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打工结束之后,我回到家里……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有点累了,好想赶快睡觉。
这么说来,不晓得城山怎么样了?有咲姊陪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她说想做饰品修行对吧?
……搞不好她已经回家了。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开玄关大门。然而玄关前整齐地摆着一双陌生的女生帆布鞋。
看样子她是认真要住下来。反正爸爸也同意了,是没关系啦。
这时,家中传来一道轻快的脚步声。
城山从二楼走下……来……咦?
眼前的光景让我僵在原地。
不知为何,城山穿着一身女仆装。
该说是所谓的角色扮演款式吗?不是布料面积大的正式款,真要说起来像是唐吉诃德会卖的迷你裙款式。黑白对比鲜明,相当可爱,但要在这么冷的时期穿这身服装需要鼓起勇气。
不对,重点不在于勇气啊!在我这么吐槽自己的下一刻,城山拎起裙摆对我低头。
「欢迎回来,师父大人!」
「咦?这是怎样?是什么世界观?」
我们家这平凡无奇的玄关,跟女仆装实在有够不相衬。我该不会是因为跟日葵分手而大受打击,误闯到哪个仙境了吧?
「城山,你怎么会带那种服装来……?」
城山扬起太阳般的灿烂笑容答道:
「我觉得日葵学姊会喜欢就带来了!」
「啊~原来。瞬间懂了。」
她原本打算借住日葵家吧。
……这么说来,今天早上她说做好了举办圣诞派对的准备。这孩子想必是凡事都从形式着手的那种类型,这点莫名跟榎本同学的妈妈有同类的气息。
城山相当得意洋洋的样子,展现她的服装给我看。
「给姊姊大人看过之后,她要我穿这样大扫除。」
「唉,你刚才是用姊姊大人称呼咲姊吗?真的饶了我吧……」
而且不要真的叫一个来借住的国中生大扫除好吗,我亲爱的姊姊啊……
但满不在乎的城山心情很好地当场转了一个圈。迷你裙轻盈地飘起来,不知道该看哪里。
接着她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方,十分像个小恶魔女仆似的说:
「师父大人。你要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做、饰、品?」
「那不是女仆的台词,是新婚妻子吧……」
把饰品修行的要求摆在跟吃饭同等的地位,尽管语气很可爱,但只给人一种恶妻的预感。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吧。不小心就被她牵着鼻子走,害我吐槽的方向变得很奇怪,得把指针拉回来才行……
「……城山,原来你是会跟着起哄的那种类型?」
「难、难得做了这身衣服,我想玩一次看看啊……」
她既害臊又难为情地从实招来。
(插图008)
……嗯──因为不用像面对日葵或榎本同学那样臆测背后的意图,相较之下或许会让人坦率地觉得她很可爱。除了看在旁人眼中,我只像个让国中生换上角色扮演服,沉浸在喜悦中的变态之外,这个情境是还不错。
「嗯?这套服装难道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
「喔~先不论状况,这还真厉害啊……」
跟在廉价商店买来的服装相比,质料看起来确实比较厚也很扎实。而且裙摆上有用布做成的蔷薇花图样。
真不愧是城山,做得很好。看在我这种外行人眼中,一点都不逊色于专业人士所做的服装。
「咲姊就算了,我可不会因为这样感到开心……」
「但校庆那时,大家都在服装下了一番苦心吧。我以为那肯定是配合悠宇学长的喜好……」
「这种误传也太伤了!」
这么说来,女生们在校庆上都穿着哥德式礼服嘛。
而且城山也是第一次见面就穿着布偶装,个性非常鲜明的女生,大概是很喜欢换装的人吧。这方面感觉真的跟日葵很契合。
「你有带普通的衣服来吧?穿那种的比较好啦……」
「……啊!」
「啊!」是什么意思?
唉,那个「啊!」是怎样?
「难道你……」
「我、我把普通的衣服忘在家里了……」
为什么啊?
难道在那个大背包里面,只装了这套角色扮演大赛的服装而已?这孩子嘴上说是离家出走,但我看其实有点像要去远足吧???
……怎么办?有点碰上危机了。应该说,如果是妈妈他们会在这个时间点回家的日子,感觉真的会被断绝关系,逐出家门……
我们聊着聊着,咲姊从二楼走下来了。可能因为大白天都在欣赏穿着女仆装的美少女,她的肌肤好像带有光泽……
「哎呀,蠢弟弟。既然回家了,快点进来啊。」
「咲姊,别放任一个国中生玩角色扮演了,借件衣服给她穿吧……」
「你还是一样一点都不可爱耶。有美少女穿着女仆装迎接你回家,表现得开心一点嘛。」
「我又不是咲姊,可没有那种兴趣……」
听好了,我平常虽然会因为日葵的恶作剧以及榎本同学的喵喵而「咕啊……!」受到冲击,还是很清楚哪里是不能跨越的界线。要是在这个状态下露出后颈的确很不妙,但我现在尚且把持得住,勉强能够维持平常心。
这种能将细节做得无比自然的地方,果然能让人体认到日葵作为模特儿的强大之处。但我为什么会因为看到国中女生玩角色扮演,而重新察觉到前女友的优点啊……
「会在意的话,你借她衣服穿不就好了。」
咲姊踩着拖鞋打开通往玄关的门。
看她姑且至少穿着外套的打扮,应该是准备去便利商店打工吧。
「呃,男生的衣服不行吧……」
「你明明很开心,干嘛装模作样啊?青春期吗?」
「我无疑正值青春期好吗?因为正值青春期,真的拜托你能不能别在别人面前讲那种话?」
咲姊转过身,将手摆在城山的肩膀上。
然后一脸极为认真的样子对她说:
「芽依,要是这个蠢弟弟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对你做了什么,要立刻逃来店里喔。别担心,便利商店的防身用品很齐全。」
「为什么啦!反倒是咲姊比较危险吧。」
「刚跟恋人分手的男人会相当渴求他人的温暖。要是他跟你说『我恢复单身了,拜托听我抱怨一下』之类的话,要抱着戒心以备随时逃跑喔。」
「拜托不要灌输那种像从女性杂志上看来的建议……」
这时城山一脸相当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一直把帆布鞋放在手边!」
「为什么毫不怀疑啊……」
这个女生果然讨厌我吧???
咲姊快活地笑着要走出玄关……这时又像突然回想起来似的,扬起窃笑朝我看过来。
「这么说来,蠢弟弟。那个新来的工读生怎么样?」
「唔……」
她说的无疑是米良。
看起来有点雀跃,想必是知道对方是谁才录取的吧。之前闹出饰品退货的问题时是拜托咲姊出面处理的,她大概是那时候得知的。毕竟这个人徒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基本上只要听过一次便会记得人家的名字……
「咲姊,那种事情拜托你先说一声啊。」
「要是我先讲了,你会逃走吧。」
「呃,嗯……」
如果事先得知,我可能会找个借口逃走吧。虽然我确实已经不在意过去的事情了,但心情不是很好也是事实。
「米良会来打工是刚好吗?」
「当然啊。好像是妈妈认识的人来找她商量,说女儿在找打工的样子。」
「世界有够小……」
不过我们家妈妈在这一带的人脉莫名地广。该说她的业务能力了得吗……
「所以说呢?你们应该有好好相处吧?」
「…………」
她相当雀跃的样子追究下去。
我对这样的咲姊回以特大声的叹息。
「逃走了。」
「啊?」
咲姊的太阳穴上显而易见地冒出青筋。她扬起非常美丽的恐怖笑容,折响手指朝我逼近。
「蠢弟弟?你竟敢因为不喜欢新人就逃走,胆子真不小啊。」
「不、不是啦!我怎么可能逃走啊!」
因为我早知道回到家会变成这样啊!
回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始末,我有点提不起劲。
「逃走的是米良啦。她一看到我就突然跟爸爸说她肚子痛,立刻逃出便利商店,然后就没有回来了。」
「…………」
「呵!」咲姊浅笑了一下。
浑身散发出比刚才还强烈的愤怒气息,「呵呵呵呵呵!」诡异地笑着。
「仗着自己有点可爱就装病跷班,真是嚣张呢,我现在就去把她带回来从事二十四小时劳动好了。」
「咲姊?你露出真面目了喔,咲姊?城山快吓死了,你收敛一下好吗,咲姊?」
而且要是被告违反劳基法我们绝对会输,所以拜托别这样做喔,咲姊。
面对咲姊散发出来的骇人压迫感,「咿呀……」城山发出呻吟,快哭出来了。明明是开便利商店的人,却能散发出让人害怕的杀气,难道是《SAKAMOTO DAYS 坂本日常》吗?
「你快去吧,咲姊。路上小心。」
「是是是。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别胡闹喔。」
目送咲姊出门之后,我总算进到家里。
一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女仆便替我泡了一杯热茶。
嗯……味道真香。这是放在我们家厨房过期商品纸箱里的伯爵茶。即使是即溶红茶,有女仆帮忙冲泡也能散发出华美的香气。
「谢谢。非常香呢。」
「只要师父大人觉得开心,我这个女仆也很高兴。」
「呵呵呵。」
「啊哈哈。」
「呵呵呵」什么啦。
我为什么接过了她端来的茶啊?而且城山你也不要静静地站在沙发旁边待命啦。我看咲姊从早上就一直让她做这种事情,玩得很开心吧???
「城山,总之你能不能先把衣服换回早上那一套?等咲姊回来之后,我会叫她帮你准备可以换的衣服……」
「登愣──!」
「不是,即使用讲的也不行。我反倒要问,你为什么不想换掉啊……」
城山一脸闹脾气地说:
「我都做好了,不穿很可惜啊。」
「呃,如果你想穿这样是没差啦,但这个时期穿这样不会冷吗?」
「但时尚就是这么一回事喔。」
「时尚……是吗……?」
我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但角色扮演算是时尚吗?不是,如果城山真的是自愿这样做的,那当然没关系啦。
「啊,悠宇学长。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是什么呢?」
「咦?刚才的回答?」
她有问我什么吗?
见我费解地歪着头,城山当场转了一圈,用食指抵住嘴边。
「你要先吃饭?先洗澡?还、是……」
「原来那是认真的吗……?」
「啊──!悠宇学长,请让我说完!」
「我才不要,你为什么这么起劲啊?你刚才不是还很难为情吗……」
我看是因为说过一次就豁出去了,越说越开心是吧?
放着有点不满的城山不管,我询问自己最深层的渴望。
想吃饭,还是想洗澡?
老实说,我不但肚子饿了,也想洗澡,不如说如果可以同时做这两件事情是最好。真没想到明明是二十一世纪了,遑论猫型机器人,竟然连一边吃饭一边洗澡这种事情也做不到。不不不,应该也会有人觉得这两件事情分开享受比较好,但对一个嫌麻烦的懒人来说,同时做也很不错。干脆连饰品修行也一起……
(……咦?)
我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为什么呢?饰品修行,这句话让人莫名在意,就像摸起来有点粗糙的触感。
对我来说,也想跟城山学习布制饰品的技术。这当然是我真诚的想法,但是……
「……唉,算了。」
还是搞不太懂。
咽下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我决定先洗澡。
「城山,我可以先去洗澡吗?」
「…………」
然而城山──
不知为何一副「唉唉……」的样子耸了耸肩。让人很火大耶。
「悠宇学长,你一点也不懂耶。」
「咦?不懂什么?」
「难得我做了这身打扮,你也要完全配合融入角色才行啊。」
「你刚才那超假的新婚妻子举止就有融入角色吗……?」
看来她对我的反应感到不满。
城山直直竖起手指,说出对我的要求。
「悠宇学长,你现在是师父大人,请用那种感觉对我下达命令。」
「女仆对师父下令算融入角色吗……」
讨厌啦,这个女生是玩个游戏也要认真才甘心的那种类型啊……
不过城山好像是满需要投入的那种创作者。这或许是她磨练自己品味的一种方式。
好吧。现在我便作为师父好好配合一下吧,反正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想像一下。
我是家里有聘请女仆的有为青年。大概是住在城镇郊区的豪宅里,过着每天开进口车来往公司跟住家的日子吧。咦?这样不就是云雀哥?
跟认识的人撞设定很讨厌耶……这时应该加入一点变化。好,不然年纪设定大一点好了。我是个有为中年。这要是被别人听到恐怕会失笑,但这里只有城山在,而且是妄想罢了,在可容许范围内。
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之后,我对女仆命令道:
「城山女仆,我要洗澡。」
「遵命。」
城山高雅地低头致意。
……喔~还满有模有样的。原来她不只是一个最喜欢玩角色扮演的女生吗?不,她无疑只是个最喜欢玩角色扮演的女生,但感觉独树一帜。她给我这种感觉。
我跟着这样的城山走向浴室。
浴缸里已经蓄满热水了,而且温度刚好合乎我的喜好。我们家新来的女仆太优秀了……
城山提着洗衣篮,静静地在盥洗室一旁等着。我脱下帽T之后,放进那个篮子里。
这时城山毕恭毕敬地说:
「师父大人,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喔喔,好像家里有女仆的日常对话。
很像动画之类的作品中,贵族回家后会出现的对话。这时要好好回应她才行。今天打工时,跟平常不太一样的地方是……
「唔嗯。毕竟是圣诞节当天,炸鸡满热销的。」
「那真是太好了。」
看来这是正确答案。
我酝酿出大富豪的气息,继续报告今天打工的事情。
「另外,因为圣诞节蛋糕没有卖完,我就买回来给城山女仆当伴手礼了。」
「不敢当。我不过是个打杂的女仆,不能收下那样的礼物……」
「别客气。你平时工作表现相当完美,我想慰劳一下你。」
「师父大人的慷慨之心令人不胜惶恐。」
「对了,城山女仆,你可以吃草莓蛋糕吧?」
「恕我直言,我最喜欢吃了。」
那就好。
刚才看了一下客厅,我发现她真的做了大扫除,害我吓得不轻。连浴室都刚打扫完,飘散出带有清洁感的味道,亦即别名霉味杀手的那个香味。
咲姊应该有多少帮忙打扫吧……幸好我怀着这股不安,买了蛋糕来答谢她……
我脱掉牛仔裤,放在城山女仆拿着的洗衣篮里。
像在等着我似的,城山女仆接着丢出下一个话题。
「师父大人,请问今天的股价如何呢?」
「股价?股价啊……还、还行啦。」
「那太好了。」
「唔嗯,太好了。」
女仆究竟会不会突然提到股价这种话题是有待商榷,但既然城山觉得是这样就好。
我接着「呼」地喘了口气。
洗脸台的镜子倒映出只穿着内裤的我。而静静在身后待命的,是表现得相当堂而皇之的城山女仆。
我恢复理智,当场抱住头。
(这可不行啊──)
糟糕,我完全轻忽了。
因为女仆太自然地跟进来,我也自然地把衣服脱掉了,白痴啊我。什么「股价还行」啊,是我脑袋的螺丝松到不行吧!
「…………」
我突然觉得很难为情。
忸忸怩怩地遮着内裤,尽可能不直视城山……现在的我,看在旁人眼中真的超恶心的吧?
「城山?这戏码是要玩到什么时候?」
「咦?」
城山认真地感到费解。
接着她回过神来,瞬间扔掉手中的洗衣篮。她当场蹲了下来,一脸悲怆地对我说:
「我、我这个女仆做错了什么吗!」
全部啦。
这整个空间都直接栽进人生的黑历史里了,我的心情完全就是Go to prison。我要是好莱坞影星,甚至会华丽地展开狼狈的越狱剧啊。
「城山,我要洗澡了……」
「开除?难道是要把我开除吗!要是被开除,等我把薪水寄回家的父母跟妹妹都会饿死!」
你是跟姊姊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吧?
城山搬出这段第一次听说的人生背景,感觉很满足。她接着还呜咽地假哭起来,看来是在演绎一个做错事情而被主人责备的女仆。演技莫名投入这点像在对日葵致敬,真让人火大啊。
「不不不,我已经没有衣服可以脱了……」
「我是没差啦。」
有差啊。
具体来说,自然而然地摆出「只不过是脱光光,有必要闹成这样吗?」这种成熟从容的态度特别不好。在这状况下,为什么是被看光光的我感到难为情啊……
这么说来,城山在校庆时也若无其事地想把布偶装脱掉对吧。我看她是那个吧?整个学年会出现一个认为「同年纪的男生都很孩子气,真心只能当兄弟看待」那种类型的女生吧???
「城山,你可能觉得这是在玩,但要是被爸爸看到真的很不妙啊……」
「唔……」
对城山来说,似乎觉得穿着难得做好的女仆装玩角色扮演比较重要。面对我提出中断这场闹剧的要求,她心有不满地叹了一口气。
「但我听姊姊大人说,悠宇学长的梦想是让穿着女仆装的女生刷背耶。」
「我真的拜托你不要把咲姊说的话都当真!」
那个人对一个纯真的国中生灌输了什么啊!
不是,嗯,我也不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既然生为男生,都曾梦想过成为那种成功人士嘛。但我觉得现在不是满足那个欲求的时候……!
见我一直摆出优柔寡断的态度,城山垮下嘴角送上致命一击。
「而且,就算看到悠宇学长的裸体,我好像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啊……」
「你很失礼耶!」
男生会因为这么一句话感到受挫,真的拜托不要这样。虽然我不是很有自信,但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女生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这样讲还是会受伤……
不管了,既然如此就靠蛮力吧。
我抓住城山的双肩,强行把她推出盥洗室。
「呀啊──!不可以非法解雇女仆──!我要伸张劳动者的权利──!」
「解雇原因出在对雇主性骚扰就是了……!」
当我们吵成一团时,突然听见有人打开玄关门的声音。
咦?是咲姊折回来了吗……我回头一看,站在眼前的是──
今天下班回家,准备睡觉的爸爸。
他提在手中,大概装着晚餐的塑胶袋应声掉在地上。
爸爸目睹亲生儿子半裸地(看起来像是)在胁迫美少女女仆,而且那个美少女女仆不知为何泪眼汪汪的样子。
爸爸叹了一口气,看起来相当煎熬地说:
「……悠宇,等妈妈回家之后,我们三个人好好谈谈吧。」
「等等,这是误会!你真的误会了,听我解释!」
「没关系,你别太责怪自己。我刚才听咲良说了,你昨晚和日葵吵架了吧?悠宇一定是苦恼于自己的人生,很累了吧。所以你会做出这种事情,也是爸爸跟妈妈的责任……」
「既然想要负责,先听我把话说完啊……!」
糟糕,爸爸不像咲姊,他的精神承受力不足以应付这种突发状况。
我只能尽可能息事宁人,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明现状。
「这套女仆装是城山自己带来的,我们现在是让她贯彻女仆这个角色在玩而已,但她说帮我刷背也是其中一环,怎么样都讲不听,所以我才会把她赶出浴室逼她放弃……」
结果爸爸不知为何,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擦掉眼镜后方泛出的泪水,为了让我放心似的扬起微笑。简直就像碰到猛兽逼近时,不断强调自己没有敌意的人道团体成员一样。
「我跟你说,悠宇。一般来说,不会有女生会到一个关系没有特别好的男生家里,还主动穿上女仆装,想要进浴室帮对方刷背的喔。」
「你这样讲确实没错啦……!」
整个状况太过强化成恋爱喜剧,再讲下去也没完没了。
要是不解决这个状况,我会被误会的妈妈杀掉……对了!请城山自己说明就好了。如果听到她本人亲口解释,即使是爸爸也会相信吧。
「城山!你来解释一下……嗯嗯?」
城山本人默默地看着我跟爸爸这段短剧般的互动。
最后一脸认真地想到了什么,行了一个屈膝礼……亦即轻轻拉起裙摆的那种问候姿势,对爸爸低头致意。
「既然是悠宇学长的父亲大人,也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对吧!老爷,欢迎回……」
「哎呦,不要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好吗──!」
在这之后,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解开爸爸的误会。
我明明只是想洗个澡而已……
♣ ♣ ♣
泡在浴缸里,我仰望着天花板思考。
……不行,完全被城山牵着鼻子走了。
是说,我有不自觉跟着起哄的坏习惯耶。跟日葵讲话时也常发生这种事,跟榎本同学去东京旅行时玩的喵喵游戏(封印)也是不小心便随波逐流,应该反省。
洗完澡之后,在客厅的爸爸心情很好的样子。
具体来说,是在美少女女仆的服侍下喝到微醺了。
「哎呀,没想到悠宇有个这么机灵的弟子,我吓了一跳呢。」
「您这样大力夸奖我会害羞啦~」
……眼前这片光景是地狱吗?
啊!不行。看到父亲太过难堪的模样,我差点无视这一切回房间去了。
城山在女仆装上穿了一件图样可爱的围裙。顺带一提,那件是榎本同学放在我们家厨房里的私人物品,看起来更像新婚妻子,角色扮演的主题真的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深感厌烦地踏入客厅。
「怎么连爸爸都让城山做这种事啦……?」
「我准备吃晚餐的时候,芽依妹妹说有帮我准备晚餐啊,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竟然已经叫她芽依妹妹了……
桌上摆着好几盘菜。这些都可以说是大盘菜吧,像是马铃薯炖肉跟鰤鱼炖萝卜,一盘盘都是让人心想这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经典日式菜肴,是我们家很久没出现的和风家庭料理。就是这份温暖轻松搞定了我们家的中年男子吧。
城山笑咪咪地替喝到脸红的爸爸斟满清酒。
「芽依妹妹,你要不要直接来当我们家的孩子啊?」
「可以吗!」
不可以喔。
你有个姊姊在等你回家才对吧。
爸爸今天早上也很担心她姊姊的状况吧。酒果然会改变一个人呢,当作是这样吧。
嗯──这么说来,日葵也有很会拢络人心的部分,但这个女生也具备年长杀手般的一面呢。竟然在转瞬间连爸爸都驯服了,城山这孩子真可怕!
我也无可奈何地坐到桌旁。说真的,心情上很想立刻逃走,但肚子相当老实。
「唉,爸爸。城山是我们家的客人,你也客气一点吧。」
「可是、可是你想!咲良也长大了,完全不理我啊。百惠跟羽芽连过年过节都不回家……」
「百姊跟羽姊都结婚了,那也没办法啊……」
都一把年纪了,哭什么啊。
我家爸爸平常是个稳重的好人,却是那种一喝酒便无法控制情绪的类型。真希望我没有遗传到这样的特质。
这时,很自然地帮我添好饭拿过来的城山,鼻子喷着气,鼓足干劲地说:
「我会加油的!」
「不要积极地成为我们家姊姊们的替代品啦……」
她真的有想回自己家的意思吧?
没问题吗?不会明天就拿户籍誊本过来吧?因为有榎本妈妈那样的例子,我真的不敢掉以轻心。
总而言之,我接过饭碗。
夹了一块放在眼前的鰤鱼炖萝卜放到盘子里,用筷子切开……嗯──能像这样用筷子轻松切开,却不至于整块散掉,可说是炖得恰到好处。这可不是能随便见到的大师级功力呢。
「城山,这是在哪里买的?」
城山微微歪过头说:
「是我做的啊……」
「什么!」
见我大吃一惊,她心怀不满地半眯着眼看过来。
「……悠宇学长,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你先想想自己现在的打扮吧……」
应该想像不到女仆煮鰤鱼炖萝卜的样子吧。不对,换作是平常城山的形象,也很难想像。看她说着「好吃的秘诀是要盖锅慢火炖煮喔」的样子,我差点笑出来……
「不过你真厉害呢。这真的很好吃。」
「我姊姊喜欢吃日式料理,所以我满常煮的。」
她看起来十分得意。
好,这时我这个师父得多夸赞一点才行。带着这份明确的使命感,我的筷子伸向另一道菜。
马铃薯炖肉。
听说如果想抓住男生的胃,这一道是必备料理。我当然也很喜欢。夹起一块马铃薯放入口中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怀念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好烫、好烫。
……嗯──这就是那个吧。
如果端给咲姊吃,她无疑会说出「蠢弟弟,去把人家娶进门」这种话的美妙滋味。为了避免被那个人吃到,我得现在全部吃光……
「这个马铃薯炖肉也非常入味,好好吃喔。而且是星形的红萝卜,也太厉害了吧?我们家有这种模具吗?」
「啊,那是我用菜刀切的。」
「好厉害!」
虽然知道她的手很巧,没想到灵活到这种地步。
这实力足以跟榎本同学匹敌了。榎本同学常做西式料理,她则是擅长日式料理,方向刚好不同也很棒。她们两个干脆一起开间餐厅?也让榎本同学穿上女仆装……等等,就说不要做那种奇怪的想像了。
「是说,城山。吃完晚餐之后要做什么?你应该累了吧,这些东西我来收就可以了……」
「我不累。更重要的是,我想做饰品修行!」
城山非常有精神地这么宣示。
啊,原来那不是设定,是认真的啊。我还以为是离家出走的借口,所以觉得有点意外。
「好,那你洗完澡后来我房间修行吧。」
「请多指教!」
啊,刚才的对话很像师徒,或许还不错……
当我们的师徒对话聊得很开心时,爸爸不知为何也很高兴地点点头说:「嗯嗯。」
「哎呀,竟然能看到悠宇跟朋友聊得这么开心,我也觉得很高兴。」
「怎、怎样啦,爸爸?你在感慨什么……」
真的拜托不要突然在别人面前说出难为情的话。这对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来说可是禁语喔。
「我跟日葵还有榎本同学她们也会聊得很开心啊……」
「她们虽然也是朋友,但是没有跟你站在相同立场对吧?我觉得像这样结交到制作饰品的同好有不一样的意义。」
嗯,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但那也没那么夸张吧……」
「没这回事喔。自己一个人努力,跟有同伴一起努力可差多了。」
这时,爸爸感慨不已地将清酒杯送到嘴边。
「我回想起你国中的时候说过不升学,想去赚钱的事呢。」
「唔!……我说啊,不要在城山面前提起这件事好吗?」
到了现在,那对我来说完全是一段黑历史。
在认识日葵之前,我本来打算国中毕业后开始工作。踏上制作饰品这条路,追逐梦想……这只是好听的借口,其实是跟同学们合不来,所以不想去念高中。
听到这件事的城山惊讶地问:
「悠宇学长,是这样吗?」
「是啊。我跟爸爸他们谈过之后,说好如果可以在国中校庆上卖完一百个饰品,那就可以不去念高中,踏上制作饰品的道路。」
说完只让人觉得是年少轻狂的丢脸事迹后,城山不知为何整个人凑近过来。
「然后呢,结果怎么样?」
「咦?啊,呃……」
这是怎样?她一脸莫名拼命的样子。
她对这个话题如此感兴趣吗?这只是我不谙世事,自以为国中毕业也能闯出一番名堂的过去啊……
「结果只靠我自己一个人,根本完全卖不出去。当我面对一座多到傻眼的库存小山抱头苦恼的时候,日葵来了。当时透过云雀哥,请现在当模特儿的红叶学姊在社群上宣传,后来才顺利全部卖完。」
这么说来,城山是在那时认识帮我顾摊位的日葵对吧。
……感觉好不可思议。在无疑成为我人生一大转机的国中校庆上,城山也同样碰上了人生的转捩点。我们两个人像这样变成饰品同好是一段奇妙的缘分。
正当我缅怀时……城山好像还不满意的样子。
「怎么了吗?」
「……没事,我是在想既然悠宇学长都达成跟家人的约定了,为什么还是去念高中呢?」
喔喔,原来是这一点。
既然通过校庆这个难关,我国中毕业之后应该跑去工作才是,但我依然像这样在念高中。
「这是因为我在校庆之后被日葵说服了。毕竟国中毕业就出社会的风险太大了,姑且还是要留个后路……」
实现梦想的人较为少见。
我能理解为了失败时留有其他后路的状况比较好,但实际上不只是日葵,这也是听云雀哥跟咲姊说过很多之后得出的结论。
「但最主要的理由还是因为有日葵在吧。爸妈也希望我继续升学,想跟日葵共度校园生活这个期盼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不过,也因为这样,变成现在这个状况了。
即使如此,我依然不觉得高中这两年的时间白费了。不但跟榎本同学重逢,也透过饰品累积了各式各样的经验。要是没去念高中,绝对无法认识住在东京的天马跟早苗小姐才对。
「总之,我就是因为这样继续念高中的……这件事怎么了吗?」
「咦?啊,没有……」
怎么回事?
这含糊其辞的态度,以城山来说很少见呢。
在我感到费解时,爸爸沉稳地笑了笑。
「悠宇,芽依妹妹。晚餐吃饱之后,你们就到房间去吧。我来收拾,别担心。」
「咦?啊,嗯……」
总觉得爸爸对城山投以柔和的视线。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有点在意,但他好像不太希望我追问下去。
总之,我们照爸爸说的吃完晚餐。
「城山。你准备好之后到我房间来吧。」
「啊,好的……」
感觉她突然变得无精打采……
希望是我误会了。只要一起聊聊饰品的事情,她想必会振奋起精神吧。
♣ ♣ ♣
回到房间后,我先稍微收拾了一下。
毕竟最近这一个多月来都忙着到蛋糕店打工、准备期末考,仔细想想都没空打扫房间。
虽然说是稍微打扫一下……说穿了只是把散乱在地板上的东西推开而已。总之是整理到可以让城山进来的程度了……应该……不,好像也不见得。
如果是日葵或榎本同学,在这状况下进来也没关系,但若要说有没有跟城山交心到那种程度……算了,事到如今我在紧张什么啊?太自以为是了吧。不管我的房间整齐还是凌乱,城山都不会放在心上吧。
「但要做饰品的修行是吧。不知道具体来说她想做什么呢?」
类似集训……那种感觉的话,之前是有在日葵家办过。
但那次只是请他们家提供一个可以让我专心制作饰品的场地,没有跟日葵他们一起追求完成度,或是针对成品做些讨论。
跟天马和早苗小姐他们有针对完成的饰品交换意见,但也没有一起做过饰品……想像一下就很有趣的样子。希望总有一天可以跟他们试试看。
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听见一道走上楼梯的脚步声。看样子是城山洗好澡了。
不久后,我的房门被「叩叩」敲响。
「悠宇学长!我可以进去了吗?」
嗯?她好像恢复精神了。
那就好,刚才是我多心了吧……或是城山也有点累了吧。毕竟她今天也忙碌不已。
「请进。」
我这么回应之后,房门随之开启。
城山走了进来……我僵在原地。
不知为何,城山穿着内衬而已。
我不禁「噗呼」地喷了一声,连忙转头背对她。虽然她身上的衬衣有遮到腰部,还是不知道该看哪里。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呃,你的衣服……」
结果城山打从心底感到费解地歪头说:
「再怎么说,我也不想把女仆装当成睡衣啊……」
我觉得再怎么说也不能以这副模样跑来男生的房间啊!
我连忙拉开柜子的抽屉,拿出一件比较新的帽T。尽量不直视城山,将衣服交给她。
「那个……睡觉的时候可以穿我的帽T吗?」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城山笑着说:「哎呀~穿这样还是会冷呢。」将帽T从头套下……不,比起冷应该有更需要注意的事情吧。
这孩子真的很危险耶。下次有机会得请日葵或榎本同学提醒她一下……等等?但要是说明了现在这个状况,不就会进入我遭到制裁的发展吗?
城山试着伸长手臂,但我以男高中生来说算是高挑的,我的帽T穿在以国中女生来说算是娇小的城山身上,袖子当然会太长,在中途便向下弯折了。
还是让她穿咲姊的衣服比较好吧?但如果没经过允许跑进她房间,之后可是会没命……
我想着这些事情时,不晓得有什么好玩的,城山用掌心搓玩着太长而垂下来的袖子。
她钦佩地「喔~」了一声,并对我微微一笑。
「悠宇学长的很大呢!」
「…………」
不行。
这孩子也太没防备了吧?看她这么开心地穿着自己的帽T,心情有些微妙。啊,不是不是,这不是奇怪的意思。该说是保护欲吗?就是「我得保护她」的那种感觉,不难理解爸爸为何会对她说出「要不要当我们家的孩子」这种话。难道这就是父性吗?
正当我独自感到揪心的时候,城山干劲十足地说:
「那开始饰品修行吧!」
「啊,也是呢……」
只有我觉得紧张也很蠢,于是我调适回平常心。
请城山在坐垫上就座之后,我们隔着桌子面对彼此。
(插图009)
「那么,具体来说你想做什么?如果想做技术上的练习,我觉得一边实际做饰品一边讨论比较好……啊!」
这时我回想起来。
……我制作饰品的道具都放在日葵家,该怎么办呢?
自从暑假开始,他们家的客房便让我当成工作室使用。除了云雀哥帮我准备的道具之外,也有很多我带去的东西放在那里。
呃,确实直接去拿就好,但我都跟日葵分手了,她还说要退出制作饰品的团队,超尴尬啊。
……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云雀哥。那个人会站在什么立场呢?他平常虽然表现出比起日葵,更站在我这边的感觉,但实在不会用一如往常的态度面对一个惹哭妹妹的男人吧……?
(不,但是照云雀哥个性来看,说不定……!)
摸不透,那个人太难捉摸了。
见我自己一个人苦恼呻吟,城山有些退避三舍。表情跟第一次看到《大法师》时一样。
这也让我觉得难为情,清了清嗓子。
「那个──修行要做什么呢?」
「啊,是。那么……」
城山稍微想了一下……
「我也想跟悠宇学长一样,做戒指之类的饰品!」
「戒指?原来如此,这样的话……」
我打开桌边有上锁的抽屉。
那里收着几个试作的饰品。话虽如此,大多都是做到一半觉得做不好,或是觉得「跟想像不一样」而没继续做下去的东西。我拿起其中几个算比较好的几个戒指。
「首先,我常做的戒指主要分成两种类别……」
一个是用树脂凝固制成的树脂戒指。
就是让液状的树脂在红外线灯的照射下硬化。制作程序是将液体注入模型当中再拿去照灯,相当单纯,即使是初学者也比较容易掌握诀窍。
我将透明的试作戒指拿在手上,城山定睛看着。
「日葵学姊的颈饰也是这种呢。」
「对啊。优点是使用液体树脂制作,设计能比较多样化吧。大小跟粗细能随着准备好的模型自由改变,而且也能改变色彩跟图样,所以认真做起来满有趣的。」
另外还有我也常做的手法,可以将东西放进树脂中包起来。像日葵那条颈饰的戒指一样将鹅掌草放进去,榎本同学那条手炼中的昙花也是用同样的手法。
这种应用方式可说是树脂饰品特有的吧。
「那很万能耶!」
「但相对的,也有寿命比金属还要短的这项缺点。只要过个三年就会变色,也经常因为劣化而融掉。」
正因为如此,看到日葵跟榎本同学一直配戴着,让我满惊讶的。但只要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一点一点地在劣化。
「除此之外,有些人会对树脂过敏。要是不适合的人配戴在身上会导致皮肤出问题,所以必须事先向客户确认这一点。」
「喔~原来如此……」
我接着将一枚银戒指放在桌上。
「另一种主流是金属制吧。我会用银,优点果然还是在于耐用及帅气。」
东京的天马制作的饰品也是以银戒指为主。
然而即使同样是银戒指,根据制作方法还是有所差异。
「金属制的戒指有两种做法,我选择的是叫锻造技法的方法。简单来说,是用锤子敲出形状的做法。这种方式或许很有金属制品的感觉。」
「啊,那很帅气!」
真不愧是城山,很懂嘛。
没错,锻造技法很帅气。用锤子渐渐敲出形状的那段时间,非常有「我在做饰品~」的感觉,能够自我陶醉。是我很喜欢的一段时间。
「锻造技法的优点果然还是耐用吧。清除越多金属内的杂质,密度就会越高,也越耐用。尤其银是相对柔软的一种金属,再加上比较不会劣化,很适合做成饰品。」
「那缺点是什么呢?」
我交叠起双臂,「嗯──」地想了一下。
「果然要花很多时间学会这项技术,还有初期成本很高吧。一开始要买齐专用道具便需要花上一笔钱,实际上我也是上了高中,才总算能改用锻造技法。」
只是当成兴趣的话,现在花个一万圆也能买到最基本的初学者制作套组。
但如果是要做来贩售则另当别论了。专用道具的稳定性比较高,品质也肯定有差。
即使如此,便宜的还是很快坏掉了。这也是理所当然吧,毕竟制作过程中要一直用锤子敲打,再拿喷枪去烧,都会带来损伤。
「更重要的是,还不习惯的时候会很危险。之后你想做看看的话,还是希望你尽可能在有我或是你姊姊看着的时候尝试比较好……」
「果然很难吗?」
「是啊。既然要靠自己的手做出形状,在习惯之前必须经过无数次反覆的练习。不过以制作饰品来说,我觉得任何手法都要花时间慢慢习惯。像你做的布制饰品也是,在练出这么好的技术之前,想必也是非常努力。」
「听、听你这样讲,我会害羞啦……」
城山将垂下的帽T袖子卷了卷绑起来,然后又解开……害羞时这么做是很可爱,但那是我的衣服喔,你可不要绑太紧。
「另一种金属制戒指的做法是脱蜡技法。」
这是东京的天马所使用的方法。他用这种技法制作出许多种原创的骷髅(Skull)戒指。
「制作工程粗略说明起来,只是用蜡做出喜欢的模型,送去给厂商而已,之后会由专业的技术人员配合那个模型铸造出饰品。」
「喔~好方便喔!」
「跟锻造技法相比非常容易,毕竟入门门槛截然不同。」
既然是请专业人士制作,便能保障品质,令人放心许多。因为在做原创银制饰品时,大多会在一开始就触礁。
「优点如同我刚才讲的,成品品质较为稳定。而且是用蜡制作模型,即使失败了,也很容易重做一次设计。再加上是将金属灌入模型当中,跟锻造技法相比,设计也会比较多样。」
用锻造技法制作的话,难免会做成较为单调的形状。
以我的状况来说,因为是以花为主,戒指的外形单调也没关系。就这层意义来说,也是有好有坏。
「脱蜡技法有什么缺点吗?」
「一般来说,应该是耐用程度会比锻造技法做出来的成品差。因为形状在铸造的阶段便决定好了,金属里无论如何都会混入杂质。」
话虽如此,只要不是太纤细的设计,依然十分耐用。
以结论来说,如果是第一次挑战制作原创饰品,我觉得脱蜡技法的门槛比较低。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能现在马上尝试的。我手边虽然有锻造技法的道具,但如同我刚才讲的,这对初学者来说很危险,而脱蜡技法也不是马上就能完成送来的。」
这场修行需要的不是试作品或口头说明,是让她立即体验到制作戒指的乐趣吧。
「啊,对了。」
我从衣柜下层搬出一个收着饰品零件那类东西的纸箱,从中拿出一个银色包装。
「用这个试试看吧。」
「这是什么?」
城山拿在手上端详。
包装上写着「Art Clay Silver」。
「这是银黏土。一如字面上的意思,是一种可以像黏土一样捏成形的银制饰品素材。」
「黏土?用黏土做饰品是什么意思?」
我打开外包装。
乍看之下,就像白色纸黏土。
我把银黏土撕碎,也拿给城山。她像在玩黏土一样试着揉捏。
「真的感觉很像黏土耶。这能做成银制饰品吗?」
「这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不完全算是银制饰品,但也是相当接近的东西,以第一次接触银制饰品来说,是非常优秀的素材喔。」
制作顺序是先用这个银黏土做出喜欢的设计,再让它干燥,然后用家用瓦斯炉烧制成形。之后只要用锉刀或刷子抛光表面,自制的银制饰品便完成了。
「如果是简单的设计,你只要一小时左右就能完成了吧。」
「喔~好厉害!」
不需要特殊的道具或是请厂商制作,在家里便能完成。就这一点来说,门槛比前面提到的两种技法低上许多,价格也不贵,现在在大型网购平台都能买到入门套组。
我把以前用这包纸黏土做的戒指放在桌上。
「这就是完成品。」
「是会在Kewpie三分钟料理节目上看到的那种……」
城山拿在手上看。
那不是眼前的白色黏土,完全是散发着耀眼光泽的银戒指。她将戒指套进手指,发出赞叹:「哇~」
「好厉害喔。这真的是用这个黏土做的吗?」
「在烧制成形并抛光过后,会像这样呈现出漂亮的银制面。拿笔之类的东西敲它也会发出敲打金属时的声响,很不可思议吧?」
由于本来就像捏黏土一样捏成形,所以也可以镶上天然矿石,或是加上自己原创的图样。而且柔软度非常高,也能尝试各式各样的设计。
「咦?但你刚才说是相当接近银制饰品的东西对吧?这是什么意思呢?」
「跟利用锻造技法或脱蜡技法做出来的成品相比,这耐用度非常低,有可能因为比较强的冲击扭曲变形。毕竟原本就是黏土,这也无可厚非,但戒指有可能因此卡在手指上。」
城山吓得抖了一下身子。
「真可怕呢……」
「不过这种东西即使不配戴在身上也有很多运用方式,像是挂在包包上。总而言之,以自制饰品的入门来说,银黏土的银制饰品可以享受到个中乐趣,我是满推荐的。」
做完一连串说明之后,我们立刻决定动手做看看。
我跟城山分别拿着一半,各自制作简单的戒指。城山感觉很开心的样子……真的宛如第一次玩黏土的孩子一样,开心地捏着。
接着在戒围棒……也称为戒指铁棒或戒指整形铁棒的长型圆柱铁棒上,裹上一层较厚的银黏土。用水沾湿交叠处,便能像纸黏土一样黏在一起。在这时把多余的黏土削掉,戒指的基底部分就完成了。想拿美工刀刻出图样则需要适应……但城山的手艺灵巧,感觉很快就会上手了。
(……而且城山果然很厉害。)
城山定睛凝视着手中的戒指,视线都不曾离开过。
她不仅灵巧到快速完成了戒指基底的部分,也相当专注。刚才还很轻松地在听我说明,现在已经彻底切换成创作者模式了。
(我也不能输给她。)
那我要做什么呢?
很久没用银黏土了,想做个讲究一点的饰品。决定设计的时候,基本上要先从主题定案。而主题当然是想送出这枚戒指的对象……
「……咦?」
正当此时,我忽然察觉一件事。
──脑中一片空白。
不行,我的注意力不够集中。
我再次在脑海中想像想送戒指的对象,但还是一片空白。之前只要面对饰品,马上能浮现这样的对象啊……
(……啊!)
是日葵。
至今我都是为了日葵做饰品的。以一直担任我专属模特儿的日葵为基础,构思出给人中性又爽朗印象的饰品。
虽然也曾以榎本同学为模特儿,或者替学校学生打造客制化饰品,但基本上果然都是为了日葵制作的饰品。
然而,日葵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日葵至今都是我的饰品核心,现在她消失了,顿时感觉只留下空荡荡的空间而已。
这么说来,要为了谁制作饰品呢?
听咲姊那样讲,昨晚我也想了很多,最后还是没有得出答案。现在这个疑问,再次像个危险的征兆般浮现。
──就真正的意义来说,我有想制作饰品的理由吗?
起初是国小的时候。
为了传达心意给只见过一次面的初恋女孩,我想到可以制作花卉饰品。
后来认识了日葵……之后就变成为了日葵制作饰品。
但我跟日葵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我不惜践踏日葵的心意,是想以哪里为目标呢?)
我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在东京认识了天马他们……我以为他们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虽然走得缓慢,但还是找到了向前迈进的方法。但那个目标是哪里呢?
照亮脚边的灯光是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之前都随便应付过去的课题,似乎终究伴随着轮廓浮现了。
暑假。
因为红叶学姊而体认到自己有多不成熟。
我立誓未来要成为一个不输给红叶学姊,也不输给大家的强大创作者。
后来认识了天马他们,也想跟他们踏上相同的道路。因为我认为在那前方一定存在着我所追求的强大创作者。
但那不是日葵所期望的未来。
就算要跟日葵分手,也希望以自己的理想为目标,所以我才拒绝了日葵想回归「you」的要求。
然而,日葵不在身边的我不晓得该为了什么制作饰品才好。
要为了什么制作饰品,才有办法成为像天马他们那样强大的创作者呢?
忽然觉得脚边一片漆黑。
照亮脚边的灯光消失,顿时有如独自被丢到黑暗之中。
(……我想成为什么呢?)
前几天在蛋糕店打工时,我还觉得好像快要掌握到什么了。
『榎本同学,我啊,想着一件愚蠢的事──』
那个时候,我想对榎本同学说什么……?
思绪像一盘散沙。
无法专心。
到头来,我真的只是想用饰品绑住日葵而已吗?
短短半年的恋爱,好像否定了我的这三年。
至今我做的事情都是白费工夫吗?
在这种令人厌恶的想法让脑海变成一片漆黑的瞬间──
「悠宇学长!」
「……唔!」
城山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回过神来并看过去,她一脸费解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我把银黏土捏成形了喔,你怎么了吗?」
「啊,没事……」
我蒙混过去似的笑了笑。
拿起城山用银黏土捏出来的戒指,确认状态。在设计简单且带有厚度的戒指侧边,用细的工艺刀刻了「MEI」的字样。她似乎也有考量到烧制过后好不好抛光这一点,城山果然具备冷静看待大局的目光,才会培养出能自然考量到下一步程序的能力吧。
「真厉害呢,不像是第一次做出来的成品。我去楼下客厅把卡式炉拿上来,就一路做到烧制的阶段吧。」
「好的!我也做得非常开心……」
这时,城山突然拉住我的袖子。
「悠宇学长。」
「怎、怎样?」
接着她缓缓地摸着我的头。
「乖喔乖喔,没事的~」
「咦?是怎样?这是在做什么?」
城山一脸得意地挺起胸膛。
「没有啦~我觉得悠宇学长很down啊~」
「很down是什么意思?」
「根据姊姊的说法,就是『哇啊那家伙要沦落成downer了,糟糕』的样子。你今天一整天都很心不在焉啊。」
「那真的很糟糕呢……」
……看来她完全看出我精神上大受打击了。
不,说不定是因为城山的直觉比较敏锐才能看出来吧。总之我放弃抵抗,城山摸着我的头继续说:
「我在学校遇到讨厌的事情时,姊姊就会这样做。」
「是这样啊……」
「虽然有点害羞,但心情会变得非常平静喔。」
「…………」
城山的脸微微泛红,「嘿嘿嘿」地笑了笑。
「你不用担心日葵学姊啦。」
「……唔!」
简直像被看透心思似的。
但神奇地不会感到不快……这说不定是因为对方是城山。在她面前,有种再怎么虚张声势都没用的感觉。
那可能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抑或说不定是因为知道对方也是认真面对饰品的同好,才会心有灵犀吧。即使是会让人感到抗拒的抚慰话语,感觉也能坦率地接受。
「没有人可以不断跑下去。现在只是稍微休息一下而已,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嗯──算是……直觉吧。」
「直觉啊。」
这时没有用奇怪的道理牵强附会,对我来说反而很感激。
「悠宇学长的这三年不可能是白费力气。你的热情也应该确实传达给日葵学姊了。」
城山这么说着,像要帮我加油打气似的紧握拳头。
「正因为邂逅了悠宇学长做的饰品,我也才能努力制作饰品喔。契机的确是日葵学姊没错,但我不觉得悠宇学长的热情是假的。我是真的喜欢悠宇学长的饰品,所以想一起努力下去。」
她接着在我背后推了一下。
「所以悠宇学长要做的,不是回头或是停下脚步喔。」
「…………」
那率直的眼神,让我的身体为之一震。
我真蠢。
只不过是一次失恋。
怎么会只因为失去了半年的恋爱,便想否定这三年的时光呢?
日葵没事的。
城山的这番话,不知为何像在我背后使劲地推了一把。
我要做的不是回忆过去,感到后悔。
咲姊也说过。纵使不会再有交集,也不代表就此结束。只要以这段经验为基础,成就我这个创作者。
即使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我也应该磨练自己,直到我这个人发出的亮光足以照亮她才对。
仔细想想,我打从一开始就想成为可以像那样将满腔热情传达给大众的人。
希望将足以改变他人人生般散发出强烈光辉的心意,封进一个小小的饰品当中。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说不定那正是我所憧憬的「强大创作者」的答案。
我觉得自己太没出息,露出苦笑。
「如此一来,真不知道谁是师父呢……」
「啊哈哈!我也没资格说大话就是了。」
「不,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
实际上,我像这样得到了救赎。
「谢谢你,我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我做错了吗?
说不定是做错了。
或许在那时牵起日葵的手,一起成就我们这段恋情也是一种幸福。
但我不能接受止步于此。
即使被人说是笨拙,就算被指责愚蠢。
我还是想以理想中的创作者为目标。
为此,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向前迈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