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打工的咖啡店在年末年初时会暂时休业,因此年末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话是这么说,能不能享受这份闲暇又是另外一回事。
「真昼——这样切对吗?」
今天是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除夕夜。
他们前一天已经做好了家里的大扫除。原本以为最后一天可以优雅地度过,不受时间束缚……实际上却没有那么简单。
真昼和去年一样准备制作年菜,周则是站在厨房里当她的助手。
与去年几乎什么菜都不会做的情况不同,周现在已经拥有一般水准的厨艺,而且在他打工的日子里,几乎都是由真昼负责做饭,若是把做年菜的事情全丢给她,作为人来说实在是有问题,所以他主动提出要帮忙。
照理说,应该是由周率先动手做年菜才对,可惜他对年菜的做法几乎一窍不通,菜色内容也只记得个大概,自然无法在这种事情上带头。
因此,他现在正担任真昼的助手。
当他按照真昼的指导,稍微有些笨拙地切好鱼板并拿给她看时,她便微微一笑地给予「没问题,切得很不错」的好评。
「切好以后请依照红白相间的顺序放在食盒的左下角。」
「瞭解。」
真昼大概是在考量当前正在烹调或冷却中的年菜的色彩、尺寸以及份量,经过精心搭配后才对周下达指示吧。
看到她能够这么有效率地同时处理这么多事情,周不禁感到由衷的佩服,一边依言小心翼翼地将红白相间的鱼板整齐放入食盒中。又想起去年居然让真昼一个人准备这么多东西,他心中满是愧疚。
「……去年真是辛苦你了。」
「呵呵,这项工作其实满花时间的,你能够理解就好。虽然每道菜单独看起来不算太麻烦,可是菜色一多,还是需要时间和工夫来准备。」
「让你费心了。我完全抬不起头来。」
「请别真的对我鞠躬。现在正在做菜呢。」
「好——」
炉子和烤箱都正处于全面运转的状态,在旁边动来动去的话会很危险,于是周安分地继续做他力所能及的事。
周能帮忙的范围有限,加上他刚才差点把鱼干炒到焦黑,所以现在只能尽量遵从真昼的指示来操作。
「……虽然之前很自然就忽略了你会做年菜这件事,但仔细想想,这项技能很不寻常吧?一般人真的可以轻松做出年菜吗?」
「这都是小雪阿姨教导的成果。她教会了我很多事情,说是要为任何情况做好准备。」
「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自称是普通的家庭主妇。」
「普通……」
用膝盖想也知道小雪这个人的能力非同一般。
听说她是在自己的小孩稍微能够独立之后才成了真昼家的管家,这意味着她拥有丰富的家庭主妇经验,而这名普通的妇女不仅教会真昼完美的家务技巧,从真昼的性格受到她极大的影响来看,她甚至在品性发展方面都十分用心,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何况真昼并非她的亲生女儿,而是别人聘请她来照顾的小孩,可她依然真心实意地付出了爱与关怀。
周实在很想对小雪吐槽「这样到底哪里普通了?」,可惜他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随时联络的程度,所以周只能把话吞回肚子里。
「看着小雪阿姨,我都会怀疑到底什么才是普通。」
「看着你大概也会搞不清楚什么是普通吧。」
「咦咦……?」
「你要明白自己有多厉害。」
小雪的确是很厉害,由她抚养教育的真昼也同样了不起,然而真昼本人却没有这样的自觉,这才是问题所在。
真昼总是理所当然地努力,也从不缺乏反覆练习的精神,所以表现得很淡然,但这些本来都是值得称赞、骄傲的事。
「好吧,要说有努力,那的确是有……」
「嗯。你很厉害,我一直都很佩服,也很尊敬你。因为那些都是我没办法做到的事情,是你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的。」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就算夸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哦。」
「应该至少能看到你害羞的样子吧。」
这种时候不夸夸她,她可能会忘记自己到底有多努力,所以还是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坦率地说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恭维话,周是真心认为她非常努力,也很尊敬她那些自己所没有的特质。不过,真昼好像觉得面对面地接受赞美有些令人难为情,她可爱地叹了口气,说了声:「真是的。」
她并没有感到不快,甚至有点开心,看来是接受了这番称赞。
「既然你夸我了,那就允许你尝尝味道吧。」
真昼从烤箱中取出了刚烤好的伊达卷蛋皮。周自从有了打工和做蛋糕的经验之后,深知热铁板的危险性,所以往后退到了安全距离处并且发出欢呼声:「刚出炉的!」
因为太过美味,周去年多吃了不少伊达卷。这次刚出炉的蛋皮还是热腾腾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让他不由得期待地吞了吞口水。
「……现在只能吃切下来的边角,而且要趁热把蛋皮卷起来,所以还不行。」
见周像是被吊着胃口的狗狗一样,真昼便出言提醒,看到他立刻失望地垂下眉梢的模样,又觉得好笑。真昼忍笑着肩膀微微颤动,同时拿出了竹帘。
尽管周能做的不多,但在他的帮助下,从早上开始制作的年菜在天黑之前就装满了食盒。
只有两个人吃,所以在份量和菜色上有所控制,但周还是由衷佩服真昼能如此有效率地完成这么多式样的菜肴……真昼却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有些东西是从昨天就开始准备的。」在得知真相后,周不禁再次赞叹起她高超的手艺。
顺带一提,伊达卷刚烤好的时候尝起来松软湿润,还带有微微的甜味与高汤风味,实在是非常美味。这道菜毕竟要等到新年时才能吃,所以周在尝了一片之后就被真昼用一句「不行哦!」给制止了,他却因此更加期待明天的丰盛大餐,也感到非常满足。
接下来只需要将这些菜肴冷藏就好。当周和真昼开始进行后续的收拾时,客厅突然响起通知有来客的铃声,让他们俩同时抬起头。
周并没有在网上购物,也没有父母会寄来的包裹。他之前特别提醒过父母,所以如果有包裹要寄来,他应该会提前接到通知才对。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树或千岁来玩了。虽说大家都是很亲近的朋友,可是他们会在除夕夜的这个时间点突然来访吗?因此这个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我去看一下对讲机。」
「好。」
「会不会是推销……」周原本这么猜测,不过在除夕夜上门推销也让人觉得很奇怪。真昼手里正拿着满是泡沫的海绵,总不能让她去应门。
正好空出手来的周快速地用毛巾擦干了手上的水,确认来访者提示灯正在闪烁,接着看向对讲机的萤幕,随即愣住了。
「除夕夜的谁会……啊?」
出现在萤幕上的来客,可以说他猜对了一半,却也可以说严重偏离了预测。
「怎么了吗?」
「……呃,这个、为什么?」
「嗯?」
「我爸和树来了。」
「……什么?」
真昼也一脸疑惑地偏着头。
只有树一个人来的话,周还可以理解,但是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住在远方的父亲会来这里,而且是带着树一起过来,他完全摸不着头绪。
「搞不懂。不是,我爸怎么会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和树在一起?完全搞不懂。总之,先让他们进来吧,可以吗?」
「我是没问题……」
那两个人应该都知道真昼也在这里,所以周便先征询真昼的意见。真昼虽然感到困惑,还是答应了迎接来访者。
既然这样,就不好再让他们久等,周迅速打开了入口的大门锁,打算让他们进来再好好问问情况。过了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门外真的是树和修斗。这组合实在太过奇特,连站在周身旁的真昼也掩饰不住脸上困惑的表情。
「这个时候突然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你们是不是吓了一跳?」
「嗯,的确吓了一跳,不过先不说这个……」
周往旁边扫了一眼,看见树在这隆冬时节却穿着一身轻便的服装出门,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寒冷。他的脸色看上去就不太好。
「……也对椎名同学很抱歉,真的太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的。我们事情刚好做到一个段落,所以不用在意。我这就去准备一些热饮。」
真昼判断这样下去树可能会感冒,于是她看了周一眼,向两人轻轻点了点头,便跑进厨房。
周也催着两人进来稍作休息。修斗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树则是尴尬地低着头,犹豫着进入屋内。
桌上放着的马克杯中飘散出热气,彷佛是在安抚脸色苍白的树。
考虑到树可能受寒,真昼帮他泡了杯蜂蜜姜茶,先让他暖和起来,给修斗泡的则是他喜欢的红茶。
根据两人的状况和喜好准备了这些之后,真昼接着递了条毯子给穿得单薄的树,然后就在坐在地板上的周旁边铺上坐垫,端正地跪坐下来。
「我想你们应该有很多话想问,但还是先让我来说吧。好久不见了,周,还有椎名同学。」
顾虑到树似乎还没准备好开口,周便先看向修斗,希望能先听听他来访的原因,结果看见他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一贯的温和笑容。
「说好久不见,你文化祭的时候不是来过了吗?」
「嗯,可是两个月没见了,说好久不见应该也可以吧。」
「是的,上次和修斗叔叔您见面还是两个月前文化祭的那时候。再次感谢您前几天送的圣诞礼物,我一直非常珍惜地使用。」
真昼已经透过简讯和视讯通话表达过感谢,可既然再次见到面,她还是想亲口道谢,于是郑重地低头致意。
正如她所说,虽然从圣诞节到年末只过了几天,但她在写作业和温习课业时都会使用那支笔,也觉得非常好写并为此感到高兴。
「太好了,我们还担心会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是麻烦呢!我非常喜欢,也觉得很开心!」
真昼用力摆手,急切地否认。修斗笑咪咪地看着她这副模样,或许他早就知道真昼会好好珍惜使用那份礼物了。
「那么,可以听听爸你的来意吗?」
「嗯。其实我早上有通知过你我要过来,不过看你这样子,大概是没看到吧。」
「咦?啊,真的。因为我们两个人一直在做年菜,我都没去碰手机……抱歉,这是我的疏忽。」
听修斗这么一说,周才想起来要查看手机,然后就看见修斗传了两条简讯,上面清楚写着他要来访的内容。
周早就跟父母说过除夕夜会待在家里,就算没有已读,修斗也能肯定他在家,所以才会直接过来吧。这是周疏于确认的问题,也不好责怪修斗。
「如果能提前一天通知就好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是有一点惊讶,但也不是因为你来的事情惊讶。」
不管是树的临时来访还是修斗的临时来访,都不至于让周大吃一惊。周感到惊讶的是这两个几乎没有交集的人竟然一起到自己家来这件事。
「先说说我为什么会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很复杂的原因,只是有件事非得亲自跑一趟来这边处理,所以顺便来看看你们……说起来,这才算是真正的目的吧。」
「那我就懂了,虽然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如果是妈这么说的话,我可不相信。」
简讯中也提到修斗另有要事在身,打算等事情办好后顺路过来看看,所以这样说起来周也能理解。修斗不像是会无缘无故坐新干线或者开车跑来这里,就只为了见个面的人。
志保子的话,就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了。
「好过分啊。」
「妈要是过来,主要就是来看真昼了,这一点我清楚得很。那个人甚至还会为了见真昼一面而刻意创造出差的理由。」
「嗯,那倒是真的。志保子还在闹脾气说想一起来。」
提起对真昼热情依旧的志保子,周不禁苦笑,而真昼虽然有些害羞,可内心的喜悦还是战胜了其他情绪,满足地眯起眼睛微笑。
「那为什么爸你会和树一起来?你们有交换联络方式吗?」
「也不是那样……只是我在来你家的路上看见他一个人在那边的公园里站着,所以就上前打了声招呼。因为我对他有印象,幸好没认错人。」
看来是记性不错的修斗在发现树以后,把他带过来的。
「……树,看你这样子,应该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吧。发生了什么事吗?」
多亏了蜂蜜姜茶、毯子和暖气,树的脸色已经好转许多,逐渐恢复到平常的模样,但他的表情还是闷闷的。
树是那种比较怕冷的人,不太可能自己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这个季节外出走动,而且还孤零零地待在公园里面,不管怎么想都不是正常情况。
周猜想他家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才会跑出来。
「啊……该怎么说呢……」
「跟你爸吵架了吧。」
树跑出家门的原因大多是这个。由于今天是除夕夜,他在家里和家人相处的时间比较多,原本就处于对立的两人可能发生了什么争执吧。
「这次是因为什么?」
「……这次、不单纯是老爸的错,他也不算是直接的原因。」
「意思是?」
「因为是年末,我哥他们不情不愿地回家来了,然后老爸和大哥又为了各种原因吵起来,甚至把我也牵连进去,挨了一顿骂,所以我就出来散散心,让头脑冷静一下。」
「……吵架的原因在你哥那边?」
「嗯。」
把树的话简单归纳一下,他那个因为之前和家里闹翻、现在和伴侣一起搬出老家住在远处的大哥在年末回到老家,结果跟大辉起了争执,树也被牵连进去,因此他忍无可忍地跑出家门。
之后恰巧被路过的修斗看到,所以就把他带到周的住处,算是保护起来——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话说,大辉叔叔知道你出来了吗?」
「因为我是当场跑出去的,他应该知道,不过也有可能因为忙着和大哥吵架没注意到……毕竟还是继承家业的大哥优先顺序比较靠前啊。」
树像是死了心一般补充道,话语中带着浓厚的疲惫和悲伤,看得出来他在家里经历了相当激烈的争吵。
树平时性格开朗,习惯隐藏内心情绪,如今却这么明显地表露出软弱的一面,想必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相当大。
「你想怎么做?」
「我没什么想法……应该说,我才想问,我到底想怎么做啊?今后该怎么办才好?」
「……吵架的原因,是你哥说了还是不想继承家业吗?」
周对大辉的为人多少有些瞭解,从他的角度来看,大辉虽然严厉,却不是那种会随便动怒的人。能让那样的大辉控制不住脾气,说明这次的问题十分严重。
既然是会牵扯到树的哥哥和树的争执,那么考虑得到的可能性,大概是和赤泽家的未来有关——这样的推测似乎是八九不离十。
树的身体一颤,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眉头紧皱成八字形。
「与其说是不想继承,应该说,大哥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但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抗拒,所以老爸就说他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长进——之类的话。那时候他们吵到我实在受不了,所以就试着去调解,结果他们就对我说『小孩子就闭嘴』、『你又不是继承人,少在那里说风凉话』,被这样讲,我又能怎么办呢?」
「树……」
「说真的,他们到底想怎么处置我啊?真该让他们尝尝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
这句苦涩的低语,恐怕才是树的真心话。
树身为次子,目前的地位是浮动的,处于被暂时放置的状态。
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作为继承人的备胎,在享有一定自由的同时却被一条绳子拴着,有如随风飘荡、被人拿在手中的气球。
当拿着那条绳子的两个人起争执时,被拴着的树自然也会跟着不断摇晃、无法稳定了。
即使如此,树的情绪中更多的似乎是无奈而非愤怒,他紧抓着毛毯,深深吐出一口气。
「……那个,我想请教修斗叔叔一个问题。」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你尽管问。」
树一定是想找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成年人商量烦恼吧。
就算树是周的朋友,修斗也不会因为这层关系而扭曲自己的想法。身为儿子的周可以很确定他不会刻意迎合谁。
「修斗叔叔,您希望自己的孩子继承家里的事业吗?」
「在回答问题之前,你要知道我是站在一个不受责任约束的立场,所以才能说出这些话。」
修斗并不完全瞭解树的情况。
周也不会把朋友的烦恼告诉自己的父母,所以修斗能做的,就是根据刚刚听到的内容还有之前与大辉见面时的情况来做判断。
「我家并没有像你们家那样需要传承的家业,所以我的回答可能和你期待的有些不同,但如果孩子愿意沿着父母走过的道路继续走下去,那应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因为这代表他们能超越父母的成就。」
藤宫家不是赤泽家那样的名门望族,即使家族中多少有一些继承的产业,却也算是普通家庭。
因此,修斗无法完全理解树的烦恼,只是他显然明白自己的立场,继续说道:
「不过,我也认为这不是父母能够强求的。或许这是我站在比较轻松的立场才能说出来的话,但如果家业就此断绝,那也就到此为止了。至少我个人是无所谓。」
「……就算会让延续至今的道路中断,您也不在乎吗?」
「是啊。当然了,如果孩子愿意承续我们的事业,并为后人开拓道路,那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所以我会尊重孩子的意愿。」
「爸……」
「啊,我并不认为传承家业本身是坏事。将世代相传的事物交给下一代也是很重要的。因为有些传统和文化必须借此维持,所以不能一概否定,我也不觉得你的父亲是错的。」
「是、这样啊。」
「只是,我不认为用强制手段就能顺利进行。」
修斗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补充道:「毕竟人愈是被推着走,就愈想反抗。」他的眼神一瞬间望向远方。
「说穿了,父母和孩子都是各自独立的人格,是不同的个体。即使父母希望孩子成为怎样的人,希望他们做什么,也未必能如愿,更不是父母能全权决定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反抗过父母。」
「咦?」
「我可不是什么乖小孩,父母也为我操了不少心。」
从周的角度来看,父亲和祖父母的感情很好,从未见过他们之间有冲突,看起来是非常理想的亲子关系。可能是修斗年轻时发生过一些事情吧。
如今的修斗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温和稳重的成年人,身为儿子的周也觉得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可是修斗本人却说「我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
「树你是因为家庭的关系而烦恼自己该如何走下去,对吗?」
「……是的。」
大辉和千岁的关系、家族的事情,还有继承问题——被这些事情摆布的树神情黯然地点点头,修斗则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说的这些话可能都很不负责任,可是在我看来,你的父亲是会听人说话的人。」
「他才不——」
「嗯,我明白,你不这么认为。实际上你觉得他根本听不进你说的话,不过我还是认为他并不是完全无法沟通的老顽固。」
周也是这么想。大辉不是那种完全不听儿子说话、只会一意孤行的顽固老爹。假如他真是那样的人,周即使想跟他谈话,他也不会听进去吧。
大辉的确拥有坚定的信念,而且不会轻易动摇,但他同时也有温暖的一面。周猜想他是在树和千岁的事情发生以后,因为太担心才会变得有些顽固。
「只是,从现状来看,你可能还没创造出让你父亲坐下来谈的条件吧。你父亲似乎也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条件……?」
「任何事情都需要事前准备,这就是我的意思。在暴风雨中是无法进行建设性对话的。」
修斗端起已经不再冒出热气的红茶喝了一口,平静地注视着树。
那温柔的目光中包含了关爱,却也带着看透本质一般的锐利。
「父母的私心总会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或许你父亲是把他自身的利益和『为了你好』的关心混在一起了,所以才会那么固执。」
「您真的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我?」
「即使为人父母,有时候也会变得目光狭窄。视线被蒙蔽,忽视了真正重要的事物。自以为是为了孩子好,最终却成了孩子的枷锁,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你自己不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吗?明明以为是好事,结果却没那么理想,甚至引发了不太好的后果。」
「!」
树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紧了嘴唇。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和小千、和千岁在一起。」
「你父亲的愿望呢?」
「就是要我们快点分开吧。」
「不对。」
「周?」
「大辉叔叔应该……没那么想。」
周并非想替大辉辩护,他在感情上是站在树这边的,可对于树所认为的「大辉想强行拆散他和千岁」这个观点,他无法完全认同。
大辉确实未能接受千岁,也没有真心认可她,但也没有实施要把她排除在外的具体行动。周反而觉得大辉是想尝试着接受她。
只不过,正因为他心中仍有无法释怀的部分,所以才无法接受,陷入了内心的挣扎。
「周,既然你这样说,应该是有根据吧?」
「……我不能只凭臆测去对别人的父母作判断,但我觉得大辉叔叔并不是真的想拆散树和千岁。至少我从没听过他亲口说出『你们给我分手』这种话。」
「不是因为他在儿子的朋友面前说话比较客气吗?」
「就算考虑到这一点,我还是认为不是。」
「……你是这么认为的话,在你看来就是这样吧。但是,在我看来,他得出的结论还是在叫我和千岁分手。」
周眼中的大辉,和身为大辉亲生儿子的树眼中的大辉自然不一样,而对树来说,现在他的朋友似乎正在替那个他反抗的对象辩护。
那张阴郁的脸顿时涨红起来。
「跟会认真对待自己的孩子的你爸妈不一样!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树说完后立刻脸色一沉,大概是他冷静下来后,客观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激动了吧。
他的脸上瞬间就露出愧疚的神色,绷紧的肩膀也无力地垂了下来,然后面色凝重地说了句:「对不起。」这么一来,反而让周感觉心里过意不去。
「别在意。被别人随便批评议论都会很不爽,会觉得『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吧。而且听起来我像是在帮大辉叔叔说话,你心里当然不痛快,所以不是你的错。是我说错话了,真的很抱歉。」
一直迎合树的想法,肯定他所说的一切,这不是周所知的友情,也不是体贴,只是为了敷衍应付当下的场面罢了。
周不愿意那样对待树,因为那等于是背叛了树的信任。周知道树真的为此苦恼,想寻找出口,不希望因为自己敷衍了事而让树被困在原地。
结果却因为有一部分见解在偏袒大辉,使树更加愤怒,他真的为此感到抱歉,树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笨蛋。」
「是我不对吧。」
「才不是,明明就是我自己在无理取闹乱发脾气。你没做错什么。是我、像个醉鬼一样在这里逼你听我发牢骚而已。」
「喝蜂蜜姜茶就喝醉了?」
「闭嘴啦。」
考虑到树的性格,继续让气氛这么严肃也不好,周就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趣道,而树似乎也理解了他的用意,也配合着回应了。
尽管愤怒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消退,但也不该冲着周发火,于是树压抑了情绪,露出平常那种轻快的笑容。
一直在旁观察的修斗见周和树之间的气氛有所缓和,这才接着说道:
「我和大辉先生作为家长的立场不同,没办法说太多,可是我会建议你们冷静下来好好谈一次。我也认为大辉先生并不是那种不问缘由就否定一切的人。不过,我也能理解你说大辉先生不听你说话的感受……你应该拿出能让他坐上谈判桌的筹码去谈。」
「筹码。」
「对方的弱点、利益、损失……什么都可以。若是不能让对方坐上谈判桌,就连话都没办法谈。没有筹码就一味地要求对方理解或是想要说服对方,基本上是行不通的。因为身为父母的一方从一开始就拥有『家长的立场』这个强大的筹码,这对孩子来说简直就像作弊一样。」
「……意思是如果没有筹码,我的话就没有听的价值,对吧?」
「也不能这样说,但至少是无法让你父亲听见的。真正理想的情况是你们父子俩不需要这些算计或手段就能坦诚地进行对话,只可惜过去一直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你才会这么辛苦,不是吗?」
「……是的。」
「你父亲或许不认为你是一个对等的存在。在他看来你还是个应该受到保护的孩子,所以希望你听话——他给我这样的感觉。」
树对此可能也隐约有所察觉。
可以看到他的脸颊紧绷了起来。
「你应该不想走到决裂那一步吧?那就应该好好准备,想办法把你父亲拉到谈判桌上。如果只是无谓地吵闹和反抗,想必对方也会变得更加顽固。」
修斗和大辉之间只有过短暂的对话,修斗却差不多掌握了对方的性格。
周也没有和大辉有过进一步的接触,可是他眼中的大辉,和修斗对大辉的观感是一致的,至少不像树所否定的那样,对大辉的印象有着很大的差距。
「不可能人人都通情达理,也不是所有人的价值观都相同,还会出现跟你唱反调的人。至于这是否正确,其实有很多种解释方式。」
「……我不觉得老爸说的话是对的,但他自己认为那才是对的,是这个意思吗?」
「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树你想要的,对你父亲来说也未必是正确的,所以才会形成这么互不相让的局面。」
「……我……」
「正因如此,你最好采取行动让他愿意坐下来好好谈。若是想要避免最坏的情况,比较保险的方式就是先准备好谈判的筹码。」
所谓「最坏的情况」,周猜想大概是和家里断绝关系然后离家出走吧。树恐怕也已经考虑过这个选项了。
然而,这么做风险太大,千岁大概也不希望他走到那一步。
要是千岁知道树为了她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很有可能会极力反对。
周不认为她会接受断绝关系的提议。毕竟为了树的立场,她是那么努力想得到大辉的认可。
「在筹码备妥的前提下,你必须明确知道自己想怎么做,自己的愿望是什么,这些愿望在现实中有没有可行性,具体希望达成什么目标,你能妥协到什么程度——这些都要整理清楚再进行谈判。如果只是嘴上说些模糊的愿望,却没有具体的实行愿景,最好不要指望你的要求会被接受。因为你的父亲在这方面看起来很严格。」
顽固、正直又坚定不移的大辉,不会因为半吊子的决心被打动。
树似乎也理解这一点。他抿紧嘴唇,眉头紧锁,修斗则是用柔和的眼神注视着他,像是在给予关怀守护。
「假如实在无法达成共识的话,我也可以成为你的筹码之一。能够得到其他成年人的支持,也算是手里多了一张牌。」
「……为什么您要帮我这么多呢?这样做对您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也没做过什么给您留下好印象的事情。」
树好像对修斗的态度感到疑惑。
对树来说,修斗只是周的父亲,两人并没有直接的交情。除了之前打过招呼以外,几乎可以说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样一个算是外人的修斗,不仅倾听他的烦恼,给予建议,甚至还表示要直接提供帮助,也难怪令人起疑。换作周自己,若是大辉也如此热心地给予帮助,他也会怀疑是否有其他原因。
被怀疑的修斗先是眨了眨眼,接着露出了随着颜面舒展开来的微笑。
「因为我欠你一份恩情啊。」
「恩情……?」
「我认为救了我们家周的人就是你。因为有你对他开口搭话,对他伸出了手,周才没有陷入阴暗的深渊,他才能这样平静地过日子……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修斗对树的感激,或许比周所想像的还要多。
周没有对父母详细提过树的事情,但他们至少知道树是自己儿子心中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在周情绪低落的时候,最担心他的就是父母。
当他想避开令人不快的吵闹环境,独自前往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时,父母虽然担忧,却还是放手送他前行。
而树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接纳了选择孤独一人的周成为朋友。现在周才真正意识到,修斗对此心中充满了感激,甚至超乎了他的想像。
(……听着这些话的当事人只会觉得害羞到不行。)
在一旁听到父母对自己的朋友说很感谢他和自己儿子做朋友,心里多多少少会觉得尴尬。不过,由于周对树和修斗都心怀感激,所以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当成在掩饰害羞,他便选择保持冗默。
「这样还不够的话……嗯,我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不太赞同你父亲对你的态度,而且我个人是想要支持你的选择。我喜欢专情的人,这是好事啊。」
这次修斗用幽默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看好树的原因。树先是惊讶地看着始终保持温和气质的修斗,接着垂下眉梢,彷佛在忍耐什么似的。
「……真狡猾。」
周大概能猜到树所说的「狡猾」是指什么,可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注视着沉默的树。
修斗也不再开口,安静地守在一旁等待低垂着头的树,直到他下定决心为止。
「树,拿去。别感冒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树在日落之前就准备回家了。他向几人道了谢后,便走向玄关。
看着他比来时多了几分坚定的步伐,周稍微放下心来,然后把从房间里拿出来的外套和围巾直接盖在正弯腰穿鞋的树头上。
视线被突然遮住的树慌了一下,让周忍不住偷笑。树把头上的重物拿下来抱在怀里之后,以清澈的眼神朝这边看来,有如整个人卸下了防御。
「……谢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报答我吧。我会祈祷你到时候不会摆出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就不能直接说是在担心我吗?」
「要是直接表现出担心,你就会逞强啊。」
周知道自己也有爱逞强的倾向,但树更是如此。
树总是表现得开朗风趣,言行举止洒脱随意,不过他的本性其实非常认真,还带着保密倾向,以及「必须靠自己解决」的责任感。
现在两人混熟了,周能看出他那样的表象就像戴着面具,不希望别人触碰他的内心。
也不难想像那样的他会怀抱着痛苦与不安。
周一直希望他能改掉那种总是忍耐到接近极限才显露情绪的习惯。这次虽说是被修斗引导,可是树总算选择了依赖他人,这让周感到很高兴。
周指出的这一点让树露出了苦涩的神情。光是能有这种反应,已经证明他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于是周轻笑了起来。
「哎,遇到困难的话,要是觉得来我家可以帮助你调适心情,那就来避难吧。不要一个人扛着,还有——」
「……什么啊?」
「不要尝试一个人解决。」
「啊?」
「这是你家的问题,却也是你、千岁还有大辉叔叔三个人的问题。我知道你不想对千岁说家里的事,也不想让她受伤。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觉得要是你自己一个人就把事情解决了,千岁恐怕不会接受。」
对于树来说,这件事的起因在自己,所以他认定了必须由自己解决,只是周觉得千岁绝不会认同他这样的想法。
「既然你今后想和千岁一起生活,不听取当事人的意见可就不公平了。假如你事后才告诉她,她一定会生气喔。」
无论结果是和解、维持现状还是决裂,没有事先告知就擅自决定的话,两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会出现裂痕。在协商的场合少了其中一名当事人,怎么可能会出现让所有人都接受的结果呢?
周这么提醒看似要独自承担的树,同时也算是警告。闻言,树马上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一副你很懂的样子。」
「你以为我做你们的朋友多少年了?」
「笨蛋,一年半啦。」
「有这么短吗?」
「……真的很短。」
以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只是两人的立场反过来了。今天算是小小的反击吧。
周怀念地笑了起来,而树也跟着露出了今天最放松的笑容。
「树看起来还好吗?」
送走了早一步踏上归途的树后,周回到客厅,听见修斗带着关心的语气问道。
「暂时应该是恢复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我也没什么立场再说更多。」
「也对。我可能也多嘴管了别人的家务事,不过还是希望他能找到一条出路。」
「……是啊。」
「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难处呢。」
听着修斗感慨的低语,作为一个曾经让父母操心过的当事人,周也无法听过就算了,只能深深低下头致歉:
「那时候真的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哈哈,因为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你的感受。既然你已经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当初放手让你自己去闯的时机早了一点而已吧?」
父母的确为周担心过,但同时也欣然送儿子出发前往异地生活。现在想来,这是一种给予了深厚信任的表现。
提到自己从高中就开始独居,有些人就会认为这是父母对他的放任,周自己倒是认为现在的状况正代表了父母对他的信任。
周希望不辜负这份信任,也希望能够予以回应。
「我现在已经不担心了。你能够积极向前看,往正确的方向努力。如果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你背后支持你。」
「……爸。」
「而且你也找到了无可替代的宝物,所以我也无话可说了。」
一听见「无可替代的宝物」这句话,原本一直默默在旁聆听树的烦恼的真昼脸色顿时红了起来。周觉得修斗这种地方真的很不可取,同样脸颊发热的他叹了口气道:
「爸。」
「怎么了?」
「我觉得你这样不太好。」
「哈哈,是吗?抱歉,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恐怕改不掉了。如果你觉得讨厌的话,我会尽量克制。」
「……我没说讨厌。」
「这样啊。」
如果玩笑开得太过分,周也会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或是生气,可是修斗的话不像是取笑,只是顺口说出了纯粹的感想,实在让人难以责备。
虽然不是没有恶意就好,但若是被面带温和微笑的修斗以真诚的目光看着,再听他说出一番深有同感的话,就连反驳的心思也会被消磨殆尽。
周对明知故犯的修斗不是没有意见,却也十分瞭解修斗是真的很关心他。他心里多少有些无奈,却也只能接受这就是修斗的性格。
周缓缓吐出一口气,让心中的些许不满随着空气消散。这时,修斗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以不逊于周呼吸的缓慢动作从沙发上起身。
「好了,和可爱的孩子们打过招呼以后,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我本来是打算在三方面谈的时候就来见见你们的。」
「我才不会勉强一个工作繁忙的人抽空过来。」
周知道修斗的工作环境还算良心,但他的确很忙,特意请父母两人赶来见面也会让周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三方面谈可是很重要的安排啊。关系到孩子的未来。」
「就算是那样,有妈过来跟老师谈就够了。她在这方面很可靠……其他方面就不好说了。」
「志保子听到你这样说会生气喔。」
「只要爸你不告诉她就没事。」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对她保密吧。毕竟今天喝到了美味的红茶。」
「都要感谢真昼。」
因为是由真昼提供了好喝的红茶,周也怀着感谢的心情向她低头致意。见她明显地表现出慌张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椎名同学,今天谢谢你。突然来访,应该让你吓了一跳吧?」
「不会。虽然有点惊讶,但我还是很高兴能见到修斗叔叔。」
「事先通知一声的话,我们还可以好好招待你。」
「毕竟这次来是临时有事。是父亲拜托我的。」
早上没有注意到讯息是周的疏忽,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若是修斗能早一天告知的话,他们这边也能多做些准备……看来是祖父临时交代了修斗什么事情。这样一来,这次突如其来的来访也可以理解了。
「志保子原本也想来的,可是让她陪着我来办我父亲交代的事情也不太好,何况她还有家里的事情要处理。还有,我想她来了大概就不想回去了。」
「她会想住下来吧。还会想一起去神社参拜。绝对会赖着不走。」
「对吧?」
修斗的判断太准确了,周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朝他比了一个赞。
而真昼似乎对志保子的来访并不介意,甚至会很欢迎。她略显失落地低下头,说了句:「真是太可惜了。」那副表情若是被志保子看到,肯定会非常心疼。
「也请替我向志保子阿姨问好。希望两位下次能一起来。」
「好。我会告诉她椎名同学很想念她。」
「感觉她听了马上就会冲过来。」
「哈哈,今年我父母亲会来。应该没问题。」
「祖父母他们要来?」
当修斗提到祖父突然有事情交代时,周就觉得奇怪了。看来今年是祖父母他们要来老家。
藤宫家本来就不常举行亲属聚会,通常每隔几年他们会去一趟祖父母家,或者祖父母会来他们家,而今年似乎是祖父母决定来看他们。
「你没有回去,他们都觉得很遗憾呢。还说也想见见『那位女朋友』。」
「那、那位……」
「爸。」
「不是我说的。」
「等一下再去找妈抱怨。」
「那也没办法。」
在那种亲戚聚会的场合说溜嘴的一定是志保子,所以周决定晚点再去质问她,顺便向她致以年末问候。
即使亲儿子要对自己的妻子大发牢骚,修斗也毫不动摇,反而干脆地表示:「既然是志保子说漏嘴,那就是志保子的错。」他这样支持周的行动,让周深刻地感受到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公平的人。
周深有感触地想「这也是修斗的优点之一」,一边和真昼一起送修斗走到玄关。
「那么,再见了。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年末。」
「好的,也祝您和阿姨度过愉快的年末。」
「爸你们要小心别感冒了。还有,也帮我问候一下爷爷奶奶他们。」
「知道了。再见。」
玄关门一开,冷冽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室内,周望着如同与这股寒气交替般踏出门外的修斗的背影。
他默默注视着那位无比可靠的父亲的背影,同时轻抚着站在身旁、正静静抬头仰望自己的真昼的头。
「真是充实的一天啊。」
「今天还没完全结束就是了……你说的对。真没想到赤泽同学和修斗叔叔这样的组合会一起出现。」
真昼的脸上带着些许羞涩,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周和她一起走回客厅,一边再次回想起今天的两位来访者。
「我爸大概是碰巧看到了,没办法放着不管吧……树真该一开始就直接来我家的,都走到附近的公园了。」
「我想赤泽同学他也很犹豫。他那个人一向很懂得察言观色。虽然总是劝你多依赖他,其实他自己也是习惯一个人承担很多事情的类型。可能因为我在这里,他才会有所顾虑。」
看来真昼也和自己想的一样,周不由得认真注视着她的脸。
「你好像也满关注树的。」
「因为他是你重要的朋友,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更是我重要的朋友的男朋友……你会吃醋吗?」
「才不会。该怎么说……那家伙身边明明还是有关心他的人,他却总是想要自己承担一切——我只是稍微有点感慨而已。」
树经常隐藏自己的情感来巧妙地闪避他人的探究。不过,理解他本质的人仍然存在。
最理解他的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千岁,而周、真昼和优太也都理解他那纤细敏感的性格。
要是树愿意稍微表现出来,多依赖朋友们就好了,他却始终坚持靠自己解决问题,让身为朋友的周看了就觉得焦急不安。
「我觉得你对赤泽同学也可以再坦率一点喔?」
「……我尽量。」
「你就是这样,千岁同学他们才老是说你傲娇吧?」
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给自己加上莫名其妙的属性。
就算自己勉强可以说是「傲」,「娇」又是从哪来的啊?周眯起眼朝真昼看去,她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甚至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说错,反而在看见周的表情之后补上一句奇怪的评价:「真是的,请别闹别扭。」实在教人受不了。
周无奈地把视线转开,耳边却传来带着些微颤抖的笑声,他只好默默把头扭向一边,用这种消极的方式作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