惨叫,但看来并没有受伤。或许是因为疲劳,她现在仍然躺在草地上。
缇娜夏一边发出「啊──」的声音,一边在地上翻滚。
「因为攻击距离没有差那么多,我还以为能够打得不分轩轾……结果还是不行呢。」
「用魔法强化身体会有多大影响?你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但你不是也做出应对了吗……我是以我剑术的师父为基准来强化的喔。」
「竟然有人单凭肉身就有那么快的速度啊……」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人。」
缇娜夏终于起身。她坐在草地上向拉朱招手。
拉朱坐到她身边后,缇娜夏把上半身靠了过来。
「话说,输给十五岁的你,真是让人无地自容。我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反而变弱了?」
「我不知道你以前怎么样,但应该是因为你没用攻击魔法吧。」
回想起刚才的攻势,他觉得除了直接的攻击魔法,她可能也用了不少其他魔法,但如果再加上攻击魔法,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感觉只能在她使用魔法之前就打倒她。
缇娜夏靠在他的肩上。
「虽然没有用攻击魔法,但你用的也是普通的剑啊……本来我打算赢了就向你求婚的,结果全毁了,真过分。」
「要是我输了,我才会真心觉得沮丧。」
「呜唔,真想揭穿我们到底差了几岁!」
缇娜夏确认拉朱的呼吸平稳后,坐到他的膝盖上,以一种有些赌气的眼神抬头看着他。
「真是,非常,非常遗憾。但既然你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吧。比如结婚之类的。」
「为什么就算赢还是输结果都一样啊?那我的愿望就是你今后绝对不准摧毁要塞。」
「好、好难!但我会努力的……」
「有这么难啊……」
拉朱将手指伸进她绑起的黑发之中,长发自然地散开,垂落在她的背上。他捻起一缕发丝,用指尖轻轻滑过。
此刻已经没有不久前还感到的低落情绪。也许是因为运动过,也许是因为战胜了她。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不可思议的是心情并不坏。拉朱抚摸着她的头,露出苦笑。
「暂时先这样吧。接下来我会以甩开缇娜夏的方向努力。」
「我会被你甩掉吗!?」
「嗯。」
至少在剑术方面要超越她,并有能力保护她。
正如德法斯所说,把进入宫廷仕官当作目标或许也不错。沿着小小的目标一步一步地前进。
也许将来的某天他会再次陷入迷茫,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成长,是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尽管如此,自己也会继续前行,逐一消除心中的疑虑。而她也肯定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为、为什么我要被抛弃?是因为我不该把短剑转移过来吗!?」
「不是。」
拉朱将她抱在膝上,朝她脸颊轻轻一吻。缇娜夏愣了一下──下一瞬间,她几乎是以要将他推倒的气势扑了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可是我好开心!你终于有意愿和我结婚了吗!」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好了,我们回去吧。」
「咦?等一下,请等一下啦。」
拉朱让缇娜夏缠着他的脖颈,起身后在草原上迈出脚步。
在青白的月光底下,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草原上。
※
「他」从睡梦中清醒。
这是个一如既往的早晨,心情还不错。
他伸手到宽敞的床边,把还在熟睡的女人搂进怀里。那白皙的躯体十分温暖。他的手滑过她光滑的背部后,她便像是被挠到痒处似地微微颤抖,缩起了身体。他在她耳边低语:
「醒醒吧,天亮了。」
没有回应。不过她似乎听到了,顿时皱起眉头。如果她是只猫的话,耳朵想必已经垂下去了吧。
他吁了口气,把放在背上的手往下挪,轻轻捏了她的大腿。
「起来吧,你今天也有工作。」
「好痛好痛!」
她发出轻微的悲鸣,睁开了眼睛,用交杂着睡意与责备的眼神凝视着他。
「你做什么啊──」
就在这时,他清醒过来。
「唔哇!」
这是猛然起身的拉朱醒来的第一声。他在床上抱着头调整呼吸。
枕边的黑猫轻轻扬了扬尾巴,但并没有醒来。
拉朱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现在乖乖变化为猫的女子。
「我这是做了什么梦啊……」
刚才的梦莫名真实,感觉现在怀里彷佛还残留着那名陌生女子的身体触感。也许是因为做梦做到一半醒来,他现在感到有些头疼。
无缘无故梦见这种莫名其妙的梦,拉朱不禁觉得自己很可怜,无奈地垂下肩膀。
「唉……去洗个澡好了。」
同室的人还没有人醒来。
拉朱抚摸了一下睡在枕边的黑猫,独自前往浴室。
当缇娜夏以黑猫的姿态醒来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而拉朱早已不在房间。不仅如此,甚至一个人也没有。因为她总是起得太晚。这种情况对她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她在床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梳理了一下毛发,然后恢复原本的姿态,走向空无一人的浴室。她在宽敞的浴缸里放满热水,接着懒洋洋地泡了进去,慢慢唤醒自己的意识。
「好困……」
缇娜夏靠在浴缸边缘,打了个哈欠。
在要塞的每天都过得很平静。拉朱也是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事情要做,看起来相当充实。他那努力不懈的模样,令人不禁温馨地想着「从前的他也是像这样长大的吧?」。与从前作为王太子成长的经历不同,现在他的没有多余的重担,能自由选择未来,这是一件好事。偶尔会看到他烦恼的样子,这也是多亏了自由吧──要是拉朱本人听到这样的感想,恐怕会说「是缇娜你太沉重了」。
她花了一些时间完全清醒过来,整理好服装仪容后便前往莫劳那里。
缇娜夏翻阅了自己交给他的课题,然后两人一同坐下来吃午餐。这时她听到莫劳提起一件事,不禁微微挑起了眉毛。她用魔法束缚了打算中午就开酒瓶的莫劳,反问回去:
「调动吗?」
「就是啊。哎呀~突然这样真是让人伤脑筋呢。也许明天就轮到我了。如果我被调到其他地方,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我会帮你把记忆消除得干干净净,你就尽管放心一个人去吧。」
「太无情了!那我今后该靠什么活下去啊?」
「谁管你。」
她说着拿走了酒瓶,直接转移到别的地方。随后,她将差点偏掉的话题拉回正轨。
「所以,新调来这里的将军是你的熟人吗?」
「说是熟人也算吧。我们家族地位相当,年纪相仿,所以经常被拿来比较。大家总说我比他无能什么的……中伤得真是过分。」
「这不就是事实吗?」
──由于突然的调动,一位新来的将军即将被派遣到这座萨内克要塞。
据说这个男人相当能干,甚至连王族都对他十分关注。会将这样的人派到靠近国境的要塞来,或许是因为局势发生了某种变化吧。
缇娜夏用白皙的手指靠着下巴。
「嗯……虽说是能干的将军,但这种人也是形形色色……况且最近也没有发生战争。在黑暗时代,出现了不少只能用天才、鬼才称呼的那类人材,但那也是因为身处乱世才得以崭露头角,在和平时代反而无法突显这类才能,感觉也真是讽刺。」
「米拉德单纯就只是个性很差,坏心眼的家伙。」
「……你的话实在不太能相信。」
缇娜夏闭上眼睛,以单手端起茶杯。
她完全不打算参与这个国家的政治。只要拉朱生活的环境能够和平就行了。如果这份和平受到威胁,到时候就不得不采取适当的行动。
缇娜夏眯起眼睛,看到眼前的男人露出难以言喻的笑容,微微吁了口气。
训练场上响起剑戟的声音。
天气晴朗,气温不至于过热,正是适合在外活动的好天气。
在士兵们各自投入训练的同时,拉朱正朝着自己练习的对手德法斯大步逼近。或许是拉朱的速度超出了预料,德法斯顿时瞠目结舌。少年挥剑攻击之后,勉强挡下这一击的德法斯喊了声「哦」,踉跄了两三步。
见拉朱打算追击,德法斯用空着的手挡住他。
「慢着慢着,我投降。」
「……你在放水吗?」
「没有放水啊,我真的撑不住了。」
见他笑着这样回答,拉朱有一瞬间露出怀疑的表情,但毕竟对方是上司,他也只能点头致意。德法斯收起自己的剑,耸了耸肩。
「真的被你超越了啊。你可以找个更厉害的人陪你对练。我听说这次新来的将军相当有本事喔。」
「我还没见过他。」
「毕竟他是贵族阶级,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德法斯随后说要休息,便离开了训练场。拉朱回过头来,向刚才在旁观战的同室士兵询问。
「那么,下一个换你来?」
「才不要。跟你打会让人泄气的。」
比他大四岁的男子用尽全力摇头。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让少年无奈地吁了口气。
「所以就来找我吗?」
女子的语气之中带有的喜悦明显盖过了些许的无奈。拉朱点了点头,看向手持双剑的她。
毕竟自己最为年轻又不是武官,想要请没有交情的将军陪他练剑实在很难。而且他认识的人最近都说「不行」,不愿再与他对练。
到头来,唯一不排斥与他交手且身手不凡的人,也只剩下她了。缇娜夏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草原。
「恐怕很快就没有能与你对练的人了。更别说是在这种边境的要塞。」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只是一个普通士兵,就算想去城都,也不是我能随便决定的。」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旅行?透过实战获得的经验,比花上数倍时间训练所得到的更有价值。」
「不行。」
「唔──」
她发出一声沉吟,一脚踢向草地,将右手的长剑轻松地挥了过来。拉朱用长剑接下了这击,但缇娜夏随即将左手的短剑从近距离投掷过来。
少年勉强侧过身体闪开短剑。
但几秒钟后,他感到后脑勺受到一阵冲击,不禁「唔」了一声。
他往前望去,发现缇娜夏正笑得一脸开心。
「我明明说过禁止用攻击魔法。」
「我没用喔。因为这把是魔法剑,会自动在空中飞回来……」
「你要先说啊。」
「所以我不是说实战更能学到东西吗?」
拉朱面露苦色,捡起掉在草地上的短剑,按住依然隐隐作痛的头。
──虽然觉得她有些讨厌,但拉朱也明白她说的话是对的。
累积训练是为了应用在实战,但在关键时刻遭遇突发情况时,不能以「这和训练不一样」为借口来抱怨。既然「不使用魔法」这个条件已经削弱了她大半的力量,那么至少在剑术上,自己应该能够应对她的攻击。
拉朱将短剑还给她,然后重新拉开距离。
「麻烦再来一次。」
「好啊。赢了的话你会愿意和我结婚吗?」
「不会。」
「真狡猾……」
虽然这番话怨气颇深,但不知道是哪里有趣,缇娜夏突然捧腹大笑。
拉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释怀的感觉,重新摆好架势,这次由自己主动往前踏步。
穿插几次休息,他们进行了约一小时的对练。拉朱坐在躺在草地上的缇娜夏旁边。她的体力显然不怎么好,没多久就气喘吁吁。拉朱看着闭眼休息的缇娜夏,心想是不是让她太过勉强了,伸手摸向她的额头。
「话说,你的剑术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跟谁学的?」
「我不想说是什么时候呢!」
「……是没关系啦。」
她已经暴露自己年过百岁的事实,拉朱心想她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过要是她说自己在什么「黑暗时代」学的,那确实是会让人有点吓到,所以拉朱决定不再追问。缇娜夏则回答了他剩下的问题。
「剑术是在塔伊利跟当时曾是将军的人学的。」
「……那个国家已经灭亡了对吧?」
「啊啊啊啊啊啊,糟了!」
拉朱脑中模糊地回忆起大陆的历史。那个国家从前曾是大国,应该是在约百年前被现今的大国梅迪亚尔打败而灭亡。这么一来,至少可以确定她学剑的时间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缇娜夏在草地上翻滚着,嘴里发出「咪呀」之类的叫声,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不已。看着她的反应,拉朱的确有想再更进一步挖苦她的想法,不过现在他有其他更想知道的事情。
拉朱轻轻拍了拍她靠过来的头,让她停了下来。
「塔伊利是以这种剑术为主流吗?看起来有点奇特。」
「不是。我是向一个曾经四处流浪的刺客学的。本来他这套技术只传给一个继承人,但当时他已经金盆洗手,也不打算传给下一代,所以就当作代替方案教了我。」
「原来是暗杀技术吗!」
「是的。话是这样说,我的本领也还没到那种地步。」
仔细想想,她的双剑确实偏重于攻击而非防御,强调速度,以从死角攻击要害为主要目标的战斗风格。
但一直以来,拉朱都深信这只是一种特别的流派,完全没怀疑过这原本是不该公之于众的暗杀技术之一。
拉朱用手撑着膝盖,开始思索。
──一种不协调感油然而生。
但那感觉像是梦中的片段,模糊且不具体。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来。只知道这种感觉的存在。
少年怀着纷乱的思绪,不经意地低头看向仰躺在身旁的女子。
「拉朱。」
她在目光交会的同时,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伸出了双手。
那毫无防备而温柔的笑容──让拉朱想起了今早做过的梦。
「哇!」
拉朱反射性地跳开,捂住因害羞而泛红的脸,站了起来。
见他反应如此大,缇娜夏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起身后,像猫一样歪着头询问:
「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但你看起来有点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总之我们该回去了,变成猫吧。」
「还是白天呢。」
她虽然一脸不满,但还是为了变身而开始咏唱。然而在缇娜夏在十秒钟后变成四足动物后,拉朱顿时错愕不已。她那矫健的身躯与黑色光滑的皮毛,这优美的身姿并非熟悉的小猫,而是一只更为巨大的──黑豹。
黑豹无声地绕到哑然失声的拉朱背后,猛然扑到他背上。
「等、等一下!不行!不能跳上来啦!为什么是变成黑豹!」
「因为变小了就不好玩了嘛!」
「我怎么可能带着黑豹回去啦!我要的是猫!猫!」
「才~不~要~!你以为我永远都是猫就大错特错了!」
「这样就不能回要塞了!那晚餐怎么办!」
「不用回去了。去别的国家吧。」
两人就这样不着边际地进行着毫无结果的对话。
而他们面对要塞里即将发生的微小变化,则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
寄往边境要塞的信件,需五天才能送达。
若是紧急联络可以通过转移阵来转达,但一般私人信件之类的要随定期邮件一同寄送。所以,她起初觉得迟迟没有收到回信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不论寄出多少封,始终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这到底是怎么意思?
她打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向他讲述贵族的义务。他的家族似乎是因为「无法容忍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待在家里」而让他成为官吏,但很明显他根本没有那样的能力。反正那不过是谁都可以胜任的工作。他只需要早点回来和自己结婚、生下孩子就好。
这就是唯一要求他做的事情。只要留下血脉,再来就可以无所事事地在宅邸过日子了。贵族必须承担的责任,全都会由自己替他完成。
然而,即使寄出十封写满责骂与忠告的信,他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另一个人的信。那人知道她正在伤脑筋,于是来信写道「我正好收到殿下的命令,即将被分派到萨内克要塞,我会帮你瞭解他的状况再通知你的」,自愿帮忙这件事。他们两家交情深厚,这个男人虽然固执且不知变通,但是个有军人风范的正直之人。所以她决定将这件事托付给他。
她打开了那个男人寄来的信,迫不及待地阅读内容。
信中详细描述了她的未婚夫在要塞中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评价又是如何。
「……他带了一个情妇同居……」
这到底是怎么意思?如果他只是想养女人,那就应该回到城都与她结婚,之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可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回来呢?──那女人八成对他灌输了「不想去城都」的想法吧。若是他回到城都结婚,那个女人就会被安置在正妻的地位之下。她不愿接受这种安排,选择留在可以自由行动的要塞。肯定是这样。实在是令人厌烦的状况。
「……区区一个卑贱的妾室。」
莫劳的未婚妻菈蒂亚•可可•亚西希斯拿着读完的信挺起身子,将信以烛台的火焰烧毁。
最后剩下的,只有如同她内心一样烧得焦黑散落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