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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我脱裤我在
对孩子而言,父母相当于神。
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但是我听过这样的说法。小时候,因为没办法把自己的父母与其他父母比较,所以不会怀疑父母的正确性。最重要的是,没有父母的养育,孩子就无法活下去,所以对孩子而言,父母是绝对的存在。
既然如此,假如神不见了呢?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是由其他事物,成为那孩子的神。
那可能是人类,或者故事、行为、认同感……取代神的事物因人而异,就我的情况,是离我最近的人。
槻木汐。
我唯一的哥哥,我最喜欢的家人,也是我的神。
然而那个人,如今——
「……你怎么穿成这样?」
正穿着我的学校制服,站在走廊上。
那是我十五岁的六月时的事。
我陷入轻微的恐慌状态。那也是当然的,一回家就看到哥哥穿着自己的制服,怎么可能保持冷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僵在原地。哥哥也一样。他脸色发白,说不出任何话。
时间像是冻结了似的。
忽地,某种黑暗黏稠的什么涌到胸口。
是厌恶?失望?还是悲叹?
都不是。若非得用语言形容这份感情的话——对了。
就是使命感。
一旦理解到这份感情的名字,各种咒骂的话语就不断从我口中倾泄而出。我不停地以激烈的言词唾骂哥哥,宛如对罪人丢石头似的——而哥哥似乎也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沉默地接受我的指责。
想法、话语,全都停不下来。
我破口大骂了一分钟,或者五分钟后,终于因为喘不过气而住口。我咽下口水,滋润干渴的喉咙,此时哥哥就像逮到机会,光着脚冲出家门。
大门喀嚓一声关上,寂静沉重地压在我肩上。除了我之外,家里没有其他人。天空早就全黑了,可以听到远方传来的虫鸣。
身体一下子失去力气。强烈的虚脱感使我坐倒在走廊上。内在好像被全部掏空似的,完全使不上力。
哥哥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有这种感觉。就算他回来,应该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哥哥了。
不。
我真的没有发现哥哥是那样的吗?
或者其实早就察觉了,只是不愿面对呢?
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怎么样。想到这里,鼻子深处酸了起来。
——这样,真的好吗?
我一面等待身体恢复足以起身的力气,一面回忆过去。
彷佛沿着长长的河流朝上方走,寻找使命感的来源。
【六个月前】
「呐,哥哥,为什么?」
晚餐时,我再次质问哥哥。虽然刚才已经在房间里争论过了,但我还是无法接受哥哥的回答,觉得很烦躁。
那时的我,对许多事都感到烦躁。我朋友姬香说「那叫叛逆期」,但绝对不是。我的烦躁全是有明确理由的,不是叛逆期那种因为青春期而产生的情绪,是基于理论性的思考,觉得该生气才生气。
「你真的很烦耶。我想怎么做都可以吧?」
哥哥一脸厌烦地回我。
那是去年十二月,哥哥高一时的事。大我两岁的哥哥。以前明明很温柔,但大概在上了国中之后,就变得很冷淡。
「才不可以。我也知道她哦。她明明那么漂亮,人又好……这样太可惜了。」
「就算你这么说……」
哥哥含糊地回应,喝起味噌汤。银发如布帘般垂下,遮住哥哥的表情。那是遗传自妈妈、如镜子般的美丽头发。我也许遗传到爸爸比较多,跟哥哥不一样,头发是黑色的,所以从小就很羡慕哥哥。
「你们不要吵架。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本默默吃饭的爸爸看不下去,总算开口了。
「哥哥在学校被人告白了。」
「操……!」
哥哥提高声音责备我。「哦哦!」爸爸则赞叹起来。
「挺行的嘛。汐很受欢迎呢。」
「可是哥哥拒绝了那个女生哦。她在国中时就有一堆男生喜欢耶。」
我们居住的这个叫椿冈的地方,是又小又封闭,但又团结到没有意义的乡下小镇。不论任何大小事情,都会立刻传开。尤其是恋爱方面的话题,传得更是特别快。所以哥哥被谁告白、拒绝谁的告白的事,也马上传到我耳里。一方面也是因为哥哥在椿冈很有名的关系就是了。
「我不会和没有喜欢感觉的人交往。而且我们又不熟。」
「可是她人那么好,很难得哦。」
「就说了,我没兴趣和不喜欢的人交往。是说你干嘛那么坚持?这和你又没关系,不要多管闲事。」
有种血液冲上大脑的感觉。我可是关心哥哥才说的耶。
我正想反驳,玄关传来开门声。
那个人回来了。
我闭上嘴。这些话可以等吃完晚餐再和哥哥继续谈。
「我回来了——」
又黑又长的头发出现在视野边缘。穿着外套的雪姨走进饭厅。
雪姨……我国一时,爸爸带回家的再婚对象。但我不承认这个人是妈妈。哥哥肯定也和我一样。
其实雪姨人不坏。应该说人很好。可是,我还是不想叫她「妈妈」。
「加班辛苦了。」
只有爸爸回应了雪姨的问候。
「谢谢。最近有够忙的……不说那个了,害你要准备晚餐,对不起。」
「没什么啦。我只是把你做好的菜加热而已。」
雪姨走到里面的房间,换上便服回来。她从厨房拿出自己的饭菜,在餐桌前坐下。
我开动了。雪姨有礼貌地说完,拿起筷子。
「今天很冷呢。」
雪姨先开口。
「是啊。」爸爸接话。
「明天好像会更冷哦。」
「是这样吗?差不多可以把暖桌拿出来了呢。」
「也好。等下次休假时拿出来吧。我也会帮忙的。」
「就这么办吧。」
雪姨的视线移动到我身上。
我稍微紧张了一下。
「操,你的被子够暖吗?」
「还好。」
「那就好。会冷的话要说哦,我会从收纳间拿其他被子出来的。」
我微微点头,继续吃饭。
饭厅沉默下来,电视上艺人们的笑声显得特别响亮。雪姨进入这个家之前,我们吃饭时不会开电视。不是因为边吃饭边看电视很没规矩之类的,只是因为一直以来都那么做而已。但雪姨来了之后,改变了那个习惯。
还有味噌汤的味道。
面纸的品牌。
放摇控器的场所。
在各种方面,与真正的妈妈还在时相比,都出现了变化。不论多微小的变化,只要我一发现,就会感到烦躁。
吃完饭,我一句话也不说,便起身离开。
洗完澡后,我回到自己房间,写起学校作业。写完后,我开始复习期末考前小考的考试范围。明年我就要升国三了,差不该得考虑升学的事了。
我正翻着英文单字卡,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似乎有讯息。萤幕上显示的讯息传送人是『笹原姬香』,我拿起手机,点开讯息。
『晚安☆今天很冷呢,有空的话要不要讲电话?』
姬香不喜欢传讯息(正确来说,她似乎是不喜欢花时间等人回讯息),所以我和她大多是以电话聊天。我也觉得讲电话比传讯息更有效率,所以对她的要求没有异议。我立刻拨打了姬香的电话。
「喂?姬香?」
『小操,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念书啊,期末考快到了。」
『啊——说的也是。快放寒假了呢。啊,我打扰你念书了?』
「不会。反正我大概都会。」
『是吗?真厉害。虽然我也快期末考了,可是这次好像会很惨……』
我和姬香从幼稚园就认识了。虽然在同一个游泳教室上课,不过小学和国中都不同学校。我念的是公立,姬香念的是私立学校。学校课业很难、同学都很聪明等等,姬香常对我哀号这些事。
『说到这个,你已经决定好志愿了吗?我还在想要报考哪几间学校。』
「我应该会把椿冈当第一志愿吧。」
『哦,和哥哥同一间学校。我也报考椿冈好了。那边离家近,而且还可以和你当同学。』
「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考上啦。」
听姬香那么说,我很开心。我和姬香的友情,从幼稚园起就没有改变过。不会改变的事物,使我感到安心。
我们闲聊了一阵子,我向姬香发问:
「如果被不认识的人告白,你会怎么做呢?」
『咦!?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难道你被谁告白了……?』
「不是我啦。」
『真的吗?没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
真不知道姬香干嘛这样怀疑我。
『因为,如果你交了男朋友,就没时间和我讲电话了吧……啊,不过我会支持你的恋情,所以要跟我说哦!』
「快点回答啦。」
姬香发出小狗被骂一样的啊呜声。
『唔——……应该会视对象而定吧。』
「如果是长得很帅,风评又好的人呢?」
『怎么那么具体……』
如果是那样~该怎么回答呢~姬香沉吟起来,感觉似乎很乐在其中。
『虽然会很烦恼……不过应该会拒绝吧。』
「咦——!为什么?是很好的人哦!?」
『因为我会紧张啊……再说,向我这种人告白,说不定是玩大冒险输了……』
「不不不,没那种事啦。你太没信心了吧。」
这问题问姬香或许是个错误。
因为我想让她答应交往,所以又帮告白的人追加了各种好条件,但姬香还是不肯答应。听着她「唔——」或「可是……」之类的暧昧回应,我开始感到烦躁。
一般来说,都会立刻答应吧?但如果姬香的反应是一般人的反应,那么我对哥哥说的那些话就是错的了。怎么能有那种事。
该怎么说服,才能让姬香积极地接受告白呢?当我正在苦恼时,旁边的房间传来声响,似乎是哥哥进自己房间了。
「对不起,我该继续念书了。」
『啊,好。那下次再聊哦。』
「嗯,下次再聊吧。」
我结束通话,把手机放到桌上。
我起身来到走廊,踩着冰冷的地板前进,敲响哥哥房间的门。
「什么事?」
由于哥哥回应了,所以我走进房间。
哥哥正坐在装了轮子的椅子上,把身体转到我这边。也许是刚洗完澡吧,他的脸颊有点红。因为他的皮肤很白,所以红得特别明显。
「我想继续谈晚餐时的事。」
我在床铺坐下。
哥哥的房间还是老样子,收拾得很干净整齐。但是太简约了,甚至看不出个性。房间里的东西比我上次进来时更少。原本放在电视机下方的游戏主机也不见了,是收到柜子里了吗?
「可是我想写作业。」
「很快就说完了。不过也要依你的回答而定就是了。」
「这算什么?你想审问我吗?」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这样啊……算了。有话就快说吧。」
我也不想拖太久,所以开门见山地发问。
「明明有那么多人跟哥哥告白,可是你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交往对吧?」
哥哥讶异地睁大眼睛。
「你怎么知道?」
「我从班上同学那里听来的。因为你太出名了,所以你的八卦也会传到我这里。很多人都来找我问真相到底是怎么样。」
「很多人是谁?」
「很多人就是很多人。」
其实只有三、四个人来问我而已。可是就我来说,已经够多了。肯定有更多人没有直接
问,但其实想知道八卦。
哥哥双手盘在在胸前,思考了一下后,以严肃的表情发问:
「操,杉桥同学对你说了什么吗?」
「咦?」
我怔了一下。杉桥同学就是向哥哥告白的人。
「没有啊……我根本没见过她。为什么这样问?」
「我以为她拜托你帮忙问我为什么我拒绝她,或者觉得她哪里不好……之类的问题。」
「没有哦……咦?你没有说原因就拒绝了她?」
「不,不是的。」
哥哥连忙否认。
「我有好好说明原因。因为我目前想以社团活动为重,不能被其他事分心。可是杉桥同学好像不太能接受我的说法。」
「……」
我心想,以社团活动为重的话就无话可说了。哥哥在田径队的成绩很好,只要没受伤,今后应该会非常活跃吧。但我还是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疑惑,哥哥一脸麻烦地接着说道:
「……杉桥同学确实有点可怜。她应该有信心能告白成功吧,而且告白也需要勇气。可是啊,到头来,那还是其他人的事,和我无关。」
虽然这说法有点冷淡,可是哥哥说的没错。但我心中还是有无法释怀的部分,以及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疑问。我一面寻找着贴切的词汇,一面开口:
「……哥哥,很多人都在说你哦。」
「又是很多人。」
哥哥厌恶地强调着那部分。
「说你理想太高,或者对女生没兴趣……被说成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哥哥的表情刹那间僵硬了一下。毕竟那不是什么好话,哥哥应该也没办法不当一回事。
「……无聊。」
最后,哥哥啐了一声。他的语气非常冰冷,使我有点狼狈。
哥哥正面凝视着我,开导似地说:
「听好了,操。假如我和什么人交往,确实能让那种闲话消失。可是,你不觉得为了避免被说闲话而随便和谁交往,是很蠢的事吗?再说,就算我和谁交往了,那些爱讲别人闲话的人,还是可以挑出其他毛病说我闲话。」
「……是这样吗?」
「是。」
哥哥立即回答,接着深深靠躺在椅子上。
「因为,这里就是这样的城镇。」
他以看开的语气这么说。我不禁感到同情。虽然我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我已经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愿了。
「我知道了。」
我从床上起身。
在离开房间前——我说出最后一句想说的话。
「可别把我卷进你的闲话里哦。」
我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
隔天早上很冷。我被非上学不可的忧郁笼罩,脱下睡衣,换上制服,赶在十分钟之内出门。
我打开书包,检查里面的课本。虽然昨天晚上已经整理好书包了,但是出门前再检查一次,是我的习惯。
「……啊。」
没有电子字典。昨天忘了向哥哥借了。虽然也有纸字典,但是很重,我不想带去学校。
哥哥要参加田径队的晨练,已经先去上学了。虽然觉得有点愧疚,不过还是直接去他房间拿吧。
我进入哥哥的房间。记得上次借电子字典时,哥哥是从书桌的抽屉拿出来的,这次应该也放在一样的地方。
果不其然,电子字典在抽屉里。能立刻找到电子字典,使我松了一口气。
「嗯?」
我正想关上抽屉,不经意地发现抽屉深处有一个小袋子。
那是没什么特色的水蓝色小袋子。假如不是在哥哥房间发现的,我应该不会再多看一眼。但是在东西愈来愈少的哥哥房间里,出现了新东西……我不禁被勾起好奇心。
我拿起那个袋子。从外头摸起来,袋身凹凹凸凸的,可以知道里面放了许多小东西。我忍不住打开袋子,拿出其中的物品。
「这是……」
剪刀……不对,是睫毛夹。
我一一拿出袋子里的其他东西。唇膏、腮红、眼影……全是化妆品。
——这些,是哥哥的?
不,怎么可能。男生才不会化妆。虽然最近的男生好像也会化妆,可是我从来没看过哥哥化妆。
啊啊,我知道了。应该是女生朋友把化妆包忘在我们家,所以被哥哥收起来了。说不定不是女生朋友,是女朋友。别说被传成八卦了,就连身为妹妹的我都没发现,藏得很彻底的女朋友……
我把化妆品放回袋中,把袋子放回抽屉里。
只不过是一点化妆品而已,没什么好动摇的。不管是谁的化妆品,都不关我的事。明明是那样,为什么我这么心烦意乱呢?
存在于记忆中的许多微妙之处连在一起,成为某种可能。我抢在那可能成为明确的形状前,走出哥哥的房间。
就在那时,妈妈说过的话闪过脑中。
『你要一直当操的好哥哥哦。』
不是雪姨,是我真正的妈妈对哥哥说过的话。
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些话,一定有原因。
可是,我现在不想深入思考。
【两年前】
「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
爸爸特地说「你」或「你们」时,都是谈正事的时候。从他这次的声音与表情,感觉得出是比过去都要认真的话题。
我升上国中已经两个月了。在开始感觉得到梅雨气息的某个夜晚,一家三口吃完晚餐后,爸爸突然那么说。
「想介绍的人?」
我停下筷子发问。
其实我大概猜得到这是什么发展,可是不想主动说出来。
「祖父江雪小姐……你们认识她吧?我即将再婚的对象。」
果然。
想再婚。今年初春时,爸爸第一次说出那句话。但其实在那之前,就已经有不少征兆了。从某天开始,爸爸出门的次数开始增加,总是把自己外表打理得干净整洁,表情也变得比以前有活力。我本来以为是有了新的兴趣——直到听他说想再婚为止。
一开始,我觉得很困惑。「再婚」这个词对我来说太生猛了,使我无法直视。我没有反对的意思。因为我不希望让在妈妈过世后,一个人辛苦地拉拔我和哥哥长大的爸爸感到困扰。我想哥哥肯定也一样。
「好啊。」
哥哥回答。
他的反应很冷静,就像在聊家常话题似的。虽然哥哥三年级了,但和我一样是国中生,却看起来很成熟,像大人似的。
「我本来就在想迟早要见面的。我没问题。」
「是吗?你这么懂事真是太好了。操呢?」
「咦?啊,嗯。我也,没问题。」
被哥哥影响,我也跟着点头。其实我不太想和对方见面。就算听说对方人很好,我还是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距离互动。
「不过有件事,我要先说清楚。」
也许发现我的困惑吧,爸爸又说:
「虽然对方人很好,不过你们不用勉强自己喜欢她。当然,你们也不用让自己忘了妈妈。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所以不要勉强自己口是心非哦。」
说完,爸爸发现了什么似地笑了。
「这样是三件事呢。」
一个星期后,雪姨来到槻木家。
很漂亮的人呢。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身材修长,背脊笔直。长长的黑发在客厅灯光的映照下,出现一圈天使光环。
雪姨来到坐在沙发上的我们面前,鞠了一个躬:
「你们好。我叫祖父江雪,今天请多指教。」
我们也连忙从沙发起身,向她回礼。
今天由爸爸展现厨艺。雪姨也去厨房帮忙。我和哥哥一起坐在沙发看电视,时不时地偷瞄厨房的情况。
「雪小姐,可以帮我削马铃薯皮吗?」
「当然。我很擅长做菜的,要我帮什么尽管说。马铃薯切成一口大小可以吗?」
「可以可以。菜刀收在下面的柜子里,要拿哪把都行。」
「好。」
两人似乎处得很好。那也是当然的,不然就不会想结婚了。
煮好菜后,我们来到餐桌坐下。虽然桌上的料理比平常丰盛许多,可是我没有食欲。
吃饭时,雪姨向我和哥哥说了许多话。诸如「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兴趣吗?」、「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呢」等。雪姨是很开朗,很健谈的人。就像爸爸说的,人应该很好吧。可是我无法想像这个人变成我妈妈的未来。
吃过饭,收拾完毕后,雪姨就回家了。
总觉得一切在转眼之间结束。我在沙发坐下,懒洋洋地靠躺在抱枕上。不久之后,哥哥也
在我身边坐下。
「辛苦了。」
爸爸慰劳我们。我确实觉得很累。因为一直小心翼翼,没有多余的心力享受美食。
「你们觉得雪小姐怎么样?能和她好好相处吗?」
……不知道。如果她是社团顾问或家教老师,我一定没有任何意见。可是成为妈妈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我没办法轻易同意。
可是哥哥毫不犹豫地点头。
「嗯。我觉得她人很好。」
「那就好……操,你觉得呢?」
「嗯……和哥哥一样吧。」
是吗?
爸爸露出像是放心、又像觉得不够明确的表情。也许是想知道更具体的感想,或者看穿了我的口是心非吧。
「就算是小事也没关系,如果有在意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哦。」
爸爸说了像刑侦剧里的警察般的话后,去放洗澡水了。客厅只剩我和哥哥。
「……所以你的真心话是什么?」
我向哥哥发问。当然是指雪姨的事。
「真心话……就是刚才说的啊。」
「真的吗?」
哥哥叹了口气,费力地开口:
「……我是真的觉得雪小姐人很好。」
「这样啊。」
人很好,和能不能好好相处是两回事。这么一想,我多少恢复了点活力。
「那个人,和妈妈有一点点像呢。」
「嗯……你也这么想啊?」
「长相完全不一样,可是动作还有说话方式,会让人想到妈妈。」
「是啊。」
「爸爸果然很寂寞吧。」
「……」
哥哥没有回话。他以极为无趣的表情,看着电视画面。
我想多套出一些哥哥的想法,所以继续说下去:
「可是啊,我觉得这样有点无情呢。」
「……你说谁?」
「爸爸。他明明那么喜欢妈妈,可是又想和其他人结婚。他不觉得对不起妈妈吗?」
「操。」
哥哥以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叫着我名字。我忍不住发毛。
「你绝对不能对爸爸说那句话喔。」
那种不容我辩解的强烈语气,使我觉得自己像是被重重打了耳光。接着,强烈的羞愧涌上心头,让我知道自己说了多无脑的话。不是从理智,而是从感情上明白的。
「我、我知道啦!我又不是真心那么说的!」
我从沙发上起身,走回自己房间。
也不用说成那样吧——我在心里抱怨。我本来就根本没打算对爸爸说那种话,而且说到底,我也不是真心那么想,我只是想知道哥哥的反应而已。不过就这点来说,我算是达成目的了……
我走进房间,倒在床上。
哥哥变了。小学时,连虫子都不敢杀的他,在上国中后变得很冷漠。总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也不太笑了。
我大概知道原因。
因为妈妈死了。还有咲马哥的事。
而那两件事,都不是我能插手的问题。
「唉……」
好忧郁。
雪姨成为家庭的一员的话,能让情况好转吗?
我完全不那么认为。
与雪姨吃饭的三个月后,爸爸和雪姨结婚了。祖父江雪变成了槻木雪,我家变成四人家庭。
雪姨是职业妇女,不过也会和爸爸一起分工做家事。虽然一开始时分不清楚东西南北,不过她学习能力很好,没过多久就能一个人煮晚餐和做便当了。
雪姨的厨艺很好。不但菜色变化丰富,分量也抓得很刚好。我老实地说「很好吃」时,雪姨非常开心,更加卖力做菜。
可是,我从来不曾觉得晚餐时间很愉快。
愈觉得雪姨的料理好吃,我就愈想念妈妈那调味过重的料理。如果是爸爸的料理,我明明不会有任何排斥的感觉,为什么雪姨的料理会如此负面地影响我的心情呢?不只是料理,我洗过的内衣裤被雪姨折好,或者她在接电话时说「这里是槻木家」时,我都有一种像是被指甲刮过心中柔软部分的感觉。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有点……不,是过度敏感了。
说到敏感,那时候也是。
某个假日的早晨,我正在床上睡觉,由于窗帘被唰地拉开,所以我睁开眼睛。雪姨背对着我,站在逆光的窗口。还没睡醒的我,把那纤细的背影和最喜欢的人的身影重叠了。
「妈妈……」
我半睡半醒地说着。
那道背影回过头。
「早啊,操!今天天气很好呢!」
妈妈的身影在一瞬间消失了。
我整个人清醒过来,脸变得火烫。好死不死,竟然把这个人和妈妈弄混——自责和羞愧使我从床上跳起来。
「不、不要随便进我房间啦!」
雪姨惊讶地瞪大眼睛,表情变得狼狈。
「对、对不起!因为天气很好……」
「我会自己起来的。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也是呢……」
当时见到雪姨的表情,我心想糟了,我说得太过火了,感到很后悔。我犹豫要向她道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雪姨已经离开我房间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躲着雪姨。因为我觉得很尴尬。
我不是讨厌她。也许会被当成难搞的小孩吧,可是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就算雪姨主动和我说话,我也只会冷淡地回应,不看她的眼睛。
但雪姨还是和以前一样,开朗且不会过分客气地对待我。
不管什么时候,雪姨都很有活力。那模样有时令我很想翻白眼。明明很难受,明明对我很不爽,还要隐藏真心,扮演母亲的角色——我忍不住这么怀疑。
……其实应该不是那样吧。
说不定,我只是在找不能接受她的理由而已。
「操,你想吃松饼吗?」
周六的早晨。
哥哥去社团了,爸爸要工作,家里只剩我和雪姨两人。我洗完脸,从厕所出来后,雪姨对我说:
「我听你爸爸说你喜欢吃松饼。家里刚好有材料,要不要吃呢?」
我确实喜欢松饼。以前妈妈说要做松饼时,我都会开心到蹦蹦跳跳。仔细想想,已经很久没吃松饼了。
我烦恼了一下,点头同意。雪姨笑得灿烂如花。
「好!你等一下哦,马上就做好了。」
我看着雪姨开心地进厨房,在沙发坐下。
我不想让关系一直这么尴尬。而且我也有接受雪姨的心情。既然她主动靠近,那么我也不介意往她靠拢半步。
之前说过好几次了,我不讨厌雪姨。可以的话,我也想喜欢她。
厨房飘来好吃的香味,我肚子咕噜叫了起来。依松饼的成果,我可以稍微原谅雪姨——你那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心态啊?连我自己都这么想。
「久等了!」
雪姨把热腾腾的松饼端了过来。
正圆形的松饼,上面放着方形的奶油。看起来就像餐厅厨师做的那么标准。我把旁边的枫糖浆淋在松饼上,拿起刀叉,把松饼切成八等分后,将其中一小片送入嘴里。
「怎么样?」
坐在我正对面的雪姨有点紧张地问我的感想。
雪姨做的松饼很好吃。有厚度又柔软,口感绵密,还带着一点香草味。外观也很漂亮,是均匀的茶色,而且没有任何烧焦的部分。
我想起妈妈做的松饼。
妈妈的松饼吃起来更干更硬,而且应该焦掉了。就算跟她说松饼粉的袋子上写着「请让平底锅冷却后再继续调理」,她也只会回「没差啦」,不听我的话。雪姨的话,一定会先把锅底放在湿抹布上降温后,再煎下一片吧。
我再把一小片松饼送入口中。
果然很好吃。
原来如此。
我妈妈做的松饼,是不怎么美味的松饼。
「够了。」
「咦?」
我放下刀叉,站了起来。继续吃的话,好像会忘了妈妈的味道。雪姨的存在,会洗掉我对妈妈的回忆。
「等、等一下。你没有食欲吗?还是……觉得不好吃呢?」
雪姨不安地发问。和那时候一样的表情。我把帮我拉开窗帘的她赶出房间时的表情。感觉像是在说我是不懂事的小孩。事实上就是这样。就算妈妈过世了这么多年,我仍然挂念着妈妈的事,是又寂寞又任性的小孩。
啊,不行了。继续待在这里,我会哭出来的。
「……我还有点困,我去睡觉了。」
「难道是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发烧?要不要量一下体温?」
「没事。」
「可是……」
「不要管我啦!」
我忍不住大叫。
雪姨困惑的表情,使我的胸口刺痛不已。为了消除罪恶感,我快步离开客厅,回到自己房间。
我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如果雪姨的厨艺很差……如果她是做事更粗线条的人,我应该不会产生这种感情吧。但就算这么假设,也没有意义就是了。
那天晚上,哥哥来我房间找我。
「操,你对雪姨太冷淡了吧?」
哥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心脏狂跳,以为他是为了松饼的事来的。可是今天早上他和爸爸都不在家,而且雪姨应该不会把松饼的事告诉哥哥。所以,哥哥应该是在说我平时的态度吧。
「没有啊。我的态度很普通吧。」
「哪里普通了。说话时完全不看雪姨的眼睛,有时候还直接无视她。就算你再不喜欢她,她都是爸爸的再婚对象,要跟她相处融洽。」
我差点笑出来。
「因为是爸爸的再婚对象?不是因为她是我们的妈妈?你还不是不承认那个人。」
「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
「看吧,你没有否认呢。我才不想被这样的你纠正。」
感觉被说教了一番,所以我不禁以反抗的态度回击。再说,我对哥哥也有不满的地方。最近哥哥完全不关心我。我也知道他忙着社团和升学,可是我想和他一起玩。尽管我知道这愿望有多幼稚。
哥哥露出厌烦的表情。
「如果雪姨离开的话,要怎么办?所有的事又会全都落在爸爸头上哦。」
「我也会做家事啊。也有努力学煮菜。」
「小孩子能做的事有限。而且你又不会赚钱。」
「我可以打工。」
「没有国中生能做的打工啦。」
「有啊。比如送报纸……」
哥哥把手按在额头。
「为什么要那么坚持?你到底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
「我?」
——因为你,不关心我。
就算嘴巴烂掉,我也不想把这话说出来。
「……你也变了啊。以前明明很温柔,现在却变得很冷淡。如果说我变了,都是你的错啦。」
我勉强改变说法。哥哥眼神飘忽。
「这种说法……根本是在牵拖。那是你的问题,怪到我头上,我会很困扰的。」
「才不是。」
「本来就是。」
「不是就不是。」
我脑中的单字量不多,只能跳针说同样的话,就像笨蛋一样。如此幼稚的自己令我很不甘心,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真是的……好好听话啦。我也是很忙的。」
哥哥那充满余裕的态度,刺激着我的自尊心。
「……有什么好忙的?咲马哥的事?」
「什么?」
哥哥动摇了。
我知道咲马哥对哥哥很重要。说这种话像趁人之危,我实在不是很想戳他的弱点,可是我也不想一直被指责。
「才不是。为什么会扯到咲马?」
「因为你在乎的事,几乎都和咲马哥有关系。」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再说……我已经很久没和咲马一起玩了。」
直到小学毕业为止,哥哥和咲马哥几乎天天玩在一起。可是上了国中后,咲马哥开始明显地避着哥哥,哥哥因此很难过。
因为社团很忙,所以咲马哥才会和哥哥渐行渐远?不只那样而已,有其他更重大的原因。虽然我知道,可是哥哥应该没有发现吧。不过我也不打算告诉哥哥。因为就算说了,也不能怎么样。
「……咲马哥一定已经不想理你了。」
「!」
哥哥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啊,惹他生气了——我心想,反射性地看着下方,紧绷着身体,做好被骂的准备。可是等了半天,哥哥都没有说话。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哥哥。
「算了。随便你。」
哥哥说完,转身离开。
后悔涌上心头。我可能有点刁难过头了。不该用咲马哥的名字让哥哥感到不安的。
这种情况,应该得道歉才行吧。
我站了起来,心怀紧张地想叫住哥哥。哥哥走到门口,回过头,以冰冷的眼神看我。
「就算因为你而害他们离婚,我也不管了。」
说完,哥哥离开了。
我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胃部沉甸甸的,就像吞了铅块似的。
……我确实不该说那种话。明明知道哥哥为了咲马哥的事消沉了好一阵子,还拿他的弱点攻击他。
可是……哥哥也不用说成那样吧。
鼻子酸酸的。我用力咬住嘴唇,以疼痛转移伤心和懊悔。
仔细想想,我有多少年没和哥哥吵架了?说起来,我曾经和哥哥吵过架吗?我们的关系一直比别人都要好,像钻石一样耀眼又坚定。
那时候,多么快乐啊。
如果……咲马哥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吗?
【四年前】
哔哔哔。我按下闹钟。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房间。我从被窝中坐起,打了个冷颤。天气很冷,一点也不像三月。
「呜呜,好冷好冷……」
我一面摩擦着自己的肩膀,一面下床。房间另一头的床铺是空的。看来哥哥今天也出门跑步了。
想到只能和哥哥同房到这个月底,就有点寂寞。下个月会有工人来做隔间,把这房间分成两间。虽然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无所谓,不过哥哥说想要有自己的空间。是说哥哥再过不久就要上国中了,分房才是正常的吧。
我刚走下楼,大门就被打开了。
「啊,操,早啊。」
哥哥回来了。
他好像刚结束晨跑,脸红红的,额头上有汗水。
「早。你今天比平常早起呢。」
「是啊。因为今天是毕业典礼。」
哥哥坐在玄关,开始脱鞋。
他是从一年前开始练跑步的。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主动跑步过,而且我一直觉得哥哥的运动神经很差,所以他刚开始跑步时,我很惊讶。
哥哥说,不活动身体的话,会很难保持冷静。
而且跑步时,可以不去想讨厌的事。
「跑步很快乐吗?」
「很快乐哦。下次要不要一起跑?」
「唔~我考虑。」
我走进浴室,开始洗脸。不久后哥哥也走了进来,脱下外套与上衣,擦掉身上的汗水。隔着镜子看到的哥哥身体,又白又纤细,和爸爸的体格完全不一样。哥哥以后也会变壮吗?总觉得难以想像。
哥哥突然朝我看来。
「不要一直看啦。」
他困扰似地笑着叮嘱我。
哥哥对他人的视线很敏感。假如偷看他,有很大的机率会被他发现。「对不起。」就算撒谎也没用,所以我老实道歉。
我们走出浴室。客厅的暖气是开着的,应该是爸爸开的吧。
我们开始准备早餐。哥哥在吐司上抹奶油,我冲泡我和哥哥的热可可。就在我以汤匙搅拌热水中的可可粉时,爸爸走进客厅。他刚才似乎是去晾衣服了。
「哦,你们早啊。」
早。我和哥哥回答。
爸爸来到厨房,「谢啦。」他对正在抹吐司的哥哥说完,开始煎培根蛋。厨房不大,挤了三个人,变得很狭窄。
「爸爸,你要咖啡吗?」
「好。操,谢谢了。」
准备好三个人的早餐后,我们在餐桌前坐下。
「我开动了。」
我们一齐说完,开始吃早餐。
平稳的时间,有如滴落的蜂蜜般缓缓流逝。
「毕业典礼是几点?」
我一面吃吐司,一面问哥哥。
「九点。不过典礼开始前大家好像要做点什么,所以我得早点去学校。」
「要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是最后一天了,应该是一起玩吧。」
或者是拍照吧?哥哥加了一句。
今天是哥哥的毕业典礼。从四月起,他就是国中生了。我则是升五年级。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让我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啊,对了。」
哥哥想到似地开口:
「上国中后,我想加入社团。」
哦~爸爸对这句话有了反应。
「那不错啊。说到国中,就会想到社团呢。你想加入哪个社团?」
「田径队。」
「是吗?因为你很喜欢跑步嘛。我觉得很适合你哦。」
「咲马哥也会一起加入吗?」我一面喝着热可可,一面问道。
「嗯。虽然他好像还在犹豫要参加什么社团,不过我问了他要不要一起参加田径队之后,他说好啊。」
「哥哥主动找咲马哥,很难得呢。」
「因为以前都是我追着咲马的背影嘛。既然要升国中了,我也想振作一点,不要老是依赖咲马。」
虽然这决心很好,可是哥哥好像没想过和咲马哥加入不同社团的事。不过那也是当然的。以前光是换座位,不能和咲马哥坐在一起,他就消沉了一整天。所以当然会想和咲马哥相处久一点了。
吃完早餐,爸爸正在洗碗,门铃响了起来。
「汐~上学啰~!」
门外传来响亮又有活力的声音。根本没必要按门铃吧。
「真是的。就说这样会吵到邻居了……」
虽然哥哥嘴上抱怨,不过看起来很开心。
自从「那天」起,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咲马哥就像这样,每天来接哥哥上学。
「汐,在出门前……」
「嗯,我知道。」
哥哥回应完爸爸,透过对讲机向咲马哥说「等一下」。
「操,你也过来吧。」
知道要做什么的我点头。三个人一起走向和室。
那里有佛坛,以及妈妈的牌位。
我们跪在佛坛前,爸爸对妈妈的照片说:
「今天是汐的毕业典礼哦。虽然以后就看不到他背小学书包的样子了,有点可惜,不过你也想看他穿国中制服的样子对吧?还有,汐说想加入田径哦。妈妈要保佑他在社团有好成绩哦。」
哥哥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看着妈妈的照片,最后只说:
「我出门了。」
说完,他起身走出和室,和外头的咲马哥会合。两人的说话声传进屋子里。
「汐,早啊!我们快点去学校吧。趁毕业典礼前去操场踢罐子!」
「唉?今天是毕业典礼哦?」
「就是因为要毕业了嘛。上国中后就不能那样玩了。」
「我觉得上国中还是可以踢罐子啊……」
两人的说话声愈来愈远,最后完全听不到了。
爸爸说着「走吧。」站起身,我也回到客厅。
妈妈过世已经快两年了。
那段日子,就算不愿意,我也明白了什么是亲人死去的悲伤。再也听不到从厨房传来的轻快歌声,也没办法把脸埋在又软又大的胸部里了。光是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胸口快被撕裂。
妈妈刚过世的那阵子,我和哥哥不再上学,也几乎不出门,只是一直待在家里。爸爸没有特别安慰或斥责把心封闭起来的我们,而是理所当然地让我们在家疗伤。
之所以能走出那种情况,有很多原因。
因为时间冲淡了悲伤。
因为什么都不做的日子太无聊。
因为对爸爸感到愧疚。
可是,就哥哥的情况来说,他走出家门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咲马哥。
我们不去学校后,咲马哥常常来我们家。起初,他只是把学校发的讲义拿到家门口而已,后来他开始上楼走进我们房间。我和哥哥都不希望被打扰,也把态度表现在脸上,咲马哥应该也有发现吧。可是他完全不在乎地热脸贴冷屁股。到最后,是哥哥先认输了。
「……真拿你没办法。」
在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来访时,哥哥笑着对咲马哥这么说。那是妈妈离开后,哥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大约一个星期后,哥哥开始上学。我也追着哥哥,走出房间。因为我没办法忍受一个人长时间的寂寞与无聊。
老实说,我有点羡慕哥哥。因为我没有像咲马哥那样的好朋友。在我不去学校的期间,虽然也有关心我,来家里探望我的朋友,可是她们都不像咲马哥那么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不过姬香有写信鼓励我就是了。
也许我该更积极地交朋友吧……虽然我那么想过,可是又觉得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就算我没有朋友,就算哥哥和咲马哥再怎么要好,也无法让我和哥哥的兄妹关系产生裂痕。这么一想,我就能站起来,面对痛苦的现实。
——那时候,我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哥哥的毕业典礼与我的休业式结束后,春假到来。
那段时间,已经不是小学生,但也还不是国中生的哥哥过得很快乐。上国中后,应该会忙着社团的练习吧,所以那阵子,他每天都和咲马哥玩在一起。我也常和他们一起玩。
今天也是。
附近的公园里,哥哥和咲马哥一起摆出起跑的预备动作,我站在他们旁边,看着前方,完成我的任务。
「预备——」
跑!我喊完,两个人立刻拔腿奔跑。卷起的风,使我的浏海摇晃了一下。两人朝着终点的樱花树做直线冲刺。
是咲马哥提议赛跑的。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他们第二次比赛跑。第一次是在两年前。那时候是哥哥输了。咲马哥很好动,运动神经很好,所以我觉得那结果很正常。不过这次就不知道谁输谁赢了。因为哥哥一直有在练跑步,说不定会赢。
大约过了十秒,两人抵达终点的樱花树下。因为从这里看不出结果,所以我朝他们跑去。
两个人都用手撑着树干,大口喘气。
「我输了……」
说话的,是咲马哥。
「哥哥赢了?好厉害!恭喜!」
「没想到我会赢……」
哥哥似乎很意外。表情与其说开心,更像是惊讶。
咲马哥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后,露出欣喜又清爽的表情。
「汐,你真厉害。以前明明是我比你快……我想你应该是班上跑最快的人哦。」
「咦~真的吗?」
「真的。所以你要更有自信哦。」
哥哥有点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是吗?我变快了呢……」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咲马哥靠着树干向下滑,坐在地上。坐在那里会弄脏裤子啦。我正想这么说,哥哥也学着咲马哥坐下来了。唉……我心想,小心不让屁股碰到地面,在哥哥身边抱着膝盖蹲下。
「汐,你变了很多呢。」
「是吗?」
「应该是从升六年级起吧?变得很可靠……该怎么说呢,变得什么事都做得很好呢。」
「哦……唔,大概吧。」
「而且每天早上都会跑步对吧?太厉害了,我绝对做不到。」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只是……」
哥哥稍微垂下视线,散发出一种老成的氛围。刚才难为情的笑容就像假的似的。
「我只是觉得,必须更振作才行。因为妈妈已经不在了……再说——」
哥哥看向我。
「我是操的哥哥啊。」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哥哥在朋友面前直接这么说,令我喜不自胜。没错。槻木汐是我的哥哥,从出生起就是了。而且今后也不会改变,我们会一直是兄妹。
——哥哥会一直是我的好哥哥。
因为他也跟妈妈这样约好了。
「太、太了不起了……比起来,只会和妹妹抢冰吃的我实在很幼稚。」
「我觉得那是感情很好的证明哦。」
「你和操也会那样吗?」
我和哥哥对看一眼。
我回忆往事,想不出那种情况。不管点心或其他,只要是我想要的,哥哥通常都会让给我。因为哥哥对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