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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话 他的誓言与她的决心

    过了三天新年假期之后,周才收到树传来的消息。

    周和真昼两人一起跨年,也一起去了神社参拜,度过了悠闲平静的时光。期间并未收到树的联络,让周有点担心他是否平安无事,所以一看到树的名字在讯息通知栏出现的瞬间,周自己也意识到了内心的动摇。

    读完树「现在能出来吗?」的讯息后,周便毫不犹豫地回覆了同意。

    他对在客厅里一起念书学习的真昼说了一声才走出家门,先传了一条讯息,然后才迈步前往约好碰面的公园。此时正值寒冬,冷冽的空气刺痛着他的脸颊,可是周并不在意,迳自走在寂静的道路上。

    树好像就在附近,说很快就能到达,于是周选择以适当的速度步行,结果刚好与走来的树同时抵达了公园。

    这次树明显做了充分的保暖措施,他穿上厚厚的外套,围了围巾,还戴上耳罩。对于这位怕冷的朋友来说,这身装备令人非常满意。

    知道树并没有因为除夕夜的那件事而感冒后,周才放下心来,看着树的脸上露出了他一贯的轻快笑容。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多关照。啊,这是你借我的外套和围巾。真是帮了大忙,多亏有这些我才没有感冒。」

    从看起来如往常一样的树手中接过一个纸袋,里面整齐地放着摺好的外套和围巾,此外还放了一盒很高级的点心,似乎是要表示谢意。周不禁扬起嘴角,心想树在这种地方还真有礼貌。

    「其实你不必介意,是我自己要借你的。」

    「因为老爸骂我说:『借了朋友的东西就要加倍归还,糊涂东西。』到底是谁害我非借不可……哎,反正说这些也没用。」

    树吐了吐舌头,尽管语气中带着抱怨,可他的声音里并没有厌恶的情绪。看见树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之前一直没有收到联络的周悄悄松了口气。

    「啊,也请椎名同学一起享用那个吧。除夕夜那天承蒙她照顾了。」

    「嗯,毕竟我什么也没做。」

    「你这人就是……我本来也想送点什么给照顾过我的修斗叔叔,但是我不知道他的住址,就算问了你再擅自寄过去,好像也不太好。」

    「我爸大概会说『不用在意,我什么都没做』。」

    「哈哈,我想也是。你们父子俩可真像。」

    「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

    主要是修斗听了树的心事,帮助他放下心中的负担。

    周认为自己没必要因此被感谢,于是再次否认,结果换来一句最近经常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你这人就是这样」。一看见周面露不满,树就笑了起来。

    树轻快的笑声中不带调侃的意味,于是周的气也消了一半,忍不住仔细凝视着树的脸。

    他脸上那轻松的微笑彷佛是卸下了心中的负担,使周原本隐藏在心底的担忧也逐渐消散了。

    树已经平静许多的心境从外表也能看出来。周在他身旁慢慢走着,两人随后在一张空着的长椅上坐下。

    在这么冷的天气里,除了周和树以外似乎就没有其他人会特地来公园谈话了。平常有许多孩子玩耍的公园此刻静得出奇,只有飞机从远处飞过的声音与微风摇动树木的沙沙声在耳边回响。

    「有吵架吗?」

    周原本犹豫着该不该问,可是树似乎正等着他开口。

    于是,在十分钟左右的沉默之后,周的询问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周尽量以随意的态度询问,而树也同样随意地答道:「在跑出家门的时候就已经吵过一架了啊。」他脸上还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并且耸了耸肩。

    「也对。那……有什么进展吗?」

    「说有也是有,说没有也没有。大哥和老爸还在冷战,我被晾在一边,我妈则是站在不干涉的立场随便他们去吵。我们家的人啊,真是有够自我中心的。」

    树的语气中含有些微苦涩,虽然还是对家人的行为有所不满,可他不再像除夕夜时那样,用带有令人心痛、甚至近乎自暴自弃的冷漠语气来诉说了。

    「那个……」

    「嗯?」

    「后来我思考过了。修斗叔叔不是说要让老爸听我说话,我就得先努力拉他坐上谈判桌吗?」

    「对啊。」

    「没有准备好谈判的条件,对方当然不愿意坐下来听我说了。虽然我当时还是不服气,不过仔细想想,一开始把谈话的机会毁掉的人,其实就是我自己。」

    树靠在长椅背上,像是有些怀念,又像是后悔似地喃喃自语,然后将脸朝向天空闭上双眼。

    「你也知道我在反抗我老爸吧?」

    「嗯。」

    「老爸对我的改变感到不满,我们因此发生争执,再加上小千的事情,老爸愈来愈不信任我,结果我又反抗得更厉害,形成恶性循环……老爸的干涉也不无道理。因为在遇到小千之前,我一直是个乖巧听话、成绩优秀的好孩子,绝对不是现在这种嘻皮笑脸、态度吊儿郎当的小孩。在他看来,就是儿子在交了个女朋友以后才突然变得轻浮随便又毫无责任感。」

    「你自己都说自己轻浮啊。」

    「闭嘴啦,我有自觉好不好。」

    周刻意开他玩笑,然后得到了和平常一样的回应,这让周不禁松了口气。

    「原本认真乖巧的孩子性情判若两人,还因为和女生的关系惹上麻烦,受了些伤,甚至害老爸被学校老师找去谈话,这对父母来说肯定是一种耻辱,他会对这样的交往关系感到不满或表示反对也很正常。老爸以为自己的儿子被奇怪的女人给迷惑了,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不晓得是我主动提议让我和小千彼此改变的。」

    树抬起的手垂下,遮住了双眼。

    像是想遮住视线,又像是为了集中思考一般。

    「虽然老爸从那时候起就固执地认定这一点也有错,可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问题。在老爸因为大哥他们的事情受到刺激的时候,我正好变成那种状态,也难怪老爸会产生偏见了。假如我当时能够在学校维持良好表现,我爸可能也比较愿意听我说话。」

    一字一句的诉说犹如忏悔,同时,树也明白这些都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他说话的语调依然强而有力,彷佛已经看向了未来。

    「我知道的,早就知道了,结果我还是选择视而不见。选择逃避、走轻松道路的人也是我自己……一切都是由我开始的。」

    遮住眼睛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显露出的双眼中蕴含着明确的光芒,那强烈的目光表明了无比坚定的决心,令周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在悔恨过去之后,他似乎更加确信了自己未来的行动方向,那双平静却坚定不移的眼睛直视着周。

    应该不需要再为他担心了。

    「所以,为了得到我爸的认同,我也会努力去累积手中的筹码。」

    面对明确地表达觉悟后露出笑容的树,周安静地点了点头。

    「我并不是想变成老爸理想中的乖孩子,但我明白一味地强调自己的要求却忽视其他事情,那他根本就不会听我说话,所以我决定试着挽回。首先从重建信任开始……虽然可能会被说已经太迟了。」

    「这样啊。我也只能在旁边支持你,我会一直看着的。」

    见证树的决心。周唯一能做的就是理解他付出的努力,并且在他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树本人最清楚这是他自己该完成的事情。

    因此周决定不多加干涉,而是默默地见证树的坚持和奋斗。

    「你可以偶尔对我施压,提醒我别偷懒啊~不然我很容易松懈。」

    「如果看你快不行了,我会踢你一脚的。」

    「喂,难道就不能温柔地推我一把吗?」

    「哦?原来你是想被温柔地推一把。」

    见周扬起嘴角,树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视线,那八成是在掩饰难为情。周能察觉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对树非常瞭解。

    「随你便。」

    「好啊,我就不客气了。我觉得你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嗯,我会努力。」

    或许是因为周表达出支持的态度让树感到非常害羞,他的脸颊微微动了动,最后带着那份难掩的羞涩点了点头。

    看着树终于确立方向,心情也平静下来,周悄悄松了口气。他迅速瞟了一眼手机,发现讯息对话框中多了一个贴图。

    「你打算怎么跟千岁说?」

    周查看了讯息纪录,没有让树发现他的动作,随后关掉手机画面并开口询问。树的脸色明显僵硬起来。

    「……这是我引起的问题,其实不该把小千卷进来的。可是,我希望未来也能和小千在一起,如果小千愿意的话,也希望她能跟我一起努力。要是她觉得痛苦的话,我也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能听到树绝对不会离开千岁的心意,那就足够了。

    「千岁一定会站在你这边,而且我觉得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笃定啊?」

    「对吧?千岁。」

    周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以不回头的姿势喊了一声。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影子笼罩在树身上,接着是一双白皙的手从周的旁边伸出来,紧紧抓住树的肩膀。

    「阿树你这笨蛋!」

    「哇!?」

    使劲摇晃树的肩膀的,正是被排除在外、却是最重要的当事人千岁。

    当树传讯息过来的瞬间,周就把会面的地点告诉了千岁,但这么做也算是一场赌注。树是否该让千岁知道他自己的脆弱之处和内心的愧疚,周也不确定。

    他也在苦恼是否该把树对自己坦白的事情告诉千岁。这样做也可能会引起树的不满,甚至令他们彼此失和。

    即使如此,周还是认为两人应该好好地谈一谈。

    为了不让树再做表面工夫,把所有问题一个人扛起,也为了不让千岁只是被树保护着而感到沮丧。周希望他们能共同面对那些困难,而不是让树一个人走在前面。

    在树对千岁的突然出现僵住之际,千岁气呼呼地瞪着他,一边用力摇晃他的肩膀。不知是因为奔跑或是气愤的缘故,她的脸涨得通红。

    「我也是笨蛋!明明我也有责任,却总是让阿树你一个人去面对,然后我只会在一旁忧伤叹气,这是我的错!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

    「咦?等、小千、我说……」

    「本来就要怪我没办法被大辉叔叔认同,结果却让阿树你一个人承担!」

    「不、这不是你的错!」

    「我也有错!至少承认这一点吧!是我把你卷进来的!」

    看着这两人抢着要承担责任的模样,周不禁觉得他们真是性格相似的一对。他决定起身,将位子让给原本应该坐在树身旁的千岁。

    「事情就是这样,接下来就请你们这对情侣好好谈谈吧。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不过树你真的一个人承担太多了。你以为表面上掩饰得很好,没有人会发现吧?很遗憾,结果还是被看穿了。」

    「还不是你给我说漏嘴的!」

    「又不是只有你的问题,要怪就怪你自己还想一个人全部解决。让千岁一直闷闷不乐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旁边看着的感受?」

    周觉得树的保密主义实在令人伤脑筋。千岁已经对大辉的事情感到不安,如果再继续瞒着她,树应该不至于蠢到无法想像后果会怎样。

    既然他决心要努力,那最好向愿意与他并肩前行的人报告一下,比较不会引起误解——这是周的想法。

    要是被骂多管闲事,那也确实如此,不过这次插手他们的事情也是出于真昼的建议。她说千岁因为树没有回应而感到很不安,所以周认为应该尽早解开误会,好让千岁安心。

    至少千岁似乎很庆幸能来到这里。

    周看见她的眼角泛着泪光,便转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她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接着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那边投入零钱。

    「拿去,趁现在好好聊聊吧。可别感冒了。不要在开学第一天就缺席。」

    反正这场谈话大概会很漫长,应该说一定会拖得很长。

    周把两罐热可可放到他们手边,随即转身离开。

    「……谢了。」

    听到这声道谢,周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结果背后马上传来树的抱怨:「真会装模作样,笨蛋——」不过他的声音明显比刚才要开朗许多。周发出了让他们都能听见的笑声后,便加快脚步走出了公园。

    「他们两人都改变了呢。」

    新年后第一次回到学校,依然从第一天起就要上课,可树和千岁竟然一反常态,完全没有抱怨,反而十分积极认真地听讲,让不明白内情的优太感到相当困惑。

    午休时也一样,两人吃完午餐后就埋头紧盯着课本不放,连知情的真昼看见这一幕都感到惊讶又佩服。

    「是啊……比起郁闷的样子,这样更好。」

    至少周可以肯定,现在的他们比起过去那副愁眉苦脸的状态要好得多。

    「的确,而且这对他们的未来也有好处。站在指导的立场,学生的心态积极一些,学习起来也会更有效率。」

    「你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应该说我是为千岁同学找到了目标而感到高兴……勉为其难地去学的话,往往事倍功半,而且若是能帮忙促进他们两人的关系,我身为朋友也会很高兴。」

    在学业方面,真昼无疑是千岁最依赖的对象,但她似乎并不觉得是负担,反而高兴地露出了柔和的微笑。见状,周也不禁笑了起来,对他们两人来说,能有这样的朋友也是一种幸运吧。

    周和真昼的目光投向前方,那两人都保持着一贯的开朗神情,却也认真地坐在桌前学习。

    千岁偶尔会蹙眉瞪着课本,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周明知不应该笑她,但还是觉得很有趄。

    「不过,看来得用稍微严格一点的方式来教才行。」

    「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嗯,这点我倒是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千岁能不能负荷。」

    真昼说不会手下留情的话,那绝不是在说笑。

    她一旦决定要把人教会,就会面带笑容地给予严格指导。虽然会根据对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做些调整,但直到达成目标之前,她都会将笑容作为压力,灵活地交替使用鞭子与糖果来激励自己的学生。因为她知道这么做才能帮助那个人进步。

    周知道千岁的成绩,还是有些担心以她目前的基础学力是否能够完全吸收真昼的指导内容。真昼看上去倒是不怎么担心的样子,反而以信任的目光看向千岁。

    「我觉得没问题。千岁同学其实很聪明的,只是过去一直没能将动力发挥在正确的地方,因此停滞不前而已,应该不用再担心她了。」

    「也就是说,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哭着来找你帮忙了,是吧?」

    「不,这个嘛……」

    「真昼儿~!救命!」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千岁带着哭腔的呼救声从她的座位传来。真昼无奈地苦笑着补充:「毕竟这是两码子事。」随后她便起身离座,脸上浮现出因为被依赖而感到开心的笑容。

    「也对,不可能马上就学会嘛。」

    「是的,重在持之以恒。」

    周感慨地想,要是稍微认真学习就能够在短时间内见效,那大家就不必这么辛苦了。即使如此,他也认为千岁的努力值得赞赏,而且他自己也不介意帮忙,因此也跟着真昼一起向两人的身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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