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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收玉藻为徒后没多久,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知道顶尖玩家的必备条件是什么吗?」
幽鬼问玉藻。
第二课以后──正式教导玩家技术之前,幽鬼先试着从这样的问题切入。
「换句话说,就是存活得久的玩家的必备特征,区分新手跟老手的关键要素,你觉得是什么呢?」
玉藻想了想,回答:
「我想是力气大小吧?身材高壮、力气大的玩家不是比较有利吗?」
幽鬼摇了头。
「不尽然。比如说,在需要在平衡木上取得平衡的游戏,或是需要在狭窄隧道缩着身体移动的游戏,对体型大的人都不利。讲求战斗能力的游戏是很多没错,但不是每场都是这样。所以算不上顶尖玩家的必备条件。」
「……这样啊。」
玉藻又想了想。
「那察觉危险的能力呢?例如能嗅到陷阱的存在,或是预先感到杀气的能力。毕竟这是拼生存的游戏,懂得避开危险的会比较厉害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幽鬼自己也曾在过去的游戏中说过,胆小是存活的秘诀,对新手而言是一帖有效的处方笺。然而──
「可惜长期来看,这样也活不了多久。一味躲避危险场面,玩家经验就累积得少。要是遇到无处可跑的情况,就只能等死。就算没遇到,最后还是会倾向于避免参加游戏,成不了顶尖玩家。」
虽然有古咏那样的例子,但她实在是特例中的特例。
「……嗯……」
玉藻的表情不太能接受,这样也好可爱喔。幽鬼心想。
「那么……我想想。能不能成功拜师呢?能和高手建立良好关系,不是比较有利吗?幽鬼姊你自己也说过,吸收前人知识很重要。」
在这失败将导致死亡的世界,会让人渴望前人知识。所以玩家之间存在无数师徒关系,幽鬼和玉藻也是因此才会在这里对话。
可是幽鬼嘴角一扬,说道:
「其实这才是最不可取的。找人教课,就表示放弃自己思考。明明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却又放弃自己的责任,简直莫名其妙。如果要等别人教才肯学的人,会死得很快。」
玉藻──正在请幽鬼传授知识的她鼓脸颊嘟嘴。幽鬼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人这么做。
「幽鬼姊您很坏耶。」玉藻说。
「抱歉抱歉……」幽鬼敷衍地道歉,又说:「其实啊,这还满重要的。总之我想说的是,这个游戏没有天下无敌的霸主,有一长必有一短。而且游戏种类变化多端,这一场有利的特性,可能在下一场就变成不利。是有某某类型的人比较容易存活这种大略的倾向,但也只是在『大略』的范围而已,没有绝对的。」
幽鬼继续说:
「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会想提升自己。在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我们要根据一吹就可能会倒的事物下判断,拿命去赌。虽然每个领域也都能说是这样,但这个世界尤其如此。这件事,你可要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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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YSIS SHUTTLE」来到末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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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在攻击玩家。
都是些现代漫画中看不太到的那种老掉牙机器人。材质主要是铁皮,几个方方正正的铁箱堆成人形,胸口有许多指针在跳动,头上还有天线在转。从左右伸出来的机械手臂──当然只有两根指头──各抓着铁锤和锯子。
而这两把武器的目标,是外观如幽灵般的玩家。
正是幽鬼。她抓住了拿铁锤和锯子的两只手,正与机器人拮抗。幽鬼的造型也非常复古,与机器人不相上下。大得可笑的头盔、紧贴肢体的衣服、流线型窄裙和高跟长筒靴,还到处有灯光一闪一闪,散发生化人的感觉。这是在扮演少女人造人──而且还是很煽情的那种。
幽鬼大脚一踹,把机器人踢飞。
然后逃跑了,在充满近未来感的走廊狂奔。
她人在太空船之中,要逃离大开杀戒的失控机器人,并寻找紧急逃生艇离开太空船──这就是这场游戏「CRYSIS SHUTTLE」的基本规则。玩家当然不太可能真的上了太空,这部分只是情境设定,但有杀人机器在封闭空间里四处游荡却是事实。幽鬼已经和它交手好几次,身上的人造人装已经是坑坑洞洞。
但努力没有白费,游戏已经接近尾声。知道了逃生艇的位置,也知道开门密码,只剩下赶到那里而已。
「唔!」
幽鬼的头撞上了走廊转角。
跑得太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赶紧重整旗鼓,即使反覆犯同样的错也尽速跑过走廊,拐三次弯再爬一次楼梯,终于到了那扇门,门上有个密码盘。幽鬼「以手捂着右眼」,用另一手按钮,输入密码。
可是──这当中,机器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边缘。
在走廊另一头,被它追上了。一路跌跌撞撞,没拉开多少距离。虽然机器人与幽鬼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但也没多少空档了。幽鬼焦急地吐出脑袋里的数字。
幸好,她在机器人来到前输入完成。
门自动开启,幽鬼没等它开完就钻了过去。
往后看时,才发现还有一件事得做。机器人还在全开的舱门后头,门自动关上的速度比机器人的速度慢多了,不设法挡挡一定会进来。幽鬼想要像先前那样把机器人踹开──
伸出去的脚,却被铁锤砸个正着。
「……!」
但幽鬼咬牙忍住了。
她用骨折的脚继续喀喀喀地踹机器人,将它往后推。即使遭到铁锤三番两次的反击,幽鬼也拼命踢到门关上为止。哐地一声,内外彻底隔绝后,幽鬼往即时收回的脚看,已经肿得像塞了橄榄球那么大。
就这样,幽鬼的第五十六次游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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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在自己的公寓房间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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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游戏后的例行公事──祈福与回顾后,幽鬼看向枕边,那里是整齐摺好的人造人装。为收起它,幽鬼打开了衣柜。
塞得好满。
从左到右全是衣服,早已客满──不,比那还糟。最近,幽鬼的衣柜有这样的慢性症状──光是游戏服装就有五十多套,加上平常穿的衣服超过六十套,无法全用衣架吊起,好几套是受到摺好以后就搁在衣柜底板的待遇。明明都是游戏服装却有两种状态,很不像话。
「……该想想看怎么收了……」
幽鬼这么说着,送人造人装加入衣柜底板一族。
接着出门散步,外头是深夜。幽鬼边滑手机边走,思考怎么收最好。要买新的衣柜吗?不,这样不太好。房间只有三坪大,要尽量避免增加家具。在外面租个仓库怎么样?感觉也不太好,偶尔想拿出来看看不太方便,游戏里的东西放家里也比较好。是不是该搬新家了呢──
在她想着这些事情时。
她的脖子忽然有虫爬上来的感觉。
「!!????」
幽鬼跳了起来。
一跳再跳,还前进好几步。途中转过身来,将犯人的身影纳入视野。
是玉藻。
「呵呵。」
经过一小段闪个神就会错过的轻笑后,她说:
「好久不见了,幽鬼姊。」
刚才的虫就是她的手指吧,她叠起双手敬了个礼。
「……好久不见。」
幽鬼摸着脖子回答。
「恭喜您破关五十六次。」
「嗯?你知道啊?」
「对,专员有通知我。听说您平安回来,我就来道贺了。」
「……是喔。」
幽鬼回答。
并为不知不觉之间,有许多人连起了线颇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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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各位所知,五十六次了。
也表示有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
收玉藻为徒以来,已经过了四个月。很幸运地,两个人都没有丧命,也没有受到重伤,继续吃玩家这行饭。
玉藻的成长状况,正如前一幕所示,能悄悄潜到幽鬼背后,摸她的脖子了。一般而言,对方在这种时候会释放杀气,幽鬼不会毫无抵抗,总之玉藻现在潜行技术之高是值得肯定的。刚拜师那时,玉藻光是被她抱一下都会面红耳赤,最近大概是胆子大了,这点肌肤之亲根本没在怕,在这方面说不定也可说是成长卓着吧。
是不是师父教得好,就不知道了。
打从离岛之战归来以后,幽鬼持续在指导玉藻──没有铃铃那么可怕,全是常规路线。课程包括处理陷阱、战斗伎俩、精神统一法等。教法绝不算高明,但至少有尽到最起码的责任──也就是没让玉藻丧命和受伤,成功培养成足以独当一面的玩家。
幽鬼边走边观察身旁的玉藻。
第一次见时,她还是个胖嘟嘟的女孩;第二次见时,变成了绝世美女;现在的她,「看起来又不一样了」。整段时间已经近四个月,这也是当然的吧。
「你过八场啦?」幽鬼问。
「对,全都顺顺利利。」玉藻回答。
结下师徒关系都这么久了,如今两人已不住在一个屋檐下。幽鬼的三坪房间给两个人住有点勉强,幽鬼也不是喜欢群体生活的人,玉藻又似乎克服了「第一课」的阴影,不再是一副要黏住幽鬼的样子。关系变化成会以适度间隔见面,报告近况或对练之类。
照惯例,她们一见面就报告对方的破关次数。之前幽鬼是五十五次,玉藻七次,所以两人是又各破关了一场游戏。
八次。破关了这么多次,说她是个优秀玩家也无妨吧。凭她现在的实力,只要不遇上怪事,应该能活很久。然后一路破关,假以时日就遇上「三十之墙」──
「…………」
幽鬼尽可能不去想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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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散步途中,有电话打来。
幽鬼见到对方名称便说:「你自己先走。」「知道了。」得到回答后,幽鬼搁下玉藻,前往附近的公园。
走向公园的路上,她点击手机萤幕,想附耳接听,却临时停下动作。
因为那是视讯通话。
「……那个,为什么开视讯?」
幽鬼对映在手机萤幕中的拨号者问。
「『铃铃小姐』,你不是看不见吗?」
是两耳戴铃铛,氛围柔和的女子,铃铃。
「又不会怎样。」她回答:「我就是想开嘛。」
「你还是一样……」
幽鬼说。看来她还是一样,对虚张声势颇为讲究。
「言归正传,那件事是真的吗?」
幽鬼以「是」回答铃铃。
刚出门散步,幽鬼就传了讯息给铃铃,因为有件事确定需要借助她的力量。幽鬼开门见山地说出内容:
「我的右眼,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幽鬼将注意力转向右眼──其映出的「朦胧景象」。
「HALLOWEEN NIGHT」之后,右眼视力仍持续恶化。幽鬼一直在为它祈祷,但人生中光凭祈祷就能解决的问题是微乎其微,特别是人体这方面。右眼的视力,已经衰弱到能明显感到其影响,只有右半边视野浑浊不清。只戴一片度数不合又涂黑的隐形眼镜,就会是那种感觉吧。
视力衰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日常生活几乎没影响。但没想到的是,现在不遮住右眼就看不清字,跑跳时也很容易发生撞上物体的失误,在游戏中发生过很多次了。之前都还能装没事,现在真的不是闹着玩的了。
有必要走进不依靠视力的新认知体系了。
「我想请你讲解回声定位的技巧。」幽鬼说。
回声定位,echolocation。
铃铃已经失去了借回声感测周围环境的能力,但她仍有过利用这项能力继续玩家活动的实绩。对现在的幽鬼而言,铃铃可说是唯一适合指导她的人了。
「我知道了。」
铃铃回答:「可是就算我愿意讲,能讲的也不多喔?因为就只是发出声音再去听回声而已嘛,完全是习惯问题。」
「呃,这个嘛……我也觉得是这样,从前一阵子就开始练习了,可是一直不得要领……说不定是犯了什么根本性的错误,所以想直接见个面请你诊断一下。」
「这样啊。」铃铃说:「那好吧,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先说清楚喔,不可以再像上次那样。」
幽鬼先打预防针。
「要是又搞出把我丢进黑暗里跟你厮杀这种,我真的会生气喔。」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果然有在想这种事……」
幽鬼的眼垮了下来。
「铃铃小姐,你在当玩家的时候,那样教是很正常的吗?」
「你说呢?我也不晓得。我是第一次教人,也没被人教过嘛。」
「咦,这样啊?」
真想不到。还以为她有丰富的指导经验呢。当初她应该是很厉害的玩家,在离岛上──先不论做法──也是安排周详,很熟练的感觉。
「我那时候也是有人在收徒弟,但我没加入那个圈子,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适合教人。尤其是看不见以后,我拼命在摸索怎么弥补,根本没余力去管别人……」
说得也是。幽鬼心想。
「说到收徒,幽鬼你不是也有收徒吗?怎么样?教得顺利吗?还是说已经死掉了?」
说得像是养独角仙一样。幽鬼感叹她真的是骨子里的玩家,回答:
「好歹是没害死她,现在过八场了。」
「是喔,很厉害嘛……」
铃铃说。
她的语尾,使幽鬼觉得她话中有话。若不是错觉,不难想像她那是什么意思。将她先前的言论和幽鬼的现况合并起来看,幽鬼自然是心里有数。
「那个……反正就是那样啦。」
幽鬼赶紧找句话搪塞。因为沉默太久,铃铃说不定就会明讲了。
「可以告诉我哪天方便吗,我们约个时间。」
「最近的话嘛……」
问出铃铃最近的行程──过着隐居生活的她,基本上很闲的样子──之后,两人敲定时间,幽鬼结束通话。
就这样,公园又恢复寂静。
幽鬼在寂静中思考。右眼的事,玉藻的事。过去师父说过的话,和铃铃的弦外之音也包含在内。而最主要的,还是自己的现况。
在这两、三分钟,绝不算长的时间里。
她的心灵边缘,感到似乎有某种东西往低处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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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离开公园,回去找玉藻。
两人继续夜间散步。天南地北地聊,到超商买冰吃,过了一段没营养的时间。幽鬼不想让玉藻白来一趟,动脑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教她,但找不到。收玉藻为徒以来这近四个月的时间──能教的都教给她了。她或许是还没有全部学成,但那迟早会成为她的血肉。即使幽鬼什么也不多做,她也会自己成长茁壮。
表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说出来了。
「玉藻。」
幽鬼找个合适的时候说:
「你当我徒弟已经快四个月了嘛。」
「是啊。」
「老实说,刚认识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会持续这么久。」
「我也是。」玉藻略显腼腆。「当初你抛弃我后,我整个人都绝望了呢……」
「……对不起……」
幽鬼也想向她道歉,便老实开口了。
「呃,就是,总之都四个月了,能教的都教得差不多了。我这个师父,已经没什么好教给你的了。」
玉藻大概是从话中听出不好的预感,表情沉了下来。
但幽鬼没有就此停下。
「我之前有说过为什么要以破关九十九次为目标吗?」
「有,您有说过。」
「这个目标,是从我师父那继承过来的。师父她在第九十六场游戏退休了,因为过去游戏累积的伤害太严重,不能再继续作玩家了。虽然只剩下三次,她却认为自己的状态已经不许她继续下去。」
玩了近百场这么长的时间,玩家的身体难免会濒临极限。主办方准备的游戏难度本身不会有多少变动,但因为玩家身体日渐衰弱,会愈来愈难破关。以九十九次为目标的人,在后期必然会遭遇这种现象。
幽鬼已经感到,自己正处在地狱第一层。右眼失明这个创伤,一定就是她溃亡的起点,所以不得不将心力全倾注在这里,没空闲去关心其他事。她在心中一步步地以这样的理论武装自己。
「只剩三次,这就是我必须比师父多走的路。所以我认为,完全照师父教我的去做还不够,因为那样我理论上会停在第九十六次……而事实上,我是根本撑不到吧。我和师父是不同的两个人,擅长的也不同,用一样的打法撑不到九十九次。我必须升华她的教导,找出专属于自己的打法才行。」
──根本是狡辩。
幽鬼忽视了自己的心声。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接着,话题来到核心。
「要是一直把我当师父看,肯定会阻碍你的发展。所以我们就到这里为止,不要再见面了,师徒关系也就此结束。从今以后,你要靠自己的力量试误了,要活久一点喔。」
幽鬼看着玉藻。
她──表情错愕,与错愕这夸张的词语适配得不能再适配。全身僵得像石膏像或人体模特儿一样,动也不动。当然,嘴里也没传出任何回答,一语不发。
幽鬼也不再说话,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两人周围气氛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彷佛夜幕化为实体,盖住了她们。
打破僵局的,是幽鬼。
「再见。」
她小声这么说之后便就此离去。
玉藻没有回答,也没有去追幽鬼。她有接受吗──只有她才知道了,但大概是接受了吧。幽鬼往有利的方向去解释。
同时她边走边想,这样告别可能不太好,感觉也很不圆满。然而,好歹是说出口了。虽然这是个痛苦的抉择,但也无可奈何。这是为了现在的自己好,也是为了玉藻好──
你真的是这样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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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玉藻再也没有来找幽鬼。
看来是成功结束师徒关系了。幽鬼带着心里的些许疙瘩,积极处理右眼的问题。前去拜会铃铃,作回声定位的训练,过了段只为自己的时间。
约两个月后,第六十二次游戏中。
这个选择,让幽鬼后悔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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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玉藻为徒两周后,她们有过这样的对话。
「接下来,要做的是逃脱型游戏的训练。」
幽鬼对玉藻说。
两人站在一栋民宅前。
平凡无奇──在旁人眼里,只会是这种印象的民宅。然而事实上,那却是会将入侵者生吞活剥的怪物屋,屋里到处充满了陷阱。只是训练用,没有危险到会伤及性命,但陷阱毕竟是陷阱。幽鬼已经事先在房里走了一遍,彻底确认过布置状况。
这个地方是请离岛之战中认识的人物──供应商安排的。想做逃脱训练,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你有打过逃脱型游戏吗?」
幽鬼问。「没有。」玉藻答。
「除了『HALLOWEEN NIGHT』,我还没玩过其他游戏……」
「那我先告诉你一些基本考量吧。」
幽鬼打开门,踏进玄关。眼前是直往前伸的走廊。
「玉藻,有看到那个吗?」
幽鬼指着走廊一处问。玉藻跟着看过去,还眯起了眼,但表情却颇为茫然。
「地板上有切痕。」幽鬼说出答案。
前方几公尺处的走廊地板上,有条显然与地板纹路不同的不自然切痕。走廊没开灯,得仔细看才看得见。
「那大概是某种陷阱。」
「啊……真的有耶。」玉藻说。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像这样事先看出陷阱的位置。只要知道那里有陷阱,就不会中了。但话说回来,最好就是根本不要触动陷阱。」
幽鬼伸出手指,指向接近走廊转角的位置。
「然后,那里大概也有陷阱。」
「嗯……?看起来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啊?」
「我也是这样想,可是经验告诉我,那种地方很可能有陷阱,因为人在转弯时注意力会容易分散……在装陷阱的人来看,是很好的位置。」
「还要用对方的角度来思考啊?」
「嗯。所以藏得巧妙的陷阱,也同样很难逮到高等玩家。玩家是靠敏锐的观察力和直觉来躲避陷阱。仔细观察周围是本来就不在话下,还要随时思考哪里可能有陷阱,自己的话会装在哪里之类的事。」
「我知道了。」
「然后……如果还是触动了陷阱──」
幽鬼穿着鞋子踏上走廊,前进几公尺,刻意踩踏那块有不自然切痕的地板。
刹那间──左侧有箭矢飞来。就在箭头触及幽鬼的脑袋之前,她先用左手抓住了它,成功防御。
「漂亮。」
玉藻说。「谢谢。」幽鬼答。
「要是中了陷阱,关键是要尽快知道自己中了陷阱。例如这一次,会有地板踩起来感觉怪怪的,以及射箭声等前兆。讲求的就是不要错过这些前兆。」
幽鬼查看自己抓住的箭矢。
是吸盘箭头的玩具箭,射中了也不会怎样。
「感到前兆后,再来就是应对。虽然现在我把箭抓了下来,但游戏里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不是赶快躲开,就是尽可能用中了也不会受致命伤的部位去接。要练到能反射性地做出那种动作。」
「知道了。」
经过一轮讲习后,训练开始了,任务是取回幽鬼事先摆在屋中某处的手机。玉藻穿过走廊,在大约一半的进度──
「──!」
玉藻发出不成言语的叫声。
地板突然喷出了粉末。是想表现出地雷的样子吧。
「……对不起,我死掉了。」
一身粉的玉藻转过来对幽鬼说。
幽鬼为那副模样苦笑之余,心想供应商的陷阱还真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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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在沙发上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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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是很高级的沙发。
宽足以让一个人横躺,能轻松容纳身高略高于平均的幽鬼。坐垫是鲜艳的红色,还用金线滚边。红与金,常见于国王披风或旗袍等服饰,象征祥瑞的颜色。
往四周看,才发现整个房间都是这种配色。从墙壁、天花板、水晶吊灯、挂在墙上的画,一直到桌椅和地毯,全都华贵得令人反感。在幽鬼看来──就像是宫殿的房间一样。
「你醒啦。」
有人这样问道。
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个少女,年纪与幽鬼相近。
身穿日常生活中难以得见的服装,戴着帽檐有三个头那么大的帽子,旁边还插了根羽毛。两肩附有披风,下面是一件荷叶边多到像是不用钱的衬衫,系住裙头的宽腰带上还配了把剑。基本上只有在电影或戏剧才见得到这种剑士,现代社会根本遇不到这样打扮的人。
不仅是她,幽鬼自己也相去无几。她摸摸宽大的帽檐说:
「……你好。不好意思,我体质就是睡得很沉,每次都很晚才起来。」
幽鬼说着常用的自介词,瞥视「其他玩家」。
除了她自己,房里还有六个玩家。有的坐沙发,有的倚着墙,有的来回踱步,做自己的事。服装细节略有不同,但每个都是西洋剑士的打扮,眼睛还都盯着晚起床的幽鬼。
幽鬼观察过这六人后,心想没有一个曾经见过。
「这场是什么样的游戏?」幽鬼问。
「还不知道。」刚才那女孩回答:「不过应该就快要讲解了吧,因为有放那种东西……」
幽鬼跟着往少女所望之处看去。
那里有个嵌在墙里的萤幕,在宫殿陈设的房间里大放异彩。不惜破坏房间气氛也要设置这样的东西,表示它是游戏所需──也就是说,很可能会用它来讲解游戏规则。
就在幽鬼这么想时。
萤幕亮了。
映出的是儿童节目那样的悬丝人偶。面部下半有着大把胡须,身上围着一如房间配色的披风,头上戴着彷佛用尽了世上每一种宝石装饰成的璀璨王冠。完完全全就是国王的风貌。
「──很高兴见到各位。」
国王──这场游戏的「解说员」,语气高高在上地开口了。
幽鬼的第六十二次游戏──「ROYAL PALACE」就此静静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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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所讲解的游戏规则十分单纯。
主题是以剑「决斗」。每过一段时间,玩家就会被叫上擂台,与其他玩家一对一竞赛。分出胜负后即可返回房间,等待下一次呼叫,如此反覆。
玩家共有七十人,也就是说像幽鬼几个这样的七人队伍应该还有九支。发表对战组合时不是个人对个人,是队伍对队伍,每个队伍要推选一位代表上场对战。到了决斗时刻,房间的门锁就会解除,开放通往擂台的路。
关键的决斗部分,也没有什么复杂的规则。双方到齐之后,国王会宣布「开始」。武器只能带一把剑,除此之外别无限制。一旦有玩家投降,或看不出生命反应──也就是明显死亡后,决斗便分出胜负。
「每组要进行十八场决斗。」
国王说道:
「也就是与其他九支队伍全都会对上,总共要打两轮。整体而言,一共有九十场决斗。」
幽鬼开始心算。其他有九支队伍,每队打两次,共十八次。十队取二对战,就是十乘以九除以二,有四十五种组合,打两轮就是九十场。
「十八场全部结束以后,会比较各队伍的胜场数,高的七组过关。换言之,胜率最低的三组就GAME OVER了,我们将亲手取其性命。」
幽鬼心想,这就是在需要决斗的游戏里也能投降的缘故吧。即使能暂时获救,却会给队伍记上败绩,往真正的安全后退一步。
十队有三队会GAME OVER,也就是死亡率至少三成,与大部分游戏一样。不过实际的死者会更多吧,即使能投降,也会有玩家在决斗中丧命。
讲解完基本规则后,进入答问时间。幽鬼等人纷纷向国王抛出问题。
「请问决斗的步调大概是怎样?」
某人问。
「我们没有特别规定休息时间,这场决斗结束后,就准备进行下一场。但是,同一队的下一场决斗会等到其他队伍都打过以后才开始,结束得愈快,就能多休息一点。」
「要是有两队胜场数一样怎么算?」另一个女孩问。
「投降次数少的队伍排上面。又一样多的话,就让这两个队伍再决斗一次,赢的为上。」
「投降有次数限制吗?」又有一个女孩问。
「没有。只是,那会影响平手判别,请审慎为之。」
「如果游戏途中,有队伍已经确定胜出,会怎么样?」
接着又有人问。
「呃,例如……能够拿到十二胜的队伍,不会超过七支。因为十二乘八是九十六,超过总场数了。也就是说,拿到十二胜就能够确定存活,到时候会是直接算过关吗?」
「就是这样没错。确定过关的队伍可以先离开,此后的决斗全视为投降,对上她们就赚到了。」
「决斗是是各队推举一人作代表没错吧?」
这次换幽鬼发问。
「这个代表是怎么决定?」
「没有限制。可以志愿,也可以轮替或抽签,各凭喜好。要让同一个玩家连续出场也可以。」
「如果全都不想上的话怎么办?」
「若是发生这种事,我们便会随机指定一人。若是该名玩家拒绝上场,则视为投降。」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等到没人发问后,萤幕关闭了。
七名玩家开始简单的自我介绍。报上玩家名称跟过关次数,结束后幽鬼问:
「所以……现在怎么办。有件事要赶快讨论好才行……由谁开始上?」
这便是这场游戏的关键。出场决斗的玩家──即承担死亡风险的角色,该如何选出。
幽鬼拔出腰间的剑。刀身没有刃,只有末端尖锐,就是所谓的细剑吧。不用来挥砍,以突刺为重的剑。
「有人对剑术特别有自信吗?」
幽鬼问众人。
从剑道或击剑等竞技可以得见,剑是一种有不少人熟练的武器。幽鬼原以为队上好歹会有一个人练过,结果等了又等,也不见有人自荐。不知道是真的没人有经验,还是有经验者想逃避决斗责任。
「……从先前大家说的破关场次来看──」
有玩家开口。
「这里等级最高的,就是幽鬼你了吧。」
幽鬼点了头。
先前的自我介绍上,幽鬼的破关次数远远超过其他人,她们都是不超过三十次──尚未跨越「三十之墙」的玩家。还没开始介绍,幽鬼就差不多看出来了。她们全都没有高手的气场,而且以前都没见过。
「所以我先上场。」
幽鬼说:「之后的顺序,请各位在这段时间里讨论。看是交给我,还是大家一起分担。」
上场决斗的玩家将背负死亡风险。即使制度允许投降,也可能还没说出口就已丧命。一直替其他人扛这种危险是很吃亏,但交给不善此道的人分担也没好到哪里去。既然游戏要求玩家争取胜场数,那按理来说,让能力高的人──即幽鬼,尽可能多打倒一些人,才是最好。虽然她形式上将决定权交给了其他女孩,但实际上,恐怕大半决斗──甚至十八战全部,都会是幽鬼来打。
幽鬼轻轻挥了挥剑,在眼前想像对手,打了几个来回后刺穿了她的心脏。
「你会用吗?」
有人这么问,幽鬼便答:
「嗯,我大部分武器都有碰过。虽然在游戏里是第一次用,不过没问题。」
(13/48)
──收玉藻为徒一个月后,她们有过这样的对话。
「基本上,先把每种武器都摸过一遍会比较好。」
幽鬼说。
她们人在废墟。
和之前的民宅一样,场地是请供应商准备的。远离人烟,无论枪开得劈哩啪啦还是出了人命,都不必担心被人看见。在废墟某个房间中,幽鬼和玉藻对面而坐。
两人之间,摆放着各式各样同样由供应商准备的武器。从手枪和匕首这种游戏常见的,到武士刀或细剑等特定游戏才会出现的,甚至双节棍或苦无等特种武器,什么都有。
「有很多武器乍看之下看不出怎么用。所以现在,就是训练你学会每种武器的基本操作。」
幽鬼先往眼前的武器──武士刀和蝴蝶刀看。它们就是幽鬼和铃铃在离岛上用过的吧。
对现在的玉藻来说,恐怕「连拔刀都成问题」。蝴蝶刀就不用说了,其实武士刀也没那么简单。没有相关知识的人,连进入攻击状态都做不到。对上接触过的人,根本打不起来。不是技术好坏的问题,在前一阶段就可以宣告出局了。
「懂基本操作之后,就是要学怎么战斗。要一拿起来,就凭借重量判断最适合武器发挥的距离……」
幽鬼拿起了细剑。
抽开剑鞘的同时,她一个蹬地,跑了一、二、三步,瞄准倒在地上的椅子用力一刺。幽鬼是几乎什么也没想就做出这一连串动作,回神时才发现距离适当之处正好有把椅子,便以细剑刺穿了它。那是长年经验累积而成的技术。
幽鬼转向玉藻说:
「你要练习到任何状况、任何武器,都能发挥出足够的威力。成功以后,武器这方面就结束了。」
「……就这样而已啊?」
玉藻惊讶地说。
「我还以为会教更深入的剑术或棍法之类的。」
「有的人会这样,但我不是那一派的。比起精通一项武器,我比较重视广而浅,无论什么状况都能维持一定的存活能力。」
这也是白士当初对她的教诲。游戏种类多变,每次获得的武器都不一样,所以往可以应付任何状况的方向去训练。幽鬼赞同白士的想法,将它原封不动地卖给了后人。
训练开始了,玉藻从蝴蝶刀试起。外观帅气,成功时的成就感也大,所以幽鬼觉得从它开始最合适。大略教了用法以后,用没开锋的练习品给她尝试。
结果──
「……!」
把手快速一转,狠狠砸在玉藻的手指上。
痛得她说不出话来。幽鬼也被砸过,心有戚戚焉。
(14/48)
尸狼在沙发上醒来。
(15/48)
「嗯啊……」
她发出介于呻吟和呵欠之间的声音,坐了起来。
房间十分豪华,从她所躺的沙发到其他陈设、壁纸、地毯,甚至房里流动的空气都雍容华贵。吸了两口气,尸狼甚至觉得腹中活力高涨。果然,自己就是适合这样的地方。比起南瓜田、废医院那种倒人胃口的场地,这种的令人有干劲多了。
「啊──你醒啦。」
尸狼无视于这人的声音,离开沙发。
走向设于一旁的镜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端详一遍。了解自己打扮成了剑客以后,她继续靠近镜子,凝视镜中倒影。
「那个,你……」
又听见某人的声音。尸狼照样忽视,盯着镜子。
即使左右相反,一样是张好脸蛋。并不柔美,但颇为精悍,称霸世界的女人就该是这种长相。她摸摸黑白交掺的头发──为了配合「尸狼」这玩家名称──简单整理仪容,再碰碰象征狼尾的小尾巴,确定有绑好。
不错喔,我今天也「犀利」得不得了。
「……喂!你有听见吗!」
某人拉高音量了。尸狼转过头去。
有六名少女站在那里。
所有人都是尸狼这样的剑士装,其中一人位置比其他人突出了点,就是她在喊人吧。
「你好。」
尸狼简单问候。
「你好个头啦,叫你多少次了……」
最前面的女孩说。看来就是她在叫没错。
「哪有多少次,不是才两次吗。」尸狼回答。
「叫你五次了,超过一半没听到是吧……」
有那么多吗?尸狼纳闷了。真的都没听见。专心做事时听不见周遭的声音,是自己的坏毛病。
「哎呀,真抱歉。」
尸狼脱帽行礼。
「竟然对接下来的战友这么失礼,还请恕罪。」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是战友?」
「喔?不对吗?感觉就是这样嘛。不然,这场是什么样的游戏?」
「不知道,还没讲……」
就在女孩这么说时,萤幕亮了。
(16/48)
国王亲自讲解规则,实为荣幸之至。
这场游戏是以剑士决斗为题,各队伍必须应呼唤派出玩家上擂台,与对手斗剑。当有一方丧命或投降,就算胜负分晓。这里的七人要分配十八场战斗,战绩能挤进前七队就算过关。既然游戏是以决斗方式进行,基本上都是打个人战,但房里的七人如何分配决斗场数将关系到能否过关,仍在同一条船上。
萤幕关闭,女孩们开始讨论。
议题当然是由谁来担任这光荣的剑士一职。
「总共要打十八场,七个人平均轮的话,每个人要打两、三场吧。」
某个女孩说。脸上有雀斑,绑了辫子,颇有乡村气息。
「呃……可是,单纯照轮不太好吧?因为不管谁赢,都同样只赢一场嘛。我觉得请最强的人出场,判断『投降』还是『战斗』会比较好。」
又有一个女孩开口了。这位有点驼背。
「有谁对剑术有自信的吗?」
「这样没人会举手的说。」
关西腔浓厚的女孩回答。
「每个人都先打一场再说怎么样?输的人就不要继续轮了这样……」
「这样只会故意输掉吧。这种会引诱人投降的机制不太好喔。」
小学年纪的女孩提议,遭到大学年纪的女孩否定。
「…………」
头发几乎盖住整张脸的长发女孩,只是默默旁观众人议论。
尸狼一一观察自己的六名队友,觉得她们都不行。这六个人都没有半点气场,「很不犀利」,不用多久就会死了吧。
「那你怎么说?」
有人找上了她。「这个嘛──」尸狼在沙发上翘起脚,回答:
「如果没人想上,可以由我先吗?」
「……你有自信吗?」
「没有喔?不过就我听来,这里面也没有哪一位在这方面特别有心得吧?」
尸狼利用弹簧的反作用力,跳到另一张沙发上并拔出剑来。
「既然这样,与其受人摆布,我倒宁愿为自己负责,决定游戏的趋势。而且赢得愈多,奖金说不定也愈多呢。」
游戏破关后,玩家会获得奖金──金额的决定方式,从来没有公布过。不过从过去拿的数目和其他玩家的经验谈来看,尸狼认为愈能炒热游戏气氛,受到愈多瞩目,奖金就愈多。
「不能交给她。」
有人抗议。
尸狼转过去,是刚刚那个长发女孩。
「我以前有看过她。」
「唉,这样喔?」尸狼回答:「我对你没印象耶,有在哪见过吗?」
「我看到她一下子就打输了,不能交给她。」
「不晓得那是什么时候,可是我一直有在进步。」
尸狼的剑尖指向了那个女孩。
「人是会成长的生物吧?如果……你还是信不过我,那我们先打个一场看看怎么样?」
「…………」
长发女孩的手握上腰间剑柄,做出拔刀的预备动作──
「不用了。」
但最后仍摇了头。
尸狼耸个肩,觉得她很不犀利。
(17/48)
幽鬼迈向擂台。
(18/48)
经过一段时间,萤幕又亮了。
显示的是对战资讯表。十支队伍排成两列,中间以「VS」相隔。「第1队」到「第10队」之中,只有一支颜色不一样,大概是表示幽鬼她们是「第5队」,对手是「第6队」。各队都有七个人形图示和「0胜0败」字样,看来每一次决斗前都会显示剩余玩家数、胜场数等资讯。
萤幕亮起的同时,幽鬼也听见了「喀恰」的解锁声。房里唯一的门打开了。幽鬼探头查看门后,是条笔直的通道。一出房间,门就自动关上,而且无法再打开。不分出胜负是回不去的。
通道走到最后,来到了分歧点。一整列的门当中只有一扇开着,便往那前进。
没多久,擂台到了。
是个圆形擂台,颇为宽敞。在幽鬼看来,宽到拿手枪射直径另一端的人也没多大把握。房顶有许多聚光灯,擂台边缘被高高的铁丝网围起,外围有阶梯状的观众席。席间一个人也没有,但每张座椅都设置了一台监视摄影机。它们整齐划一地转向幽鬼,被人观看的感觉极为强烈。另外,观众席最顶层还有大型萤幕,画面分成五个部分,各映出不同擂台。玩家们房间里的萤幕,大概也播映着相同画面吧。会转播决斗状况的样子。
幽鬼抵达擂台时,对手已经到了。
那是和幽鬼一样作剑士打扮,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应该──是第一次见。从氛围来看,破关次数在十次左右。已经习惯游戏,但还没到达卓越的层次。
玩家拔剑,幽鬼也跟着拔剑。规则有提到国王宣布「开始」才开始,两人都按兵不动,只是朝对手摆定架势。从持剑的手开始,手臂、肩膀、头部、整个上半身到下半身,全身所有细胞都为即将开始的战斗做好准备。
不过呢──虽说斗志高昂地上了擂台,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幽鬼对斗剑没什么自信。当然是比一般的外行人强,所以才会担下第一棒,但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无法想像自己输的样子了。
幽鬼主动眨了一次眼睛。
观看眼前。
看得见自己的手,看得见剑,看得见对手。可是,她无法准确掌握距离。
因为她已经失去一边视力。
(19/48)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第六十一次游戏后的检查中,医师诊断她右眼确定失明。现在镶在她右眼窝里的东西,已经感受不到光线了。
虽然原本就几乎看不见了,可是几乎看不见和完全看不见还是有很大的差异。失去右半边视野,当然会使得距离感和立体感出现巨大缺陷。幽鬼甚至会想念之前那片朦胧了。
最近幽鬼的游戏策略,都是尽可能避免直接战斗,但那在这场游戏里行不通。一来不赢得决斗就无法存活,二来即使考虑右眼缺陷,自己上场的胜算还是最高,非打不可。
幽鬼「将舌头抵住上腭」──
然后放弃了。因为对方多半还没察觉她右眼看不见。要是用了「这招」,等于自曝其短,这次应该以一般方式战斗。
萤幕上的画面切换了。
国王出现,说:「两位剑士各就各位。」
幽鬼和对面的少女都重新摆定架势。眼睛离开萤幕,集中于眼前的对手。当幽鬼的意识变得比手中的剑还要尖锐时──
「──开始!」
宣告一下,幽鬼立刻动身。
猛然冲向对手。
那是她事先决定的行动。先发制人──由攻击起步──展现攻击意欲,这就是幽鬼的首要战略。不能因为右眼看不见就显得畏缩。要表现出视力无碍,宛如「无懈可击」般,即使只是表面工夫也要强装勇敢。
来到双方可以交击的距离时,幽鬼不再前进。为掩饰右眼失明,速战速决很重要,考虑到决斗有直播更是如此。可是──她刻意不在第一战这么做。展现攻击意欲,但不能过剩。因为她想在游戏初期了解自己的能耐。
幽鬼与对手交锋了。
金属摩擦声,在没有其他人的擂台上响起。斗剑时,每个人都会去注意对手的剑路、手臂动作、脚步、呼吸、氛围等,而幽鬼还多下了一层工夫。她是全凭感觉,难以用言词讲明──总之就是不单纯吸收进入眼中的资讯,还要萃取其意义。当对方脚步向前,就要记得「被她接近了」,自己前进也要记得「接近了」。要是大多时候「接近了」却不觉得「近」时,那就出问题了。实际距离与体感距离很可能出现误差。幽鬼就是以这种方法,不停弥补光凭视觉不足以判断的距离感。
持续这项作业数十秒后。
对手卯起了劲。
直觉告诉她,要突刺了。
果不其然,对手箭步上前,幽鬼随之后退。同时──下了道工夫。彷佛只有持剑的左手固定在空中,留在原处,并将剑尖放在对手的手臂即将经过的位置。
对手伸展手臂刺向幽鬼胸口,却没能触及目标,反倒被幽鬼借了力,使剑锋划过手臂。
「唔──!」
在如此呜咽中,对手受伤的手抖了一下。
剑掉了。还没落地,就被幽鬼踢开。幽鬼听着剑滚远的声音,并稍微挑剑,将剑尖──沾有因「防腐处理」而棉絮化的血液──指向对手的颈子。
然后威吓性地接近一步。
「……我……」她举起双手。「我投降。」
萤幕画面切换了。「到此为止。」国王说。
(20/48)
──收玉藻为徒一个半月后,有过这样的对话。
「哇!」
玉藻一屁股跌在地上。
幽鬼隔着模型剑看着那样的她。
她们在打练习赛。两人拿模型剑,铿铿铿地对打,最后是幽鬼赢了。她抓准玉藻连续攻击的破绽一个突刺,使她不支跌倒。
幽鬼伸出了手。「谢谢……」玉藻站了起来。
「……蒙住一只眼睛还打不赢……」
玉藻脸上是懊恼不甘的表情。
幽鬼的右眼绑了眼罩。当时她右眼还有视力,这样练习是为了失明后作准备。但即使在这种让步的情况下,玉藻──不只这一场,已经很多场了──还是连一胜都无法从幽鬼手中拿下。
「没关系啦,我们一起住很久了嘛。」
幽鬼说:「多多少少能预测你下一步行动了。打不赢也不用想太多。」
「那我不是也一样吗?可是……」
幽鬼已经把战术全教过一遍了,但玉藻还是很弱。有可能是教得不好,不过幽鬼觉得原因主要是出在玉藻的心态上。
「会不会是你比较不适合主动进攻啊。」
幽鬼试问:「再偏防守一点也没关系。不只是这一次,你之前也经常输在反击上。」
在幽鬼眼中,玉藻的强项在于缠斗能力。之前的游戏「HALLOWEEN NIGHT」中,她即使气喘吁吁也能逃离施暴者,还能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查出幽鬼的住处,体力甚至比幽鬼还要好,与防战适合度高。相反地,她不擅于主动出击。不仅没有压迫感,还可爱到彷佛会听见噗噗叩叩等拟声。她不是攻击的料。
「你就不要主动进攻,先彻底防守看看吧。用这种方式削磨对手的耐性,抓准破绽时予以痛击。我觉得你用这种打法会比较好。」
「可是幽鬼姊,你是积极进攻的路线吧?」
「是这样没错。」
这不等于最强,单纯是适合幽鬼的个性而已,风格本来就是因人而异。而且真要说起来,适合防守的才更接近最强。玩家的工作在于生存,逃跑能力和防御力自然是愈高愈好。
话说回来,怎么突然提起我呢?幽鬼纳闷了。稍作思考后,她想起玉藻曾说过的话。
──「我想变得像您一样。」
「你比较想走我这种路线吗?」
幽鬼试着直捣核心。
「咦!那个,没有啦……」玉藻显得很慌张。
看来是说中了。幽鬼「嗯……」地思索起来。
(21/48)
「到此为止。」国王说。
尸狼停下了剑。
并往眼前对手看。她表情狼狈,脸上和衣服都有几道划痕,剑不在手上。被尸狼一剑刺中肩头时,剑就掉了。
尸狼的第一场决斗──「第8队」的第一场,其实赢得很轻松。对手显然在害怕,连剑也拿得很不像样。可见她多半不是自愿上场,应该是猜拳输了之类才来的吧。见到她那个样子,尸狼一开战就决定果敢猛攻,刺了又刺,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最后在肩膀深深一刺,让她再也握不住剑──而她也在那一刻宣布投降。开始不到一分钟便分出胜负。
「聪明的选择。」
尸狼这么说,收起了剑。
然后对围绕擂台的摄影机毕恭毕敬行礼,对相反方向也行了一遍礼。向「观众」致意过后,尸狼踏上来路,返回玩家的房间。
「各位,我回来了。」
尸狼对六名队员报告。
「怎么样?有见到我的英姿吗?」
尸狼一屁股坐上沙发的同时,有个女孩答:「有。」
「尸狼,你好强喔。」
「是吧是吧。」
这是尸狼第二十一场游戏。离「三十之墙」还有段距离,但是对游戏已经很熟练了,她自己也感到实力有在随经验增长。刚开始──和那个长发女孩说的「我看过」一样──也会被其他玩家揍得鼻青脸肿,但现在已经很少发生这种事了。她真的变强了。
尸狼往长发女孩看。她正注视着萤幕,不打算与尸狼对眼。「哈啰哈啰。」尸狼对她出声。
「这样你愿意相信我的实力了吗?」
「…………」
女孩沉默片刻,冷冷回答:「还好啦。」
看来她不喜欢认错。真不犀利。尸狼这样想,也往萤幕看。萤幕上是尚未结束的决斗状况,以及赶到画面角落去的对战表。队伍之一──表示尸狼她们的「第8队」底下,有「1胜0败」的字样在跳动。
(22/48)
第一战全部结束。
对战表上的玩家人数没有变化,都是以投降告终的样子。幽鬼这边的「第5队」获得1胜,对手「第6队」则是1败,其他队伍的记录也都更新了。
接下来,第二战开始。
只有「第1队」固定,「第2队」到「第10队」顺时钟移动,构成新的组合。循环战的对战表,好像都是这么做的。以这个变化来类推今后的对战顺序,第二战是「第4队」,第三战是「第2队」,第四战是「9」,第五战是「7」,后面是「1」「3」「10」,最后是「第8队」,至此一轮结束。非常不规则的顺序。只是旋转而已也会变成这样,真不可思议。幽鬼这么想着前往第二战,使对方投降获得胜利。
其后的游戏也都顺利持续。
第三、第四战,幽鬼都赢了。一眼失明没有造成问题,也没有出现实力足以威胁她的玩家。萤幕始终在直播决斗情形,连续出场的幽鬼每个举动也就暴露在其他玩家的目光下,但这样的资讯不对等并没有造成影响。她一路轻松架开对手的剑,让她们说出「投降」,顺利地累积胜场数。
到了第五战,实在是有点累了,便请其他女孩出场。她也打得很努力,结果还是以「投降」作终,至少没丢了小命。第六战幽鬼再度上阵,包括接下来的第七战,又拿下两颗胜利之星。
第八战当然也赢了──虽想这么说,但这次出了点问题。
之前幽鬼都是大幅压制对方,逼她们认输,这次却怎么逼也逼不出来。第八战──对手是「第10队」,萤幕上显示的当前战绩为「1胜6败」,所以大概是觉得没有退路,不能再随随便便投降了吧。幽鬼的游戏风格不喜欢乱杀人,但遇到这种情况也无可奈何。两只眼睛都完好时还有话说,现在的她根本没有留情的余地,往足以造成致命伤的部位刺了好几剑,残忍地结束了她的性命。
这次,没有说抱歉。
这位玩家的牺牲,使得「第5队」的战绩来到「7胜1败」。想当然耳,在十队中独占鳌头。以后还会遇到过去战胜的队伍,到时同样是胜率可期,可说是稳拿十四胜。应该能照这样顺利过关吧,想拿到确定过关的十二胜不会太久吧──循环战第一轮的最后一战,第九战,在幽鬼这么想时到来了。
对手是「第8队」。
(23/48)
幽鬼前往第九战的擂台。
对手已经先到了。
那是个头发像狼一样的玩家。发色黑白交掺,比例各半,后头还垂着尾巴似的发束。身高略高,同样是剑士打扮,非常好看。与其说帅气或艳丽,更接近英姿焕发的感觉。
「嗨嗨,你好。」她主动搭话。
「你好。」幽鬼应声。
「你是幽鬼吧,好久不见。」
「……?」
幽鬼再度观察这名对手,说:「我们有见过吗?」
「咯咯咯。」
她鼓喉而笑:「没有让你留下印象啊,太哀伤了。那我重新自我介绍……我叫做尸狼,敬请指教。」
尸狼摘下帽子,大动作行礼。
即使报了名字,幽鬼还是想不起来。只是经她这么一提,感觉好像有点印象,又好像没有。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话说回来,你还真厉害。」
尸狼往萤幕看。正确说来,是萤幕上「第5队」下方所示的「7胜1败」。
「『7胜1败』的一败是别人上场,所以你个人的战绩是全胜。哎呀,你真的很强。」
幽鬼没回答,只是仔细观察对手。
「既然你都这么厉害了,老实说,我放弃这场决斗也无可厚非。」
尸狼来回踱步着说。
「我的队友都跟我这样说,而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破关次数不到三十的我,胜算实在薄弱。『可是』──」
尸狼用话剧般的动作拔出了剑。
「就这样认输,我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就让我稍微抵抗一下吧……这次,一定要让你记住我的名字。」
这个人真爱演。幽鬼感叹着拔剑,摆出架势。
而萤幕也像是就等这一刻,映出了国王。「双方各就各位。」下了如此前置之后──
「开始!」
幽鬼随宣告上前。
每一场都是这个动作。无论对方是个怪人还是见过她,都不会改变。除了第一场例外,后面这几场幽鬼都是速战速决。令人目不暇给地进攻,在物理与精神两方面逼退对手,使其投降。尽管每一场多少会有点不同,大致上整个流程都是这样。当然,这次也以此为准。
──可是。
尸狼和过去的对手不一样。
她没有后退,反以灵活脚步往幽鬼「右侧」移动。
「呃──」
幽鬼紧张了一下。双剑互击,擦出金属声。
两人在碰不到彼此,只有剑能相触的距离对战。双方不停拨开对方的剑并调整间距,窥探空隙当中,尸狼不时往右侧移动。而每一次,幽鬼也随之调整方向,变得像是不停往右绕圈圈。
对右眼看不见的幽鬼来说,右边是罩门。不是距离感或立体感那些小事,完全就是看不见。比起前后来回移动,往右侧移动棘手多了。
然而幽鬼不懂。的确是很棘手没错,问题是她为何那么做。不是往后也不是往左,偏偏就是一贯往右。
幽鬼用看得见的左眼和看不见的右眼同时紧盯尸狼。
──她发现我的问题了吗?
她无法得知,对方是否看懂了她的眼神。
但起码,她得到了回应。尸狼没有停下使剑的手,也没停下往右偏的脚步,彷佛要钻入幽鬼攻击停顿的些许缝隙般──
尸狼「扬起了嘴角」。
「──!」
那笑容,心里的不安,使幽鬼急着分出胜负。
幽鬼主动上前了。利用她天生的反射神经,强行「抓住」尸狼刺向她颈部的剑,把她连人带剑拉了过来,自己也向前踏进,全力刺出另一只手──持剑的手。
刺穿了尸狼的右胸。
这瞬间,她还振奋了一下。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三个失算。第一是误判了距离,前进太多,靠得太近,刺得太深,进入了不用剑也可以直接伸手触及对方的范围。第二是幽鬼在那一刻松懈了防守。自己一手抓着尸狼的剑,一手拿自己的剑,这样无法抵挡尸狼的反击。第三是自己在剑士的决斗中犯了用手抓剑的无礼之举,给了尸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权利。
她的眼神,仍未丧失斗志。
在幽鬼缺乏立体感的视野里,尸狼的手逼了过来。
与左眼的距离,来到了零。
(24/48)
「──我投降!」
萤幕里,尸狼的对手──幽鬼这么说。
尸狼的六名队友,都屏气凝神地盯着这一幕。
国王听见幽鬼投降后,立即宣告决斗结束,两人各自踏着沉重脚步离开擂台。不久脚步声传来,连接擂台与玩家房间的门打开了。尸狼带着一如直播画面的狼狈模样回来了。
那把剑,还刺在她的胸膛上。
「你──」某人说。「怎么这么乱来啊!」
一点也没错。「第8队」的成员三堂心想。原本说好要放弃跟七连胜的她──好像叫做幽鬼──决斗。见到那个幽灵秒杀每个对手的样子,得出这种结论很正常,谁也不会怪她,尸狼自己也是了解这点才上擂台的。
结果开打以后竟变成了这样。赢了是很好,能生还是很好,但只要稍有差池,变成怎样都不奇怪。为何需要冒这种险──
「哈、哈哈……」
将声音稍微掺进艰苦呼吸似的,尸狼笑了。
「一不小心太激动了。本来是想要早点放弃的。」
尸狼指着自己胸口──深深刺在那里的幽鬼的剑说。
「那样的话,这个拔掉应该没关系吧。不然连躺都很难躺……」
「……有『防腐处理』,没关系。」
答话的是长发女孩。
「拔了也不会大出血,只是会很痛……」
「这样啊,那就麻烦你了。」
「要我拔吗?」
「是啊,拜托。」
尸狼以左手招了招长发女孩。
指尖上,沾了些棉絮。
(25/48)
幽鬼手扶着墙回到玩家房间。
「辛苦了。」队友上前慰问。
看不见她是谁,只听见声音。「谢谢。」幽鬼应声后,在一片漆黑中前进。回想着记忆中的房间格局,摸索沙发坐下来。
「那个,你该不会……」
是见到了她的举动吧,队友问道。
「是看不见了吧?」
「嗯。」幽鬼诚实回答。
现在,幽鬼双眼都是闭着。右眼本来就看不见,左眼在刚才的决斗中,被尸狼戳中。
尸狼最后的抵抗──戳中左眼的瞬间,幽鬼就喊投降了。她是可以继续战斗,只是她的剑深深刺在尸狼身上,且对手还能动,再加上视线消失吓到了幽鬼。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下去并非上策,先投降再说。
幽鬼隔着眼皮触碰左眼。
一阵痛楚,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出血,眼球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伤到角膜──大概吧。多半只是指甲刮到,伤势并不重,过段时间就会自然痊愈了。
但就目前而言,幽鬼的左眼仍失去了作用。忍痛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在游戏期间是好不了了吧。
「…………」
幽鬼扶额思考。
她当然设想过这种情况,所以才会请铃铃训练她如何回声定位。可是现在的幽鬼,对这门技术尚称不上纯熟,没把握赢得接下来的决斗。
「……后面的决斗,能拜托你们吗?」
于是,幽鬼开口了。
这道向队友求救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
(26/48)
──收玉藻为徒两个月后,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的指头是真的只剩那样喔……」
玉藻说。
幽鬼答嗯,自己的左手──只剩拇指和食指还完整的左手,映入眼中。
这里是义肢师傅的屋子,今天是来定期维修。只有幽鬼有需要,玉藻是趁机带来观摩。玉藻见到她拆去中指到小指的左手时,觉得颇为惊悚。
「我在第三十场游戏,犯了个错。」
幽鬼说:「被电击陷阱烤了个香酥脆。虽然有『防腐处理』,但还是回天乏术。」
「对生活没影响吗?」
「没有。动起来很灵活,可说是不输原本的手指。」
但即使功能相同,外观还是瞒不了人。一靠近观察,就能立刻看出是义肢。因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幽鬼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被迫掩饰左手,但不便之处也只有这么多而已。
「义肢师傅也会做指头以外的部分吧?」
「那当然,一整条手臂都能帮你弄好,甚至双腿或部分脏器都能搞定。相反地,无法提供服务的部分,例如视觉听觉那种精密器官,受伤就没得换了……」
幽鬼点点右眼下侧说:
「小心一点,不要变成我这样喔。」
(27/48)
尸狼,作了个梦。
(28/48)
这个梦作过好几次了,细节次次不同。整体是以尸狼的经历为架构,但有不少地方与事实相背。唯有核心部分,对尸狼而言最关键的部分,每次都一样。
梦总是以打人开始。不是互殴,是单方面施暴。对象次次不同,有打工店家的恼人同事、幼稚园时期的孩子王、搞出丑闻的名人等。而实际人物,是她的足球队教练。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丑陋的猪猡,如果是每天都会在SNS刷存在的悬疑连续剧,死者名单里肯定有他。
她没花多少时间,就把对方痛扁一顿。
成就感随之而生。不只是单纯的胜利,还有讨伐了邪恶这种道义上的愉悦,带来会上瘾的快感。接着她会满怀「快把这功勋报告给大家知道」的心情,想像着如雷赞颂傲然凯旋。
可是,事情并非如她所想。
细节变化有很多种,总之就是尸狼遭到众人炮轰,一夕间人人喊打。她完全不晓得怎么会这样。你们不也是不胜其扰,整天说他坏话,希望他赶快死一死吗?不要实现以后才在那里装圣人好不好?你们是疯了还是怎样?把白马王子的手拨开,还妄想什么得救?
尸狼百口莫辩,失去了一切。就像全部身家都被冻结了一样,天天茫然自失。一句「世界真不公平」,在脑袋里转个不停,什么都不想做。再这样下去,不是变成街友就是小混混。就在她猜想那就是自己的未来时──
「──您有财务上的困难吗?」
专门发掘玩家的专员找上了尸狼。
每次到这里,梦就醒了。
(29/48)
玩家房间的沙发上。
尸狼想坐起来──却痛得五官扭曲,才想起自己受了伤,按着胸口躺回去。虽然剑已经在队上的长发女孩协助下拔去,伤口还在。碰了会痛,动一下也会痛。但看样子,命是保住了。
好像睡着了,睡了多久?尸狼这么想着,转头看房间萤幕。画面上是决斗状况,有两格还在打,三格打完了。影像将附带战绩的对战表赶到角落,变得很小,尸狼再怎么眯眼也看不清数字。现在是第几场?我们这队赢几场了──尸狼继续往眼睛使力,却仍旧看不见战绩。
因为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醒啦?」
有这样的声音飘下来。
尸狼想抬头,又被胸口的痛楚压回去,「唔唔!」地痛苦呻吟。对方不知是可怜她,还是想近距离观察,配合沙发上尸狼的视线蹲了下来。
一个大美女出现在尸狼面前。
「唔喔……!」
尸狼不禁退后。
胸口又痛得她呻吟挣扎。
「你在干什么?」美女冷眼问道。
「你……你是谁?」
尸狼问。自己队上没有这样的美女吧?每个人都不是什么犀利的角色,连名字都记不住。
美女解开盘起的头发。
原来她就是──曾说不能把决斗交给尸狼的长发女孩。
「你……」尸狼说:「原来是这副尊容啊?」
「平常都会用头发遮起来,长相显眼也是有坏处的……要不是决斗会碍事,我也不想绑。」
「哎呀……藏起来真是太可惜了,是我就大方秀出来。」
「那是我的自由,我就是要藏。」
「你说我们之前见过是吧?要是头发有绑起来,我应该不会忘记你才对。」
「也不是,以前没有藏,只是体型……」
「嗯?」
「不说了。」长发女孩清咳一声。「你不问我战况怎么样了吗?」
「啊,差点忘了……现在什么状况?」
「现在在打第十六场。」
长发女孩从尸狼眼前让开,给她看萤幕。
「『第8队』的战绩是『7胜8败』,不算低也不算高。大概是连输三场就会GAME OVER的位置。」
第九战──即尸狼负伤之前,「第8队」的人选是以尸狼为主。像「第5队」的幽鬼一样,让单一玩家连续战斗,累了再换人的机制。记忆中,第九战结束时尸狼的个人成绩是「5胜1败」,全队成绩是「5胜4败」。
现在变成「7胜8败」,多了两胜,也就尸狼退场后也还是有人赢得对决。这群不犀利的人没有落得全败的下场,让尸狼安了点心──不,该不会其实是这个犀利的长发女孩赢了两场吧?而就在尸狼想问她出场过了没之前──
「结束了呢。」
长发女孩说。
视线指向萤幕,看来决斗已经「结束」,画面不再转播,被对战表整个占满。「第8队」从「7胜」变成「8胜」,也就是赢了吧。尸狼不禁往幽鬼所在的队伍──「第5队」的战绩看。
「7胜9败」。
(30/48)
「第5队」的第十六战结束了。
战绩表上划下了新的一败。
(31/48)
幽鬼失去了视力。
别说不能上场,就连萤幕都看不见,只能请其他玩家口头报告游戏局势。
「第5队」的处境如下。
第十战到第十六战,苦吞七连败。幽鬼以外的玩家轮流出场,清一色铩羽而归。未免也太没用了──幽鬼虽这么想,但也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其他人看起来都不强,又因为胜场数有失败空间,使得她们心存侥幸,觉得输了也没关系,下一个赢了就好──一旦上场前这么想,就容易流于投降。相较于其他队伍的玩家,没那么认真看待每一场决斗。
无论如何,第十六战结束时,「第5队」的战绩是「7胜9败」,接近车尾。所有队伍中,达到十胜的只有两队,九胜的一队,八胜七胜各三队,垫底的六胜只有一队。
换言之,大多挤在八胜左右。若不突破七胜,破关的可能会很低,即使到了八胜也很难说。平手时投降多的输,而「第5队」全员存活──也就是所有战败都是投降所致。
想活下来,必须拿九胜。
无论如何都要再赢两场。
「……再来谁上?」
有队员在「第5队」的房间里这么说。
第十六战全部结束,她们正在讨论由谁担任第十七战的决斗者。
只剩两场决斗。第十七战和第十八战的对手,分别是「第10队」和「第8队」。两队都在生死交界上,肯定有场苦战要打。
「第10队」目前战绩为「7胜9败」,幽鬼在第八战对上她们时记得是「1胜6败」。输得太惨使她们再无退路,全都拼命搏斗,名次就爬上来了。历程与幽鬼的「第5队」正好相反。在这第十七战,她们也会热斗一番吧。
而第十八场──最后的对手是「第8队」,尸狼那一队。幽鬼用左眼换来她胸口深深一剑,应该不会再出场了,但仍可说是就此结下了梁子。
两场都是重要的决斗。
可是队伍之中无人自愿。这里每个人至少都投降过一次,没有一个有自信战胜对手。
幽鬼能以皮肤感受到气氛的凝重。
她想起国王说过的规则。如果没人愿意出场,将由国王任选一名──或许是可以交给王安排,不过幽鬼的玩家性格不许她这么做。
「可以让我上吗?」
于是,幽鬼开口了。
周围传来队友的吸气声。闭着双眼的幽鬼看不见她们的表情,但知道她们一定很讶异跟疑惑。
「你看得见了吗?」
某人问。
幽鬼摇头回答:「还没,所以我用看不见的方式打。」
伤势其实没想像中重──已经好了,她是能撒这种谎,但她没那么做。她不想弄得像欺骗队友一样。
「我有考量过这种状况。」
幽鬼离开她所坐的沙发。
「所以学过怎么不依赖视觉去战斗……如果需要证明,可以和我打一场。」
幽鬼举起了剑,竖耳聆听。
她甚至做好了单挑六人的心理准备,但谁也没攻来。
「……你是真的会吧?」只是这么问。
真的──在这种场面,这样回答才是最好吧。幽鬼自己也非常想这么做。胸有成竹地回答,让队友安心。
「……也没别的选择了。」
但实际出口的,却是如此暧昧的话。
(32/48)
──收玉藻为徒两个半月后,有过这样的对话。
「唔呃!」
幽鬼胸部撞了一下。
这意料外的冲击吓得她不禁后退,且有个东西就在背后,使她倚了上去,跟那东西一起摔在地上。
幽鬼拿开「眼罩」。
这里是她的三坪房间。
她往压在底下的东西看,是塔型暖炉,在小套房也不占空间。现在用来取暖还嫌太早,是有特殊用途才请它出来的。
前方还摆了个一人用的小冰箱,只有幽鬼胸口那么高。看来之前撞到的是它。冰箱就摆在房间中央,一般而言当然是不会摆在这种地方,同样是因为特殊用途才移过来的。
「还好吗,幽鬼姊。」
是玉藻的声音。
从竖在房间角落的桌子后传来的。「没事没事……」幽鬼应声并环视房间。
是幽鬼的房间没错,已经住了好几年的老地方。
状况与平常不同,家具东一簇西一堆,宛如搬家业者刚送进来。家具与家具之间还拉了胶带,像路障一样,地上则到处是空瓶或弹珠等包藏祸心的小东西,不小心踩到就会跌倒或痛得哇哇叫。所有布置都是玉藻做的,幽鬼不知道她怎么放。
这是为了训练。幽鬼的右眼视力开始恶化,需要练习如何利用回声掌握环境。只要能穿过玉藻布置的家具和路障,碰到躲在房间里的她就算成功,跌倒或撞倒家具就算失败。失败条件并没有严格规定,但至少刚才那肯定是失败了。
这是幽鬼第五次失败,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她还在摸索利用回声的全新认知体系,而过程很不顺利。
「好难喔……」幽鬼发点牢骚。
「要继续吗?」
玉藻问。「麻烦你再弄一次。」幽鬼回答。
之后幽鬼又练习了一段时间,还是一点进步也没有。到了记不清次数时,她总算成功了一次,但那完全是碰巧,算不上抓到了回声定位的感觉。这次成功反而成了打击,今天到此为止。
「抱歉,害你浪费那么多时间……」整理家具之余,幽鬼说。
「不会啦,我没关系。」
玉藻这么答之后问:
「……您应该会继续下去吧?」
问的不是练习,是玩家之路吧。「嗯。」幽鬼回答。
「我决定玩到死为止了。」
现在受创的部位,有左手手指和右眼视力。相信再继续玩下去,还会有更多。说不定迟早会像师父那样,全身每个角落都加工过。最后用尽方法,连最后一滴生命力都用尽,达成九十九次破关或中道身死。两种结局,都是幽鬼所望。
「那玉藻你呢?」
这时幽鬼才想起自己连她为何成为玩家都没问过。收她为徒以来已两个半月,从邂逅算起近四个月,不过幽鬼不太爱挖他人的过去,从来没问。
「话说,你是为什么想当玩家?」幽鬼订正她的问题。
「咦……」
玉藻一副有口难言地愣了一会,表示她没有事先准备答案。
「……算是讨厌自己吗……」
花了好一段时间,玉藻才给出这样的回答。
而幽鬼觉得她答得不错。
这种让人不太能接受的答案,很有玩家的感觉。这个赌命的世界──需要足够动机才会跳进来的世界,其实大多数人都无法明确交代自己的理由。即使没问出什么,能见到她那样的感觉,幽鬼就心满意足了。她果然是个玩家──
「……那个,可以再问一下吗?」幽鬼问:「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什么事?」
「你怎么穿成那样?」
上次与玉藻见面,是一周前的事了,今天她穿得跟以前都不一样。「放下了头发」,还穿运动服,简直是在模仿幽鬼。
「我最近都是这样。」
玉藻回答:「自己说来有点那个,不过我比较引人注意嘛,所以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参考幽鬼姊的风格了。」
「……这样啊。」
是可以接受。说实在的,那样的大美女光是正常生活就很容易招蜂引蝶了。附近的花花公子说不定会起歹念,邻居小学男生也说不定会提早初精。平常藏起那样的脸,是为了社会着想吧。
(33/48)
「第8队」决定由三堂出战第十七场决斗。
队员们目送她前往擂台后,视线全移到萤幕上。很快地,三堂的身影出现在直播画面之一中,其他擂台也纷纷出现了剑士扮相的玩家。
「……咦?」
出声的是长发女孩。
「怎么了?」
尸狼问。长发女没回答,只是指着萤幕。
指尖另一头──擂台的画面之一──播映着幽鬼的身影。
「喔?」尸狼说:「她已经好了啊……?」
「没有……眼睛都闭着。她想闭着眼睛打。」
队友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一脸不可思议,有人惊叹这怎么可能。
可是长发女孩却说:
「那个人,应该做得到。她一定能克服。」
「那个人」一词让尸狼好奇地问:
「难道说,你认识她?所以你才知道右眼是她的弱点?」
第九战──与派出幽鬼的「第5队」决斗时,长发女孩提供尸狼情报,说她右眼视力差,往她右边一直绕就行了──
「我曾经跟她有过一点关系。」
长发女孩的说法颇耐人寻味。
幽鬼的复活,对「第8队」来说是个坏消息。因为在第十七战结束后的最后一战──第十八战中,她们会对上「第5队」。在决定她们能否过关的最后一场决斗对上最强的玩家,可说是这场游戏中最糟糕的状况。
「……要是她真的能打赢第十七战……」
长发女孩瞪着萤幕说:
「最后一战,由我来打。」
然后手伸向头发。
不到一分钟就包好包包头,绝世美女尽展尊容。
那模样,在尸狼眼中比先前更美了。长相与先前一样,但表情──横下了心的眉宇,更增添了她的美。
「抱歉。」
尸狼不禁问道:
「还没请教你的芳名……」
「…………」
长发女孩冷眼瞪过去,像在说怎么还没记住队友的名字,然后回答:
「玉藻。」
(34/48)
「──开始。」
即使国王宣告决斗开始,幽鬼也没有上前。
之前的决斗中那些攻击性高的打法,是建立在右眼失明尚未曝光的前提下。现在她当着对手的面双目闭合,直立不动,已经将看不见的事泄漏得一干二净。所以不必积极进攻,也没有讲求速战速决的必要。
因此,幽鬼在第十七战选择按兵不动。
等待对手接近,并发出哒、哒的声音。
来自她的嘴。利用舌头与上腭,发出弹舌声。想听回声,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发出声音才行。幽鬼回声定位技术的师父──铃铃是利用铃声,不过一般而言是以弹舌居多的样子,幽鬼也从善如流。她花了很多时间练习这门技术,先不说收讯的部分,发讯──即弹舌的部分,已经能像呼吸一样自然。
幽鬼竖耳聆听。
声音,应该有回来,但难以分辨。幽鬼能见到的,只有眼皮内侧和它带来的黑暗,无法将折回的声音转换成有用资讯。
即使接受了铃铃的指导,幽鬼的回声定位能力仍达不到及格水准。多半是因为危机意识不足吧。左眼视力还在时,没有学会回声定位的急迫性。就像在日本学习外文成效不彰,在看得见的状况下学很有难度吧。
那现在这种状况,说不定──
幽鬼这么想时,脚步声闯进了她的意识。
对战的对手──「第10队」的玩家接近了。可能是见到幽鬼闭着眼出场而吓了一跳,现在已经收拾好了吧。幽鬼随之摆出架势,拔剑指向前方的动作,看不见也做得到。
幽鬼仔细聆听对手的脚步声。她没有勇气主动缩短距离,只能等待对手接近。她仍在维持弹舌声,但还是不了解周围状况。这次还是不行吗──幽鬼心想。练习不出成果的事,以为正式上场就会成功,根本是痴人说梦。这次只能靠对方发出的声音来作战了吧──
这么想时,脚步声横向移动了。
我想也是。幽鬼早有预料。人可不会因为对方看不见就正面攻过来,从斜前、左右、后方等难以应付的角度攻击都是理所当然。幽鬼随脚步声转向,对方继续横向移动,幽鬼继续转。两人就此转了一会后──
对方的存在感,忽然变大了。
「……!」
幽鬼向前刺出了剑。
当机立断。也可说是死马当活马医。
但紧接着,她得到扎实的硬手感和金属碰撞声,让幽鬼相信她中了。成功击中,并弹开了对方的剑。
喜悦只有一瞬之间,接下来感到的是自己的剑被弹开。
情急之下──由于不晓得对方的剑路──幽鬼乱挥一通,移步向后。对方像是追了上来,剑击声不绝于耳。幽鬼不禁想像,围绕擂台的摄影机所转播至各地的画面中,自己一定非常狼狈。但好不好看并不重要,至少自己没有被刺,没有被杀,成功打出了像样的决斗。
幽鬼继续假装自己有在决斗的途中,脑袋急速发烫。危机意识、不安、恐惧、混乱等各种负面情绪成了燃料。活在杀人世界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死神临近的感觉。觉得很不妙,说不定真的会死。为了不被它压垮,幽鬼的弹舌声愈来愈强。这样不行,光是防守不会赢。「第10队」──现在的战绩是「7胜9败」,别想要对方投降。想走向未来,只有刺死对方一途。所以不行,不杀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反击的头绪!
幽鬼将全副精神、全部力量,手上筹码全往前推的心情,灌注到两只耳朵。
──结果──
(35/48)
──成为幽鬼的徒弟近四个月时,有过这样的对话。
「从今以后,你要靠自己的力量试误了,要活久一点喔。」
玉藻听见幽鬼对她这么说。
这句表示师徒关系结束的话,使玉藻答不出话,愣在原处。心里一片混乱,久久无法平复。
「再见。」
玉藻还来不及整理情绪,幽鬼丢下这两个字就走了。彷佛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尽在不言中。
幽鬼离去以后,玉藻依然独自愣在那里。最后,伴随着胃被拧扭般的痛楚,一个念想在她脑中引燃了。
──「我的劣根性」,被她看穿了。
(36/48)
第十七战全部结束。
「第8队」的出战者──三堂输了。不是投降,是以失去生命结束。知道最后一战的对手会是幽鬼,她拼了命想要获胜,可惜天不从人愿。「第8队」的战绩,依然维持在岌岌可危的八胜。
但玉藻飒然起身的样子,就像是根本不在乎那种事。
因为「第5队」──获胜了。起先动作很僵硬,但是到了某一刻,她就像换档了一样变了个人。完全就像是视力正常──不,动作比视力正常还要好。看来她终于练成回声定位能力了。
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玉藻心想。
可是──自己就是必须战胜这样的她。
(37/48)
幽鬼弹着舌离开擂台。
走在通往玩家房间的廊道上。第九战时是手扶着墙回来,这次不是了。因为凭她的能力,不需要那么做了。
「看得见」。
现在的幽鬼,能不折不扣地看见。
那是一种神奇的感觉。打个比方,就像是试图回忆起小学景物时那样,又像是在包包里摸索那样,或者像是看着电视伸手拿桌上的可乐那样,日常生活也会体验到的「并未直接看到的」视野,若隐若现地散布在周围的感觉。
尽管没有视觉那么正确──但是对本来就凭一只眼睛战斗的幽鬼来说,能看到这些,要赢根本轻而易举。或许是对方见幽鬼闭着双眼而松懈,幽鬼逮到机会反击。还不用等国王宣告「到此为止」,她已经知道那一击刺中了对方的要害。
她压抑着获得新视界的激昂,回到了玩家房间。
接受队友称赞,听她们说明现况。十胜和九胜的队伍都已确定过关,确定将在第十八战自动投降。问题是接下来他们的对手「第8队」只有八胜,非得自力抓下这场胜利不可。GAME OVER的最后界线,是八胜以下。
说了这么多,总之就是最后也非赢不可。严格来说,若是输于死亡,没有投降──或许能在投降数上胜过同样八胜的队伍,那「第5队」还有存活的可能,但那已经与出场的幽鬼无关了。幽鬼想活下来,就只能获胜。
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幽鬼折回擂台。
(38/48)
玉藻前往擂台。
最后一战,绝不能输的一战。队友全都答应,让玉藻打这一场。其他玩家都没有自信,她在之前的决斗中也几乎没受伤,且获得了胜绩。
玉藻很庆幸自己能上场。不仅是因为她对幽鬼有心结,也是认为队上只有自己有机会战胜幽鬼。一般的玩家,无法对付成功复活的幽鬼,即使尸狼完好无伤也不行。论实力,玉藻其实连脚趾都构不到。但她曾是幽鬼的徒弟,接受过她的思想、技术等教诲,也与她对练过几十次。也就是说,知道她会怎么出招。
所以,应该打得起来。
要让那个人亲眼见识「我」并非泛泛之辈。
(39/48)
玉藻很讨厌自己。
不知是何时开始的,以前好像也没有这样。说不定是小学时,被钢琴老师欺负了很久留下了阴影,也可能是国中时搞砸人际关系的后遗症。总之不记得了,也不想回顾,注意到时就已经是「这样」了。也不是发生过什么糟糕的事,就只是活着而已,就对自己的存在反感得不得了,觉得痛苦。真是个无药可救的人。
随着玉藻成长,那也不再单纯是精神上的问题了。社会是种不可思议的东西,自爱的人会获得好的待遇,不自爱的人就会往不好的方向走。她也在不知不觉间,主动走向灭亡般进入了游戏世界。在阴阳界交叠之夜──「HALLOWEEN NIGHT」中,她也仍在坠落。被一群结伙的玩家──当时尸狼也在其中──逼得无处可逃,终于要跌落死亡深渊之际──
她遇上了命运意想不到的安排。
幽灵般的玩家,幽鬼,替她解了围。
这让玉藻迷上了她,认定就是她了。
「请收我为徒!」不禁脱口而出。玉藻曾听专员说过,这世界有这种文化。想当然耳,这么突然的请求遭到了拒绝,玉藻却不愿放弃。她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一旦错过,她的人生就再也没有革命的机会──
虽然最后被幽鬼跑掉了,但玉藻还是成功诱使幽鬼答应了她的请求。即使明知幽鬼其实根本不想收徒,玉藻仍设法找出幽鬼,请她履行承诺。
直觉果然没错,玉藻与幽鬼的师徒生活十分幸福。幽鬼每教她一样东西,她就感到自己被削掉一点。憧憬的人物,将她的思想、举止、技法都涂在了玉藻的存在上。讨厌的自己受到削减,缓和了遍布于世的苦痛。一切都照着玉藻的期待走。再继续下去,自己就能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
但是,师父却似乎看穿了这样的劣根性。
一点前兆也没有,突然就宣告了师徒关系结束。
玉藻不太记得自己后来怎么了。不知是茫然飘忽地离去,还是跪地痛哭。说不定,未成年的她还喝了闷酒。她的记忆就是缺了这么一大块,使她甚至这样想。
记得的只有强烈的痛苦。就像被丢进冰天雪地,玉藻饥寒交迫地重建破碎的心灵。幽鬼最后对她说的话,成了她的踏脚石。
──必须找出专属于自己的打法才行。
──希望你也能这样。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的生活彷佛是在迷失黑夜里。参加游戏,累积玩家经验之余,玉藻过着不属于任何人,扮演自己的时间。
时至今日。
玉藻再次获得与幽鬼见面的机会。
劣根性再次受到制裁的时刻。
(40/48)
玉藻到达擂台时,幽鬼已经在那了。
她两眼闭合,兀立不动。静如仙人,大师般深不见底,像幽灵一样神秘莫测,又好似母亲的等候。就是有那样的感觉。甚至有点庄严。
虽然玉藻一直透过萤幕注视着她,实际见面的感觉仍完全不同,不禁感叹自己怎么能和那样的人一起生活那么久。没有错,她就是幽鬼,成为她师父的玩家。
幽鬼并没有发出弹舌声,没有听回声,但似乎仍从玉藻的脚步声察觉其存在,杀气腾腾地拔出了剑。
见状,玉藻也心怀不轨地拔剑。
空间结冻了。双方动也不动,沉默对峙片刻──
──开始。
萤幕中的国王一如既往地宣告开始。
第一~九战幽鬼积极进攻,到了第十七战选择等待,而这场第十八战,她的第一动又与这两者不同了。她一点一点慎重前进,玉藻也是如此缩短与幽鬼的间距。
玉藻压低呼吸,幽鬼则弹着舌接近,距离差不多了以后都往前举剑,剑尖接吻似的互相轻触。
滋滋、滋滋。有剑尖互相摩擦的声音。
双方都在试探对手。脚不是往左就往右,绝不向前,维持在剑尖能勉强相触的距离。
最后的决斗,就是以如此消极的方式揭幕。
玉藻的风格本就如此,不只是因为最后。随着克服一场又一场的游戏,她开始切身感受到缠斗力真的是自己的武器。面对敌人的攻击,她总是接挡再接挡,等到发现失误再以万全之势还以颜色。这战术不像幽鬼或尸狼那么好看,但是会赢。这一次,玉藻也要仰赖这个让她存活至今的战术。
即使对方看不见,即使她是幽鬼,也不会有半分松懈。
(41/48)
──这个人好慎重。
对手的动作给幽鬼这样的感想。
小心翼翼,不轻易出击。幽鬼试着向前,对手却跟着后退,拒绝进入能互相攻击的距离。是因为最后一场了,所以小心为上吗。还是见到幽鬼第十七战的表现以后,想多花点时间来观察再判断怎么打呢。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好事。幽鬼想避免战斗拖得太长。即使学会了回声定位,也只是刚学会而已,恐怕漏洞多得是。对方观察得愈久,就能看破愈多。再加上她本来就是个偏好积极进攻的人,所以她决定先发制人。
向前,大步跨了出去。
同时刺出了剑。
对方随之退后,第一剑落空了。幽鬼再踏一步,再刺一剑。这次距离足够,可是对方躲开了。幽鬼再度缩短距离,刺出第三剑,剑尖被拨开而落空。于是幽鬼想干脆来个四次见真章而前进──但因为先前接连出手,使得她无法将体重压在剑上,只有稍微刮过对方的衣服,无疾而终。
幽鬼感到对方的动静远去。
她的一连串攻击,都被对手化解了。
真会防守。幽鬼心想。在这么多场战斗的玩家之中,她无疑排第一。而且──即使幽鬼在那么近的距离中断攻击,她也没有任何反击动作。即使幽鬼视力无碍,想攻破这对手恐怕也不简单。
该怎么办呢。她想。
弹舌声和脚步声,在擂台中空响了几十秒。
看来是得多背点风险才行了──幽鬼下了这样的判断。
接着,她「放下了剑」。
闭目垂剑,以一点也不像是正在决斗的状态走向对手。
说穿了就是引诱她进攻。以解除防御的状态接近,等对方出剑。然后躲避,或是以不会留下后遗症的部位「硬接」──并像反击拳那样刺回去。就是这么简单的想法。
在众所周知的「防腐处理」庇荫下,玩家大部分的创伤能在游戏后完全治愈。只要避开要害,被刺中也没关系。要有切肉断骨的决心。或是像尸狼那时那样,以抓剑的方式来防御。在缺乏视力的状况下并不容易,但试试看也无妨。
──我就先给你打,来啊。
(42/48)
幽鬼的接近使玉藻眉头一皱。
意图很明显。刻意卸下戒备引诱攻击,想靠反击定胜负是吧。因为玉藻不攻击,才用这种招式。
以幽鬼来说,在那种状况下遭遇剑击也可能来得及应对。因为她感应杀气的能力异于常人。说不定可以早一刻察觉玉藻的动作,躲开或像第九战那样抓剑。
玉藻姑且先以后退应付。
与幽鬼保持一定距离,思索真正有效的手段──现在要以不着她的道为第一优先。游戏并没有规定对手露出肚子就一定要攻击。因此玉藻要继续后退下去,与幽鬼保持距离。由于擂台范围有限,后退中需要稍微偏移──这点小小的留心,就能斥绝幽鬼的挑衅。这也是一招。
老实说,玉藻还想再多观察一阵子,要确定回声定位能替幽鬼弥补多少视觉。可是拖得太久,可能会被幽鬼「注意到」──
「…………」
那好吧。玉藻心想。
就顺你的意,由我先出击。
但不会完全照她的剧本走,打王牌的时候到了──玉藻这么想着,停下脚步。
幽鬼没停。于是,两人间距当然快速缩短。玉藻吐舌湿润口腔,等待时机。当她踏在剑能刺得中又不会太近的位置,脚步声结束,弹舌声也结束的那一刻──
玉藻放开喉胧,以再怎么样都不会没听见的音量说:
「好久不见了,幽鬼姊。」
(43/48)
下个瞬间。
幽鬼一脸错愕地睁开了眼。
受伤已久的右眼和刚受伤的左眼,都望向玉藻。
但两只眼睛都没映出玉藻的身影。没错──她「看不见」,「幽鬼没发觉对手就是玉藻」。既然看不见,这也是理所当然。只要不像这样出声音,就无从得知。
不用说,玉藻知道幽鬼不会因为对上徒弟就手下留情。所以她才「留到这一刻」。不会手下留情,不代表没有反应,不至于连惊讶都不会。不至于连一瞬的破绽也没有。
对玉藻来说,那段停滞就价值连城了。
在那当中,她的剑刺中了幽鬼右胸,穿了过去。
(44/48)
「唔……!」
接收痛觉讯号的同时,幽鬼伸出了手。
但扑了个空。
不是没中──是剑已经脱离右手。右胸痛得她「一时握不住」剑了。为没有即时认知到这件事而后悔时,剑摔在地上的声音已经传进幽鬼耳里。
幽鬼蹲下就想捡。
脑袋却被踹了一脚。
当然是对手踹的。幽鬼被踹得四脚朝天,别说捡了,还离得更远。糟糕──幽鬼这么想着迅速起身,弹了一次舌。
回声侦测到了对手──玉藻的身影。距离略远,剑刺不到,两手还各持一剑。剑被她抢走了。
惨了。反应慢了。没想到会和玉藻在这种场面重逢,拖迟了判断,没完全躲开。幸亏有躲开要害,可是失去了剑。说来惭愧,真的完全没想到。注意力都放在弥补视觉,还以为只会有那方面的问题。
尚未脱离混乱的幽鬼,听见脚步声。
玉藻来了。幽鬼站起来,开始逃跑。
边逃边想──可恶,怎么办?没有视觉,也没有武器,肉体又称不上万全。擂台并不大,无处躲逃,就算有也不能怎么样。这场决斗是非赢不可,只有杀死玉藻才是唯一的生存手段。
非拼不可了。即使状况这么恶劣。
幽鬼回过头。
转向玉藻。非拼不可。在这种状况下。得设法挡下玉藻的剑,抢过来反击。记忆中的她善于防守,但拙于攻击。即使她现在十分谨慎,攻击也应该仍是她正在研究的课题。应该赢得了她。不,是非赢不可。
玉藻逼来了。她的攻击逼来了。
刹那间,深藏幽鬼脑中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令人怀念,与玉藻的记忆。
用剑打过几十场模拟战的记忆。
在记忆中玉藻八成会挺剑刺来的路线上──
幽鬼她,摆出了双手。
(45/48)
出手攻击的刹那。
深藏脑中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令人怀念,与幽鬼的记忆。用剑打模拟战的记忆。打了几十场也没赢过。无论从哪个角度进攻,她都能像神一样看穿攻击,并予以反击。
她说,她自然而然能预判玉藻的行动。
那这次也应该一样才对。
「即使看不见,也能预判」。这样会被她挡下──玉藻在因脑内分泌而变得缓慢的时间中这么想。还不用命令身体行动,她背上就突然有大象压过来似的,没多想就已经压低姿势了。玉藻的潜意识──为玩家生活特别调整过的潜意识,接管了她的动作。如此,玉藻受到剑的牵引般,极其自然地,且强而有力地,将双手的剑刺向比前一瞬略低的位置。
接着。
玉藻和幽鬼很快就得知了第一回合的结果。
左手的剑。
被幽鬼挡下了。刺穿了她企图抵挡的手掌,还刺进了左肩,但远不算致命伤。
右手的剑。
也刺穿了幽鬼。她想用右手抓剑──但大概是握力减弱了吧──剑势没有停下,刺进她的腹部,直达另一侧。
玉藻见到幽鬼双腿晃了一下。
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赢了。
因为幽鬼──那紊乱的浏海底下──有道上扬的唇。
(46/48)
──哎呀,搞砸了。幽鬼心想。
她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能无伤挺过这一击,但还是搞砸了。被刺这么多洞,肯定是不能完全治好。说不定会需要像师父或永世那样,连体内都要动手脚。当前的问题,是伤害颇重。左右手都握不紧了,腹部也使不上力,整个就是满目疮痍。
然而──命却是保住了。
幽鬼冷笑起来。
将入侵她体内的两把剑,拉了过来。
借此将玉藻拉近,同时头往后一倒再猛力向前,狠狠赏她一记头槌。有玉藻缩身的感觉,于是幽鬼再补一击。捶中第三次的同时,玉藻双手一松而放开了剑,两把都被幽鬼丢到后面去了。接着幽鬼冲撞上去,将玉藻压在地上。
到这阶段,她开始受到玉藻的反击。
右颊一阵冲击。应该是被她甩了一巴掌。幽鬼无惧于此,用右手──握不了拳──所以是用掌骨去砸的方式殴打玉藻。
接下来的发展,与所有观看直播的人想像中一样。就是一揍再揍一揍再揍,一点美感都没有,不是剑士该有的决斗方式。在连续殴击中,幽鬼收到扎实的手感。终于到了,爬到这一步了。到了这里,没人知道情况会怎么演变了。幽鬼骑在玉藻身上,可谓是有利。而幽鬼也如夸耀胜利般,高高举起了右手──
但是。
那只手,却突然觉得好重。
还以为是身体出状况了。
这也难怪,身上被刺了那么多洞。会是右手神经有哪里异常了吗──
不,不是这样。幽鬼订正想法。即使手握不实,神经仍在运作,只是「觉得」沉重而已。
不是物理的问题,是心理的问题。
没错。想来也是当然。自己现在是跟谁战斗?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忘,是玉藻啊。曾是她徒弟的人啊。这样暴揍一顿,眼看就要杀了她,心里没想法才怪。
对她,有感情了。
心里好像不想杀死她。
心里好像不希望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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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想起了两个月前的事。
与玉藻离别的事。说什么必须专注在自己的问题上──为了玉藻好等借口,都记得很清楚。玉藻大概是接受了,那也在表面上骗过了自己。可是内心深处,她却依然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什么,问题的核心究竟在哪里。
她害怕玉藻死去。
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她和过去白士所说的一样──怀起了责任感。要是玉藻在游戏中死亡,师父幽鬼就得负上部分责任。她不想面对这种状况,不希望玉藻死。会死的话,不如「眼不见为净」。希望她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希望她不要污染自己的精神卫生──即使没说出口,幽鬼也无法否定自己有这种想法。
师父曾经的话语,在脑中响起。
──就认真跟她交流交流吧,那会是一次很好的经验。
所以事情就是──没有听从师谆导致的恶果吧。太不不够认真,没有照顾到最后。途中生厌,败给诱惑,当麻烦甩了。而且还抹了一大把好听的借口。
幽鬼心想,说不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那劣根性惹的祸。
被玉藻踹中腹部的痛,将她拉回现实。
糟糕。抱着这种心态,能赢的都赢不了了。幽鬼一边抵挡玉藻的攻击,一边试图冷静,想专注在眼前的决斗上。
但该要冷静的心,却一下子又热了起来。王八蛋。她暗自咒骂。是怎样,突然认真什么东西。该杀就是得杀,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平常的原则到哪去了?不是该给你力量的吗?要是连自己是玩家都忘了,那你这个人还有什么价值?是吧?不会不懂吧?──懂的话就快动手!
幽鬼尝到了自己「被撕成两半」的感觉。
任谁都有这种经验吧,被强迫做根本不想做的事,就会有这种感觉。而发生在幽鬼身上的这一次无比强烈,每个脑细胞都灌了明胶一样肿胀,无法正常思考。或许可说是半疯狂状态。
然而在这种场面,那却帮上了忙。
幽鬼用淤滞不通,化为钝器的脑袋再一次撞击玉藻的头。
且任凭双手一挥再挥,疯狂殴打。她已经不弹舌了,全靠手感和动静。这样就够了。全身到处都有故障,揍得不是很俐落。不知情的人见了,多半会以为是黑猩猩在打架,或是幼儿在哭闹吧。但幽鬼不觉得丢人,她现在没有理性想那些事。
玉藻不再反击了。可能是最起初的头槌或哪次后续攻击重伤了她。所以幽鬼所受的痛,纯粹是殴打震动到全身创伤引起的。这让她渐渐搞不清楚这是在殴打敌人还是殴打自己了。感觉两者都一样。缺乏主词的语句,在稍微恢复点功能的脑袋里盘旋起来。去死。给我消失。世界第一无聊的人。不要再跟别人有牵扯了。去死。快死一死!
骂腻了以后,玉藻也没了动静。
幽鬼骑在她身上不停喘息。
往前看去,什么也看不见,但幽鬼很清楚玉藻仍在那里。魂还在,还没死,只是昏厥。表示有令人想拒绝的事情在等着幽鬼。
下这个决心,应该没用到十秒吧。
她站了起来,四处摸索。弹响因喘气而发干的舌头听回声,找出剑并捡起来,回到原位,将剑抵在昏厥的玉藻胸口。
然后,深深刺下去。
深深刺下去。
深深刺下去。
深深刺下去。
之后的事,记不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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