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我继续跟城山一起拿银黏土试作戒指。
……但我一直想不通,不停恍神。
「悠宇学长!融化了!」
「咦?……啊啊,抱歉!」
我连忙把网子从手边的卡式炉上拿起。放在那里烧制的戒指,融化之后黏在上头。
……看来我放得离火源太近了。
「抱歉,稍微休息一下吧。」
「悠宇学长,你没事吧?」
城山替我感到担心。
我试着对她笑了笑,但还是很生硬。
「今天打工可能让我有点累了。」
「……你跟那个人发生过什么事吗?」
那个人……就是指米良吧。
我想了一下,认为跟城山说那件事情应该不成问题。
「第一学期时,我有在学校接客制化饰品的订单。米良是当时的客人之一,还对那个饰品许了愿。」
「许愿?」
「就是……有几个跟我们同年级的女生来帮忙贩售饰品,她们宣传我的饰品是『绝对会让恋情成真的饰品』,然后米良跑去跟喜欢的学长告白……听说被甩了。」
「原来如此……」
城山一脸严肃地想了想……
「那是在迁怒啊,会相信这种事情的人才是笨蛋。」
「……榎本同学也是这样讲。」
面对这坚定的态度,我露出苦笑。
「但是,我的饰品推了她一把是事实。我觉得就算只是个小小的契机,我也必须承受自己把那份心意换成金钱的事实。」
城山歪过头。
「这如果是真心话,悠宇学长又为什么会那么凶地跟她吵起来呢?一点都不像你。」
「啊……」
我回想起那一天沉入葡萄汁之海的番红花。
「在那之后,她在我面前把饰品破坏掉了……」
「…………」
城山傻眼极了。
「我还以为高中生会更聪明一点……」
「没这回事喔。即使跟我相比,也是你成熟许多。」
回想起白天跟米良吵得不可开交的事情,我感到自我厌恶。
「总之,那时候我实在大受打击。就这方面来说,我今天犯的错也是彼此彼此……算吗?应该没办法这样想吧。」
「…………」
城山有些犹疑地激励我:
「我觉得悠宇学长很成熟喔。换作是我,要是碰上那种事情绝对无法原谅对方。」
「……听你这样说,我很开心。」
过了好一段安静的时间。
摆在卡式炉上头的银黏土戒指慢慢烧制成形。等烧到刚刚好就用钳子夹起来,扔进事先准备好的冷水中。
伴随滋滋声冷却,直到可以直接触碰的温度。
然后拿刷子抛光银黏土戒指。
感觉像是只稍微削掉一点表面,不久后开始散发出闪闪发亮的银色光辉,接着精心逐步处理最后的细节。
最后,银黏土做的银戒指完成了。
我们一起做了品检,确认成品。神奇的是,只看外观上看不出来原本是黏土,完全就是个银戒指。轻轻碰一下玻璃杯,发出了铿锵的金属声。
「做得比昨天还好喔。」
「谢谢师父!」
城山开心地将银戒指套进手指。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打工,就做到这边吧……)
当我在收拾卡式炉等道具时,城山忽然跟我说:
「悠宇学长,你很庆幸自己有去念高中吗?」
「咦?」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反问道:
「怎么说?」
「因为要是没去念高中,就不会碰到那么过分的事情了吧?」
那么过分的事……她应该是指米良的那件事吧。
那个时候,我确实觉得十分灰心丧志。在那之后还闹到要回收饰品,不但被笹木老师叫去,还被训导主任瞪了一眼。
直到现在也还是会被看不惯我们行为的学生白眼。但我们也不完全是被害者,而且愿意认真听我们解释的学生本来就比较少。
「……老实说,讨厌的经验或许比较多呢。如同爸爸之前说过的,我本来想国中毕业后立刻出社会工作,如果那么做,讨厌的经历说不定会比较少。」
「那么,是为了日葵学姊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啦……」
我稍微想了一下措辞。
昨天,爸爸说起那段过去时,城山格外感兴趣。我察觉到她或许对于升学这件事有自己的一番想法,说不定那正是她这次离家出走的主因。
「城山,如果你不想讲就不用回答我……但你跟姊姊吵架的原因,难不成是……?」
「…………」
城山点了点头。
「我在校庆时可能说过,我在学校过得不怎么开心……」
我有稍微听她提过。
城山曾语带自虐地说:「大概是因为我忸忸怩怩的,跟我说话会觉得不耐烦吧。」我记得当时我非常能感同身受……毕竟在认识日葵之前,我也有类似的经历。
「我听姊姊的话,拿到了高中升学的推荐资格,但我不太想去。一想到接下来的三年又会有同样的经历,我就觉得非常……那个……」
「嗯,我懂。」
都拼命活到现在了。
这样的生活好不容易快结束了,但一想到又要继续经历那样的日子……国中的时候,我也抱持着一模一样的心情。
城山点点头,无力地笑了笑。
「所以我说国中毕业之后想在姊姊的店里帮忙。结果姊姊极力反对,因此吵了起来,我还说了很过分的话……」
「……原来如此。」
实在太心有戚戚焉了。
这么说来,我国中的时候也曾因为类似的事情跟妈妈起过争执。看不下去的爸爸因此提出如果能在校庆的饰品贩售会上全数卖完……这样的条件。听城山说起烦恼,感觉过去的黑历史也随之袭来,很难为情……
但先不论这点。
(……该怎么说呢……)
真是不可思议。
国中的时候,我无疑跟城山有着同样的想法,然而像现在这样改变了观点之后意见却变得相反,真是讽刺。
(我现在希望城山去念高中。)
这当中或许也包含了身为年长者的义务。
爸妈跟咲姊当时想必也是这样的心情。
我也想支持城山的选择。
如果不继续升学,在制作饰品的领域中不断努力,说不定能缔造辉煌成就。放眼世界,确实有许多知名艺人、创作者都是如此。
但与此同时,我也觉得「好可惜」。
要是城山认定学校是个讨厌的地方,就这么长大成人,我也觉得于心不忍。我想相信这开拓世界的可能性,城山说不定会碰上对她人生来说重大的转机。
但是,我没办法勉强她这样做。
因为在城山身边,没有日葵这样的存在。
我之所以觉得高中生活过得很开心,是因为有日葵在。
如果在没有日葵的状况下升学,我一定会碰上很多痛苦的事,马上从高中休学了吧。
老实说,念高中的同时继续制作饰品非常辛苦。不但必须念书,时间会被班级小组会议等不想做的工作占据,真的很痛苦。我也常会心想,做这种事情有什么帮助,也不晓得这样的时间对将来是否一定有帮助。
如果不念高中──说不定就不必做出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跟日葵分手的这种选择。
即使如此,我一点也不后悔去念高中。
确实曾因为像米良那样的事而受伤。
回收饰品造成的骚动,也确实害得我们在进行饰品活动时,依旧遭到许多学生白眼。
即使如此仍不会感到如坐针毡,果然还是多亏了日葵跟榎本同学,以及所有支持我创作活动的人。
但我无法断言城山一定也会遇到这样的人。
没办法随口说出「还有我们在」这种话。
我们明年就是高三学生了。城山即使升上高中,也只能陪她一年而已。何况三年级跟一年级的学生本来就很难一直一起行动。
她称我为师父,我却连这种事情都没办法给出回答,让我深感无力。
对认同自己的女生无法给出回报令人不甘。
然而此刻我也不能随口应付,对她敷衍说:「为了跟我一样度过开心的高中生活,好好努力吧!」城山很聪明,我肤浅的安慰会立刻被她看穿吧。那是辜负她的信任。
我昨天明明才被城山救赎,却如此没出息。
「城山,我……」
正当我苦恼该怎么说的时候──
「啊哈哈,听到这种事情果然会觉得很困扰吧。」
城山掩饰似的笑了笑。
「啊,不是……」
「没关系啦。光是悠宇学长愿意像这样让我借住家里,就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又让她有所顾虑了。照理来说,我这个师父应该要说点什么才对。
……不。
光是自己的事情都应付不来的我,究竟真的有资格自称是城山的师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