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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教室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图源:风来の喵助
录入:origion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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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那个满脸疙瘩的家伙还没抓到吗?」
校长猫山一边搔着花白的头发,一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强风吹得校长室的窗户喀喀作响。草壁叹了口气,把学校说明会的讲稿丢到会客桌上。
「校长,现在是担心可疑人物的时候吗?」
「有色狼的话,家长也不会放心啊。说不定现在还在——」
猫山不安地看向窗外。中庭看不到人影。一片枯叶撞上窗户,落入了矮树丛中。
日本Unesco女子中学校舍里冷冷清清的。昨天开始放寒假了。因为校规禁止在非上课日进行社团活动,所以大部分学生都在家里好好休息。除了二年级的特进班因为未修完课程的问题,每周六还在补课之外,校舍里看不到学生的身影。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三楼的教室。深红色的窗帘拉着,看不到教室里的情况。
「没有可疑人物。我们已经向警方报案了。现在还是专心准备说明会吧。」
「那么,要是发生什么事,就是草壁老师的责任喔。」
猫山噘着下唇说道。草壁忍住想咂嘴的冲动,用力捏了捏眉心。
猫山是靠着父母的关系当上校长的,是个既没智慧也没度量的废物。除了给矮树丛浇浇水,从来没派上过任何用场。简直就像是童话《国王的新衣》里面的国王,连安徒生本人看到了都会吃惊。想到还得照顾这个蠢货校长两年直到他退休,草壁就感到一阵厌烦。
今天接下来,预定要举行针对入学志愿者和家长的说明会。
自从猫山的祖母——绿女士从美国本土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基金获得贷款并创立学校以来,已经经过了半个世纪。以名门着称的日本Unesco女子中学,这十年来也受到通货紧缩和少子化等的影响,报考人数减少了一半。虽说有六成学生是从小学部直升上来的,但严峻的状况依旧没有改变。更糟的是,今年还爆发了必修科目未修毕的问题,接到了家长们如雪片般飞来的投诉。学校的偏差值本来就不高,如果再这样安于现状下去,恐怕几年内就会招不满学生了。
报考人数的减少,正一点一滴地侵蚀着学校的财政基础。虽然透过削减设备投资勉强维持经营,但逐渐也影响到学生的待遇。举例来说,去年还会发给每个学生印有姓名的笔记本和学生手册,但从今年起就换成了没有印名字的版本。
即使透过削减经费来拖延问题,终究会有极限。迟早还是不得不提高学费,或者裁减教职员。除了大力宣传学校的优势,防止学生人数低于招生名额外,别无他法。说明会是抓住家长和学生心意的宝贵机会。
「校长,没时间了。我们来对稿吧。请翻到讲稿第四页。」
草壁加重语气说道。在这所严格执行准时的学校里,唯一不遵守规定的就是这个男人。明明从早上八点就开始开会,他却一直慢吞吞地闲扯些有的没的,导致讨论毫无进展。如果让教务主任草壁上台,事情会进展得很快,但猫山那温和的长相意外地讨喜,风评比草壁还要好。至少今天得让他好好表现,否则用公款报销的那个蝴蝶领结和发油就全都白费了。
他抬头看向身后的摆钟,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
「等一下。我老花眼,得戴上眼镜才行。」
猫山一脸嫌麻烦地起身,开始翻找校长桌的抽屉。桌上堆满了像是在夜市摊位上会卖的零食和玩具。草壁感到一阵无力,抬头望向天花板。
「啊,找到了——」
就在这时,校长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转过身,看到二年A班的班导师煤渡,脸色发青地紧握着门把。
「小煤老师,怎么了?」
猫山有气无力地问道。煤渡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肩膀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平时他至少是个懂得敲门的、有常识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出大事了。请马上报警。」
「报警?为什么?请说明。」
「教室里有学生死了。我们班的学生被人杀了。」
煤渡像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一般说道,随后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死了?」猫山的声音变了调。「是、是谁被杀?」
一瞬间,周围鸦雀无声。
煤渡抱着头,缓慢而艰难地开口:
「——所有人。」
1
草壁将门卡靠近感应器。「哔」的一声短促的电子音。草壁提心吊胆地打开了二年A班的门。
「————」
教室里到处散落着少女们的尸体。桌子、椅子、储物柜、布告栏、窗帘——本应熟悉的教室里的一切,都像是用软管喷洒了血液般,染成了红黑色。少女们不仅被枪射中头部,脸部还被破坏得面目全非。肉块和脑浆四处飞溅。
「一个活口都没有吗?」
猫山从走廊探头往教室里看。门上的蜂鸣器响了起来,他慌忙把卡片钥匙靠近感应器。
「全都死了。」
草壁环视了一圈教室,然后扶着墙说道。
尸体之间没有任何重叠,全都散乱地分布在教室各处。地板上还留着像是拖行尸体留下的条状血迹。犯人应该是在教室里走动,把尸体一一分开,执着地确认是否还有生还者。看来没有人像恐怖电影里的女主角那样,靠装死逃过一劫。真是名副其实的一个不留。尸体的数量也刚好——
咦?
草壁再次环视教室,从走廊这侧开始数尸体。特进班是中小学连读制,二年级应该有二十一名学生。但教室里只有二十具尸体。
「得、得赶快报警。」
从草壁身后往教室里看的猫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不行。请先收起来。」
「咦?」猫山发出了怪声。「为什么?说不定犯人还在附近呢。」
「请仔细想想学校的处境。为了守护日本Unesco女子中学这半个世纪以来传承下来的传统,我们现在不能判断错误。」
草壁压低声音说道。他确实真心想守护学校。他一直谄媚那些没本事又爱摆架子的创办人家族,好不容易才在前年爬上了教务主任的位置。要是学校在这里垮了,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我们也有可能被犯人杀掉的啊!」
「我不是说不要报警。再过两个小时说明会就要开始报到了,在那之前必须通知警方。只是说,先确认是谁干的再报警也还来得及。」
草壁像是在说服自己般地回答。这么大的事件,不可能完全瞒过警察和家长。媒体会蜂拥而至,日本Unesco女子中学将会暴露在社会大众好奇的目光之下。要避免学校被究责,只能让犯人承担所有责任。他们必须彻底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博取同情。
对学校来说,最有利的情况就是,犯人是与学校无关的外部人员,而且思想或精神状态有问题。这样一来,学校就不会遭到谴责。
问题在于不是这种情况时。如果犯人是学校的相关人员,而且事件的起因是学生的霸凌或不良行为,那么学校没能阻止事件发生的责任必定会被追究。他们将会遭受媒体的集中炮火,从形象受损到招生不足,最后可能被逼到经营破产。
在这种情况下,学校要存续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把之前在学校附近目击到的可疑男子,栽赃成犯人。这样一来,学校就没有理由被责备,而且社会大众也会立刻接受这个说得通的剧本。
当然,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必须准备假证据应付警方,而且自己人之间也要统一说法。最重要的是,如果真正的犯人自首,这个剧本就全泡汤了。必须比警方更快找出真正的犯人,并且阻止他说出真相。
草壁咽了口唾沫。无论真相如何,果然还是必须比警方更先知道犯人是谁。
「教务主任,我可不想死啊。」
「不用担心。犯人的名字很快就会知道了。」
「为什么?」猫山瞪大了眼睛。「犯人不是那个满脸疙瘩的家伙吗?」
草壁摇摇头,拉着猫山的袖子走到走廊。
猫山所说的那个满脸疙瘩的家伙,指的是前天在校园里被目击到的中年男子。据推测,那名男子是趁着体育馆举行结业典礼的时候,翻越校园围墙侵入校内的。一名有东西忘在学校的广播社学生,正要从体育馆返回校舍时,和一个正在往教室里窥探的可疑中年男子撞了个正着。据说,那男子的脸上满是黑点,就像是爬满了苍蝇的尸体一样。等到警卫听到学生的尖叫声赶来时,男子已经跑走了。
「这起事件和前天那个可疑人物没有关系。」
「所以呢?为什么这么说?」猫山噘起了嘴。
「因为没有入侵路径。闯入校园和进入教室,两者难度完全不同。日本Unesco女子中学的保全系统可不是虚有其表。具体来说,可疑人物必须解决两个问题。」
「两个问题?」
「是的。第一个问题是,要从哪里进入校舍。教职员工通道没有门禁卡是打不开的。学生用的出入口虽然不需要门禁卡,但因为有监视摄影机全天候录影,可疑人物应该会有所顾忌,不敢随便通过。」
「会不会是把走廊的窗户给撬开了?」
「那是不可能的。校舍所有的窗户外侧都装设有震动感应器。感应器一旦启动,职员室、校长室和警卫室这三处就会响起警报。我七点到校巡视校内后,从七点半开始就在职员室,但警报从未响过。当然,到校长室之后也是一样。」
「说不定学生里面有共犯,偷偷从里面把锁打开了呢。」
猫山激动地说道,口水都喷出来了。
「这样的话,要进入校舍确实是有可能。但会遇到第二个问题。就算进了校舍,怎么进教室也是个问题。
所有教室的门,没有门禁卡都打不开。能开锁的,只有那个班级的学生、当天要上课的老师,还有校长和教务主任。如果用同一张门禁卡让两人以上进入教室,三处也会响起警报。当然,我也没听到这样的声音。」
「难道不是从教室窗户进去的?」
「教室的窗户也装了和走廊窗户一样的感应器。就算有学生从里面把锁打开,但因为是三楼,应该也没办法从外面爬进来。也没有能够攀爬墙壁的立足点。」
「原来如此啊。」猫山困惑地歪着头。「犯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教室的呢?」
「之所以会想不通,是因为一直认为犯人是可疑人物。如果认为犯人是学校的相关人员,那这两个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犯人只是用门禁卡进了教室而已。」
「咦?」猫山瞪大了眼睛。「那么,犯人是草壁老师还是小煤老师?」
「不是的。如果煤渡老师是犯人,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特地来通知我们发生了这件事。我和猫山校长从早上八点半上课前就一直在一起,所以彼此都有不在场证明。很明显事件是在学生都到齐教室之后才发生的。因此,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特进班的学生而已。」
「学生?可是他们全都死了啊?」
猫山指着教室喃喃自语。
「请仔细看看。二年A班有二十一位学生,但尸体只有二十具。这表示有一个人从教室逃走了。这名学生,就是杀害全班同学的犯人。」
2
「这样的话,就不知道谁是犯人了呢。」
猫山探头看了看放在教室角落的垃圾桶,喃喃自语道。
草壁原本盘算着,只要查出二年A班是谁不见了,就能立刻锁定犯人,但这个如意算盘却轻易落空了。垃圾桶里被塞满了二十一个人的学生手册和门禁卡。犯人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应该是把能确定死者身份的线索全都丢进了垃圾桶里。
所有的尸体,脸部都遭到了反复的破坏。光靠枪击,不可能造成这么严重的破坏。椅子脚上沾黏着肉块和脑浆,应该是犯人用椅子脚去戳、去捣那些脸造成的。预料到尸体会被检查,所以刻意破坏了脸部。
当然,如果警方介入调查,很快就能查明死者的身份。犯人大概认为只要能争取确认身份的时间也是有意义的吧。
「那家伙是怎么弄到枪的?」
猫山看着枪伤说道。
关于枪的来源,他倒是有个想法。大约四个月前,在有日本Unesco女子中学的水水市住宅区,发生了一起女子把自己关在公寓房间里的事件。这名女子名叫合津聪子。她长相怪异,半边身体都被胎记覆盖,据说她用「猫婆」这个笔名给一些神秘学杂志投稿,以此为生。聪子因为把从森林里捡来的垃圾堆在房间里,和房东起了冲突,争吵中一时冲动掏出了手枪。房东报警后,她就用洗衣机、冰箱和暖桌筑起路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警方持续劝降的第二天晚上,聪子突然胡乱开枪,企图逃出公寓。据当时监视路障的警员说,聪子持有一把装有长消音器的手枪。她突破警方的封锁线逃了约四百公尺,但被追入死胡同后遭警方制伏。
然而在她被当场逮捕时,身上却没有手枪。警方虽然出动了四十人搜索,但至今仍未发现手枪。有传言说,是她情急之下扔掉的枪,被围观的人捡走了。
日本Unesco女子中学的学生偶然路过,把枪捡走的可能性很高。四个月后,这把枪的枪口对准了同班同学。由于学校的合唱和管乐社团相当兴盛,所有教室都使用厚实的隔音墙。如果是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声音没有传到外面也不足为奇。
「哎呀,好可怕呀。真想快点报警啊。」
猫山故意大声嘟囔着。草壁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十二点二十分,距离说明会开始报到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让我们好好调查现场吧。这么大胆的犯行,一定能从现场留下的线索找出犯人。」
草壁抬起头,环视着尸体散落的教室。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和血迹,绕着教室走了一圈。由于所有窗帘都拉上了,脚边显得有些昏暗。感觉就像在黎明前的欢乐街,小心避免踩到呕吐物一样。
冷静观察后发现,少女们的尸体集中在教室后方。前后两扇门中,只有后门上沾满了红色的手印。应该是犯人从黑板那边开枪,少女们才会蜂拥跑向后门。教室的门在休息时间以外,除了老师的门禁卡,从里面是无法开启的。不管怎么敲打,门都打不开,她们只能一个接一个地被击中头部。
教室前方装设着一面横向长镜,从镜子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黑板。目的是让学生看到自己的样子,好注意仪容和生活态度。这二十具尸体中,恐怕也有人是在亲眼目睹自己被枪击的过程中死去的。
虽然尸体穿的衣服都染成了暗红色,但仔细一看,水手服和运动服是混在一起的。数一数,穿水手服的少女有十二人,穿学校规定运动服的少女有八人。根据校规,只有体育课当天才允许穿运动服到校。确认了黑板上的课表,果然下午有体育课。
「咦咦?」
从他肩膀上方看过去,墙上嵌入式空调的控制面板上贴着一张草纸。上面用红笔大大写着「禁止使用」。虽然沾有头发和肉片,却几乎看不到血迹。他想起来,两周前煤渡曾报告说冷气机坏了。
控制面板的正下方,立着一支腋下拐杖。看来有人脚受伤了。环视尸体,却不知道是谁的。
就在这时,教室突然亮了起来。
他用手遮住刺眼的光线朝教室里看去,原来是猫山掀开了黑板那边的窗帘。阳光照在沾满血迹的地板上。
「你在做什么!」
草壁慌忙把暗红色的窗帘拉上。
「喂,干么啦?」
猫山噘起嘴,表示不满。
「要是路人看到尸体怎么办?」
「这里是三楼耶?除非是长颈鹿不然看不到吧。而且这窗帘,很奇怪喔。」
「每间教室都一样啊。」
「不是啦,」猫山不满地指着窗帘。「看看这血迹。只有靠近教室黑板的那一侧沾了很多血,对吧?但靠近后门的那一侧几乎没有。」
草壁退后半步,比较着窗帘的左右两侧。教室的窗户朝南。虽然因为布料是暗红色所以看不太清楚,但靠近西边,也就是教室黑板那一侧,却染上了大量的血迹。而靠近东边,也就是靠近后门的那一侧,大部分的布料都还保持着原样。
「很奇怪吧?犯人难道有什么理由,非得弄脏靠近黑板那一侧的窗帘吗?」
猫山拉着窗帘说道。难道被害者还用血写了什么讯息吗?真是太扯了。
他忽然低头,注意到脚边有像粗粒砂糖一样的玻璃碎片。大概是学生的眼镜破掉了吧。
环视附近,发现一位长发少女趴倒在地。抓住她运动服的领子将她的头抬起来,发现她戴的不是眼镜,而是眼罩。揭开纱布,看到少女的眼皮肿了起来。因为只有眼睛周围没有沾到血迹,所以看起来像是被框起来一样,像熊猫似的。少女不只头部,双腿也留有中弹的痕迹。
为什么只有她的腿被射中呢?他低头看着地板思考时,就在脚边发现了一只手表。皮革表带断开了,表盘的玻璃也碎裂了。原来玻璃碎片就是这个。指针停在八点三十三分。
可以确定事件就是发生在这个时间了。早上的班会时间是八点三十分,如果认为枪击是紧接着班会后发生的,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
草壁看着地上的手表,屏息凝神。
仔细想想,班导师煤渡一直到过了十二点才出现,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呢?如果说他是在来校长室之前才发现尸体的,那他就等于是旷课了三个多小时。
草壁把手表放回地上,转身背对猫山。
「我们去问问煤渡老师吧。」
3
煤渡仍然脸色发青,躺在校长室的沙发上。
「……没有通报警察吗?该不会是想隐瞒吧?」
煤渡盯着草壁的脸。草壁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的。离学校说明会报到开始还有一小时二十分。我只是想在那之前理解事件的真相。」
「真相?不就是可疑人物闯进教室杀了学生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虽然说话用词很客气,但煤渡似乎怀疑草壁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
煤渡是个四十多岁、长相俊美的男子。他是青森出身的乡下人,明明长得一副不入流的补习班老师的样子,却被学生和家长们公认为全校第一帅哥,还真是让人跌破眼镜。在这所学校里,他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懂礼貌的正常人,但实际上,他两年前还是一名外科医生,有着被大学医院开除的、见不得人的过去。
「煤渡老师,请容我确认一下。二年A班的学生是二十一个人,对吧?」
「是的。暑假前还是二十个人,第二学期真央转学进来,就变成二十一个人了。」
「那就没错了。犯人不是可疑人物,而是在二年A班的学生当中。」
草壁重复了二十分钟前的说明。猫山从校长室的角落不安地看着两人。
「……您说的我都明白了。但是,如果您认为犯人已经逃走了,那不是更应该报警吗?」
「我们别再各说各话了。请告诉我你发现事件现场的经过。」
「经过?」煤渡摊开双手。「早上,我为了上课去了教室,然后就发现了学生们的尸体。就这样。当时犯人已经不在了。」
「上课时间是八点三十分,对吧?我记得煤渡老师你是过了十二点才到校长室来的。在那之前你在哪里?」
「当然是在教室里。」
「是昏过去了吗?」
「目睹了那种景象,还能保持理智的人才奇怪吧。」
「我知道了。八点半前往教室时,有在走廊上遇到谁吗?」
「没有,谁都没遇到。」薄渡一时语塞。「只是——」
「怎么了?」
草壁加重语气。煤渡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缓慢而沉重地开口。
「因为做了些无聊的事熬夜,所以迟到了。明明八点三十分就应该开始班会了,我催计程车司机快开,赶到教室的时候也已经八点四十五分了。如果我能准时到校的话,也许就能保护学生们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吞吞吐吐的。如果相信煤渡的话,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枪击就已经结束,犯人也已经逃走了。
「如果有不得已的原因而会迟到,按照规定应该要向身为教务主任的我报告吧。难道你打算让学生们白等吗?」
「不是。我联络了班长翔子的手机,让她们先自习等着。我知道这违反规定,非常抱歉。」
煤渡低下了头。这所学校严格执行准时的规定,所以就算老师没来,学生们也会在开始上课的时间自动就座。煤渡大概直到打开门的那一刻,都还相信学生们正在教室里用功自习吧。
「你还记得打电话给班长的时间吗?」
「应该是八点十五分左右。」
「在通话的过程中,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只说了必要的事就挂电话了。一想到她可能挂断电话后马上就遇害了,我就感到非常难过。」
「能告诉我昨晚熬夜的原因吗?」
「这个……」煤渡一脸忧愁地扭曲着脸颊。「一定要回答吗?」
「警察肯定也会问你同样的问题。有什么不能回答的理由吗?」
「不是的。我之前被解雇的原因,教务主任您也知道的吧。其实现在,我正受到那位病患家属的骚扰。」
煤渡再次低下了头。
关于这个人被解雇的来龙去脉,草壁当然知道。据说是在进行胰脏癌手术时,因为疏忽了内视镜的消毒,导致一名四十多岁的男性患者死于败血症。虽然家属和大学医院之间达成了和解,但煤渡还是引咎辞职了。「那位病患」指的应该就是因败血症死亡的那个男人。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查到的,但青森老家收到了骚扰电话。如果我就这样保持沉默,家人恐怕会遭到不测。所以,我就打电话给律师朋友咨询,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夜。」
「等等,」猫山缓缓地举起右手。「那个满脸疙瘩的家伙,会不会就是那位患者的家属?」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打电话到老家骚扰的,是个声音嘶哑的老太太。跟中年男子完全不像吧。」
「原来如此。煤渡老师也真不容易啊。」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虚伪。在二十名少女惨遭杀害的现在,为了一个患者的死小题大作,实在是显得很愚蠢。
「回到正题。你到达教室后,在还没有昏过去之前,看到的情况还记得吗?」
「模模糊糊地记得一点。那时候她们的身体还在不断流血。」
「你认为是谁杀害了班上的同学?」
「不知道。她们都是坦率又善良的孩子。」
「最近这几周,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争吵或纠纷?就算对大人来说是小事,对她们来说可能是重大事件。」
「争吵或纠纷吗?」
煤渡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说起来,我们班的夏美被野狗袭击了。她是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孩子。」
「我知道,」猫山轻轻敲了敲会客桌的边缘。「就是那个长得像江户时代幽灵一样的孩子吧?」
「她的浏海确实很长,不太容易看清她的表情。她的双胞胎妹妹奈奈美有很多朋友,所以相比之下,她就显得格外文静。其实夏美也是个有开朗一面的好孩子。」
「被野狗袭击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不是下过雨吗?听说就是在那天,她在上学的路上被野狗追赶。多亏了志工社的几个孩子——她们三个刚好路过,赶走了野狗,这才没出什么事。教务主任您也知道学校后面的杂木林里有野狗出没吧?」
草壁点了点头。他自己也曾经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只满脸都是脓包的野狗追过。他立刻向最近的卫生所投诉了,但似乎因为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损害,所以没能让那些官员们采取行动。
「能确切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是结业式的前一天。因为我记得在结业式那天早上的班会提醒过大家。」
「真的是野狗所为吗?不会是霸凌吧?」
「怎么可能。虽然说是袭击,其实也只是被舔了脸而已。好像是因为细菌感染,眼睛肿得像橘子一样。为了避免她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跌倒,我让她去保健室借了腋下拐杖。」
煤渡指着自己的右眼皮说道。戴着眼罩的尸体应该就是夏美了。腋下拐杖的主人也是她。
「在班会上提醒学生们是吗?在大家面前被点名,夏美会不会自尊心受伤呢?」
「您太夸张了。我并没有提到她具体哪里受了什么样的伤。」
「明白了。那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没有了。特进班的学生,除了转学生之外,都是从小学一路直升上来的。她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彼此熟识的朋友。而且,如果想知道犯人是谁,应该还有其他可以调查的东西吧。」
煤渡一脸沮丧地说道。
「你是指?」
「出入口的监视摄影机啊。如果犯人是二年A班的学生,那么监视器里应该会拍到什么可疑的举动。犯人一定是把枪藏在书包里带来的。」
「枪不一定是犯案当天才带进来的吧。也可能事先就藏在二年A班教室里了。」
「那是不可能的,」煤渡摇了摇头。「前天结业式前才大扫除过。而且我要求学生们在寒假期间把东西都带回家,教室里也没有可以藏枪的地方。教室外面也一样。」
「我明白了。那我们来确认监视器的影像吧。」
草壁向猫山使了个眼色。猫山慢悠悠地走向校长桌,打开了笔记型电脑。
监视摄影机拍摄的影像,每隔一小时就会自动储存到资料库里。只要用职员的电脑连上专用网站,随时都能确认影像。
草壁登入管理页面后,从垂直排列的连结清单中选择了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八点的影像。萤幕上跳出了播放器,开始播放从斜上方拍摄的学校出入口的影像。
被柔和晨光照亮的校舍景象,与平常并无二致。微风吹拂着枞树的枝枒。快转播放后,可以看到从八点十分过后,开始有学生零零散散地到校。
八点二十分到二十五分之间似乎是高峰期,可以看到应该是在上学路上会合的学生们接连出现。奈奈美和夏美明明是姐妹,却刻意错开了上学时间。夏美没有使用腋下拐杖。八点三十一分,南最后一个跑了进去,之后出入口又恢复了宁静。
「刚好二十一人呢。」
草壁一边数着手指一边说道。
「果然是教室里少了一个人吗?」
煤渡一边盯着萤幕一边回答。猫山则像看了恐怖电影的孩子一样浑身发抖。
「看起来没有可疑的学生呢。你觉得呢?」
「我也这么认为。大家看起来都很正常。」
煤渡抱着手臂点了点头。虽然也快转播放了九点到十二点的影像,但果然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通过学校的出入口。
「除了二年A班的学生以外没有人进出。看来犯人果然就在A班的学生里面。」
「喂,为什么没有人出去呢?难道凶手还在校舍里面?」
猫山指着显示器说道。
「离开校舍的时候,没必要特地走有监视摄影机的那个学校出入口。应该是打开一楼走廊的窗户逃走的吧。」
「啊,对喔。」猫山松了一口气。
p001
草壁将视线转回萤幕。他心想,在猫婆挟持事件现场捡到手枪的犯人,一定是下定决心要杀害同班同学,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通过了学校的出入口吧。
他抬头看向摆钟,短针指着下午一点多。距离学校说明会开始报到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
「校长先生,这台电脑里有二年A班的座位表吗?」
「当然有。我可是一直在努力记住学生们的名字呢。」猫山用粗短的手指移动滑鼠,打开了Excel表格。
草壁列印出座位表,以两倍速播放影像。草壁一边向煤渡提问,一边在手帐上整理女生们到校的时间。(图1、图2)
「大家都死了啊。真可怜呢。」猫山说了些废话。
草壁从手帐上抬起头,捏了捏眉心。最早到学校的翔子看起来很可疑,最后一刻才出现的萌和南也让人觉得可疑。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的。
「唉,我们看看其他日子的录影吧。说不定会拍到情侣之类的呢。现在的国中生可都早熟得很。」猫山突然语气兴奋地说道。
p002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煤渡插话道。
「忘记什么?」
「我也不清楚。但在快要昏过去之前,好像觉得教室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你说的,该不会是窗帘吧?」猫山啪地拍了一下手。
「什么事?」
「你没发现吗?二年A班的窗帘,只有西侧那边沾满了血。很奇怪对吧?」
煤渡一脸茫然地看着猫山,过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用指尖敲了敲座位表。
「我明白了。」
「咦?」草壁和猫山同时出声。
「我知道杀害二年A班二十名学生的犯人是谁了。」
4
「——咦?」
煤渡扣下扳机的同时,司的脸上血花四溅。
少女们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茫然地望着司。司本人似乎最为惊讶,坐在椅子上呆望着虚空。右边脸颊上裂开一个大洞,冒出像是没抽完的香烟一样的烟。眼皮还在微微抽搐着。司像是想说什么似地张着嘴,慢慢地向前趴倒下去。
煤渡松了一口气。看来即使戴着不习惯的橡胶手套,开枪杀人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担心的卡弹情况也没有发生。
「……小煤老师,为什么?」
从讲台正前方,传来了奈奈美颤抖的声音。牙齿格格作响。
煤渡苦笑了一下。明明有同学被杀,这些女学生们却还像上课时一样,乖乖地坐在位子上。
「去问皋月吧。」
煤渡将枪口对准奈奈美,扣下了扳机。一头黑色短发轻轻飘动了一下,眉心随即爆裂开来。后座的香穗,全身像是刚泡完澡一样被血染红了。
「大家快逃!」
以班长翔子的叫喊声为信号,其他学生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到处都是桌子翻倒的声音,教室里回荡着疯狂般的惨叫声。煤渡毫不犹豫地朝着涌向后门的学生们的头部开枪。血肉四溅,就像西瓜被压碎一样。
少女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像橄榄球员一样用身体撞门。有的像防灾演习一样躲到桌子底下。有土下座不断说着「对不起」的少女。有的还没中枪就吓昏过去倒在地上。有的完全不离开自己座位。
反正她们都活不了,不快点动手反而对不起她们。煤渡一边迅速更换弹匣,一边像僵尸电影里的主角一样,持续朝着少女们的头部开枪。
「小煤老师……」
夏美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说道。长长的浏海掀了起来,露出右眼的眼罩。
「什么事?」
刚才的喧嚣仿佛一场幻觉,教室里一片死寂。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夏美似乎是最后一个了。
「老师,您以前是坏人吗?」
夏美的眼角泛着泪光。
「我应该把野狗的事情好好跟卫生所反映的。对不起。」
煤渡苦笑着,正要扣下扳机的那一刻——
「去死吧!」少女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右腿。伴随着两声枪响,他的视野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向后倒去。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朝着一屁股跌坐在地的煤渡,高举起剪刀。是铜管乐队的香穗。他下意识地一脚踹开她的肚子,香穗仰面朝天倒下,他接着用尽全力朝她的脸上打了一拳。伴随着一声闷哼,血从她的鼻子和嘴里喷了出来。
「好险好险。」
他一边揉着腰一边起身,朝香穗的眉间射入子弹。看来是因为香穗身上沾了奈奈美的血,才让他误以为她是尸体。即使对手是孩子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教室后方传来了呻吟声。夏美正抱着腿,浑身发抖。看来是因为香穗的缘故,射偏了,打中了她的左右小腿。
「看起来很痛吧。对不起。」
煤渡走过去。「这种事……没听说过……」夏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煤渡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去年春天确定能重新任职到中学时,做梦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也是呢。对不起。」
将枪口对准夏美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脑浆从另一边的耳朵喷了出来。
※※※
时间回到八个月前。
第一次担任班导师,刚结束家庭访问的四月早晨。
他正拿着点名簿走在走廊上,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一个个子矮小的女生站在阳光下。是没有参加社团的皋月。
「怎么了?」
「那个,」皋月说着,眼神一边飘忽地看向窗外。「我好像知道老师的一些事情。」
「咦?」他勉强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声音。喉咙干得发燥。
「老师,您和我的一个恩人长得非常像。而且姓氏也一样。您以前是医生,对吧?」
脚就像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还天真地以为,诉讼的事情早就被世人遗忘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放心吧。」皋月低声说道。「老师,您其实是个杀人犯,对吧?」
那天放学后,皋月把煤渡叫到了小巷里的一家咖啡店。
「我一直想跟你道谢呢。谢谢你杀了龙猫。」
皋月一边往茶杯里倒牛奶,一边说道。
「龙猫?」
「对,我的伯母。」
皋月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
据她所说,直到小学四年级的冬天,皋月都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皋月还在上托儿所的时候,父亲因为酒后驾车,撞死了两名小学生和一只猫,被逮捕了。隔年,母女俩便像是逃难似地离开了东京,搬到了房总半岛的偏远地区。在四叠半大小的公寓里,母女俩的生活虽然清贫,但也算幸福。据说,母亲虽然一直忙于偿还父亲欠下的债务,但脸上从未失去过笑容。
然而四年前的冬天,母亲突然消失了。说着「要去见朋友」离家后,便音讯全无。亲戚们报了失踪,县警也展开了调查,但母亲的下落依然杳无音信。由于同年秋天,父亲刑满出狱,亲戚们都在猜测,是不是父亲拉着母亲一起自杀了。
失去双亲的皋月,被送到了伯母那里寄养。伯母是在三鹰经营当铺的寡妇,长得一副像是用铁撬把龙猫打了二十下的丑陋模样。
「神明真是残酷啊。被那种笨蛋妈妈养大,一定很辛苦吧。放心,我会把你培养成一个像样的大人的。」
刚开始一起生活的时候,不知为何,龙猫很高兴地说了那些话。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压抑。皋月每天都得搭乘那散发着像老人打嗝一样难闻气味的电车,单程花上一小时去上学。日本Unesco小学的校舍是五层楼的玻璃帷幕建筑,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类似医院诊间的味道。穿着工作服、满脸皱纹的伯母,总是一脸不高兴地打扫着地板。同学们都长着馒头般的脸,只会谈论她从未听过的艺人和电视剧。
「你还没交到朋友吗?大家都是很善良的孩子,主动去跟他们说说话,好好相处嘛。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龙猫很快就开始说这种唠叨话。每当皋月沉默不语,龙猫一定会辱骂她的母亲。后来才知道,原来龙猫把班上同学的家庭背景都查了个底朝天。她们大部分都是地主或富豪的孩子。
龙猫任性妄为的言行,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当她得知皋月跷课去见以前的朋友时,不知为何气冲冲地闯进学校的职员室,大吵大闹要求退还学费。教务主任跪在地上低头道歉的身影,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因为这件事,龙猫的事情在班上传开了。
从这一天起,皋月开始受到欺负。同学们嘲笑她是「怪兽家长」、「恶霸地主」、「小龙猫」、「妈宝」等等,还有人朝她扔狗屎,或是把死苍蝇放进她的便当盒里。皋月一到学校就趴在桌上,靠着回忆母亲还在时的生活来打发时间。
再这样下去,心灵就要崩溃了。在绝望的心情中迎来小学五年级结业式的那天,龙猫倒下了。
原因是贫血。龙猫躺在病床上,还得意洋洋地讲述着自己每天的辛苦,但一周后却判若两人,变得沉默寡言。在医生的建议下,她接受了全身精密体检,结果发现大肠里长了肿瘤。是第三期癌症。
龙猫住进了七国山大学医院,预定四月中旬接受手术。皋月最初的一个星期还会去医院探望,但因为龙猫只会抱怨护士,她很快就不去了。突如其来的一人生活虽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没有龙猫在的日子,心情却像长了翅膀一样轻松自在。
手术当天,一些从未见过的亲戚聚集在医院。
「能被伯母照顾真是太好了呢。一年前还真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个不知是谁、门牙缺了一颗的老婆婆,一边摸着皋月的头,一边这么说道。
手术只进行了两个小时左右。手术很成功。龙猫晚上就醒了过来,跟平常一样开始唠叨。亲戚们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医院,但皋月的心情却很沉重。
两天后,龙猫的病情突然恶化。伴随着高烧,血压急遽下降。
皋月在病房里看到的龙猫,像一只垂死的蟑螂一样在床上颤抖着。从胸口传出咻咻的怪声。眼窝深陷,隔着皮肤都能清楚地看到头骨的形状。
第二天早上,皋月去病房的时候,龙猫已经被送进了加护病房。从那之后,皋月就再也没能见到龙猫的面,十天后,龙猫就过世了。
「你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呢。」
从火葬场回来的路上,缺了门牙的老婆婆声音哽咽地说道。
皋月随口应付着,脑海中浮现出在火葬场看到的龙猫那具令人不舒服的遗体。
「我家的亲戚并没有提起诉讼。大概是怕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吧。没想到半年后老师会被另一个遗族告上法庭呢。」
皋月放下茶杯,暗自得意地笑了。一边撩起栗色头发的皋月,看起来时髦又亮丽,完全不像是有过那样阴暗过去的人。
「看来你误会了,」煤渡谨慎地斟酌着用词。「我并不是因为医疗过失而辞去医生工作的。」
「是吗?」皋月睁大了眼睛。「但因为败血症害死病人是事实吧?」
「任何手术都有后遗症的风险。我有向病人做适当的说明,在取得同意后才进行手术。只是刚好接连发生了原因不明的死亡,媒体才大肆报导而已。从一开始就是遗族不可能赢的官司。」
「那为什么要辞职呢?」
「派系斗争让人觉得很荒唐。本来就打算要辞职了,刚好跟和解的时机重叠,所以被报导得好像我受到惩戒处分一样。」
皋月托着腮苦笑了一下。大概是半信半疑吧,看来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傻。
煤渡的解释中夹杂着一些谎言。虽然确实是自己辞去医院的工作,但真正的原因既不是个人因素也不是医疗过失。是因为对医院里的年轻男医生出手,惹火了上司,也就是外科部长。煤渡和外科部长都是双性恋。
直到辞职半年后,他才知道那个年轻医生是主任教授派来的眼线。他到现在还在后悔,当初真应该把那个臭小子给干掉。当然,也怪自己太不懂人情世故。至少该看看《白色巨塔》之类的。
「算了,那些都无所谓了。反正老师您杀了龙猫是事实,真的很感谢您。」
皋月轻轻地鞠了一躬,栗色的头发随之摆动。
煤渡无法拒绝皋月。如果被她向同学透露过去的事,自己的教师生涯就完了。一旦被学生和家长起了疑心,要重拾信任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让皋月继续迷恋自己。
「今天说的事,没有告诉班上任何人吧?」煤渡压低声音问道。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会说出去啊。」皋月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对了老师,来我家玩嘛。龙猫的家很不错喔。」
「嗯,有机会再说吧。」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皋月却高兴得红了脸。
皋月的样子开始变得不对劲,是在暑假结束后的那段时间。
「有人给了我这个。」
在三鹰的宅邸见面时,皋月递给煤渡一个皮革制的小包。拿在手里感觉比外表看起来要重得多。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装有消音器的自动手枪和弹匣。
「在哪里拿到的?」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皋月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一个长得像阿修罗男爵的女人跑过来,说想让我帮她保管一段时间。」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肯定是那个「猫婆」,也就是水水市挟持事件的犯人。她在逃离现场的过程中,情急之下把手枪交给了碰巧遇见的女中学生。她可能是打算刑满释放后,再找到皋月把手枪要回去。
「光是持有就是犯罪。赶快去派出所——」
话说到一半就吞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猫婆」,也就是合津聪子是从哪里弄到的手枪,但警方一定会赌上威信追查枪枝的来源。如果有少女出面声称收到手枪,她必定也会成为调查对象。父亲有前科,母亲又失踪,这样一来,皋月肯定会被警方翻来覆去地调查。警方会在她家附近查访,说不定会查到经常出入宅邸的那个可疑男子。
煤渡每两周就会跟皋月发生一次关系。如果老师和少女之间这种不正当关系曝光,媒体一定会对煤渡口诛笔伐。也可能因违反条例而被逮捕。两年前被周刊杂志当作「杀人外科医生」追着跑的记忆又浮现出来。
「皋月,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警察先生也不行吗?」
「当然。要是被警察发现了,可是会被关进监狱的。老师的人生就完蛋了。」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又没有做坏事。」
这对皋月来说很少见,她用一种耍赖的口气说道。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装小孩。煤渡在心里咂了咂嘴。
「听好了,你是个垃圾犯罪者的孩子。你身边已经有好几个人死于非命,警察怎么可能会相信你这种人的话。」煤渡抓住她的肩膀说道。
皋月茫然地望着半空,过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
「……说得也是呢。」
「这件事绝对要守口如瓶。」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点头答应的皋月,侧脸上浮现出后悔的神色。
从下个星期开始,皋月的言行举止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每次在学校走廊上擦身而过时,她都会重复说着一些脱线的言论,像是「被警察窃听了」、「被野狗监视着」、「有可疑人物在跟踪我」、「同学想要杀我」等等。
煤渡能够理解皋月的心理状态。她在幼年时接连失去家人。虽然父母的下落依然不明,但活着的可能性极低。虽然她装出一副时髦少女的样子,但内心深处,应该一直隐藏着只有自己活下来的愧疚感吧。被硬塞了手枪这件事,成了导火线,让她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感情一下子爆发出来,内心完全被罪恶感吞噬了。
他明白两人的关系终将破裂。但如果现在跟她拉开距离,天知道皋月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这样,对自己教师生涯的未来感到不安的煤渡,匆匆忙忙地迎来了年底。
「我想去派出所自首。」
结业典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皋月一边搔着凌乱的头发,一边说道。她脸色憔悴,完全看不出过去那开朗活泼的样子。
「别说蠢话。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好了。」
煤渡一边穿着衬衫一边回答,像是要转移话题般望向窗外。天空飘着像抹布般的灰色云朵。
「但是,我已经约好了。」
「约好?」他不由得停下动作。「什么意思?」
「不是跟老师您啦。我跟人商量好了,决定去监狱服刑。擅自做主真是抱歉。」
「你说了手枪的事了吗?」
「嗯,跟老师的关系,全部都说了。」
他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要崩塌。这样下去不行。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她。
「听好了,你只是被洗脑了而已。如果真的为你着想,怎么可能叫你去自首。」
「洗脑?」皋月轻蔑地哼了一声。「只是个同班同学而已。怎么可能嘛。」
「你这笨蛋懂什么!快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我不说。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嘛。说好圣诞节要去七国山看夜景,之后两个人一起去派出所。」
煤渡咂了咂嘴。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从壁橱深处拿出藏起来的皮包。打开皮包,就能看到枪口。
「这个我来保管。没有实物的话,就算去警察局自首也没意义吧。」
「啊?别擅自做主啊。」
「我是为你着想。」
「少开玩笑了!你这个杀人犯!」
皋月提高了嗓门。那轻蔑的眼神,和周刊杂志的记者简直如出一辙。
仔细想想,现在的情况和两年前简直如出一辙。要继续在七国山大学医院工作,就只能在那个青年向主任教授告密前封住他的嘴。不知道自己有多后悔当初没有把他杀了。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真是个吵闹的女人。」
从皮包里拿出手枪,装上弹匣拉开保险,将枪口对准皋月的脸。
「去死吧。」
皋月不知为何露出微笑。
「真是个笨蛋——」
砰的一声,皋月倒下了。
煤渡低头看着仰面倒地的尸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这里开始才是关键。如果因杀人嫌疑被逮捕就没意义了。
如果被发现杀害现场是这栋宅邸,自己的处境会相当不利。要从这个已经来往了半年多的龙猫的家里,彻底消除毛发、体液等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从附近居民的口中,也可能会得到目击煤渡的证词。只能伪装成是在别的地方被杀害了。
问题是,皋月说她商量过的那位同班同学。据说皋月已经把她和煤渡之间的关系告诉了那个同学。如果警方找她问话,肯定会查出煤渡的那些丑事,进而查明皋月被杀的真相。必须要封住这个少女的嘴。
但根本不可能锁定是哪位同学。虽然能想到几个和皋月比较要好的朋友,但没办法确定到底是谁。唯一的条件是,她是班上二十一名学生中的其中一个。
「————」
煤渡一边取下弹匣,一边再次深呼吸。
看来只能把二年A班的学生全都杀光了。只要制造不在场证明,把杀害同学的罪名嫁祸给皋月,自己就能够安全脱身。正好,明天是每周六的补课日,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立刻就想到了如何制造不在场证明。利用空调就行了。二年A班的空调虽然半个月前就故障,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电路好像又接触上,几天前就恢复正常了。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煤渡慎重地计划着每一个步骤。明天假装睡过头,搭计程车去学校。在车上跟司机攀谈,让他记住自己的长相。到了学校,就跟平常一样上课,等时间过去。
等到十一点,就拿出藏起来的手枪,把所有学生一个不留地杀掉。然后立刻把暖气调到最高的三十二度,尽可能让教室暖和起来。因为教室的墙壁很厚,密闭性也很好,所以室温应该能很快升高。这样做是为了让角膜和皮肤干燥,加速尸体的变化。到了十二点,再把窗户全部打开,让室温降下来。然后,再用东西去砸空调的控制面板,把它弄坏,让它没办法正常运作。
只要过了十二点冲进校长室,警察应该会在十五分钟左右赶到。因为尸体变化已经开始,死亡时间应该会被推估得比实际时间早三、 四个小时。只要把调慢了时间的手表随手丢在现场作为物证,警方就会误判犯案时间。这样一来,八点四十五分搭计程车抵达的煤渡,就能够制造出不在场证明。这就是他的诡计。
至于扮演犯人角色的皋月的尸体,应该要晚一点再让人发现。必须等到尸体腐烂,死亡时间变得模糊不清之后,才能让法医验尸,这样才能把杀害同学的罪名栽赃到她头上。就把皋月的尸体丢到不容易被发现的树林深处吧。
还有一个大问题。学校出入口的监视摄影机。因为所有学生的进出都会被拍下来,所以只要一查看影像,就会发现皋月根本没有到校。这样就无法栽赃给她了。
煤渡打开家里的笔记型电脑,连线到储存影像的资料库伺服器。他写入一段脚本,让系统自动替换十二月十八日和二十五日八点到九点的影像。因为上周二年A班也有补课,所以把两段影像替换也不会被发现。因为周六、日禁止社团活动,其他班级的学生也不会入镜。虽然只有天气令人在意,但查看电视的天气预报后发现,明天和十八日一样都是阴天。
准备完毕后,煤渡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他一闭上眼睛,皋月那可恨的眼神就浮现在眼前。大概是内心的不安投射出来的吧。
没问题,自己一定能顺利办到。
煤渡在脑海中,狠狠地把皋月的脸踩碎。
5
「——我知道杀害二年A班二十名学生的犯人是谁了。」
煤渡低头看着座位表说道。
草壁歪着头表示疑惑。这个软烂的男人在说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教的学生被杀,受到的打击太大,脑子出问题了吗?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在教室里昏倒,只凭听了我们对话的只字片语,不可能知道犯人是谁。
「小煤老师,好厉害!」猫山双手合十,叫了起来。「犯人是谁啊?」
「请让我按顺序说明。」
煤渡说话的样子,活像电视剧里的刑警。
「第一个线索是窗帘。教室里靠近黑板那一半的窗帘上染满了血迹,但靠近后门那一半却几乎没有,对吧?」
煤渡这么一说,猫山就像个纸糊的老虎一样,连连点头。
「靠近黑板那一侧的窗帘沾上血迹并不奇怪。只是靠近窗户的学生被枪击时,血溅到了窗帘上而已。
问题是,靠近后门那一侧的窗帘上,几乎看不到血迹。学生们的尸体都集中在教室后方,很明显犯人是站在黑板那边乱开枪的。照理说,靠近后门那一侧的窗帘上,应该留下更多血迹才对。为什么窗帘上没有沾到血迹呢?那是因为犯人乱开枪的时候,那个位置根本就没有窗帘。」
「没有窗帘?」猫山歪着头表示不解。
「开枪的时候,有一半的窗帘是开着的。因为犯案后,犯人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这才造成了只有靠近黑板那一侧的窗帘上沾有血迹的奇怪现象。如果把靠近后门那一侧的窗帘拉开,应该会看到窗户玻璃上溅满了血迹。」
「为什么只关了一半的窗帘?」
「你把顺序搞反了。早上的教室没有必要特地把窗帘全部拉上。当学生开始聚集在教室时,窗帘应该是打开的。在事件发生之前,有学生关上了一半的窗帘。那么,这个学生为什么要关上一半的窗帘呢?」
煤渡看了看两人的脸。猫山像小学生一样举起了手。
「因为阳光刺眼?」
「那样的话,应该会关上东侧的窗帘才对。教室朝南,黑板在西边。」
「因为风吹到窗户很吵?」
「那应该会把窗帘全部关上才对。」
「我不知道啦。」猫山噘起嘴。「答案是什么?」
「请回想一下两天前发生的事情。就是那个可疑人物闯入学校的事件。就算她们平常再怎么大剌剌,今天也一定会担心被人偷窥。但总不能趴在地上换衣服吧。她们是为了在教室靠近黑板的那一侧制造死角,才拉上了窗帘。」
猫山抬头望向三楼的窗户。「啊」地恍然大悟。
「你是说,有人在教室靠近黑板的那一侧换衣服,对吧?」
「没错。根据我们的校规,有体育课的日子可以穿运动服到校。如果下午有体育课,上午的课也可以穿运动服上课。当然,到校时穿制服,在早上班会前的空闲时间换衣服也没问题。
现在,请回想一下监视摄影机拍到的学生人数。穿水手服和运动服的学生各有几位?」
「嗯……水手服是十三人,运动服是八人吧。」
猫山看着草壁的手帐回答。
「那么,教室里倒下的尸体呢?」
「啊?我不记得了。」
「水手服是十二人,运动服是八人。」
草壁说完,煤渡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乍看之下好像是少了一位穿水手服的学生,但事实并非如此。从窗帘的状态来看,可以推断在八点三十分前有一位学生在教室换上运动服。事件发生前的人数组成是,水手服减少一人变成十二人,运动服增加一人变成九人。和事件后的尸体数量相比,少了一位穿运动服的学生。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犯人。犯人要么是穿着运动服到校,要么是到校后从水手服换成运动服的人。」
「等等,」草壁插话道。「不能断定只有一个人到校后换衣服吧。也可能有两个以上的学生换衣服啊。」
「不,那不可能。」煤渡摇了摇头。「那样的话,事件发生前穿运动服的学生就会有十人以上。就算其中一人是犯人,穿着运动服的尸体也应该至少有九具才对。但教室里穿运动服的尸体只有八具。」
「啊,对。」草壁不再追问。
「让我们回到话题。犯人应该是穿运动服到校,或是到校后从水手服换成运动服的学生之一。」
「不过,犯人应该不可能是在到校之后才换的衣服。因为下午的课会取消,犯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如果是为了行动方便,根本没必要穿制服到校。犯人就在穿着运动服到校的那些人之中。」
煤渡拿起会客桌上的原子笔,对照着草壁的手帐和座位表,在穿水手服到校的学生名字上补了个「×」。
「穿运动服到校的是,由依、皋月、响、真央、夏美、美久、千佳、奈奈美这八个人吗?」
「没错。不过,尸体还留在教室里的夏美不是犯人。班上戴眼罩的女生只有一个,所以犯人是除了夏美之外的七个人中的其中一个。」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在杀人后,把夏美的眼罩戴到别的尸体上?」
「把眼罩拿掉就知道了。如果右眼周围也沾到血的话,就有可能是被替换过。」
「不,」草壁摇了摇头。草壁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眼睛周围像熊猫一样被框起来的少女的尸体。「右眼周围没有血迹。」
「那就表示眼罩没有被替换过。如果不是在被杀前就戴着眼罩,眼睛周围也会沾到血迹才对。那具尸体一定是夏美无误。
不过夏美的尸体还有一个疑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不只头部,连双腿都被子弹贯穿了。为什么只有她,被多开了好几枪呢?」
「咦,是吗?」猫山搔着头。「为什么呢?」
「还有其他疑问。犯人把学生手册和门禁卡丢进垃圾桶,还破坏了尸体的脸部。这些都可以看作是为了不让人查明死者身份而做的。因为如果所有死者的姓名都被查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会暴露,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然而,犯人却没有处理夏美的眼罩。以犯人如此谨慎的作风,应该要把眼罩带走,或者丢进垃圾桶才对。犯人为什么没有取下眼罩呢?」
「是不是只是没注意到?」
「不。犯人用椅子脚去破坏少女们的脸。不可能没注意到眼罩。」
「会不会是觉得没意义?眼睛周围没有血迹的话,就很明显之前戴着眼罩。」
「如果考虑得那么周全,应该会把眼罩拿走,再让那个部位沾上血。当时,各处的尸体应该都还在流血。犯人虽然注意到了夏美的眼罩,但并不认为那是能确定她身份的线索。」
「这是什么意思?小煤老师,你不是在班会上说过夏美被袭击的事吗?」
「是的。她在上学的路上被野狗袭击的事,全班同学都知道。但我并没有具体说明她受了什么伤。正如教务主任所说,不能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那么,请问两位,如果你们看到一个被野狗袭击过的少女拄着腋下拐杖走路,会认为她哪里受伤了呢?」
草壁倒吸了一口冷气。猫山跳了起来,发出一声怪叫。
「我懂了!凶手误以为夏美是脚受伤了!」
「答对了。因为长长的浏海,同学们没注意到夏美眼睛肿了。犯人以为,只要朝夏美的腿开枪,流出的血就能掩盖掉野狗的咬伤。就算注意到了眼罩,也没有把它拿下来,是因为犯人没想到那会成为确定夏美身份的线索。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目睹夏美被野狗袭击的志工社那三个人,应该知道夏美受的是什么伤。响、步美、美久她们三人不是犯人。基于同样的理由,夏美的妹妹奈奈美也不是犯人。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可能会搞错姐姐受伤的部位。」
煤渡在座位表上画了个「×」。
「剩下是由依、皋月、真央、千佳四个人。
还有其他线索。正如刚才提到的,犯人开枪杀害学生后,把学生手册和门禁卡丢进了垃圾桶。这可以看作是为了不让人查明死者身份而做的,但仔细想想,这很奇怪。门禁卡是用来识别个人的,但学生手册并不能确定持有者是谁。上面记载的只有校规和校歌。虽然去年为止上面还印有姓名,但从今年起,为了削减经费,已经取消了印姓名。犯人为什么要把学生手册收集起来丢到垃圾桶里呢?」
「该不会是不小心弄错了吧?」
「正是如此。犯人大概以为今年的学生手册上也印有姓名吧。但今年春天转学到日本Unesco女子中学的学生,无论怎么慌张,都不可能搞错。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去年为止有印姓名这回事。所以,转学生真央不是犯人。」
煤渡又补上了一个「×」。
「剩下的就是由依、皋月、千佳这三个人了。请看座位表(图3)。皋月坐在最前面的座位,由依和千佳坐在最后面的座位,对吧。
p003
请想像一下事件发生的情况。犯人一定是等所有同学都到齐了才开始杀人。因为如果在开枪的过程中,有迟到的学生从外面把门打开,目标就会逃到走廊上去了。因此,犯人一定是等南在八点三十一分到校之后,才把手枪拿出来的。
各位都知道,这所学校对时间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过了八点三十分,学生们就必须坐好参加班会。南迟到进入教室的时候,其他学生应该都已经坐好了。
假设由依是犯人。如果她从教室后面开始射击同学,学生们应该会往教室前面逃。但大部分的尸体都是想往教室后面逃。」
「等等,」猫山拉了拉煤渡的胳膊。「说不定犯人开枪前先移动到教室前面呢?」
「虽然我认为站在后面比较适合射击,不过算了。这所学校的教室在黑板上方装有一面横长的镜子。学生们都是面向前方坐着的,所以镜子应该在她们的视线范围内。这起事件中使用的手枪,应该是装有消音器,而且枪管很长的那种。不是能塞进运动服口袋的东西。如果由依拿着没有遮掩的手枪朝黑板那边走过去,其他学生一定会从镜子里看到。当然,她们就会往教室前面逃跑。这与现场的情况不符。
基于以上几点,坐在最后一排的由依不是犯人。千佳也是一样。」
煤渡说完,又在座位表上打了两个「×」。
「剩下的学生只有一个人了。杀害二十名同班同学的犯人,就是皋月。」
6
即使在事件过去四个月的现在,草壁有时还会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教室里有二十名学生被杀了。」
草壁拨打一一○报警是在说明会报到开始前十分钟,下午一点五十分的事。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小学生和家长们。
电话那头的警员起初以为是有人喝醉酒打来乱闹,还很不耐烦回应,但十分钟后从派出所赶来的巡警一看到教室,立刻脸色大变,呼叫了支援。一小时后,学校的校地挤满了警察和媒体。
在杂木林深处发现皋月的遗体,是事件发生十天后的事了。
皋月穿着运动服,在树荫下头部中弹身亡。右手握着手枪,口袋里发现了装有弹匣的皮包。警方进行了司法解剖,除了大腿有被野狗咬过的痕迹之外,没有发现其他外伤,断定为用手枪自杀。
发现遗体的隔天,学校在会议室召开了记者会。
「小学的时候,皋月接连失去了家人。特别是她昵称为『龙猫』、非常信赖的伯母的去世,对她的人格形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无处可逃的孤独,剥夺了她学习生命可贵的机会。身为教育者,没能照亮她内心的黑暗,我真的感到非常懊悔。」
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草壁声音颤抖地说道。
在旁边的座位上,猫山像个婴儿一样放声大哭。他接到了来自美国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基金的通知,劝告他辞去校长职务。看来就算是个傻瓜,被炒鱿鱼也会感到不甘心。不过,他那副长相倒是挺招人喜欢的,所以光是看着这个小个子男人在那里哭,就足以博得社会大众的同情了。
停课一个月后,日本Unesco女子中学重新开始上课。虽然约有二十名学生转学,但除了猫山之外的教职员工都留了下来。学校创立时所秉持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理念,在媒体上得到了正面的报导,来自日本各地的支援申请也纷至沓来。
作为日本少年犯罪史上罕见的大规模杀人事件的善后处理,这应该算是勉强及格了吧。虽然煤渡的那番推理让人大吃一惊,但幸好犯人是皋月。如果她的身世不是那么悲惨,学校很可能会被媒体追究责任。
「真是对龙猫感激不尽啊。」
草壁靠着校长室的椅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至今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但,绝不是恶梦。
他抬起头,校舍沐浴在晴朗的阳光下。
※※※
完成了当上老师后的第二次家庭访问,煤渡搭计程车回了家。
他从酒柜里取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拔掉软木塞,倒进了杯子里。从公寓十六楼俯瞰着街景,他将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十二月的事件就像是一场幻觉,煤渡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明明是杀光了全班学生的老师,却还能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和家长们谈笑风生,这不是很可笑吗?向家长道谢并坐上计程车的时候,他不禁笑了出来。
他注视着杯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脸。竟然能从那样危险的境地中全身而退,真是不可思议。
最初的危机,是在教室射杀学生的过程中遇到的。他被浑身是血、装死的香穗趁其不备袭击了。那时候打了她的脸是个失误。二十具尸体中,如果只有一具带着被殴打的伤痕,警方一定会注意到这具尸体。因为煤渡身上沾了香穗的血,如果被警方检查身体,嫌疑会一下子加重。
情急之下,煤渡决定把所有二十个人的脸都毁掉。只要不让香穗的尸体引起注意,就算在煤渡身上发现血迹,也不会让人起疑。把学生手册和门禁卡丢进垃圾桶,是为了强化「犯人为了防止被用排除法查出身份而破坏尸体脸部」这个说法。
下一个危机很快就来临。草壁竟然说不要报警。煤渡准备的不在场证明,是建立在警方会迅速进行初步验尸的前提上。一想到自己又要被这种只顾着升官发财的蠢货搅乱人生,他差点真的想一枪打爆他的头。
尽管如此,煤渡还是保持着冷静。虽然偷偷报警也是一个办法,但与草壁为敌并非上策。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只是害怕自己要承担事件的责任罢了。如果让他明白犯人的身世背景有问题,他应该就会放心地报警了。
于是,煤渡当场编造了一套指认皋月是犯人的推理。窗帘只关了一半、夏美腿部中枪、学生手册被丢进垃圾桶等等,所有这些都成了他推理的素材。毫无疑问,那时候的自己是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从那之后,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草壁叫来了警察,顺利完成初步验尸。隔天进行了司法解剖,警方公布的结果正如他所料。警方也联系上了载过煤渡的计程车司机,他那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也因此成立。
十天后,在杂木林里发现了皋月的尸体,这起事件就被定调为身世不幸的少女所犯下的凶案。虽然警方也搜查了三鹰的宅邸,但似乎只是简单地调查一下皋月的生活状况,煤渡的那些丑事并没有被揭发。
事件已经过去四个月了。煤渡已经记不清那些死去的学生的长相了。
「————」
手机铃声响起。
萤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又是骚扰电话吗?他把杯子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按下了通话键。
「能听我说一下吗?」
电话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是个熟悉的声音。
「请问是哪位?」
「不好意思,我是猫山。」
煤渡感到有些失望。自从一月底被逼着辞职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位前校长了。难道是没饭吃了,想来要钱吗?
「请问有什么事?」
「我知道犯人是谁了。小煤老师以为自己是犯人,对吧?其实是误会啦。真正的犯人,就在那二十一名学生里面。」
煤渡感到一阵寒意,脸色刷白。心脏怦怦直跳。
这家伙在说什么?
「可能我刚才说得不太准确。朝女孩子们开枪的,确实是小煤老师没错。但策划这整起事件的并不是老师,所以说老师不是真凶。」
「……如果是恶作剧电话,我就要挂断了。」
「老师太小看小孩子了。我劝你最好别这样。那些孩子们,意外地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喔。」
「我听不懂这什么意思。」
「别装傻。明明就朝着学生们的脑门砰砰开枪。」
「不对。杀害学生的是皋月。」
「又来这套。就算能蒙骗警察的眼睛,也骗不了我的眼睛喔。」
猫山干笑着。煤渡深吸了一口气。别被迷惑了,这家伙只是在试探。
「老师,请别开玩笑了。」
「那我就问你,为什么监视摄影机拍到的夏美没有拄着腋下拐杖?」
玻璃杯掉在地上碎裂。他感觉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我不知道。可能只是上学的时候没用而已吧。」
「那教室里的腋下拐杖是从哪里来的?结业式前不是大扫除过,还要求学生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家吗?你就别逞强了。我知道老师窜改了监视摄影机的影像。那天我说想看看其他日子的录影,找找有没有情侣的时候,你不是突然岔开话题了吗?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可疑了。
如果要调包二十五日的影像,只能用二年A班其他有补课的日子拍的影像。我确认过了,十八日的影像里没有皋月。把被调包的影像还原回去,就表示二十五日那天皋月根本没有到校。通过学校出入口的女生有二十个人,被杀的也是二十个人。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是学生做的了,对吧。除了小煤老师之外,没有其他人有机会杀害她们。」
「饶了我吧。」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有不在场证明。」
「啊哈哈,那早就解决了。只要看看空调控制面板上贴的那张草纸就一清二楚了。我那么努力地想提示他,草壁老师却一点都没发现。真是个废物。
那张草纸,上面沾着头发和肉片对吧。但奇怪的是,上面几乎没有血迹。如果是中枪时少女的头撞到面板,照理说应该也会沾上血才对。没有血迹就表示,头部和面板相撞的时候,伤口的血已经干了。犯人是在开枪后过了一段时间,才把尸体扶起来,让头部撞到面板上的。也就是说,事件发生的时候,空调可能还能用。这样一来,死亡推估时间就没有意义了。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小煤老师是犯人。但不明白为什么要杀光可爱的学生。所以我调查了老师之前工作的七国山大学医院。三年前不是发生过病人接连离奇死亡的事件吗?皋月的伯母也过世了,我觉得很可疑。稍微威胁了一下外科部长那个老头,他就全都招了。」猫山得意洋洋地一口气说道。
他膝盖发抖,光是站着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外科部长——?」
「想知道吗?那个老头,三年前跟小皋月搞不伦呢。竟然跟小学生搞不伦,是不是很夸张?但有一天,小皋月一脸阴沉地跟他说。她把两个人的关系告诉了正在住院的龙猫伯母。那老头就慌了。要是被警察知道了,可就不只是丢饭碗,而是要坐牢的啊。所以那个老头,就在龙猫伯母的点滴里混进了一点雨水。」
「怎么会……」声音嘶哑,像气喘病人一样。「胡说!」
「是真的喔。皋月为了除掉讨厌的伯母,利用了外科部长那个老头。那老头也真是蠢。皋月说把他们的不伦关系告诉龙猫伯母什么的,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
对了,老师。皋月小学的时候,好像被朋友们欺负过。后来上了别的国中的同班同学还记得,皋月曾经被人扔过狗大便。因为特进班里大部分的孩子都是从小学直升上来的,所以同学几乎都没变。虽然最近她看起来已经融入了班级,但说不定内心深处还藏着对同学们的怨恨呢。」
手指颤抖,手机掉在地毯上。脚边传来刺耳的笑声。
「啊哈哈,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小煤老师你搞错了。」
煤渡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竟然被一个国中生小鬼操控,杀害了二十个少女——?
「不过,皋月也太自私了。她是想把同学们全都杀光,只留下自己一个人,但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而且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会被扣上杀人的罪名吧。」
「请别再说了。」
煤渡像是要吐出来一样地说道。
「好啊。那就进入正题吧。」
猫山压低了声音。
「我不小心把这件事跟草壁校长说了。他说等明天的学校说明会结束后,就要报警。那么,小煤老师,您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