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傍晚。
幽鬼在平常那间破公寓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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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窗口的夕阳,将房间照得通红。
在这三坪小套房里,算得上家具的只有幽鬼躺的被铺、冰箱和书桌。打扫得还算干净,不过地板墙壁都已斑驳,难免给人穷酸的印象。每次起床,都会让她错愕自问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的,平常那间破公寓。
喔不──有一个并不平常的地方。
幽鬼往身旁看。
同一张被铺上,躺了个年纪比幽鬼略小的少女。全身散发妖艳魅力,堪以国色天香形容──但现在睡得正香,并没有那么美好。后脑那两颗注册商标般的包包头,也在入睡前解开了。
她名叫玉藻。
即使不想承认,她仍是幽鬼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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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天前,幽鬼身上的问题就够多了。
大半参加者都被一名玩家杀害,遭到破坏的游戏。幽鬼右眼的问题愈发严重,恐导致失明。在学校不时感到同学的视线。为了解决这些在所谓「三十之墙」之后接连发生的问题,幽鬼不得不忙得晕头转向。
第一个问题算是解决了,第二个问题也有方法应对。打算准备处理第三个问题时──第四个问题冷不防发生了。
某晚,幽鬼放学回到家,发现有个少女站在公寓前。
那是个非常美的少女。比起「可爱」「惹人怜」这种词,「漂亮」「美女」更适合她。她实在太美,美到让人有戒心。像是会迷得一国之君神魂颠倒,搞砸国家财政的倾城美女;会把男性引诱到地盘里,整个吞下肚的千年妖精;跨足演艺圈而不太常来学校,和班上格格不入的偶像女学生那样。
那特异的气质,使幽鬼一眼就认出她是玩家,但对她没有印象。幽鬼的记忆力也没强能到记住至今见过的所有玩家,但这么美的人基本上不太可能忘。对少女身分毫无头绪的幽鬼,就这么杵在公寓前。
先有动作的,是那个少女。
她摆动那双纤纤玉腿往幽鬼小步跑来,鞠躬说:「晚安。」声音和她的容貌一样美。头发在后脑杓扎成了两个包。
「……你好。」幽鬼跟着答应。
少女站直身,握住幽鬼的手说:
「总算找到你了。来,可以帮我上第二课了吗?」
「咦?」
少女直视幽鬼。
幽鬼回视她的眼睛,得出一个假设。「不会吧……?」她说:
「那个,可以先确定一下吗?」
「好的。」
「你该不会是参加过『HALLOWEEN NIGHT』的……玉藻?」
少女眯眼微笑,答案已经在她的笑容里。
玉藻,幽鬼在第四十五场游戏──「HALLOWEEN NIGHT」遇见的玩家。当时的她圆圆胖胖,完全没有路人无不回头的美貌。若没有那两颗包包头和「第二课」关键字,根本认不出是同一个人。
幽鬼在游戏中与玉藻交集不多,只是在她被其他玩家攻击时,幽鬼碰巧出手搭救的关系而已。但救人的英姿在玉藻心里似乎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当场就求幽鬼收她为徒。
幽鬼当时心里有很多烦恼,没有收徒的余地,当然就拒绝了,但玉藻仍紧咬不放。出于无奈,幽鬼先假装答应,给她上第一课──「甩肉长跑」。借口要她跑到改善那圆滚滚的体型,能抓到幽鬼才及格,体面地摆脱了玉藻。
可是现在,玉藻却出现在幽鬼眼前。
苗条得判若两人,还抓到了幽鬼。
得依照约定,给她上第二课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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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幽鬼先把玉藻带到她住的一○七号房。刚放学回家的她,一面拉开水手服领巾,一面看着玉藻说道:
「我要换衣服,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说完就打开房门,脱下学生皮鞋,进了玄关。往房里走几步,打开房间附设的衣柜,抓住衣领就准备要脱──
──并在这时,发觉背后有动静。
幽鬼转头一看。
玉藻就在背后。
「…………」
幽鬼看看玄关,多了双不属于自己的鞋子。接着往房间里玉藻的双脚看,最后看的是她那张即使入侵房间也若无其事微笑着的脸。
「……我不是叫你在门口等吗?」
「对呀。」玉藻回答。
「怎样?想看我换衣服啊……?」
「我可以看吗?」
「当然不行啊。」
幽鬼盯着玉藻不知在闪亮什么的眼睛说。
「我不想在门口等嘛。」玉藻说:「请尽量让我跟在您身边!」
「……好啦好啦。」
幽鬼投降了。为了躲玉藻,她整个人走进衣柜里关上门,从衣架取下运动服摸黑换起来。
她边换边想,尽管一点也没有收徒的意思,但既然都答应了,不收不行。该怎么办呢。当初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根本没想过要给她上什么课,第一次收徒的幽鬼也不知道该从哪着手。自己当初是什么情况呢。师父──白士上的第一堂课是什么内容?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记忆颇为模糊。或许直接向师父请教该怎么教育徒弟比较好。幽鬼是不太想找白士帮忙,但现在为的是徒弟,可以另当别论。当幽鬼决定今晚就联络师父后,衣服也换完了。她走出衣柜。
接着──听见水声。
「啊……?」
声音来自厨房,玉藻在洗东西。「你你你在做什么?」幽鬼跑向玉藻问。
「啊,幽鬼姊。」
玉藻用菜瓜布搓着盘子回答:
「我看您有很多东西还没洗,想帮忙处理一下……这样不好吗?」
「呃……其实……也没有不好啦。」
幽鬼看了看厨房,脏乱得要命。水槽里种种用完没洗的餐具不在话下,还到处堆放着吃完的便利商店微波便当盒、泡面空碗、免洗筷和塑胶匙,都是冲一冲就丢在流理台上了。上次洗碗是什么时候呢,翻遍记忆也想不起来。但话说回来,最近这样已经算是干净的了。在全盛期──「CANDLE WOODS」以前的厨房,甚至是没办法洗碗的状态。
当然,她也不是故意弄得那么脏乱。有人帮忙洗碗是很好,但那也让她略感羞愧。比起脱衣服给人看,这还丢脸多了。因为那是邋遢生活的象征吧。
「……话说,你看过其他地方了吗?」幽鬼问。
「其他地方是指……」
「浴室厕所之类的……」
「没有,都没看过……也是同样状态吗?」
「怎么会,没有那种事。」幽鬼一笑否认。「可是,没我允许不准进去喔。因为那个……放了些铀什么的,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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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运动服后,幽鬼来到室外。
要来场夜间散步。这一年来,幽鬼天天都这么做。在不见人影的深夜,走在冷冰冰的马路上,能让幽鬼心灵祥和。对于在搏命世界讨生活的幽鬼来说,这段时间是维持正常心智必不可少。
可是今晚,幽鬼却祥和不起来。
她垮着眼往旁一看。
跟先前一样,玉藻笑咪咪地跟着她。
玉藻走在幽鬼身旁,停留在视野边缘若即若离的绝妙位置。那身影忽隐忽现,又不断感受到她的视线,使得幽鬼一点也静不下心。
「呃……那个……」幽鬼说:「你叫玉藻没错吧。」
「对!」玉藻活泼地回答。
「你看起来还没成年吧,这么晚出来乱跑没关系啊?家里不会担心吗?」
「请放心,没人会关心我。」
她语气平静,但也藏了点东西,有种不容拒绝的气息。
幽鬼不想过问她的家务事,毕竟自己也差不多。
「……收你当徒弟是可以啦。」幽鬼搔搔头。「可是很抱歉,老实说,我不知道该从哪教起。也没想过你今晚会跑来找我,什么都没准备,要从第二课开始排,所以明天才能训练了……这样可以吗?」
「我知道了。」
「既然这样,那今天就请你先回去吧……」
「不行,今天请先让我待在您身边。」
玉藻笑咪咪地说。脸上堆满微笑,却有种不容拒绝的气息。
「…………」
幽鬼沉默了。
她默默地走在夜路上,身旁,玉藻用相同速度跟着。
幽鬼尝试加快速度,玉藻一样同速跟随。尝试稍微减速,玉藻又立即调整速度,始终正确保持不远不近的固定距离。
跟就跟嘛,这么神经质干么。幽鬼心想。先是擅自入侵她的房间,现在还一副多远离一步也不愿意的样子。恐怕是当初的第一课──丢下玉藻逃跑,对她造成了阴影。
如果是这个因素,那还真是对不起她。但尽管如此,被人黏着还是不怎么舒服。幽鬼不喜欢一直有人待在她个人空间里,也不喜欢二十四小时被人紧盯。她虽然答应收玉藻为徒,没必要时还是想独处。
「……我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慢跑。」
于是,她这么说。
「在固定的路线上跑一圈这样。玩家也需要体力嘛。所以我每天都会跑,保持体力。」
完全就是扯谎。她根本没慢跑过,只是每天都在公寓附近闲晃,当然也没有固定路线。
可是,玉藻却相信了。「这样啊,不愧是师父。」还尊敬地这么说。
「抱歉啊,拖你来跑,跟好喔。」
「是!」
「那么──开始!」
宣告开始的同时,幽鬼起跑了。
她是故意出其不意喊开始,所以玉藻慢了。幽鬼也不管她,迳自加快速度,转眼就达到最高速。在人类能维持无氧运动的短暂时间里,幽鬼拐了弯,消失在玉藻视线里。
拐弯时减了速也没再拉回来,继续维持。那是最适合她长跑的速度。她吸取着深夜的冷空气,不停地跑。像个幽灵无声无息地跑过夜路,挤过围墙横越民宅,一口气跑上应有二十公尺的上坡,坐扶手滑下阶梯,翻过上锁的篱笆,踏石头跨过隆隆作响的河流。经过一连串已经不是慢跑,根本不希望玉藻追上的路线──
最后,来到超商前。
幽鬼呼呼喘息,听着自己的心跳。
她一边用运动服袖子擦去脸上汗水,一边看着她经常光顾,熟悉的超商。这次路线复杂了点,有比较累──若是走正常的路线,从幽鬼家轻松走个五分钟就能到的,平常那间超商。
幽鬼环顾四周,在商店照明范围内没有玉藻的影子。
「……甩掉了吗……」
幽鬼喃喃自语,挪动累积不少乳酸的双腿走进商店。
随后──听见不属于她的脚步声。
「……!」
吓得她猛然回头。
不知何时,玉藻已在她背后。
「啊啊……好久不见了,幽鬼姊。」玉藻说:「您每天都做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啊,我真是有眼无珠。」
玉藻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跟幽鬼差不多累。
不过──她还是追上了。
有了一还有二,幽鬼再一次失败,逃不过她的追随。
接下来,两人花了点时间休息,先开口的是幽鬼。
「很累吧?当我的徒弟,就会每天都这么累。是不是开始后悔了?」
「不,完全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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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在超商买了新上市的冰──也请玉藻吃一个──然后离开店门。
在这之后,玉藻也紧跟着她。
平常幽鬼都是从超商直接回家,今晚却没这么做。要是她又未经同意打扫起来,那就头痛了。于是她们泡起漫画咖啡厅,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餐饮店点最便宜的餐点就坐上大半天,或单纯在夜路上闲晃,只为打发时间。虽然幽鬼一直找机会甩开玉藻──但尝试了无数次,全都以失败告终。
晃着晃着,天色渐渐发白了。
幽鬼的脑袋也开始昏沉,决定乖乖回家。在清晨就开门的公共澡堂洗去汗水以后,幽鬼终于往公寓走。路上零星有些牵狗散步的老人、像是准备参加社团晨练的学生、揉着睡眼的上班族等。对一般人而言,新的一天正要开始,对夜猫子幽鬼来说却是一天的终结。
「你今天要睡哪?」
幽鬼问走在身旁的玉藻。
「咦……那个……可以的话……」
玉藻答得忸忸怩怩,看来她胆子没大到能直接说出睡她家。
「没关系啦,就睡我那吧。」幽鬼发点慈悲。「这附近没有旅馆嘛……」
于是两人回到房间,幽鬼从衣柜拖出被铺摊在地上。
「我只有一人份,给你用吧。」
幽鬼说:「我平常都是用它睡觉,不好意思,比较脏一点……」
「啊,不会,您太客气了。」
玉藻往前伸出双手回答:
「怎么能委屈幽鬼姊呢……我睡地板就好。」
「喔?」幽鬼心想,这家伙怎么突然识时务了。
这么一来,幽鬼反而想捉弄她。
「可以的话,我们一起睡吧?」
幽鬼试探她的反应。
「咦!……这、这个嘛……」
见玉藻脸色一变,幽鬼觉得反击的时候到了,装蒜问:
「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既然只有一组床铺,只好两个人一起取暖了吧。」
「不是,那个,我……」
玉藻愈发慌张。幽鬼往她肩上轻轻一推,让她跌在被铺上,并为她盖上棉被,自己也钻进去。
也就是所谓陪睡的状态。
「不、不好吧,幽鬼姊……」
玉藻想逃出被窝,却被幽鬼牢牢按住。
「不是说要尽可能陪着我吗,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幽鬼尝试用玉藻自己的话来反击,而玉藻也像是无言以对,低下了头。白皙的脸蛋泛起红晕,显然是害羞。好可爱啊。幽鬼不禁想。
得到玉藻同意──应该说她不再抵抗后──两人就开始睡了。玉藻像是想尽快失去意识,紧闭着眼睛沉默不语,幽鬼则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
一人用的被铺要挤两个人,身体当然要贴得够紧。所以现在,幽鬼和玉藻贴得连父母手足都不太可能这么紧。距离近到能看清玉藻每一根睫毛。
令人惊讶的是,即使如此近距离观察,玉藻的美貌仍是无可挑剔。找不到任何皱纹或疣突,每个零件都工整地摆在它该在的地方,眼睛和鼻梁也都画出俐落的曲线。即使连「防腐处理」都有了,幽鬼还是觉得这很离谱,就像掉进恐怖谷的活人一般,AI滤镜开到最大的自拍那样,美到让人有点怕。
观察之中,幽鬼愈来愈兴奋。最挑动神经的,就是她不只是美而已。幽鬼个人认为,无论漫画还是音乐,都不能只是令人舒服愉快而已,得多少加点不协调才会真正吸引人。使对象反覆安心与紧张,一步步为之沉醉。玉藻具有这种特性,彻底点燃了幽鬼的情绪。
不久,幽鬼将情绪付诸行动。
双手环抱玉藻的躯体,紧紧抱住。
「……!?!?」
玉藻似乎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睁开眼睛不停挣扎。
但幽鬼不解开紧拥的姿势,反而享受起她挣扎所带来的感触。真是太舒服了。有如灵魂彼此摩擦,酥麻的感觉滔滔不绝。幽鬼这才明白与人相拥原来是这么舒服的事,知道对方是可爱的徒弟,感觉又更棒了。
渐渐地,玉藻放弃抵抗,乖乖躺在幽鬼的怀里。失去摩擦的刺激后,幽鬼的情绪也随之镇定了些,开始觉得收徒弟也不坏──同时闭上眼睛,任由意识逸散。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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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睡醒了。
投入窗口的夕阳,将房间照得通红。黄昏了。幽鬼坐起来,揉揉睡意浓厚的睡眼,往旁一看。
玉藻在同一组被铺里睡得正香。
距离非常近,和今早是同样状况。看样子,两人是在嬉闹之中睡着了。
幽鬼扶起额头,喃喃地说:「……根本笨蛋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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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幽鬼和玉藻的师徒生活开张了。
到了第二天,玉藻也坚决不退。昨天说的「今天请先让我待在您身边」,似乎不是明天就会回去的意思。玉藻还帮忙打扫、洗衣、做饭等家事,像是抵住宿费。其中也包括打扫幽鬼羞于见人的浴室和厕所。她只是含蓄地说声「哎呀呀……」就一路扫到底。真是丢死人了。
幽鬼也不是光让玉藻打扫,也有达成自己的使命──「师父」的工作。总之目前先口头传授游戏必备的知识,细节等见了白士师父再来想。逃脱型、对战型、求生型等类别、游戏前后的流程、周边行业的存在等,虽然不多,对玉藻这样的新手来说也够有用的了。
另外,幽鬼还给了她别种东西──被铺。她没胆天天都那样卿卿我我地睡,便为她买了份客用被铺。
两人排成差一撇就变成川字的等号一起睡,几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幽鬼将玉藻单独留在公寓里──好不容易才劝服她留下来等──自己出门去了。
目的地是曾经去过的乡镇,她和师父约好在那间魔术酒吧碰面。幽鬼抵达时,白士已经坐在吧台边了。脸动也不动,只有视线转向幽鬼,说了声:「嗨。」
「晚安。」
幽鬼应声后坐她旁边,两人闲话几句,欣赏酒保的魔术,喝完她们的饮料后才切入正题。
「你也开始收徒啦,总算走到这一步了。」白士说道:「然后呢,状况怎么样?那个叫玉藻的是个人才吗?」
「不知道,还很难说……现在我只有教她游戏相关知识而已。」
「……喔?」
「然后,给她买了一床被铺。」
这几天,幽鬼都在忙着处理班上同学的事。玉藻的课程没有进展,一部分也是这个缘故。
「你很悠哉嘛。」白士说。
「这也是我来的原因……我想问师父,到底要怎么帮徒弟排课才好?我那时候大概是怎样?」
「这个嘛,我想想……」
白士的记忆力似乎比幽鬼好,能将过去上的课正确地告诉幽鬼。「大概就这样吧。」然后如此总结。
「当然,你不需要照这个顺序走。有自己的想法,大可反映进去。人家是你的徒弟,怎么做是你的自由。」
「……也对……」幽鬼回答。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啊,没有……」
白士从幽鬼支吾的样子看出了点端倪。
「……你该不会是不想收徒吧?」
她问。
「呃,那个……嗯……的确是非自愿的情况啦……」
接着幽鬼用了不少「呃──」「就是──」等发语词,整理思绪。
「总觉得,需要对她负点责任。要教她玩游戏,就等于是我说的话做的事,会直接关系到她的寿命吧。我是第一次在游戏外遇到这种状况,一时之间有点难接受这样……」
如同第二十八场游戏──「GHOST HOUSE」,幽鬼并不是第一次教别人怎么玩游戏。因为她给自己建立了原则,她在游戏里不必对玩家负责,发生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可是到了「外面」──对象不再是玩家时,她就狠不下心了。正常人的责任感总会冒出头来。
「那你就利用这份责任感,把她好好训练起来吧。」白士先来句中肯的话。
「……话说,师父收我作徒弟时,是怎样的心情?」
「我看当时的你一副不晓得是死是活的样子,觉得死了也没关系。」
「真过分。」
「反正,难得有这个机会,你就认真跟她交流交流吧。对你这种个人主义的玩家来说,会是一次很好的经验。」
「真的是这样吗……」
幽鬼往桌上一趴。「话说──」白士开启下一个话题。
「你最近,不是也要去找人拜师吗?」
这件事,是幽鬼自己提过。约见白士时,她简单报告过近况。
「对呀。」
幽鬼回答:「听说有玩家眼睛看不见还能过关,我想跟她见个面。」
说着,她摸了摸右颧骨。
经过检查,确定几公分上的眼窝里,右眼正逐渐丧失功能。觉得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同时,很幸运地,前不久认识的少女──心音,为她介绍了一位全盲玩家。双方已经约好日子,到了只需要走这一趟的阶段。
「听说这位玩家叫做铃铃,我也只知道名字而已……」
「嗯……」
白士摸摸下巴。
「我也听过这个名字。」
「啊,你认识啊?」
「没有啦,没有到认识。就只是听说过名字和全盲的事,还有……」
这时,白士的话不自然地断了。经过几秒停顿后,她出声说:「喂。」
「怎样?」
「如果你要去见她……要有一点心理准备。」
「……?」
什么意思?在幽鬼这么问之前,白士已匆匆离席结帐,没能问个明白。
日后,幽鬼亲身体会了这句话的真义。
(8/28)
与白士见面后又过了几天。
幽鬼带玉藻前往全盲玩家的住处。
这是幽鬼有生以来第一次搭飞机。路上还为说不定会发生意外雀跃不已,但不知是好是坏,飞机平安降落了。然后她们搭船前往某个岛屿,再从那换搭另一艘船。他们的目的地没有定期航班,需要找人开船送一程才行。所幸幽鬼的专员懂得开船,幽鬼便让她载过去。
两人在离岛下了船。
氛围和「CLOUDY BEACH」那时的离岛很不一样。若说那座岛是「自然环境丰富的度假小岛」,这里就纯粹是「有人建设的离岛」。岛边缘设有码头,也铺了柏油路,路两旁有离岛风格十足的石墙,以固定距离设置的电线杆,杆顶的电线将美丽的天空切成一块一块,建筑零星可见。
两人走在这样的离岛上。
肩上都挂着行李。无论见到铃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多半都需要在岛上待个几天,两人便以来段小旅行的感觉作准备。重量不轻,压得她们脚步也沉了。
「……哇,没讯号。」
幽鬼看着手机说。
代表禁止回归IT社会的字眼映在萤幕上。幽鬼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但几乎是在刚开启手机电源或插入SIM卡前。看见所在地无法接收讯号──真正的无讯号通知,这说不定还是第一次。
「我也是。」
走在身旁的玉藻也看着自己的手机说。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
「应该是这里没错。」
幽鬼只跟心音问过岛的位置。这座岛并不大,不用多久就找得到人才对。幽鬼也不太担心找不到人,问题在于找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她还是开始担心了。人造物随处可见,但就是没有人的动静。而且仔细观察还发现,柏油路有不少裂痕,还有好几间腐朽的民宅,到处弥漫着荒废气息。难道说,真的有哪里弄错了──?
两人又忐忑地走了几十分钟。
幸好,幽鬼找到了让她放心的东西。
石墙上披了件大衣。幽鬼对服装了解不多,只觉得「有大衣耶」,在玉藻补充「是女人的衣服」后才知道是女性服饰。
「会不会就是铃铃小姐的?」
玉藻这么说着往石墙后望去。
墙后的庭院再过去有栋民宅,是一栋屋顶铺瓦的日式传统木造平房,充满乡村情怀。占地广到在都会区难以想像,正晒太阳似的悠闲舒适地伸展在土地上。
「会是刻意放在这里给我们认的吗?」
幽鬼的视线在大衣和民宅间来去。
大衣很干净,多半是这两天才放的。从位在民宅前方来看,很可能是想表达那就是她家。
于是幽鬼和玉藻登门拜访了。玄关没有对讲机,便直接敲门。「来了~」门后传来细小的答覆,并随着脚步声接近,幽鬼听见了「铃声」。那是什么声音呢?幽鬼这么想着等了几十秒后,对方在老式拉门特有的咖啦啦声响中现身了。
「哎呀──欢迎喔。」
是个姊姊气质的人。
说是锥原的朋友,所以幽鬼以为铃铃与她年纪相近,但看上去年轻多了。不知是真的年轻,还是驻颜有术。整个人散发的氛围柔和,很适合用姊姊形容,她的双耳都别上了带铃铛的耳环,刚才的铃声就是来自它们吧。
接着,最重的是──
她的双眼都是「闭上的」。
这项事实足够让幽鬼确定她就是铃铃,但还是姑且一问。「请问您就是铃铃小姐吗?」
「对。」铃铃回答:「你是幽鬼?」
「对。」
「──那么那个女生是哪位?」
铃铃的手「指向」玉藻。
玉藻被她那个动作吓了一跳,随即收起诧异表情,鞠躬回答:「我是她的徒弟玉藻。」
「唉……你已经收徒弟啦。」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幽鬼问:「那个……你看不见没错吧?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对呀,看不见。」铃铃回答:「不过这不算什么,看不见也感觉得到……来,都进来吧。我们到里面说。」
铃铃这么说之后就往里头走,「就像看着她们」脱下鞋子,在玄关排好并踩上走廊似的,铃铃精准地踏出步伐。幽鬼和玉藻跟着她,三个人一起穿过走廊。
「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铃铃边走边说。
「怎么样,手机不通了吧?」
「是啊,没讯号。」幽鬼回答。
「抱歉,把你们找来这种地方。因为实在有这个必要……」
「……?铃铃小姐,你不是住在岛上啊?」
铃铃的话听起来是这个意思,幽鬼便忍不住问。
「怎么会呢。」
铃铃回答:「一个人怎么有办法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何况我还是全盲呢。」
所言甚是。「……是没错。」幽鬼回答。
「我是拜托朋友,替我布置这座岛的。这样就能陪你们玩一玩了……」
幽鬼开始想像。虽然岛上有不少经过建设的痕迹,但恐怕早就成了无人岛。到处都有荒废气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但话说回来──「玩一玩」是吧,颇耐人寻味。接下来会需要做些什么呢。
「…………」
幽鬼观察着走在前头的铃铃。
听说她是全盲玩家,所以幽鬼才来到这里。可是以目前来说,铃铃的举动完全与「看得见」的人无异。能察觉没出过声的玉藻,还体贴地等她们脱好鞋子。现在,在走廊上走的样子也是,不用拐杖就能转弯,避开障碍物。
幽鬼的将注意力移到铃铃的耳朵上。
掩在长发下的两只耳朵都带着耳环,耳环上还挂着铃铛。她走的每一步,都使铃铛铃铃作响,给走廊带来清凉的感觉。
那对铃铛──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铃铃小姐。」幽鬼问。
「什么事?」
「你的铃铛,是为了听回声才戴的吗?」
也就是回声定位。
利用音波反弹侦测周围环境的行为。动物中的知名案例有蝙蝠和海豚,以人类来说,也能以弹指或用拐杖敲击地面达成。双耳戴铃铛的方式,幽鬼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全盲」再加上「铃铛」,不难推测其关联。
「你说对了。」
铃铃伸指一弹左耳的铃铛,答道:
「它们啊,已经陪了我十年了。失去视力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补救……然后突然有了这个灵感。你看,这不是跟我的名字很搭吗?」
铃铃呵呵笑起来。
那是常见年轻女子,触人神经的笑法。
「这是可以后天训练的事吗?」
「不是做不到,只是很花时间罢了。」
铃铃的行为之谜,可说是姑且得到解答了。
再说,即使那能满足她生活所需,也不够她克服死亡游戏吧。所以幽鬼觉得,她应该还有其他能力。
「那你呢,右眼不方便吗?」
铃铃冷不防这么问。幽鬼咦了一声,完全是意想不到的反应。
「你右脚步幅比左脚小很多,表是你在警戒右边。再加上你来找我,不是右眼已经失明,就是视力正在衰退……有错吗?」
步幅,她居然能听出这么细微的差异吗──幽鬼不禁这么想。
「……少来,你是想唬我吧。你事先跟心音小姐问过我的事对不对?」
心音。为幽鬼和铃铃牵线,促成两人见面的人物。她知道幽鬼右眼视力恶化的事,和铃铃约时间时八成也会提到。铃铃知道幽鬼身上的事并不足为奇。
铃铃呵呵笑起来。
「你猜对了,亏你想得到。」
「不要这样骗人啦,没什么意义。」
「学会怎么唬人也是很重要的喔。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
对话当中,幽鬼几人来到了客厅。铺满榻榻米,摆放日本住宅型式的家具。房间另一边似乎就是户外,灿烂的阳光透过纸门倾注而来。
铃铃在大桌旁的坐垫坐下,幽鬼和玉藻也跟着就座。双方各坐一边,像三者面谈一样。
「我们就直奔主题了吧。」
铃铃说:「心音跟我说过了……我现在再确认一次。你跟我一样是玩家,最近右眼的视力正在恶化。」
「对。」
「所以你来找我,想知道玩家要怎么不依赖视力,继续挑战下去。」
「没错。」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
铃铃手扶胸口说:
「不需要问,我也能与你的境遇深感共鸣,也发自内心想成为你的力量。我会全力帮助你的。」
「……麻烦你了。」
幽鬼回答。对方很有共鸣的样子。对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来说,这样好像有点夸张,但「视力」本来就是个严重的问题,再加上两人同为玩家,同病相怜之情想必是占了不少。
「我想了很多。」
铃铃继续说:「该怎么样,才能最有效地把我的技术传给你。单纯讲课不是不行,但我觉得那实在不够。你和我是不同的两个人,对同样一句话的理解不一定相同……」
幽鬼认为确实如此,还觉得她的说法略带诗意。
「所以我决定采取更积极的教法。幸好我们都是玩家,知道怎么做会比语言更有力,也更加正确。对吧?」
「什么意思?」
「既然你也是玩家,那平常都会从合作对象或竞争对手身上『偷学』个一招半式吧……姊姊虽然不太会讲课,但实战方面,我到现在还是很有自信。所以我们就来实战吧。」
「是直接过招对练这样吗?」幽鬼说出推测。
这时,铃铃忽然掩住了嘴。她喷笑了。难受地发着抖憋了一会后才说:
「你真会开玩笑。如果只是过招对练,又何必找你来这种地方呢。我说的『实战』,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开始讲解规则喔。」
铃铃继续说:
「类型吗……就是游戏里说的逃脱型吧。这座岛上某个地方,藏了电动小艇和数位钥匙,用它们逃出这座小岛就过关了。而我是反派,会妨碍你们。游戏期间不定,也没有任何限制,岛上的东西都随便你用。储备粮食和家伙,已经藏在岛上各个角落,自己去找吧。」
「……家伙?家伙是什么?」
危险的字眼使幽鬼忍不住问。
「这个嘛,我昨天到岛上以后,就简单找了一下……」
铃铃边说边站起身,走向橱柜,样式很老,或许该称为五斗柜。接着她打开抽屉,取出两样东西摆在桌上。
「例如这种的。」
无庸置疑,都是武器。
(9/28)
手枪和蝴蝶刀各一把。
不是假的。幽鬼活在不容失误的世界,一眼就能看出真伪。那都是在这国家不准随身携带,具有杀伤力,能轻松夺人性命的武器。
铃铃拿起手枪。
当场击发。当然,没有突然就对着幽鬼她们打。大概是示范吧,她打的是厚纸门。火药爆发的声音,连续响了四次。在痛快的枪声过后,把手斜下方多了同数量的洞。
「…………」
幽鬼都傻住了。
「岛上藏了多少武器,我也不知道。」
铃铃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不过,光是在这间房子里找,我就发现了这两样,可以当作其他还有很多吧,应该不会有没武器能用的问题。」
「可……可以等一下吗?」
幽鬼插话了。虽然铃铃看不见,幽鬼还是忍不住对她伸手,摆出制止的动作。
「咦,现在是怎样?我们等一下就要开始厮杀了吗?」
「你的反应怎么像第一次进游戏一样。」
铃铃呵呵笑起来。幽鬼心想,有什么好笑的。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不都说『实战』了吗。」
「不是,我以为你说的实战……是类似模拟战的感觉……有必要这么贴近『游戏』吗?就算要用武器,用更和平一点的也可以吧?」
「那样不够。想加强实战能力,就应该尽可能贴近真正的游戏。你的师父不也是这样教你的吗?」
「才没有!她都是正常教我!」
虽然谈不上教学亲切,但也没有这么危险才对。应该没有。
「哎呀,真的啊?最近的人还真混。」
铃铃拿起蝴蝶刀,动作熟练地刷刷把玩。如果是普通的小混混这么做,幽鬼不仅不会怕,反而会想笑,但是由一名气质柔和又双目失明的大姊姊舞弄起来,就恐怖极了。
「可是我就是这样教,请你照我的话去做。」
「…………」
幽鬼再度傻眼。
她花了几秒钟才接受眼前现实,之后往坐旁边的徒弟玉藻看。
「既然这样,我想在开始以前先让玉藻回去。」幽鬼说:「坐我们过来的船就好了……」
幽鬼有请专员把船留在码头等她们。因为当时不清楚需要在岛上待多久,也不知道见到铃铃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即使不接受铃铃的游戏,幽鬼她们还是能搭那艘船离开。
然而,铃铃却说:
「不行。或者说……来不及了。我早就要那艘船回去了。」
「咦!」
铃铃打开纸门,经过侧廊,穿木屐到院子里去。即使没说「跟我来」,幽鬼和玉藻都跟上了。
走了一小段,她们来到一处视野辽阔的地方。这时幽鬼才知道,这房子座落于高地上。从这里能清楚看见她们走过的路,以及码头。
码头边,还真的一艘船也没有。
「那是你的专员吧?」
铃铃说:「岛上有其他船会影响到我的安排,所以就请她回去了。现在除了玩我的『游戏』,没有别的方法可以逃离这座岛。」
「…………」
幽鬼第三次傻眼。
她们不是走最短路线来到这里,中途在岔路或死路来回过几次,瞎找铃铃可能所在的位置。所以是在她们拖拖拉拉时,铃铃已经从屋子直接来到码头,请专员回去再回来了啦。手脚快得不得了。
「你是认真的吗?」
幽鬼看着铃铃手上的枪说。而她也不知是否察觉了幽鬼的视线,举枪回答:「有人会拿这种东西出来开玩笑吗?」
「你说没有限制是吧,也就是……可以当你会认真想杀死我们吧?」
「对呀,我是认真的。」
「那不好意思……这就表示我们也可能会杀死你,这你也知道吧?」
照铃铃的说法,这场模拟游戏是逃脱型,不杀害铃铃也能过关。幽鬼自己不想在游戏以外杀人,但既然武器是真的有杀伤力,就有必要考虑这种情况。
铃铃笑了。
「怎么问这种怪问题,这不是当然的吗?自从成为玩家以来,我就对生死没那么执着了。」
这句话,勾起幽鬼一些思绪。
感觉怪怪的,是哪里呢。她想慢慢寻思,但铃铃的话紧接着插了进来。
「那我们就开始喽。」
说完,她对空举枪。她刚说的话,已经说明了那动作的意思。
「一──」
幽鬼往玉藻看。
玉藻点了头,随后两人全力起跑。用最快速度脱掉木屐,从庭院返回客厅再从另一边出来,以来时十倍的速度冲过走廊,把礼貌全当狗屁,急急忙忙穿好鞋子。在踏出民宅的同时,开幕的枪声炸响了。
她们运气不错,那是铃铃数到十的枪声。枪声在整整十秒后响起,两人来得及跑出房子。幽鬼很庆幸她不是设定三秒或五秒,但尽管如此,她也丝毫不认为那位姊姊会讲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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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民宅后,两人不停地跑。
快跑猛跑死跑活跑,认真程度完全不是之前的「慢跑」可以比拟。幽鬼很庆幸当时有了解过玉藻的腿力──也由衷庆幸她瘦下来了。因为全速奔跑,也不用怕她跟不上。即使跑过龟裂的马路,翻过石墙,穿越树林,两人还是不停地跑。跑到呼吸逐渐紊乱,视野发白,双腿动作不再顺畅,嘴里充满铁锈味时──
背后传来玉藻跌倒的声音。
「啊……」
幽鬼回头关切的同时,自己也跌倒了。两人都在路中间跪了下来。
一度耗尽体力而坐下,想重新站起可是难上加难。幽鬼像狗一样爬到玉藻身边问:「还行吗?」
「我、我的脚抖得好厉害……」
玉藻回答。的确,她整个下半身都在抖个不停,显示「不能再跑了」。
「就让它抖吧。」幽鬼对她这么说,并小心查看四周。前后都是马路,左右是有石墙隔开的杂树林,四方的任何角落都没有铃铃的动静。
看来是暂时逃掉了。幽鬼将黏在额头上的头发,连同汗水一起抹掉。
「……我的天,这哪受得了……」
幽鬼大口吸气并发点牢骚。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接受退休玩家的指导──幽鬼知道这肯定不轻松,但这也超出想像太多。场地设定几乎跟实际游戏差不多──不,可以说更糟。这场游戏没有营运方收尾,结束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医疗援助。尽管「防腐处理」的好处还在,创伤也只能自己看着办。这部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拜托专员就好了吗?营运方会照顾到游戏外的伤吗?那铃铃那边又怎么样?会像仁实或锥原那样,「防腐处理」的效果退了吗?心音知道会有这场模拟游戏吗?知道的话,下次见面一定要咸猪手一下。既然有生命危险,把这场算进九十九场之中也行吧──当思路开始往逃避现实走时,幽鬼摇摇头甩开杂念。
「抱歉,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然后对玉藻这么说。
「哪里,我没事,不过……」
玉藻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显然不是没事的样子,但听她那么说还是让幽鬼宽慰不少。她心里其实是在想「开什么玩笑」之类的吧。至少幽鬼是这么想。死在游戏里就算了,死于训练意外可就不好笑了。
这时,幽鬼想起自己急着逃跑,行李都忘在那栋民宅里了。幽鬼和玉藻身上,只有穿来的衣服。严格来说,口袋里还有手机,但即使再检查一次收讯状况也一样没讯号,无法求救。
「玉藻,你的手机有没有卫星电话功能?」
幽鬼姑且一问,而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准备得不够……」
不是你的错啦。幽鬼想。这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就连智慧型手机能不能有卫星电话功能,幽鬼也不知道。
觉得双脚的疲劳退得差不多以后,幽鬼起来四处游荡,想看看手机会不会突然就有讯号了,但找到的却不是讯号。
在杂树林里,她看见黑色的东西。
是一根长约一公尺的细长棒状物。仔细一看,还略有弧度,碰了碰,觉得颇有重量。幽鬼顿时察觉某种可能,抓住棒子轻轻一抽。
带波纹的刀刃随之展露。
是把武士刀。
「…………」
喀。幽鬼放回刀鞘,横下心来。
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干了。
好个全盲玩家,铃铃。
就让我把你的招都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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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和玉藻再次检查彼此对铃铃规则的认知。
游戏属于逃脱型,岛上某处藏有小艇和钥匙,逃出这座岛就算过关。铃铃会试图妨碍她们,没有规则限制,杀人当然OK。同理,铃铃也大可破坏小艇或将钥匙扔进海里,但幽鬼认为她多半不会那么做。因为在有「妨碍者」的游戏里,基本上不会连过关的方法也完全破坏掉。既然这是以「游戏」来达到「实战」效果,应该也会遵照这个原则。希望她会。另外,除了小艇和钥匙外,岛上还藏有其他道具,像现在就已经发现一把武士刀了。从她们没有特地找就能发现来看,应该藏了很多很多。表示铃铃给的是正确资讯。
重温规则后,幽鬼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
「太大了吧……」
和玉藻一起巡岛的途中,幽鬼这么说。
岛面积并不大,一整天就能逛完。可是以「藏宝」的角度来看,这里实在太大了。先不说小艇,钥匙的部分就随处可藏,无论是树丛中、民宅里、电线杆顶端、土地下都有可能。要人在这当中寻找多半不到十公分的小东西,就有如在沙漠里找一粒砂金。
「没有提示的话……是有点强人所难。」玉藻表示同意。
到底有没有呢?幽鬼继续思考。若是模拟实际游戏,那就会给玩家足够的胜算才对。或许是钥匙藏在浅显易懂的位置,抑或是岛上也散布了藏匿地点的提示。说不定,觉得可以破关本身就是错误假设,整场模拟游戏只是全盲玩家铃铃的教战训练而已。这么一来,规则不过是摆好看的而已。
「……啊,说不定……」
玉藻有想法了。她拿出手机,点点滑滑操作起来。盯着萤幕几秒后,她露出笑容说:「啊,猜对了。」
「你在做什么?」幽鬼问。
「侦测蓝牙装置。」
玉藻对幽鬼展示手机画面。
「我想说不定会有蓝牙讯号,数位钥匙嘛。」
幽鬼仔细查看手机画面,上头是蓝牙设定。就是连接耳机、电脑等周围的无线装置时会开的地方。即使在没有通话讯号的无人岛,这个功能也会正常运作。这不用透过基地台,是装置之间彼此连接,与讯号状况无关。
画面上,显示了耐人寻味的资讯。岛上没有居民,应该不会有蓝牙装置才对,列表上却有多项可选。
名称由上往下依序是──「Item 0037」「Item 0024」「Item 0118」「Item 0101」。
「这些……是那些道具吗?」
「就是了吧。应该都贴了标签,以免找不回来。」
幽鬼跟着仔细查看刚捡来的刀,发现刀鞘上有个贴片。讯号就是从这来的吧。
她也听说过这种能与手机配对的防丢定位贴片。贴在钥匙等重要物品上,遗失时就能用手机让贴片发出声音,或以专用App侦测其位置。当然,幽鬼她们不曾配对或安装专用App,但看样子,手机还是侦测到了这些可连接装置的讯号。
虽然现在只有侦测到道具,不过关键的小艇和钥匙应该也有贴片。想通过这场游戏,就得把手机当寻水棍,好好利用无线连接功能。
「……啊,有一件事。」玉藻说:「列表上不只是道具,还有一个『YU-KI的手机』……这是幽鬼姊您的手机吧?」(注:「幽鬼」和「友树」的日文发音都是「YU-KI」)
「咦!」
幽鬼再度查看画面。侦测到的装置最底下,的确有条「YU-KI的手机」。
正是幽鬼的手机。她没改过预设名称,也没有看情况开关蓝牙的习惯。只要附近有人开启这画面,必定会看到幽鬼的名字大大显示在上面。
「我也不想多事,但我还是觉得改一下比较好。比较安全……」
「…………」
被指出来感觉还满糗的。「……只要能活过这场战斗,我一定改。」幽鬼打哈哈混过去。
──就在这时。
玉藻的手机又侦测到新的装置。
显示名称为──「我的手机」。
(12/28)
「……!」
玉藻几乎是以反射速度点击画面关闭蓝牙。
「那个,您最好也──」玉藻说。
「喔,对对对……」幽鬼边说边取出手机。
给萤幕解锁时,她忽然有个疑问。「我的手机」肯定就是铃铃的手机吧,和她们一样,她也是用手机进行游戏。从名称设定为「我的」来看,应该有预设会被幽鬼她们发现。可是──这是什么情况?那个人「不是看不见吗」?要怎么用手机?怎么寻找道具?
幽鬼来到蓝牙设定画面,点击画面上的按钮时──
有杀气。
接着是几声枪响。
幽鬼和玉藻当场卧倒,和冬天的兔子一样缩成小小一团,同时幽鬼确定枪声响了八次。对方展示时开了四枪,开始时开了一枪,共计十三枪。看来子弹就是那么多,没有听到更多枪声了。而幽鬼也透过地面,听见手枪扔到地上的声音,可能是没子弹了。
「──没打中吗?」
远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真是的。这么久没开枪,准头真的不行了呢。」
接着,铃铛的铃铃声逐渐接近。
幽鬼她们站了起来,转向声音来向。沿路走来的,就是那位耳戴铃铛,气质温和的人物──铃铃。
她左手拿着手机,手指在萤幕上滑动,说了声:「哎呀。」
「玉藻,你把蓝牙关掉啦。是已经发觉游戏机制了吗?真不错。」
看来她能了解画面上的资讯。「……这场游戏,需要用到手机是吧?」幽鬼试着询问。
「对呀,要用手机。」
铃铃回答:「所有道具都贴上了能用蓝牙功能侦测到的贴片。有些东西可能藏在讯号比较难穿透的地方,但只要接近到几公尺的范围内,还是侦测得到吧,关系到游戏命运的小艇和数位钥匙也是一样。它们有特别名称,和其他道具不一样,看到了就赶快找找吧……对了,不用担心充电的问题。道具也包含行动电源,用那个充就行了。只是──」
铃铃接着又说:
「我跟你们一样,也会用手机。不止能找道具,还能像刚才那样找你们的位置。想休息或是偷袭我的时候,最好是先关掉。」
「铃铃小姐,你也能用手机啊?」
现在正适合发问,幽鬼便开口了。「对呀。」铃铃回答。
「最近的手机很方便呢。就算看不见画面,只要像这样──」
铃铃开始操作手机。像是加大音量,幽鬼那边也听得见了。「蓝牙」「附近的装置」「连线中」「设定」「按钮」──等,合成语音连续不断地响起,念出铃铃点击部分的文字。
「现在都有语音辅助啦。虽然要多花一点步骤,但一样可以用。你可能也会渐渐需要这个功能,最好先学起来喔。」
「……受教了。」
铃铃呵呵笑了起来。
「对了幽鬼,你是不是对机器很不在行啊?」
她这么说并连续点击萤幕,语音念出的声音,使幽鬼想到自己的蓝牙还开着。「YU-KI的手机」「YU-KI的手机」「YU-KI的手机」「YU-KI的手机」「YU-KI的手机」「YU-KI的手机」。
「不、不要闹啦!」
幽鬼关闭了蓝牙。铃铃愈笑愈起劲。
接着──她用那种表情从口袋抽出蝴蝶刀。
「……!」
幽鬼急忙收起手机。
举起刚才捡到的道具──武士刀,抽刀出鞘。鞘扔在地上,击出清脆的咔咔声时,铃铃的蝴蝶刀也翻好了。
「你找到武器啦?」
铃铃说:「有点长度的剑……喔不,武士刀吗?你把鞘丢了嘛。无论如何,范围都比我长。」
她同样视力无碍似的探查幽鬼的状况。幽鬼持刀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边是武士刀,对方是蝴蝶刀。一寸长一寸强乃是近战至理,可是在这一刻,幽鬼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占优势。她对武士刀有点阴影。过去,她曾在时代剧背景的游戏里因为不擅用刀,有过四肢全被砍断的经历。从那以来,幽鬼的脑子就把武士刀记忆成最好避免的武器。再加上右眼视力衰退,她想尽可能避免与刀术强的对手近距离搏杀。
但铃铃不是会尊重这种天真奢望的人。
她正慢慢走来。
一步又一步,两耳的铃铛也随之铃铃作响。铃铛声和铃铃的脚步声,以及幽鬼自己的呼吸,这三种声音每反覆一次,幽鬼的专注也更加深一分。不必要的资讯,全都排除在认知之外。阳光开始西斜的天空、随风摇曳的杂树林、路两旁绵延不断的石墙──甚至连就在身旁的玉藻都感觉不到,与铃铃的间距就是整个世界。自从捡到武士刀就开始画下的攻击范围界线,如今愈发明确。当铃铃进入其中,且踏出下一步的瞬间──
觉悟吧!脑袋有这样的声音。
幽鬼上前了。
顺势上段前劈。
但是──铃铃也上前了,「彷佛就等这一刻」。
仅是如此,幽鬼就明白这一刀将会因间距改变而失败,而铃铃还压低姿势,横摆蝴蝶刀,另一手抵在刀腹上,动作像是用蝴蝶刀和手刀摆出十字架──意图相当明显。一旦幽鬼继续挥刀,蝴蝶刀会正好抵在刀柄上,毫不费力地挡下这一刀,并破坏幽鬼握刀的手指。
幽鬼大感不妙。
因此身体从离脑袋近的部位依序移动。她缩起脑袋,绷住肩膀,蹬地使重心后移,但还是无法完全停止这一刀。只有动作画出漂亮的弯月并与与蝴蝶刀对撞,击出难听的「铿!」一声。没有施力,也就没能压退铃铃,使她能推开武士刀向前踏进。不过这部分幽鬼也预料到了,能够即时退开,将铃铃的脚遏止在界线之后。
两人的间距,又恢复原状了。
「……!」
幽鬼呕吐似的呼吸。
突然觉得好累。才几秒钟时间,就好像用尽了全身每个角落的功能。在她注意力重新转向眼前的铃铃,确定她两眼依然闭合之前,幽鬼完全忘了自己是在跟全盲的人对刀。
铃铃握起空着手又张开。刚那一刀,似乎多少造成了点伤害。
「不错嘛,幽鬼。」
她说。
而幽鬼并没有耍嘴皮子说「彼此彼此」的余力。
「现在情况对我不利,我就先在这里撤退好了。」
她说完便一个转身,背对幽鬼。
敌人当前,竟敢如此大意──幽鬼一时这么想,但随即察觉这批评不适用于她。无论正对背对,她一样看不见敌人。对于利用声音感知世界的铃铃来说,背面不过是手脚较难应对的那一面。
而她也说到做到,就此离去。
一步一步,彷佛是走给幽鬼看。
幽鬼望着那背影,思考该不该追上去。对铃铃的不利──对幽鬼就是有利,难道不该把握机会决一胜负吗?是不是该逼她使出更多全盲玩家的技术?
可是她迟迟下不了决心,最后放下了刀,目送铃铃走远。
「我们也走吧。」在玉藻这么说之前,她都无法放松紧张的身体。
(13/28)
此后。
幽鬼她们一直搜岛到日暮。
尽管害怕铃铃来袭,也仍使用手机搜寻道具,获得比武士刀更容易使用的武器、干面包和饮水等储备粮食,也找到几个行动电源。
另外,关键的过关条件也有进展──她们发现了小艇。就在海岸边的岩石上,漂漂荡荡。铃铃说得没错,要使用数位钥匙启动。装置显示名称为「Ship 001」,那钥匙多半是「Key 001」吧。幽鬼她们如此猜想着寻找钥匙,但太阳却先一步没入水平线底下。
天黑了。
对于生活日夜颠倒的幽鬼来说,这是她熟悉的时段。可是唯有今晚,那比什么都更让她害怕。
因为现在的对手,「在黑夜的优势比她更大」。
(14/28)
白天,幽鬼她们没有再遭遇铃铃。
手机显示「我的手机」,或听到铃声的事有过好几次,但也只是接近了而已,没有发生再次交锋的事。
这是为什么呢?一部分是因为两人都选择逃离,另一部分则是铃铃没有追来。为何不来?或许是因为她觉得「情况不利」。那么,她在等什么呢?究竟什么事最适合她的情况?
答案很明显,就是现在。
夜晚时分。
那才是全盲玩家铃铃的主场。有无光线,对双目失明的她不会造成任何动作上的影响。相比之下,幽鬼她们这边──即使幽鬼有长时间与黑夜为伍的自信,效能还是会比白天低。铃铃必定就是在等待猎物陷入弱势──幽鬼和玉藻,都在白天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因此,如何过夜就成了眼下课题。睡觉当然是免谈。夜里警戒能力下降,继续探索很危险,待在野外也很危险。于是两人决定找个荒废的民宅守着。想当然耳,铃铃也会从民宅开始找起,但数量并不少,一晚多半搜不完。而且知道她会来,就能设下陷阱等她掉进去。再说,两人并没有携带御寒用具,要蹲点也该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总之,幽鬼和玉藻决定在民宅房间里等候天明。
当然,她们把手机整个关了。两人用好不容易在民宅里找到的脏被子裹在一起,达到最起码的保暖。并轮流闭目养神,潜伏在黑暗里。
「会不会冷?」
「有一点,不过还好……」
幽鬼和玉藻窸窸窣窣地对话。
「明天我们去搜岛的西半边吧。如果速度跟今天一样,应该可以在中午之前绕一圈。」
「对呀……」
今天大致搜了半座岛。虽然岛很小,一整天就能逛完,可是她们上岛时已过中午,无法在天黑前搜完全部。若天一亮就出发,照幽鬼的估算,可以在中午搜完。
只是搜归搜,「能否找出钥匙」又是另一回事了──
「对了,您另一个目的该怎么办呢?」
玉藻问:「您有从铃铃小姐的战术学到什么吗?感觉距离正式交战还有一段时间。」
对喔。幽鬼心想。一不小心就忘了,这才是主要目的。
「这个嘛……」
现在她心里五味杂陈,还没组织成话语。花了点时间厘清思绪后,回答:「实际交战过后,我是已经有一个心得了啦。」
「请问是?」
「她没有因为看不见就比较吃亏的感觉。」
「……这样啊?」
「嗯。虽然看不见,可是听觉会给予一定程度的弥补。不是说可以『耶~』地正面跑过去爆揍她一顿。必须谨慎接近,并且做好受到强烈反击的准备。跟对付看得见的人一样。」
幽鬼继续说:
「可是问题来了,到底该谨慎到什么地步呢……这我就还不知道了。毕竟,我对用声音看世界的人怎么想一点概念也没有。她对环境的认知可以到多细,极限到哪里,也没有头绪。精准度应该不可能比视觉强,但相差多少也很模糊。所以说,想占上风也不是那么容易。」
至少可以肯定,她的认知已经够多了。白天战斗时,铃铃能准确判读幽鬼从上段挥刀的时机,还能把刀架在路线上。能做到那种程度,就得把她当视力无碍的人来对付了。
「而且,虽然只是一部分,但她还是有感官比眼睛更敏锐的地方。我们只能从前方接收光线资讯,她却可以从全方位接收声音资讯。」
例如铃铃在白天那一战中露出背后,可以视为从背后攻击对她并不构成偷袭的佐证。
「综合来说,她失明以后获得的能力,甚至超过她的缺陷,非常棘手。」
「那有多少胜算呢?您找到攻略法了吗?」
「目前只有一个。」
幽鬼用右手比出手枪手势。
「跟她打枪战的话,我应该会比较有利。她不是开了八枪,一枪都没打中我们吗?虽然她说她『很久没开枪,不准了』混过去,不过这应该就是她的弱点了。跟她对射,我们会比较有机会赢。」
距离远了,声音就小了。只要对手在一定距离外,就难以掌握正确位置。说不定比起近战,铃铃更不善于中长距离战。
「原来如此。」玉藻表示理解。
「还有一件事,让人有点在意……」
「嗯?什么事?」
「也没什么啦,我自己也不太确定。只是觉得怪怪的……」
自从与铃铃见面以来,幽鬼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她那样的人,置身在这种状况下,似乎有哪里不对。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会导向模拟游戏的胜利。所以这一整天,幽鬼时不时就会往这里想,但还是想不通。
直到现在,她还是找不到答案。
铃、铃的声响,从外头传来。
(15/28)
不是蟋蟀声的样子。
铃铃来了。到了夜晚,反而听得很明显。幽鬼的听力也会变得更敏锐,没她那么好而已。
幽鬼和玉藻竖起耳朵。铃、铃,声音以一定频率持续,像是在绕这栋房子。是在找人出入的痕迹吧。
绕了一圈后,铃声断了。
接着是纸门滑开的声音。
她从侧廊进来了。幽鬼她们移开被子,拿起手枪。幽鬼的是自动手枪,玉藻的是左轮。枪击战会是铃铃的弱点,所以她们以枪为主。其他装备都是以不会妨碍动作为前提。
现在──有两个选择,迎战或逃跑。幽鬼在白天选择了避战,所以决定现在选前者。尽管夜晚对她不利,她在房子里还是有地利。若幽鬼想得没错,得打倒她才能结束这场模拟游戏。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在这里一决胜负。
「趁现在快跑。」
幽鬼对玉藻下了指示。
「悄悄离开这间房子。明天早上,我们在船前面集合。」
「知道了。我由衷祝福您赢得这场胜利。」
玉藻鞠躬之后,从铃声的相反方向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很快就连脚步声和动静都感觉不到了。
让玉藻离开之后,幽鬼重新聆听。铃声还在,声音比先前大了些,表示正往房间接近。
幽鬼她们发现的道具中包含陷阱器材,十字弓、捕兽夹、钓鱼线等,能装的她都装了。从侧廊到这个房间,按理来说会遇上几个陷阱,但幽鬼并没抱多大寄望。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撂倒,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因此,幽鬼是以将与铃铃交战为前提来思考,也对她开战的第一步会如何行动作足预测。眼睛看不见的人在室内战斗时的第一动,多半就是那样了。没有根据,但幽鬼仍颇有自信。幽鬼相信自己这时候的直觉。如同铃铃学会了用声音看世界,幽鬼也从至今的玩家经历里培养出了一套认知体系。
所以铃声来到房间附近时,幽鬼躲进了橱柜里,用岛上找来的风镜遮盖双眼,用好几层被子紧紧盖在耳朵上。虽然这让她完全失去了听觉,榻榻米传来的震动,仍告诉她有人拉开了纸门,并丢了个东西进来。
随后,声光填满了整个房间。
(16/28)
铃铃摘下耳罩,踏入房间。
边跑边甩开蝴蝶刀。她知道幽鬼就躲在这房间,也料到她会躲在壁橱里了。先前那一发──闪光弹,会让她失去行为能力,只要拿刀往她脖子一刺,铃铃就收工了──
──本该是这样的。
但房里传来的「杀气」,却迫使她不得不修正规划。
铃铃回到了走廊,才刚躲进在从房间开火射不到的位置就听见了枪声,子弹射破了纸门。要是躲得稍微慢了点,子弹就打在身上了吧。
铃铃呵呵笑起来。
「幽鬼──你醒着吧?」
并这么问。经过一次呼吸的时间──
「我预测到你会这样,所以做好准备了。」
幽鬼回答。
一阵震动袭向铃铃的躯体,是身上的物品在震动。她将手伸进口袋,确认震动的来源。
是数位钥匙。
钥匙上有个大小相仿的钥匙环,那也是装在道具上的贴片。严格来说,发出震动的是贴片才对。只有和机器配对成功时,它才会震动。铃铃自己知道她没做那种事,犯人就只有一个了。
「钥匙果然是『被你捡走了』。」
幽鬼说。「对。」铃铃回答。
日落前不久,铃铃发现钥匙挂在电线杆上。将钥匙扔进海里或破坏掉,会让游戏无法结束,收在自己身上还在允许范围里吧。
「不打倒我,你就不能过关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
不需要多听,也知道幽鬼举着枪。
铃铃的心正亢奋不已。自从心音联络她以来,她就一直想像着这个情境。摊开自己每一张牌,跟还有未来的年轻人战斗。技术全被年轻的吸收力偷走,最后──
「玉藻不在呀?」
铃铃尝试以对话周旋。
「是躲在橱柜里吗,还是在其他房间?你们在打什么主意啊,呵呵,好期待喔……」
「嗯……?你在说什么?」
幽鬼却这么回答。
「她早就跑掉了。」
「……咦?」
「这场战斗是为我一个准备的,跟她没关系……害死她不太好。」
「…………」
哎呀呀。铃铃心想。
感觉有点扫兴,看来她没有发自内心认真看待这场战斗。既然这样,她也只好祭出相对的手段了。
「放她跑啦?不想害死她?」铃铃问。
「……有什么不对吗?」幽鬼反问。
「幽鬼啊,你真傻。」
铃铃失笑道:
「不想让她死,那就要把人留在身边才行啊。」
她取出「第二个闪光弹」,拔开插销。
(17/28)
幽鬼听见第二个闪光弹滚过榻榻米的声音。
她赶紧采取防御架势,彷佛时间倒退似的放下手枪,拉下护目镜,用被子盖住双耳。
爆音与闪光,瞬时席卷了幽鬼。
瞬时过后,幽鬼将被子换成手枪,查看房外状况。
可是──她找不到铃铃的气息。
「啥……?」
幽鬼竖起耳朵,听到脚步声和铃声逐渐减弱,表示铃铃正在远离。可是为什么?这是在做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
幽鬼想起了几秒前的对话。
铃铃去追玉藻了。
这事实使幽鬼的脚往屋外走,她追随铃铃的脚步声跑过走廊,跑出民宅,踏进了一盏街灯也没有的深夜离岛──本认为对战全盲玩家时特别危险的领域。
或者说,不得不踏入。
幽鬼跟着庭院传来的铃铃脚步声,并且思考。不会吧──她怎么──怎么先去找玉藻。战略上是可以理解。既然对手兵分两路,那就该从弱的打起。况且比起守在室内的幽鬼,攻击人在户外的玉藻容易得多,还能引出想保护徒弟的幽鬼,可谓是一石三鸟。
但幽鬼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做。心里某个角落,还觉得这不是真的游戏,玉藻不过是幽鬼的陪客,是受到牵连的第三者,当然不在铃铃的目标之内──一直到这一刻,幽鬼才体会到她是认真的。不折不扣,这是实战。
幽鬼想着这些事,跑下路边的阶梯。
那是乡间小路特有的狭窄阶梯。她摆动双腿以小碎步高速下坡,一口气跳过最后几阶,落在最下方的路面上。
然而──她慢了一拍才知道自己犯了错。
黑暗中,传出了枪声。
幽鬼仓皇蹲下。和白天是同样状况。借声音掌握世界的铃铃,无法正确瞄准远方目标──
但是,结果跟白天不一样。
连续的枪声,有一半离得很近,还有一发像是打中了脚,让幽鬼当场倒下。「呃、啊──」她拼命不让自己叫出来。
「幽鬼啊,你人真好。」
有人声从枪声的方向传来。
接着是铃铛声和脚步声。铃铃的身影,出现在幽鬼能以肉眼勉强辨识的距离。
「可是这样很不好。我明白你担心徒弟的心情,但你应该尽可能避免发出『声音』。就算不是我,也能听出你的位置。」
对喔──幽鬼注意到,当下阶梯声停止的那一刻,人一定就在阶梯口,可以锁定单一位置。即使仅凭声音判断方向不够准确,仍能从声音的「性质」掌握位置。
铃铃瞄准的是标记了幽鬼位置的声音。
跑出来追玉藻,会是虚张声势以诱使她发出这种声音吗?还是假如幽鬼不出来,她就真的会去追杀玉藻?无论如何,这一步往哪走都不奇怪。幽鬼完全着了她的道。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铃铃说:「即使现在是『实战』,再继续下去也会本末倒置。要是真的杀了你,前面的一切就白费了。」
这话带给幽鬼些许希望,但铃铃以「可是」接了下去。
「看到你刚才那样,让我有点想干掉你算了。反正让你活下去,也迟早会是同样结果……」
幽鬼感到有一整团杀气飘了过来。
「也好,就干脆杀了你吧。」
幽鬼暗叫不妙,这个人是真的起了杀心。
血因「防腐处理」止住了,人也还能动,只论举枪是不成问题。但这个姿势抵销不了反作用力,想射中铃铃恐怕有困难。即使想打枪击战,优劣也早就逆转了。
而在幽鬼觉得还是非打不可而举枪时──
「并非前方的方向」,爆出了枪响。
(18/28)
幽鬼吓了一跳,以为铃铃开枪了。
但是空担心一场,身体没有回报任何疼痛。不是没打中──因为那一枪射的根本不是幽鬼。枪声和火光,都是来自路边的杂树林,不是铃铃开的枪。
当然也不是幽鬼。这么一来,人选就只有一个。
「不准动!」
玉藻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把枪丢掉!立刻离开这里!」
幽鬼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到底能不能动,她一定是不习惯这种场面吧,反正还是能了解她想做什么,感激不尽。
她来救场了,大概是听见枪声而折回了吧。
黑暗中,铃铃的身影移动了,是在举枪吧,可是──她没有开枪。可能是无法明确锁定玉藻的位置。白天那一战,铃铃在那种状况下也敢大开特开,但是到了夜晚,这样就有危险了。开枪时的火光,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最后,她的气息从幽鬼眼前消失了。
铃铃离开了。
「……幽鬼姊!」
玉藻似乎也感到她的离去,放声呼唤幽鬼,接着是一阵往她跑来的脚步声。
「不要过来!」
幽鬼用力喊出声音。
「我去找你就好……」
说完,她往玉藻的可能方向──看见火药闪燃的方向爬过去。不是作师父的自尊让她这么做,纯粹是警戒铃铃,她可能还潜伏在附近。
幽鬼翻过石墙,进入杂树林。痛得一跛一跛的她,倚靠着树木卖力前进,很快就跟玉藻会合了。玉藻就近见到幽鬼便知道她受了伤,问道:「……请问伤势怎么样?」
「不至于动不了……」幽鬼回答。
在玉藻的搀扶下,幽鬼移往他处。两人穿过树林,走过马路,总之先远离那里。她也不忘利用因痛楚而变得敏锐的感官查探四周,没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或铃声。看来她是真的暂且撤退了。这次她们有注意容易出问题的「声音」,没那么好攻击才对。
幽鬼看向玉藻。在她搀扶下,只能看见侧脸。侧脸也可爱。不枉费自己来救她了。喔不,从结果来看,自己反而是被她救了,但好歹担心她而冲出房子是事实。幽鬼意外发现自己才收她为徒没多久,就已经很重视她了。
不应该这样的。
这让幽鬼觉得节奏乱了。现况明显是游戏状态,却不是真正的游戏,她无法完全以玩家角度下判断。如果这是真的游戏,或许还能选择放弃玉藻,但现在的幽鬼做不到。
──幽鬼啊,你人真好。
铃铃的话言犹在耳。
说得真是对极了。先不说玉藻,自己的心态也不够认真。说不定都还没准备好向铃铃学习。如果认真想学习全盲玩家的技术,或许需要更认真一点。
铃铃说她也设想过自己丧命的状况。
那么,幽鬼也该用同等心态去面对──
「……嗯?」
这时。
幽鬼脑袋里似乎有火花爆开。
串起来了。是突触还是神经元吗,有脑里某种零件连续冒火的感觉。上岛以来幽鬼一直想不通,悬在心里的莫名感觉终于曝光了。
她立刻说了出来:「对了,『她为什么要退休』?」
「咦?」
玉藻看过来。「铃铃她是退休玩家没错吧?」幽鬼补充说明。「所以现在已经不是玩家了,我在想她到底为什么要退休……」
「那不是……因为眼睛……」
说到这里,玉藻也觉得不对了。
没错,「视力不会是她退休的原因」。幽鬼下意识地将视力这个浅显的弱点,与退休连结在一起了。仔细想想,她是在失去视力之后也做了一阵子玩家,所以那不是她退出前线的原因。
「她也不像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放弃的人……」幽鬼说。
幽鬼所知的退休玩家就有仁实、锥原和幽鬼的师父白士,并不稀少。有人是因为受伤而被迫退出,有人是面临「三十之墙」而退却。像幽鬼这样决心「玩到死为止」的玩家反而是少数派,是疯狂世界中特别疯的一群。
且就幽鬼来看,铃铃确实是「这边」的人。打骨子里的玩家气质,典型「玩到死为止」的人。既然连眼睛看不见都能继续,要不是发生更严重的事,应该不太可能退休。
但事实就是,铃铃退休了。
对幽鬼她们展露她没死成的肢体。
这是怎么回事,有可能是什么情况?
「……该不会……」
幽鬼喃喃地说。
在心中,她觉得自己确实抓到了些什么。
(19/28)
在某栋岛屿外围的废弃民宅里。
有个供应商正在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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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男子的工作就是供应玩家所需。
在这个贩卖少女悲痛的游戏世界──属于周边行业。与义肢师傅、锥原这样的刺青师同样,从玩家钱包吸血的人。
工作内容一如其名,「供应」客户指定的物品。从非当季水果到全新户籍,以无所不供为其招牌。但毕竟是这个业界的人,订单大多是非法物品。这次的客户铃铃做过玩家,与供应商有点交情,订的是可供进行模拟游戏的离岛,以及散布于岛上的各种道具──还有在岛上「帮助」铃铃的供应商本身。
于是,供应商自己也留在这座模拟游戏的舞台上。
在岛屿外围的废弃民宅里待命。
房间很阴暗,不仅没有灯,从纸门小缝透进的光也很少。毕竟现在天都还没亮。然而,坐在榻榻米上的供应商却被照亮了。光是来自男子面前的「萤幕」。
萤幕显示的是岛上的画面。
那是即时的摄影画面,本来应该是破晓前的灰暗景象,但在夜视模式调整下看起来像白天一样。萤幕顶端竖着两根天线,不需要外部网路,纯粹是萤幕与摄影机之间的无线通讯。
画面在移动,因为摄影机在动。「镜头伪装成铃铃的衣服钮扣」,将她看见的画面──应该说,若她视力正常就能看见的画面连续不断地传给供应商。镜头尺寸极小,不贴近观察很难发现,对方不太可能会怀疑她身上有摄影机。毕竟眼睛看不见的铃铃,让人很难跟摄影机这类物品作联想。
监视摄影机,与透过它观看即时影像的「观众」──与「游戏」并存的两大要素,在这场模拟游戏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为了实现铃铃所需的「虚张声势」,圆她撒下的漫天大谎,这里有她一切所需,包含供应商在内。
全盲玩家,铃铃。
谁想得到呢?
她不止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
(21/28)
严格说来,并不是完全听不见。
要是这样,这大谎也撒不起来。她左耳完全失聪,右耳是借助听器维持一定听力。但是,维持玩家活动必不可少的能力──利用回声探查周围环境的能力,已经没救了。
铃铃是在失去视力的一年后丧失听力。
当时正是她全盲玩家声名鹊起之时。从那一刻起,她被除去了玩家之名。这也是当然的,让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的人参加游戏,能玩出什么?即使是主办方这样的非人道组织急先锋,似乎也有这点常识。即使铃铃本人还想继续,主办方也不准她参加了。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不止失去视听觉,连玩家志愿都被剥夺的人了。
由于有这样的背景,她是以全然不同于玩家时代的方式认知世界。具体就利用装在衣服钮扣里的针孔摄影机接收前方景象,画面先传到供应商,供应商再一一传送指令到藏在铃铃怀里的对讲机。对讲机又连到具助听器功能的无线耳机,将供应商的话传到她耳里。一样是听声音,她听的不是回声,而是「言语」。有如听有声小说一般,铃铃透过言语资讯掌握这个世界。
不──没有「掌握」这么实在吧。相较于直接见闻,借言语传递资讯不便多了。实际上,她还经历了一连串危险场面。藏在铃铃长发下的助听器,在白天与幽鬼对砍时,只能提供幽鬼持刀,以及大致剑围这种模糊资讯。事后铃铃转身离开,纯粹是虚张声势。要是幽鬼追杀过来,两三下就被干掉了吧。深夜的第二战,铃铃几乎是靠直觉避开设于民宅中的陷阱,改追玉藻则完全是扯谎。能够快跑那么长距离都不跌倒,简直奇迹。即使在极度欠缺资讯的情况下,她也能用玩家时期的直觉和傻胆来补足。那就是她这个自称全盲玩家的真相。
说穿了,全都是做样子。
当然,那不是发自恶意的欺骗。若说铃铃这些行为里有什么是真的,那就是想把自己所有技术传给幽鬼的心意吧。她以模拟方式重现玩家时期技术的同时,也展示了弱势玩家所需的虚张声势的技术。她的认真是货真价实。
不折不扣,抱着必死决心而来。
供应商已经很久没接到铃铃的电话,也深感诧异。听说她不能再当玩家就失魂落魄,现在居然变得跟以前一样活泼。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有个和她一样有视力问题的玩家──幽鬼想寻求她的技术。虽然见都没见过,铃铃已经对幽鬼有着强烈的共情。说她不想有任何妥协,说什么都要供应商帮忙。
供应商不禁想,铃铃是想把命都给对方吧。
将自己的一切传给后人,让她的技术杀下去。
那就是她目前看得见的唯一希望。
在游戏世界里,已经有很多人这么做了,一点也不足为奇。幸存多年──又像铃铃那样拥有稀有能力的人物,一旦失传,对游戏界也是种损失。对于原为玩家的她而言,她能为此不惜放弃生命。
但还是哪里怪怪的。供应商心想,即使是唯一的希望,也是种异类的希望。好比奴隶受不了苛刻的强制劳动,冲向持枪的守卫集团赌一把──就是那么渺茫的希望。其实只是想早点解脱吧?只是与自暴自弃比邻的希望吧?
供应商对此并不是没有意见。
然而,他仍然没有阻止铃铃,而且还按照她的希望布置舞台,现在进行式地帮助她。
「……最后到底会怎样……」
就在供应商如此嘟哝之后。
喀啦喀啦,传来玄关拉门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入侵者发出粗鲁声响穿过走廊。碰、碰、碰、碰地推开每一扇纸门,供应商所在的房间也没幸免。纸门以撞墙回弹两成的力道打开了。
出现的──不是铃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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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铃撞上了石墙。
(23/28)
「哎呀……」
身体向前一倾。铃铃赶紧以手扶石墙撑住自己。
大概是撞上转角处。她根本没在听回声,又看不见路,走起路来就是会发生这种事。
但铃铃还是觉得奇怪。正常来说,供应商应该会在撞墙前下指示才对,是摄影机坏了,还是太累睡着了呢?铃铃在野外走了整夜,这也难怪。彻夜未眠对铃铃这些玩家是常有的事,但供应商只是一般人,不小心睡着了很正常。
于是铃铃拿出对讲机想叫醒他。她不是只会等着接收指示,由她发话的事当然也在考量之内。
「喂喂喂。」铃铃呼叫供应商。
可是对方没答覆。
「拜托,你是睡着喽……?」
铃铃再叫一次,还是没答覆。
没办法,只好直接到供应商所在的民宅走一趟。
铃铃收起对讲机,换上警棍。完全伸展开来以后,就是根有六十公分长的金属棒。带在身上不是用来当武器,而是手杖。以手杖来说,长度有那么点不足,使铃铃对此略感不满,但还是拿它敲着地面开始行动。
幸好铃铃记得自己就在那栋民宅附近。前天上岛时,她就把地形几乎全记熟了,移动时也总会去想自己在岛上哪个位置。即使没有供应商指示──只要不在乎时间和他人眼光──自力行走并不是问题。
大约十分钟后,她来到了民宅前。
越过石墙穿过庭院,将手搭上玄关门把之际。
手却只抓到空气。
门,已经开了。
「…………」
直觉给出了答案。铃铃吸口气后说:
「……幽鬼,『你在吧』?」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24/28)
铃铃为何退休──有此疑问之后,幽鬼和玉藻又开始搜索岛屿。因为如果她有帮手,那帮手应该就在岛上。
失去全部视力,却能利用听觉继续当玩家的人会想退休,原因八成是出在听觉。所以幽鬼从她仍像听力正常一样行动,推测出她有个暗地里下指示的帮手。岛上没有手机讯号,所以断定帮手就在岛上,开始搜每一间民宅。
最后成功在天亮前发现供应商,夺得对讲机。幽鬼当时也可以向铃铃告知这件事,但最后还是决定等她。听供应商说明事情经过后,她要亲眼确定真伪。
见到铃铃拿警棍当手杖,幽鬼心里五味杂陈。她甚至没注意到幽鬼就坐在石墙上等她,直往民宅走,使事实不言而喻。这个人是真的──
「……早安呀,铃铃小姐。」幽鬼说。
「早安。」铃铃回答。
「铃铃小姐,你的耳朵也出问题了吧。」
「对。」铃铃大方承认,并撩起盖住右耳的头发,向左转头,几乎填满整个耳朵的耳机终于显露出来。那就是助听器吗──
「你已经见到他了吧。」铃铃放开头发转正问。
「对,我全都听他说过了。」
丧失听力的经过、弥补错失、心境,全都说了。
「设计成用讯号找道具的游戏,就是因为他吗?如果从屋外就能知道里面有没有道具,就不会特地进屋找了。正常玩游戏的话,不太会发现你还有帮手。」
「对,就是那样。不过这其实是他的主意。」
「……原来,我一直都在看你演戏。」
铃铃没回答,只是笑了笑。那是无可挑剔的玩家表情。
「想说我奸诈吗?」
「哪会。」
跟真正听得见的人对打,恐怕会更辛苦吧。
「昨天,你说『虚张声势也很重要』,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自己看不见,就该蒙蔽对方的眼……」
「说得好。」铃铃说:「虽然我这次是『假装听得见』,但无论视觉还是听觉,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诀窍在于接二连三地抛出虚实交杂的讯息,好让对方分不清真假。」
「受教了。」
「对了,你为什么都用过去式说话呢。『知道了』『受教了』……可以请你不要说得好像结束了一样吗?」
没想到她还会这么说。「……你还想继续啊?」幽鬼问。
「那当然。不抢走我的钥匙,游戏不会结束。」
铃铃丢下警棍,抓起手枪。
「现在供应商被玉藻绑住。」幽鬼说:「他不能再替你下指示了,所以你是赢不了的。」
「那又怎么样?这理由不足以让我停下来。」
「我已经学到很多了,再继续下去没有意义。」
「你不是都听他说了吗?那应该知道该怎么办吧。」
「我一点都不想杀你。」
「真是自私。」
铃铃往幽鬼前进一步。
「单方面拿我的东西,却不想实现我的愿望。」
「……呃,不是……没有这样的好不好!」
「你在心软些什么?作玩家的,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吧。」
「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意义?什么东西?你自己不也是觉得什么时候死了都无所谓吗……」
「我要的是做到最好以后的死,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死!我才不想帮你自杀!」
出口之后,幽鬼才觉得自己说过头了。
但铃铃没有怪她失言,只是淡淡微笑,保持那样的表情答话:
「我已经,失去做到最好的权利了。」
她从口袋拿出数位钥匙。
「如果你说什么都不想继续……那『这样』你应该就懂了吧?」
铃铃右手高高拎起钥匙,将这场游戏中的KEY ITEM,离开这座岛的唯一手段提到超过脸部的位置。
然后,「嘴巴张大」。
「……!」
幽鬼动身了。
(25/28)
动作流畅得连自己都会痴迷。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拔枪开保险,瞄准铃铃,瞬间就开了两枪。一枪击中铃铃右手腕,另一枪击中铃铃的右手。从抓取中解放的数位钥匙掉到地上。
鲜血四溅。
「!……」
见状,幽鬼的意识又回到现实。
离开玩家世界已久的铃铃已失去「防腐处理」,血液没有变成白色棉花,也不会为她止血。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铃铃按住右手,脸上还是呵呵笑着。
「虽然只有一下子,但我全身都发冷了呢,幽鬼。这样就对了……」
幽鬼没有答话,枪口依然指着铃铃。
昨晚那一战,让她的脚还在痛,走得不是很顺。无法欺负铃铃看不见,抢了钥匙就跑。最好是暂时克制她的行动,再慢慢过去捡。
可是见到她的血以后,幽鬼的意志动摇了。没有「防腐处理」的普通肉体捱了太多枪,说不定真的会死。即使在牵涉无数人命的业界里打滚,幽鬼却发现自己不太了解普通人的致命基准。界线到底该怎么画才对──
当幽鬼犹豫不决时,铃铃先动了。
她用完好的左手举枪,指向幽鬼。
不知为何,枪口准确地定在幽鬼身上。
幽鬼在不知枪声前还后的时刻跳到石墙后,查看有无伤口。铃铃没打中,没有昨天枪伤以外的伤口。但她相信要是没躲,子弹已经打进她脑袋里了。
有脚步声接近依然躲在石墙后的幽鬼。
铃铃过来了。她右手受伤,没法用警棍吧,感觉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慎重。
幽鬼悄悄翻过石墙,在民宅这边着地──感觉没发出声音,至少铃铃没开枪。幽鬼配合她的脚步声移动,试图从背后接近铃铃。
途中,注视手里的枪几秒钟。
稍微想起了以前的事。
于是她将枪反握。不抓握把,改抓枪管。
铃铃也像是在等她准备好,在这时转过身来。
大概是早就注意到幽鬼正在接近,刻意放她进入攻击范围吧。铃铃瞄准了,考虑到幽鬼脚受伤会压低姿势,确实将枪口往下偏。
幽鬼感谢她瞄得够准,并猫也似的跳了出来。
好像都看见自己的脸映在弹头上了。
这向前的一跳,使得间距有些偏差。子弹直往幽鬼背后飞,没有第二发。幽鬼接近到伸手可及的距离,抓住铃铃的左手,彻底挪开枪口,并以另一只手──拿枪的手,往她的头挥下去。
刹那间,铃铃笑了。
「──真坏心。」
「随便你怎么说。」
实际上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两人之间确实有过这种对话。
没什么回声的闷响,响了一次。
(26/28)
铃铃至今仍能想起自己被宣告不能再当玩家时的事。
某场游戏的后遗症伤及了她的听觉。对于业已失去视觉,感官资讯以回声为主的铃铃而言,这噩耗简直要命。本来还想继续当玩家,却遭到了专员的拒绝。甚至从玩家名簿上除名,将铃铃逐出游戏世界。
「──要你多管闲事啊?」
当然,铃铃去找专员问罪了。
揪起衣领,将她按在墙上。火药味浓得不发生暴力冲突就能收场反而奇怪。
「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这样乱来……」
「……这叫乱来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即使受到铃铃的威吓,专员也毫不退却地回答:
「眼睛那次我还能接受,这次真的不行,必须逼你退休。再继续当玩家,纯粹是自杀行为。」
「我才无所谓。当玩家的第一天起,我就对生命没有执着了。」
即使铃铃态度坚决,专员依然摇头。
于是铃铃改用玩家式的谈判手法,也就是威胁──不让她参加游戏,就给专员好看。专员也明白铃铃的性格,知道她不是说说而已。
然而,专员还是摇了头。
「请你去找寻找其他的生活方式。」
她说。
铃铃不认为有那种东西,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她的栖身之所。
后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个断了线的木偶。终日魂不守舍──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定义──像个活死人一样。包含难得留存到现在的性命在内,每一件事,都无所谓了。
可是铃铃也不想自我了结。她虽不怕死,但白白浪费至今的努力也不太甘愿。好想受到他人的认同,希望能跟某个东西、某个地方有所连结。
于是降临在铃铃身上的,就是这次机会。
她觉得不会有下一次了。她要将技术传给和她一样有视力问题的玩家幽鬼,然后死在她手里──
这就是她打的算盘。
但看样子,她还无法如愿。
(27/28)
幽鬼将昏厥的铃铃搬进民宅,取得了她的数位钥匙。
并带着供应商和玉藻,三人一起前往小艇所在的岩岸。击中铃铃的手时,还有一丝丝担心打坏钥匙,见到船顺利启动后总算松了口气。
供应商能替她们开船。她们请供应商先顺开看看,没问题再开到码头。这段时间,幽鬼和玉藻先回到起先和铃铃见面的民宅,取回各自的行李,前往码头会合。
在那里──不知何时醒来的铃铃正等着她们。
「啊……!」
两人紧张起来,不过铃铃露出了没有敌意的微笑。
「放心吧,我不打算死缠烂打。」
「……这样啊。」
看来她已经满足了。或许是手枪握把敲的位置恰到好处吧。幽鬼心想。
「我是来送行的。」铃铃说。
「送行?铃铃小姐,你不上船吗?」
幽鬼看了看小艇。空间应该足够让幽鬼、玉藻、供应商和铃铃四个同时搭乘。
「我想遵守游戏体制。」
铃铃回答:「和我一起搭船回去,感觉很奇怪吧?等你们回去以后,我再另外叫船回去。」
这样啊。幽鬼心想。
于是幽鬼她们将行李搬上船,自己也坐了进去。「铃铃小姐,这次真的很谢谢你。」临别之际,幽鬼不忘道谢。
「不用客气……话说,觉得怎么样?有掌握到不依赖视觉的打法吗?」
「有,但不是很明确。不懂的地方,可以再请教你吗?」
「好,随时能陪你练几招。」
「……可以的话,拜托你用说的就好了。」
小艇出发了。小岛跟铃铃挥手的身影愈离愈远。
「……这个人真可怕……」
直到看不见了,玉藻才开口。
「就是啊……」
幽鬼表示同意,并说:「对了,玉藻。」
「请说?」
「关于第二课开始──」
玉藻大概是想起了昨天到先前的经历,表情忐忑起来。
「……我会用更安全的方式教你,不用担心。」幽鬼先这么告诉她。
(2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