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早上被穿着护士服的城山叫醒,一起吃了早餐……不对,渐渐习惯被角色扮演美少女叫醒的自己真害怕。
总之,我必须先确认一件事情……
「城山,你还带了什么过来?」
「我想想……」
城山不再受到昨晚的委靡感影响。无论她是怎么想的,表面上应该都不想让我担心吧。她这种地方真的比我还要成熟。
这样的她大口吃着饭,扬起快活的笑容回答:
「兔女──」
「那个绝对不行,听到了吗?你要是穿了那个我就把你赶出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拒绝了……」
废话。
要是让国中女生打扮成那样还藏在家里,真的是一起案件了。如果不是身处在现代社会,根本会跳过坐牢,直接送上行刑台了。
然后,我带着护士城山前往便利商店。
从后门进到后场,跟刚值完夜班的爸爸道早。
「爸爸,早安。」
「店长!早安!」
爸爸露出沉稳的微笑。
「悠宇,早啊。芽依妹妹……今天的打扮也很猛呢。」
「谢谢店长!」
那应该不是在夸奖你耶。但我不会多嘴。
之后跟爸爸一起喝着罐装咖啡,讨论关于新年的准备。今年好像接到满多年菜的订单,妈妈心情很好的样子。嗯嗯,今年感觉可以和平地跨年了。
(这么说来,不知道米良决定怎么样……)
已经到了上班时间,但她还没现身。
不过我想也是,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情,会跷班很正常吧。
换句话说,我今年的跨年会过得一点都不和平。具体来说,就是咲姊会气到叫我上全天班。尽管是自作自受,依旧超痛苦……
爸爸看着电脑上直到明年初的计画表,跟我说明工作内容。
「悠宇,新春装饰品预计明天会到货,你拿去装饰一下。」
「好。像平常那样就可以了吗?」
「嗯,明年的生肖是……」
我们谈着这些事情时……
「你们好。」
后门打开,听见一声有气无力的招呼。
回头一看……米良一脸不爽地站在那里。
「啊……」
她意料之外的现身,让我不禁动摇。
米良瞥了我一眼,「哼」一声转身将东西放进置物柜,然后对身为店长的爸爸低头打招呼。
「早安。」
「嗯,早啊。你来了啊。」
「……因为被妈妈骂了一顿。」
「那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穿上我们店的围裙之后,她立刻走到店里,爸爸则笑咪咪地目送她的背影。
「米良来上班了啊……」
「她的本质想必是个认真的孩子。」
这么说着,他对我笑了笑。
「正因为生性认真,才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悠宇这样啊。」
「咕……」
被提起昨天的事情,让我内心刺痛了一下。
爸爸的视线重新回到监视器画面中的米良身上,拿着罐装咖啡就口。
「她心里应该也很清楚,知道即使迁怒也无济于事,而且悠宇也没有恶意。但失败的经验还是会一直留在脑海里啊,想笑谈那些事情还需要一点时间。」
即使如此也不会斥责我,果然很有爸爸的作风。
「但昨天是悠宇不对。所以,你要好好跟人家道歉喔。」
「……嗯。」
然而城山似乎有点无法接受。也是啦,无论理由为何,她似乎都无法原谅会破坏饰品的人。
她双手紧握拳头,大声说道:
「但我觉得她不可以也用那种态度对待店长!」
爸爸朗声笑了笑。
「城山真体贴呢。不过我看着那孩子就会想起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很怀念呢。」
「什么?妈妈以前就像那样吗?」
「对啊。她那个人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闹别扭,喜怒哀乐很明显,我很喜欢呢。不过,那到现在或许也一样。」
「好成熟的意见……」
不,那应该是性癖吧?
难道我会被说是被虐狂,是遗传自爸爸吗?咦,真的先不要……
总而言之,准备工作的我朝店里走去。
米良正在收银台后面补菸。她在跟大量品牌名称拼命奋战的同时,一个个细心地整理。
「米良。」
米良转头朝我看过来。
「昨天是我不对。我实在没想那么多,往后我会注意的,真的很抱歉。」
我老实地这么说完,对她低头致歉。
米良听我道歉之后……
「不管怎么说,让人家穿护士服也太变态了吧。」
中枪。
米良摆出毫不在乎的态度,从我身边走过去。
「店长,我去外面打扫喔──」
「好好好,麻烦你喽。」
……传来后门关上的声音。被留在原地的我,在城山怜悯的视线下浑身颤抖。
我说不定还是没办法跟米良好好相处……
♣ ♣ ♣
不,我不觉得「只要道歉当然能得到原谅!」。
昨天那件事是我太白目,也由衷觉得过意不去,甚至做好心理准备,被她臭骂一两句了。
在这样的后场中。
休息时间,当我跟城山继续聊关于布料的用法时……米良滑着手机说:
「学长,我想吃甜的东西。」
「啊,来了。」
我奉上新出的巧克力点心。
冬季代表性的草莓口味巧克力,以及层层堆起的饼干派皮,是经典中的经典。包装看起来也让人觉得这不可能不好吃。
坦白讲,我随时都在确认便利商店的新商品。这是我先买下来的点心,想留到之后品尝。在得知时薪变成负数的现在,要说这是我打工时心灵上唯一的绿洲也不为过。
我含着泪,将点心献给米良。
米良将我唯一的希望……
「谢啦~♪」
啊啊!
她竟然粗鲁地打开包装,全部倒进嘴里!
脸颊鼓到让人想吐槽你是蜡笔小新吗,还大口咀嚼起来。她不是辣妹吗?点心确实感觉很好吃,但她的自尊心容许她在人前吃成这样吗……
正当我这么想时,吞下点心的米良说:
「啊~感觉满普通的。」
咕……!
真是惹人厌的找碴手段。她肯定知道这是对我特别有效的方法,该不会咲姊也和这有关吧?
城山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悠宇学长……」
「没事啦。」
总不能让她担心。
我绝对要跨过这个难关给她看!
……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米良说:
「学长,我口渴了。」
「啊,是。」
我去店里买了新出的焦糖玛奇朵。这是今年的冬季限定饮料,用了好一点的咖啡豆,还是经过深度烘焙的那种。
奉上饮料之后,米良吸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期间限定的饮料感觉跟一般的没什么差别呢~」
咕……!
这比一般的贵上三十圆左右耶!
见我「咕唔唔……」地咬牙切齿时,城山担心地朝我看过来。
「悠宇学长……」
「我没事。」
我可是在关键时刻能成大事的男人!
……正当我重新下定决心时,米良说:
「学长,帮我按摩肩膀。」
「啊,是。」
我像个小仆人一样,帮她按摩肩膀。
其实按摩是我的隐藏特技。平常总是被咲姊要求,自然而然磨练出了一身技术。根据咲姊的说法,似乎是「平常都在做饰品,双手也会变得特别灵巧吧」的样子。你管我。
在我绝妙的按摩力道下,米良陶醉地说:
「还算可以吧~♪学长,被学妹使唤的感觉如何啊~?」
「…………」
嗯,这个嘛……
虽然从刚才就在演「好不甘心!」的小剧场,但我其实没有那么不甘心。
跟惹日葵不开心时相比,完全算不上什么。老实说,如果她这样就消气,那还算是相当可爱了。因为这样便一脸得意的米良反倒令人莞尔。
啊啊,好怀念……
半年前惹日葵生气,一下子说要去东京,后来又说不去,闹得不可开交呢。感觉那次吵架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但情感比我丰富的城山就没办法视若无睹了。怀着身为「you」头号弟子的骄傲,堂堂正正地抗议。
「请你不要欺负悠宇学长!」
「啊?吵死了,小狗。」
遭到米良威吓,城山立刻进入胆小鬼模式,躲到后场的角落去了。
她维持着不会受到物理攻击的距离,这次换成出言鼓励我。
「悠宇学长!请你再加油一点!」
「嗯──但说到头来是我不对啊……」
「像这样被人当成仆人使唤,你还有脸面对日葵学姊吗!」
嗯,抱歉喔。但现在的我,是你尊敬的日葵学姊打造出来的怪物喔……快点……杀了……偶吧……
嚣张起来的米良哼着歌说:
「从今以后,学长就是我的奴隶了。当然在学校也是,就这么决定了。」
「那也太……」
「你想得到我的原谅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摆出极为认真的表情说:
「把我当成奴隶带着到处走,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咦……」
米良陷入苦思。
她一脸认真,「嗯……」烦恼到最后……
「奴隶还是算了……」
「……对吧。」
即使把像我这种除了「喜欢饰品」以外一无是处的人当成奴隶,反倒只会让米良丢脸吧。感觉会被她的辣妹朋友们揶揄到不行……尽管这番话是我自己讲的,但也觉得有些哀伤。
这时,反倒是城山不满地鼓起脸颊。
「悠宇学长,请你更有自信一点!学长一定能成为优秀的奴隶!」
「我应该把这句话当成激励吗……?」
听到别人说:「你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奴隶,一起朝世界第一迈进吧!」有人会感受到命运吗……
我们聊着聊着,后场的门打开了。
咲姊探出头来,对我们说:
「休息时间结束了,你们快去补货。」
「好~」
我们急忙将点心跟饮料收拾干净,朝店里走去。
那么,今天也来补货吧。
当然,总共有零食、杯装泡面、走入式冰箱三个区域……
米良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说:
「学长,那就交给你喽~♪」
「……是。」
我没有拒绝的权利。不过算了,我也很熟悉这项工作了。
抱着犹如战士赶赴死地的觉悟,准备穿上挂在走入式冰箱前的防寒外套……
「咦?」
怎么没看到外套?
啊,这么说来,昨天……
「米良,我的防寒外套呢?」
「……啊!」
咦?「啊!」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稍微铁青着脸,一脸尴尬的样子?
难不成──不等我这样猜测,米良抽动着嘴角说:
「我昨天穿着外套……就跑回家了?」
一如预期的回答让我快哭出来了。
「你今天没带来吗……?」
「…………」
米良扬起灿烂的笑容,双手合十。
「学长,加油!」
「不,我可不会被你骗过去,就算是奴隶也会发飙喔。」
「还、还不是因为学长昨天说了那种奇怪的话!」
「是没错,但还是有不能做的事情吧。」
「你昨天都能做到了,今天也没问题!加油!」
「拜托你真的不要小看冬天在走入式冰箱工作这件事。那不是只有真的真的很痛苦的等级,所以我们今天也一起补货吧。」
「不要不要!我绝对不要──!」
正当我们吵闹时──突然从收银台那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瘴气。
「「……唔!」」
我跟米良回过头的瞬间。
咲姊的拳头发出两拳清脆的声音。
♣ ♣ ♣
啊啊……还以为头会被打破呢……
因为在店里吵闹,咲姊是真的会生气。虽然比不上榎本同学的铁爪功,但那个人的拳头也非常犀利……
我跟米良迅速做完走入式冰箱的工作。多亏如此,只花了平常一半的时间便完成,可以悠哉地处理其他工作。
城山补着冷冻食品的同时,双眼亮了起来。
「悠宇学长!我很感动!我一直深信你是能在关键时刻成大事的男人!不愧是师父大人!」
「城山,这样很浪费电,所以不可以一直开着冰箱门喔~」
被学妹欺负或是称赞都开心不起来耶。
不过这代表对城山来说,「you」是这么重要的存在吧。虽然让人觉得很害臊,但我想坦率地接受这件事。
正当我们这样聊天时,心情不好的米良一边拿着拖把打扫地板,一边发牢骚。
「我说啊,那样听了真的很让人火大耶。」
「哪样?」
我回头一看,米良愣了一下,感觉很尴尬。
「那个什么师父的。太蠢了,是漫画看太多吧。」
「才没这回事,城山很认真在努力做饰品耶。」
「啊?我又没在跟学长讲话。」
「不,你是因为讨厌我才找碴的吧……」
这时,城山用一如往常的态度对抗。
「悠宇学长做的饰品很厉害!我也因此得到了救赎!」
「……唉。」
米良大叹了一口气。
她一副烦躁的样子将拖把插进水桶里。
「我就是说你那样很假啊。难道你不知道这家伙对我做了什么吗?」
「啊,等等……!」
见我慌张的样子,米良扬起不怀好意的笑。
「怎么?不能被宝贝徒弟知道吗?」
「不,不是因为那样……」
「也是啦~要是被宝贝徒弟知道就糟糕了吧~说不定会让她大失所望呢~笑死~」
「就说了不是因为那样……」
我立刻看向城山。
她一脸事不关己地来回看着我跟米良。嗯,也是呢,毕竟昨天已经听说了嘛。听她得意洋洋地搬出来讲会觉得很莫名其妙吧?
米良没有察觉到,还暗暗窃喜。如果可以为我们的「师徒家家酒」带来一记重击,想必相当痛快吧。
然而,城山说──
「饰品怎么可能会有让恋情成真的力量啊。」
「……唔!」
听到意料之外的这句话,米良愣在原地。
城山不顾她的反应,继续说:
「因为饰品只是个装饰品吧?我觉得真的相信只要戴在身上,就能让恋情成真这种话的人才有问题耶……」
「……唔!」
米良顿时满脸通红。
我伤脑筋地扶着额头。
……米良并不晓得。
城山有着不像个国三生这年纪的冷静目光,而且她说话意外地不留情面。正因为她说的是对的,所以更尖锐刺耳。
整体来说像是小孩版的咲姊,但问题在于……她不同于咲姊,不会挑人说出真心话。
之前在校庆上就对第一次见面的我……虽然实际上是戳到日葵的痛处,不过她是曾毫不留情地指出展示会上的各项缺点,最后甚至断言「还是不要一起做下去比较好」的豪杰。
这虽然是我的个人臆测……但城山之所以在学校格格不入,应该不是因为她自己说的「忸忸怩怩的关系」,而是这一点吧。
她还只是个国三学生。
这样的特质应该很难维持周遭人际关系上的平衡。
我一开始之所以没对城山提及我跟米良的过节……大概是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而这化为现实……让我领悟到自己又做错事了。
应该在昨天好好告诫她才对。
跟她说千万不能干涉我跟米良的过节。
因为这终究是我跟米良之间的问题。
然而城山的人生经验还不足以自己察觉到这一点。
……不,这只是结果论。
就算有事先告诫她,城山说不定会为了对抗米良的言行,演变成相同的发展。
总之……城山的这番话碰到米良的逆鳞了。
而米良也不是会放任别人反击自己的人。她咄咄逼人地直接对城山大声怒吼:
「即使如此,他想用欺骗的方式把饰品卖给我也是事实吧!」
米良强硬的口气让城山抖了一下。
其实说出「绝对会让恋情成真的饰品」这句话的,是跟我同年的井上同学和横山同学。但放任她们这样宣传的人无疑是我,因为太想提升制作饰品的经验值,觉得如果这样可以吸引更多客人也好,而容许她们这样夸大宣传。
「没想到会有人相信」这种话构不成借口。
导致这种状况的责任无疑在于我。
「米良,那件事是我的责任,跟城山没有关──」
「少啰嗦!学长给我闭嘴!」
米良直瞪着城山。
目标改变了。之前她都是为了找我麻烦而欺负城山,但现在完全注视着城山。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来不及阻止,米良朝她逼近。
然后像瞧不起她一样,指着她的胸口嘲笑道:
「我看你肯定没朋友吧?毕竟谁也不想跟一个这么惹人厌的家伙当朋友啊!」
「……唔!」
城山的表情僵住。
看到这个反应而觉得痛快的米良更继续展开追击。
「我就觉得你格外袒护这个学长……不过也是啦。既然没有其他朋友,那也没办法啊。难得放寒假也没事做,只能跑来帮这种家伙嘛。」
接着正面瞪视着她,揭开疮疤似的说:
「但是,到头来那也在逃避现实吧。嘴上喊着师父、师父,其实只是在谄媚他而已吧?叫他师父是要表达『我很尊敬你,所以不要抛弃我』这样?所以不管要你做什么,他都只会说好吧?『不愧是师父!好厉害喔!』什么的,我都听腻了啦。虽然你讲得好像自己才是对的一样,但只是因为没有其他朋友,拼命称赞方便利用的人吧。就算求人,也不会有人想跟你这种家伙当朋友啦!」
糟了,我连忙阻止她继续讲下去。
「你别再说了!有错的人是我吧!」
「啊?我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米良回头一看,惊讶地睁大双眼。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城山的眼中掉下斗大的泪珠。
她的嘴唇似乎有话想说,微微颤抖着。
但最后依然说不出口,紧紧抿着。
「……也是呢。」
城山只留下这句话,就冲到后场了。
「…………」
「…………」
米良尴尬地抛下一句:
「反应不用这么大吧……」
我怀着难以排解的情绪紧握拳头。
话语的价值,是那个人的价值。
世人常说,最重要的并非「说了什么」,而是「对谁说」。即使是同一句话,根据对发言者抱持的好感度差异,意义会截然不同。
亲近的人所说的安慰,能温暖自己的心。
亲近的人所说的斥责,能够提点自己。
但话语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个毫不了解自己的人所说的嘲讽,有时最伤人。
城山乍看之下或许很擅于控制情绪。
说不定会觉得「不管被米良那样的人说什么,应该都不在乎……」,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有时候也会觉得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人所说的话,正是不带任何偏颇的真理。
换作是我对她说出一样的话,说不定会被当成玩笑话笑着带过。
然而不了解自己的米良所说的话,则另当别论。
那一刻感觉像是被迫面对他人眼中的自己,会轻易暴露出原本能在心里掩饰过去的真心。
「城山原本就因为在学校交不到朋友很苦恼,拜托你别跟她说那种话。」
「啊?随便都能交到朋友吧。突然变得那么认真,我才觉得莫名其妙。」
我不觉得米良的这番话带有恶意。不如说,她似乎对我们的反应感到困惑。
她毫无疑惑地这么说,宛如那是全世界的共通常识,是所有人类都能享有的事,无一例外,就跟「口渴去买果汁喝就好了」一样的感觉。
这个人至今想必都受到周遭人的疼爱。
即使在我面前是这样的态度,但在朋友面前应该是个开朗的好孩子吧,而且其他人也觉得她是个很棒的朋友,甚至会特地趁校庆,协助她在饰品贩售会上恶作剧。
但是……
「也有人做不到一般人都做得到的事啊。」
「…………」
我挤出来的这句话,让米良惊讶地闭上嘴。
有人没办法谈恋爱。
有人没办法感受到幸福。
这世界对这样的人过于残酷。
也有没办法跟大家一样就无法得到的事物。
「你不原谅我对你做过的事情也没关系,只要能让你消气,要我当奴隶或是任何事情都行。但是……城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她愿意尊敬像我这样一事无成的人。
愿意认同我这种用自私的理由跟日葵分手的家伙。
我明明无法给她任何回报,却还是说这样也没关系。
让这样的人露出那种表情,让我感到无比懊悔。
「米良,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喜欢你这个人。」
「……唔!」
米良的表情变得扭曲。
她的双唇颤抖,直截了当地对我说:
「我也很讨厌像学长这样的人。」
她浅浅叹了一口气,正面瞪着我。
「说到底,我也无法理解你这个人。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因为没办法跟大家一样,所以努力去做不一样的事情?那是在逃避现实吧,是在虚张声势吧。自命清高地对我说教,叫我不要把别人卷进来,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装作毫不知情,但我的校园生活真的变得一团糟啊。在那之后也很难去参加社团活动,还被其他女生瞧不起,根本是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时期……」
她这么说着,声音颤抖起来。
米良用啜泣似的声音对我说:
「我真的很喜欢他──却被学长害得失去了一切!」
拼命忍着泪水的米良,瞬间跟日葵的身影重叠了。
这撼动了我的心。
难以言喻的痛楚,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啊啊,原来如此──
这就是失恋的痛吗?
对此产生自觉之后,便感受到自己拼命掩饰的借口──像是为了饰品、为了达成梦想而必要的事情等等,那些毫无意义的自我防卫都毫不费力地剥落下来。
一切都剥落之后,出现的是──一种憧憬。
我回想起城山昨晚说过的话。
我为什么面对米良时,会跟她针锋相对呢?
理智上很清楚之前那件事情自己也有错,但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个女生时,内心十分不平静。我确实对于这个理由感到有些费解。
不是多了不起的事。
是因为我羡慕米良。
能让她如此拼命地一直紧抓着唯一一份恋爱情感的专情相当耀眼。
因为,那是我所没有的东西。
当梦想跟恋爱一起放在天秤上时,我很干脆地放手了。
跟她说话,犹如被迫了解到自己做错了选择,让我很害怕。
所以,我说不定是因为不愿正视这一点而做出反抗。
「学长,我真的很讨厌你。」
米良粗鲁地擦了擦眼角。
「所以说,『我不会成为像学长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这么说着,她走进后场。
城山正哭个不停,而咲姊在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
米良毫无畏惧地站到城山面前,笔直地俯视她,用冰冷的语气说:
「小狗。」
城山整个人抖了一下。
面对这样的她,米良直截了当地说:
「我来当你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
在场所有人都做出「……啊?」的反应。
不只是我跟城山,连咲姊也大吃一惊。然而丝毫不顾这样的气氛,米良拉着城山的手臂逼她站起来。
「你是因为交不到朋友,才会制作饰品逃避现实吧。我来当你的朋友,我会陪你玩到根本不想管那什么令人火大的师父或其他事情,所以你做好觉悟吧。」
她伸出双手揉乱城山的头发。
「所以说,你不要在我面前这样忸忸怩怩的!」
城山睁大双眼。
──大概是因为我忸忸怩怩的,跟我说话会觉得不耐烦吧。
(插图011)
城山在校庆上说过的话。
她不可能有听见那句话吧。
米良说的话很粗鲁。
但不知为何……
我觉得那想必就是城山想听到的话,不会在背后被说坏话,可以看出愿意认真接受一切的意志。
这副身影,莫名跟国中校庆上的日葵重叠了。
日葵认同我这份热情的瞬间──我当时的表情说不定也跟现在的城山一样。
城山紧抿着双唇,点点头并用颤抖的声音说:
「……好的。」
不会成为像我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我想通这句话的意义了。
与此同时,我也理解了米良原本的性情。
更让我痛切地体认到自己只看到客人的表面而已。
虽然粗鲁,却带有诚意的一番话。
不会成为像我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会真心主动去拯救自己伤害到的人。
那想必是我所不了解的,真正的米良。
──我也跟她一样,能做什么来弥补她那段失去的那段恋情吗?
「米良。」
我这么心想,对她说。
「也让我弥补吧。让我为你做一个──真的可以让恋情成真的饰品。」
听我这么说,米良她──
「啊?我才不要。」
……后场一片寂静。
咲姊像要抑制头痛似的压住眉间。
城山愣在原地。
而米良一副「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啊?」的样子。
我一个人带着有点难为情的心情低下头。
嗯……也是呢。
♣ ♣ ♣
隔天。
便利商店打工的休息时间。
在方形的四人座桌子上,摆满了色彩缤纷的各种布料。
城山拿在手上,开心地说着:
「布制饰品虽然不起眼,但有着无限大的潜力,很厉害喔!不仅什么素材都能做成饰品,还能拿完全不同种类的素材相叠,呈现出独特的立体感,很厉害喔!如果是金属制的饰品,无论如何都很容易变成只有一种素材,但布制饰品可以用一小块碎布或是不穿的衣服……就连老旧的牛仔裤都能当作素材,所以很厉害,而且把这些东西叠在一起能表现出鲜明的厚度,很厉害喔!例如将这种蕾丝跟丹宁布料叠加在一起,能让厚度产生层次感,很厉害──」
「…………」
米良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听着她用阿宅特有的机关枪速度说着。
米良沉默地听她说完之后,说了一句话:
「我听不懂。」
城山的表情不知为何瞬间亮了起来。
「那我再说明一次!」
「不必了!」
米良大吼道:
「啊~真是够了!这家伙真的只会聊饰品的事情耶!而且称赞的词汇量只有『很厉害』,到底是怎样啊!」
她胡乱抓着头,试着转移话题。
「比起那个,昨天的电视剧……」
「我没看电视!」
「咕啊啊啊啊啊……!」
……陷入苦战了呢。
我窝在角落变成摆设品,以免打扰到她们,同时观察她们的互动。
最后放弃改变话题的米良直接趴在桌上。
「……算了,你尽管说吧。」
「好!」
城山真厉害啊……啊,被城山的词汇量传染了。
但单方面到这种程度还是令人担心,因为我也心有戚戚焉,毕竟阿宅一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会忘我啊……
在我坐立难安时,不知为何被人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脚。犯人米良不屑地冷哼一声。
「因为我不想变成像学长这样的骗子。」
好刺耳啊……
我苦笑时,看到我们这番互动的城山灵机一动。
「对了!只要悠宇学长也一起当朋友就好啦!」
「啊?为什么?」
米良一副「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地反问。
但城山极为认真地歪过头说:
「但镰子学姊其实还满喜欢悠宇学长的对吧?」
「啊?为啥会变这样!」
城山得意洋洋地哼哼两声,继续说:
「昨天姊姊大人有跟我说,所谓的讨厌,是执着的另一种表现。说穿了,会主动对一个人找碴到那种程度,在旁人看来就像在不断喊着:『I love you。』」
「…………」
米良的脸瞬间涨红。
与此同时,她一把抓住城山的双马尾。
「你少得寸进尺了~~~~!」
「呀啊啊啊啊!反对暴力──!」
我怕遭到波及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专心当个摆设。
只求不要惹火咲姊就好了……当我这么想时,制裁完城山似乎心满意足的米良对我「嘿」地扬起挑衅的笑。
「如果学长无论如何都要这样拜托,答应也可以喔?」
听到这句话。
我回以一抹爽朗的微笑。
「我绝对不要。」
「……」
米良于是发飙,然后所有人一起被咲姊痛骂了一顿。
我怀着难以释怀的心情,开始准备新年的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