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丝的敲门声无论何时都是种温柔的声响。
是因为她手的肌肤很柔软吗?还是因为手指的骨头很纤细呢?无论是多么用力的敲门声,我都不会觉得那声音显得粗暴。毕竟是平常抚摸我的温柔玉手在敲门。如果要用拟声词形容,当然不至于太用力吧。
咚咚、叩叩──清澈透明的声响听起来是如此优美悦耳。
「是空房呢。看来没有任何人在。」
洁丝将耳朵贴到刚才敲的门上,这么告诉我。
「说得也是……应该也不是这里吧。」
「我稍微撬开看看喔。」
我才心想洁丝怎么突然做出这种危险的宣言,只见她立刻将门炸开了。不是说声用力可以形容的轰隆巨响激烈地撼动鼓膜。
粉尘平息下来后,可以看见原本有一扇门的地方开了个大洞。
「总觉得这好像不是稍微的程度呢。」
我们跨过原本是门的碎片进入房间。
那是打通构成山脉的岩石建造而成,在王都很常见的建筑物。内部装潢只见白色的岩石表面裸露出来,十分单调乏味,且整理得相当干净。
乍看之下没有摆放任何引人注目的东西,只有放置着几张木制的朴素桌椅而已。就我们掌握到的情报来看,这里应该是跟耶稣玛管理相关的办公室,但实在难以想像现在有人会在这种房间进行事务作业。
洁丝一边探索着房间里是否至少有残留的文件,同时叹了口气。
「感觉不会有什么线索呢……看起来像是刻意整理过的。」
我用猪的视角寻找地板上是否有掉落的东西。不过就如同洁丝说的,彷佛有人企图湮灭证据一般,连一张写着备忘录的纸屑都没看到。
有某人把这个房间里可以成为证据的东西收拾掉了……
「修拉维斯即位后,果然迁都了啊。」
为了以防万一,我在房间嗅了一圈,但也没发现最近有人在房里走动的气味。
「毕竟是那家伙嘛。一定建构了连一只蚂蚁都钻不进去的安全系统吧。」
「嗯。」
我们一早就不吃不喝持续进行的搜索,在没有任何进展的状况下来到傍晚时分。也差不多到了肚子开始饥饿,累积不少疲劳,专注力逐渐散漫的时候了。
洁丝看似不满地发出低吟,坐到附近的椅子上。她反常地大大叹了口气。
「要怎么办?差不多该收工了吗?」
洁丝近乎反射地摇了摇头,否决我的提议。
「要是没有任何发现,就太对不起诺特先生他们了。」
「可是就算照这样继续搜索下去,感觉也不会有成果不是吗?」
「这……是没错啦……」
洁丝的手用力握紧小张的羊皮纸。那是今天早上由解放军的苍鹰送来的信。诺特的笔迹在信上写了令人绝望的消息。
让人不愿相信,最糟糕的发展。
奴莉丝被绑架了。她应该在王都内的某处,能请你们帮忙找人吗──信上写着这样的内容,文字简洁且平淡,就像那家伙平常的作风。
彷佛要划破纸张一般的强烈笔压,表现出诺特身上燃烧的冰冷愤怒。
原本完全丧失了明确目标的我们,二话不说接下诺特的委托。因为要收容前耶稣玛,我们认为跟管理耶稣玛相关的地方应该很可疑。试着先多方调查再进行探索,但有趣的是居然找不到任何线索。
我们完全被排除在外。国王修拉维斯澈底把我们蒙在鼓里。
咕噜噜噜──传来了肚子叫的声音。我扪猪胃自问,但那似乎不是从我的肚子发出的叫声。
「洁丝,你肚子饿了嘛。」
听到我指出事实,洁丝立刻涨红了脸。从她的手贴在腹部上这点来看,似乎可以判断刚才是洁丝的肚子在叫没错。
「对……对不起,发出了丢脸的声音……但不要紧的,我并没有很饿。」
「肚子叫是内脏发出的警讯。空腹时没装任何东西的胃收缩起来,空气被送到肠子时,肚子就会发出叫声。无论洁丝怎么主张自己不要紧,你的内脏都在试图迎接食物到来喔。」
「是这样的吗……身体很诚实呢。」
的确是那样没错,但总觉得听起来像是其他意思。
我不禁反省自己的内心肮脏到无药可救这点。
「我们差不多该吃晚餐了吧。而且有句话说饿着肚子是取不了首级的对吧。」
「有这句话吗?」
好像没有。看来这似乎是那个战国混帐老爹的创作。
「哎,算啦,老实说我肚子也饿了。我们再怎么着急,也没办法立刻找到奴莉丝。今天就先收工吧。」
「……我明白了。我们去吃晚餐吧。」
我们决定尊重诚实的身体,暂且回到王宫。
「希望奴莉丝小姐还有艾莎莉丝小姐……都能平安无事。」
洁丝在回程的路上如此低喃。
「是啊……」
艾莎莉丝是之前跟瑟蕾丝踏上逃亡之旅时,帮忙包庇我们的少女。她也被为了追捕我们而现身的王朝军给强制带走了。
「哎,修拉维斯也不至于虐杀没必要杀害的女孩们吧。反倒该说他是为了不用杀掉她们,才带走那些本来是耶稣玛的女孩吧?」
「说得也是呢……如果能知道她们活得好好的,至少可以向解放军的成员和路西耶城的古兰先生报告现况……」
但我们却连这点也办不到。
结果从席特切腹那天起,我们一次也没能见到修拉维斯。
那家伙又再次窝到墙壁的另一头了。我们只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修拉维斯先生要做这么过分的事情呢?」
洁丝这么感叹道。
「偏偏是连奴莉丝小姐都带走……奴莉丝小姐在王朝被暗中活跃的术师占据时,曾经用立斯塔帮修拉维斯先生治疗了好几次喔。明明如此,他为什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呢?」
我一边踢躂踢躂地走着,一边思考起来。
「这姑且也算是一个标准答案吧。」
「标准答案……是吗?」
洁丝看来无法信服的样子。
「没错。为了防止暗黑时代再度降临,还有出现像暗中活跃的术师那种危险分子,必须将魔法使从梅斯特利亚一扫而空。这是历史的教训。试图把所有魔法使都关在王都里面进行管理,是一种明确的解法。」
「可是,就凭这种做法,无法获得大家的理解。」
洁丝看向傍晚的天空。
「……诺特先生一定也非常生气。」
「肯定会勃然大怒吧。他下次跟修拉维斯面对面的时候,免不了会打一架吧。」
我这么说道后,不禁心想如果打一架能了事就好了。
照这样下去,他们即将面临认真的互相厮杀。
虽然前提是假如两人有机会面对面的话。
「那家伙在想要取瑟蕾丝的性命时,就有点不太对劲了。我也不懂他为何这么坚持不肯见我们。他到底是怎么了呢?」
洁丝一边仔细思考,同时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像在分析似的挤出话语。
「……说不定是魔法对精神造成了负面影响。」
「怎么,有可能会发生那种状况吗?」
「对。关于让魔力成长的方法,修拉维斯先生有一次也曾提到过不是吗?想让自己变强的愿望强化了魔法,那样的魔法会增强愿望。因为愿望增强,魔法也变得更加强力──他说他是这么锻炼自己的。」
听洁丝说到这边,我才总算回想起来。
「的确,他即位那天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啊。在发生十字处刑人事件前。」
「是的。换句话说,这也能够理解成他用魔法在操控自己的精神。」
原来如此。那时只觉得是一种正向回馈而感到佩服,但其实也能当成是波及到精神层面的魔法失控。
「嗯──你那么说也有一番道理,但如果是那样,也有很奇妙的地方啊。」
「奇妙的地方吗?」
「就洁丝的论点来看,简单来说就是魔法对精神造成负面影响,让修拉维斯发狂对吧。但要说他发狂,你不觉得他的行为好像都很合理吗?」
洁丝疑惑地歪头。她怎么想都不觉得合理吧。
「就某种层面上来说是合理的。你先仔细想想,要是他不够冷静,根本不可能指挥把前耶稣玛回收到一个不剩的作战。而且他在王都里还维持着不容一只蚂蚁钻进去的防护罩,将我们排除在外。」
「他的确无懈可击。」
「对吧。虽然是恶政,但可以认为他确实尽到身为国王的职责。那家伙应该残留着合乎逻辑的思考。」
「若是这样……感觉有些异常呢。」
没错。修拉维斯的行动很异常。
甚至让人觉得我们是否看漏了什么重要的点。
「我不认为能够合理思考事情的那家伙无法预测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结果。他应该也很清楚倘若持续这种统治,民怨会日渐高涨。那家伙今后究竟打算怎么延续王政呢?」
洁丝用阴暗的声音回答我的疑问。
「历代国王们都是以压倒性的魔力为武器……用力量压制民众。」
「结果修拉维斯也会选择踏上那条路吗?」
「虽然我不太希望他选择那条路就是了。」
洁丝没有再说下去。
我一边前进,同时把自己当成修拉维斯,再一次回溯思考。
倘若放任魔法使不管,迟早会陷入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们互相争斗的战乱时代。为了避免那种状况发生,必须管理梅斯特利亚境内的前耶稣玛少女们。只不过倘若进行管理,就变成是重演耶稣玛制度。无法避免民众的反弹,和平又会再次远离,没办法两全其美。
干脆把本来是耶稣玛的少女们都收容到王都里面──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想法。但就结果来说,这么做与拥有强烈影响力的解放军为敌了。
那么,跟解放军进行协议就好了吗?也不是那么回事吧。倘若同意解放军的要求,就等于是要放任魔法使不管。
于是问题又回到起点。走投无路。
身陷这种绝望的状况,修拉维斯究竟在墙壁的另一头思考些什么呢?
真希望他至少能告诉我这个答案。
我们生活的王宫位于离王都最上层相当近的地方。那是只有王族与一部分人类才被允许进入的巨大宫殿。宫殿大部分都被修拉维斯所制造的厚重砖墙给覆盖住。洁丝的寝室就位于那道砖墙的外侧。
我不介意你以王族的身分在王宫生活,但不准进入我所在的区域──这是修拉维斯发出的明确讯息。
我们一边侧目看着那卡进美丽的建筑物,糟蹋了景观的墙壁,一边进入王宫。通往修拉维斯的寝室和办公室的走廊,也被无法破坏的砖墙堵住,不留一丝缝隙。就算要茧居在里面,我想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们回到洁丝的寝室,带着藤蔓编织而成的野餐篮出门。
一方面也是因为王宫的食品库不会再追加新的生鲜食品,我们最近才会在王都内买东西,然后找个景色不错的地方吃晚餐。
这是每天都彷佛要被无力感压垮的生活中的小小乐趣。
「这么说来,昨晚兼人又在梦里跟我说了些事情。」
我一边沿着从王宫延伸出去的宽广楼梯往下走向街上,同时这么开口向洁丝说道。
「…………是。」
已经日落了。会等经过一段时间才开口,就表示内容有些难以启齿。洁丝似乎也从我的声音察觉到这点了。
随着太阳西落,天空逐渐变暗,城市沉入黑暗之中。
「洁丝,你之前不是玩过触手PLAY吗?」
「没那回事吧……」
「你想想,之前不是发生过像是章鱼脚的东西从河川里冒出来,你跟瑟蕾丝被那东西缠住,反倒让人觉得彷佛艺术品的状况吗?」
那幅美丽的光景至今仍烙印在我眼底。
「……您是说席特先生在赫尔戴救了我们时的事情吧。」
「没错。之后我还狂舔洁丝的脸对吧。」
「您狂舔过我的脸吗……?」
「洁丝你不记得吗?我们按照锁炼之歌跟约书一起沿着河川逆流而上时,在河滩的湿地被巨大山椒鱼袭击了对吧。就是那个以泥巴构成的家伙。」
「如果是那件事,我有印象。」
虽然我为了避免话题变得阴暗,刻意选择比较滑稽的说法,但洁丝似乎也大概察觉到我想说的事情了,她的声音又变得低沉郁闷了起来。
「这是超越临界(Spellclicca)的负面影响。那种本来只存在于深世界的怪物,好像还是会频繁地出现,为非作歹。」
「为非作歹」已经算是比较委婉的描述了。
毕竟洁丝是魔法使,约书和席特则是龙族,所以才有办法对付那种怪物。但在梅斯特利亚生活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普通人,不是魔法使,也不是龙族。跟诺特一起行动好像会忘记这件事,但一般人是没那么强大的。
梅斯特利亚的民众没办法对付那种怪物。
「诺特他们现在人在东边。但根据兼人所说,奴莉丝是在位于西边,一个叫麦兹的城市被绑架的。至于奴莉丝为什么要专程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听说是因为有许多解放军的成员在麦兹身负重伤。」
「也就是说他们遭到怪物袭击了吗?」
「没错。城市好像有一半的区域都陷入火海。虽然奴莉丝很拼命地帮忙治疗,但听说还是有人回天乏术。这也是因为超越临界至今尚未平息的缘故。虽说不能怪罪修拉维斯,但解放军的不满已濒临爆发边缘。」
「……原来是这样吗?」
「对。」
洁丝动作僵硬地将脸撇向一旁。我们的对话在这边中断了。
──舍弃虚伪的肉体 清算汝等之罪行
我想起泉水染成一片漆黑点缀出来的话语。
在那之后我一直受到罪恶感苛责,洁丝一定也跟我一样。
我利用世界的Bug获得了肉体。这副肉体正是阻碍因超越临界而扭曲的世界恢复正常的最后一片拼图。
因为我存在,导致有人死亡。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洁丝跟我一开始都设法寻找其他途径,摸索了各种方法。
但我们毫无头绪。即使像要翻遍整座图书馆一般拼命寻找,也没发现比较有价值的情报。
我们完全陷入了死胡同。
然后我们选择了总之先没出息地维持现况。
我们就这样在沉重的沉默中顺势走下阶梯。
自从进入三月后,春风开始会在凉意中交织着些许温暖。今天可以看到无云的西边天空,因此我们的双脚很自然地走向西侧。
我们在面包店买了硬的黑面包,在乳制品店买了奶油与起司,在肉店买了几种火腿,然后绕到蔬果店采购了蔬菜和水果。
我们在附近发现一个小广场,决定在那里吃晚餐。广场在复杂的小路前方,一定不会有其他人来吧。浅绿色新芽从一直被放置,无人割除的各处草丛中探出头来。这是春天的预兆。
夕阳准备落下的西边天空是炫目的红色。
「天气变暖了呢。」
洁丝一边坐在水已经干涸的喷水池边缘,一边这么说道。
「是啊。」
我在洁丝的身旁坐下。转头看向后方,只见有雕刻装饰的墙面上映照出我们的影子。在光是轮廓都美得像幅画的少女一旁,有个彷佛货物的圆形剪影。
我竖起耳朵,于是货物的影子也长出了耳朵。
彷佛在观赏皮影戏一般,可以看到洁丝从野餐篮里拿出食物。首先登场的是为了我购买的蔬菜类。接着出现的细长剪影让我担心地转头看向洁丝那边。
「你今天也要喝吗?」
「有什么关系呢。感觉很好喝喔。」
她接着拿出的是透明玻璃杯。洁丝拿起已经摆出来的瓶子,用魔法噗通一声拔掉软木塞,然后顺势将深红色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倒入玻璃杯。像是葡萄干的甘甜香味随着轻飘飘的酒精蒸气飘散过来。
「有一种像是点心的气味啊。」
「对。听说这是用葡萄干制成的葡萄酒。」
洁丝一边这么说明,同时像是在窥探烧瓶一般将葡萄酒对着夕阳,然后嗅了嗅气味。她总算喝下一口后,呼地一声深深吐了口气。
「味道怎么样?」
「甜甜的,很好喝喔。听说他们会把葡萄晾在稻草上仔细晒干,去除相当多的水分,让甜味变得更强烈。」
「原来如此啊。」
「因为糖分变多,所以酒气的比例也跟着变高。」
洁丝这么向我说明,她的语调跟讲解燃烧魔法的燃料时一模一样。
酒类是透过酵母分解糖来制造出酒精的。原料的糖分变高的话,就表示酒精浓度也会跟着变高吧。
「你还年轻,可别酗酒啊。」
「那我喝一瓶就好。」
酒瓶的尺寸跟日本贩售的酒类相差不大,看起来至少有七百毫升。我没喝过酒,所以不清楚详情,但一个人一晚就喝光一瓶葡萄酒,按常理来想感觉实在是太多了。
「一瓶实在太过火了。再说它的酒精浓度也比一般葡萄酒高吧?」
「因为我明天想喝喝看不同种类的酒。」
「是吗……我是不会阻止你啦。」
洁丝很快地喝光第一杯,开始倒起第二杯酒。
虽然她好像主张这是「对各式各样的酒类很感兴趣,所以想透过喝酒来拓展知识」,但要喝很多种类的酒,就表示会喝下大量的酒。我真担心洁丝的肝脏。
「不要紧的。强力的魔法使在新陈代谢上也是相对活跃。」
是开始醉了吗?稍微找回了笑容的洁丝这么向我搭话。
「刚才那些话是我的内心独白耶。」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血统,洁丝的确不管喝多少,都丝毫不见会醉倒的样子。她的酒量应该很好吧。不过她一喝酒,声音就会变得有点像是在撒娇,那样绝对会让男人产生误解。可以的话,希望她不要跟其他男人一起喝酒。
实际上,洁丝的确有前科。她第一次喝啤酒的时候,差点不小心诱惑了某个型男。幸好他当时还是个混帐处男所以才没事,但……
「我不会跟其他人做这种事。」
洁丝还是一样看透我的内心独白,噘起嘴唇这么说道。
「我并不是不准你跟其他人喝酒。」
我只是在内心希望你不要跟别人喝酒。
「既然猪先生这么觉得,我就不会跟其他人喝酒喔。」
洁丝这么说道后,像是突然想到似的面向这边。
「对了。既然这样,请猪先生陪我一起喝。」
听到她突然这么说,我卡滋卡滋地咬碎了塞满嘴里的根菜。
「……不了,我不能喝酒。」
「为什么这么说呢?很好喝喔。这瓶葡萄酒跟生火腿也很搭。」
「顺便说一下,我因为宗教上的理由,也不能吃生火腿喔。」
因为我要是吃了猪肉,就变成同类相食了嘛。
「那么,只喝葡萄酒也行。」
「这不是嗜好的问题。假如我的体质不能喝酒,该怎么办啊。」
我才十九岁,根本没喝过酒。更令人不安的是现在的我并非人类型态(Original Forum),而是猪型态(Another Forum)这点。这本来就不是人类的身体,会让人担心随便喝酒真的没问题吗?
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在清纯无瑕的金发美少女面前出丑。
「说不定喝了之后会发现其实没事喔。」
洁丝依旧不肯罢休。我补强自己的论点。
「追根究柢来说,人类以外的动物未必能喝酒喔。」
「是这样的吗?」
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吗?洁丝将身体稍微倾向了这边。
「关于酒类里含有的酒精──在梅斯特利亚叫做酒气,有一种说法是人类的祖先停止在树上生活时,才获得了可以有效率地分解酒气的能力。」
「哦哦。」
我以前曾向洁丝说过关于进化论的事情。人类遥远的祖先是猴子,而且再往前回溯的话,是类似松鼠的哺乳类。倘若回溯到更早之前,甚至是在海中漂流的微生物──这个话题勾起了洁丝的兴趣。
「原本在树上生活的猴子们偏好吃水果。它们下到地面后开始捡拾掉落的水果,掉落的水果跟葡萄酒一样自然发酵,变成天然的水果酒。于是天生酒量就比较好的个体变得有利,会留下许多子孙。那样的体质就这么传承给现代的人类──就是这样的说法。」
洁丝虽然点了点头,但无法信服。
「我明白人类酒量变好的理由了。可是猪先生也是在地上生活的喔。」
的确。这不算我不喝酒的理由。
「说不定是一开始就在地面生活的动物,不会特地去吃掉落后发酵的水果。人类的祖先一定是因为原本在树上生活,所以才──」
「我明白了。原来猪先生是不想跟我一起喝酒啊。」
洁丝重新坐好后,面向景色那头生起闷气了。
她居然会在我话说到一半时打断我,还真是稀奇。但仔细回想,我离题扯到灵长类的进化,开始说服她的谦让理组行为,明显地让只是想跟我一起享用相同美味的洁丝感到不快了。
理组人就是这样,才会没有异性缘。
「……抱歉,但人类跟猪是截然不同的生物啊。」
我近乎放弃的话语,让洁丝显而易见地垂下肩膀。
「明明我们说不定再也无法一起喝酒了……」
洁丝看来一点都不觉得好喝似的喝光了第二杯。
哦,真是的。
有一种彷佛猪心被揪紧的感觉。如果能跟洁丝一起快乐地喝酒,我也──我当然也想要试试看啊。
梅斯特利亚似乎没有规定满几岁才能喝酒的法律。如果我至少是人类模样的话,就不用纠结这么多了。不,搞不好我就连人类状态都有可能是不会喝酒的人……
哎,不过猪是杂食动物,只喝一点也有可能并无大碍,说不定酒量还比人类更好。凡事要试过才知道。
「……我知道了,就喝一口。我就喝一口看看吧。」
「可以吗?」
洁丝的眼神瞬间闪闪发亮起来。逐渐西沉的最后一抹阳光反射在洁丝的眼睛上,甚至传递到我的视网膜了。
「如果只是试试味道,哎,应该死不了吧。」
「您要喝一口对吧。」
洁丝毫不留情,将葡萄酒咕噜咕噜地倒入空的玻璃杯里,然后将杯子递到我面前。
「呃,太多了吧。」
「因为猪先生的嘴巴很大嘛。」
「这不是嘴巴容积的问题吧……」
「来,请用。」
洁丝不由分说便把玻璃杯凑近我的嘴唇。这几乎算是酒精骚扰了。不过,看到她好像很开心的表情,我实在不想扫她的兴。猪的嘴巴大,体重也相对的有一定分量,酒精应该也会在体内淡化才对。一定没问题吧……没问题的。
我张开嘴巴,于是洁丝立刻倾斜了玻璃杯。
有些黏滑的液体伴随着浓厚的香气包覆住猪舌。具备比气味更强烈的某种东西,彷佛有机溶剂一般的甘甜刺激麻痹我的鼻腔。让嘴里的黏膜紧紧收缩的是葡萄皮里含有的单宁吧。单宁会跟唾液里的蛋白质结合,阻碍其功能,这是植物的防御机制。就是这东西黏附在嘴里的各处,产生「干涩」的感觉。
葡萄酒在嘴里的期间,老实说我脑中几乎都是对于这种陌生感觉的惊讶,喝不太出味道。全部喝下肚子里后,才总算从鼻子里呼出令人感到舒爽的果实香气。可以理解这的确是葡萄干制成的酒。只要活用猪的嗅觉,甚至还能感受到酵母酝酿出来的无数成分复杂的香气,还有应该是用来制作酒桶的木材香气。
它的情报量远比葡萄汁要多太多了,这是大人的味道。
「味道怎么样呢?」
听到洁丝这么问,我暂时咀嚼着没有塞任何东西的嘴,思考起感想。
「很好喝呢。」
「真的吗?太好了。」
洁丝露出微笑,喝起第三杯。她看起来比刚才更津津有味似的喝着。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这样会跟猪间接接吻。
即使太阳已经下山,西边的天空仍然有一段时间十分明亮。晚霞逐渐消退后,没有路灯的广场开始变暗。洁丝用魔法变出光球,让光球摇来晃去地在我们周围飘浮。这是在呼应洁丝酒醉的程度吗?光球捉摸不定的动作比平常更加善变。洁丝也一脸开心似的摇头晃脑。
当天空完全变暗时,光球彷佛发情的萤火虫一般开始到处飞舞,看到飞舞的光球甚至还留下残影,我才总算察觉到异常变化。
「洁丝……你会不会喝太多了?」
「会吗?」
「光球在到处乱飞蛤。」
「它们没有在乱飞喔。」
「你没发现吗?它们都像热样──」
「我的魔法很正常。」
洁丝看来若无其事似的说道,她的身影反覆变大又缩小,彷佛波浪一般摇晃着。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喝醉啊。
在摇晃的不是洁丝,而是我的头和眼球。不只是平衡感,似乎就连猪舌也变得咬字不清。我不想被洁丝认为我喝醉了,便挺直背后的大里肌,在嘴里让猪舌进行暖身运动。
「看来梅斯特利亚的猪好像酒量不好蛤。」
暖身运动毫无作用,我还是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照理说很坚固的地面也像白令海的捕蟹船一样摇晃不已──不对,是我的身体擅自在摇晃。
洁丝看着我呵呵笑了。
「您真可爱呢。」
「我才不想被洁丝这么说。」
「您的意思是我比较可爱吗?」
「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平常要是说洁丝可爱,她明明会拼命否认,但洁丝似乎也喝醉了。她以似乎很高兴的动作伸手抚摸我。
轻飘飘地摇晃着的柔和世界。
我开始觉得这世上彷佛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事情。
「……真奇怪啊。」
我这么说并定睛注视,于是洁丝疑惑地微微歪头。
「什么奇怪呢?」
「洁丝的胸部看起来好大。」
「喂。」
洁丝用原本抚摸我的手对我的猪耳朵使出转转攻击。
虽然我不小心说了失礼的话,但洁丝只是像仓鼠一样鼓起脸颊,假装在生气的样子。
「您要是说这种话,以后睡觉时我就不用胸部推您喽。」
「原来那是你故意的吗?」
「没错。」
我还以为那是因为她睡相差。
她那么做对处男来说刺激过头了。我自豪的脑细胞恐怕会煮熟,因此我总是尽量比洁丝早入睡。
据说猪很贪睡,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我非常容易入睡。
「故意用胸部推人的行为太不检点了,最好别再那么做。」
洁丝停下抚摸我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对喜欢的人那么做,究竟哪里有错呢?」
我无话可回。
「抱歉,我没听清楚。」
「我最喜欢您。」
岂止是话语,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连思考跟感觉都全部丧失了。
「……你喝醉了才这么说的吧。」
「姆。我跟猪先生不同,才没有喝醉喔。」
洁丝哼了一声,将脸撇向一旁,拿起葡萄酒瓶。虽然她试图把酒倒入玻璃杯,但只剩几滴酒宛如红色的眼泪般垂落下来。
洁丝缓缓叹了口气。开始变冷的风轻轻吹拂,摇曳着她的金色秀发。是想要解酒吗?洁丝面向上风处,闭上双眼。
「这么一来,我想做的事情又有一件成真了。」
洁丝睁开双眼,看向我这边。
「只要一次就好,我一直很想跟您一起喝酒看看。」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很高兴。
洁丝的心情一定也跟我一样吧。
明明是在列举快乐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呢?不知为何感觉却像是在倒数计时一样。每当列举了一件事情,数字就会逐渐减少的感觉。
就彷佛一直殷切期盼的旅行,在不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时,转眼间就迈入尾声一般──就是那样的感觉。
回程好比地狱。
彷佛大脑的血管遭到拧转一般的头痛,以及宛如波浪一番反覆涌现的作呕感和心悸。
那是跟洁丝一起用餐时完全不同的感觉。与其说是飘浮感,反倒更像是不快感让我的全身变得沉重起来。酩酊大醉的影响依旧残留在体内,让我的脚不听使唤,使我视野扭曲。我摸不清距离感,好几次撞上了洁丝的脚。
我平常有一半时候是刻意凑近她脚边的,但我发誓这次绝对不是故意的。
──不行。
我不小心在内心独白暴露了不得了的秘密。不过洁丝似乎也是飘飘然的微醺,注意力变得散漫的样子。她好像没有察觉到我的思考,应该说她正抛下我不断往前进。就算我想追赶上去,脚也不听使唤。
「洁丝,你会不会走太快了?」
「是猪先生太慢了喔。」
「也就是说我明明是猪,却慢得像头牛吗?」
「您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呀。」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这么闲聊,同时通过位于金之圣堂前面的广场。那是祭祀着历代国王遗骸的神圣圣堂,以黑色与金色为基调的稳重石造建筑。
我在这间圣堂里从梅斯特利亚返回了日本。跟洁丝一起抵达王都的猪的身体,被当时的国王伊维斯用魔法杀掉了。
不知是受到什么诅咒,在那之后,这间圣堂就爆发了好几次战斗。
这里发生过激烈的兄弟打架,结果洁丝的父亲荷提斯丧命了。
荷提斯的哥哥,也就是国王马奎斯不仅被不死的魔法使占据身体,他的身体还在这里被他的儿子修拉维斯烧毁。
然后就在前几天,伊兹涅和约书的父亲席特在圣堂里切腹自尽了。
盼望和平,建立了崭新秩序的王朝之祖拜提丝──简直就像要让拜提丝见识历史一般,王朝的主要人物都在她眼前消逝了。
彷佛在讽刺她不管怎么做,纷争都不会消失。
就在我茫然地想着这些事情时。
我看见某个黑色且扁平的东西,在我眼前滑溜地横越过地面。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并非如此。只是因为那是我人生当中从未看过的某种东西,才无法顺利地辨认出来。我想不到比「黑色某物」更适切的形容。
那东西的大小跟人孔差不多,没有固定形状。它像在爬行一般移动,逐渐远离我。那看起来也像是从上方照射的人类影子,但在微弱的月光底下,要说是影子,那东西实在过于漆黑。追根究柢来说,这里根本没看到会留下影子的人类。我以视线追逐,但那个神秘的存在于靠近金之圣堂的正面入口时混入黑暗之中,看不见踪影了。
结果我还是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
「唉,洁丝,你有看到刚才那个吗?」
「……看到什么?」
她的内心独白天线似乎还是一样处于关闭的状态。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但有一瞬间我看到了黑色的东西。」
于是洁丝不知何故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将手扠在腰上。
「我不能穿黑色内裤吗?」
「…………我们的对话根本牛头不对马嘴啊。」
虽然她的发言好像让人有点在意,但我重新仔细说明情况。
「我刚才看到了像是黑影的东西。那黑影在动。它朝着金之圣堂移动,然后就看不见了。」
「会不会是因为您喝了酒,才看错了呢?」
有一番道理。
「但我很在意。那显然是个奇怪的东西,我想追上去看看。」
「我明白了。我们去看看吧。」
洁丝跟我一边用蹒跚的脚步探索着周围,同时来到了圣堂正面。结果没有在广场上找到黑色的某物。要说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是圣堂里面了吧。虽然醉鬼是否可以进入这种神圣场所是个问题,但洁丝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大门。
──什么也没有。
在瑟蕾丝与席特的事件时建造的厚重玻璃墙,依旧在圣堂里面挡住去路。宝座、棺材和祭坛都在墙壁对面沉入黑暗之中,我们不被允许进入那边。墙壁前方只有几何学图案的地板,四处都没看到我刚才看见的黑色物体。
「怎么样呢?」
「没有……果然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
是滑溜溜地行动的巨大平坦黑猫还是什么的吗?毕竟我的视野因为酒醉变得模糊不清,一定是我多心了吧。我重新打起精神离开了圣堂。
在返回王宫的途中,我开口询问一直在意得不得了的事情。
「……顺便问一下,洁丝,你真的穿着吗?」
「穿着什么?」
「那当然是……就是那个啊,黑色内裤。」
「嗯。我穿着。」
「真的?」
我实在难以置信。洁丝就应该搭配纯白不是吗?我根本无法想像她穿着黑色内裤。
「真的喔。如果您怀疑,亲眼确认一下如何呢?」
「确认?可是要怎么确认?」
我装傻地询问,于是洁丝稍微别过脸去。
「就……就像猪先生平常做的那样。」
「我平常做了什么啊?」
洁丝停下脚步。
「您……您不是经常在观察我的内裤吗!」
即使在昏暗的夜路上,也能看出洁丝涨红了脸。
「怎么,原来你希望我看你的内裤吗?你要我在这边偷窥你的裙底?」
「我并不是希望您看……」
是感到害羞吗?洁丝的反驳愈说愈小声。
「那我就不看了。因为我不是那种会故意偷窥别人裙底的变态嘛。你说你穿着黑色内裤也一定是骗我的吧。我就当作是那样了。」
「我没有骗人!我穿着喔!」
「那证明给我看啊。」
我跟洁丝面对面。我在脑海的某个角落思考,原来让喝醉的人对话,就会变成这样吗?
洁丝犹豫了一阵子后──将手缓缓伸向裙子下摆。
我不禁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猪喉软骨咕噜一声发出很大的声响。身体是诚实的。
「请……请您不要太期待喔……?」
「洁丝你愿意让我看内裤耶,我怎么可能不期待呢?」
我真心觉得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洁丝的手轻轻捏住裙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照理说明明和风吹动布料时能看见的东西几乎一样,却性感上几百倍。
纤细的手指有些迟疑地动着,微微拉起裙摆。
「……请看。」
(插图006)
这样不行──尽管我这么心想,还是在黑夜中定睛凝视,确认黑色的那东西。
「……真的耶。」
「您……您的感想是?」
「哎,怎么说呢,很适合你吧。」
洁丝依旧满脸通红地松开手,露出好像不太满意的表情俯视着我。
「只有这样吗?难得我特地秀给您看……」
「嗯~就算你这么说……」
要发表对衣服的感想,本来就很难选出适切的话语。就连像诺特那样的型男都无法顺利表达……不,用那家伙来举例并不恰当吗?
再说她要求的并非单纯对衣服的感想,而是对内裤的感想。
对于像我这样的处男来说,门槛实在是太高了。
「那么,您认为哪个部分很适合我呢?」
洁丝展开追击。是因为被迫做出羞耻行为的报复心态吗?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恼火。
「你居然要求我更具体地描述吗……」
这可是要说对内裤的感想喔?而且还是黑色的。黑色小裤裤啊。
如果是平常,我会敷衍了事。但我决定当作是酒后失言开始思考。
「怎么说呢,黑色看起来果然比较成熟啊。」
「谢谢您的赞美。除此之外呢?」
「……很色。」
「唔……!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问为什么……因为是黑色?」
「为什么黑色就会很色呢?」
「这问题还真困难啊。」
我思考起来。我不禁觉得这种时候如果有那只变态黑猪在就好了。不过为了回报鼓起勇气给我看内裤的洁丝,这时应该用我自己的话语来述说感想吧。
「首先有个前提,就是白色与黑色在颜色中也是相当特殊的存在。白色会反射所有可见光,黑色则是会吸收所有可见光。纯净的雪和干净的棉花是白色对吧。雪和棉花不太会吸收光线,而是透过漫反射将可见光反弹到四面八方。倘若有不纯物,不纯物就会吸收光线,无法变成白色。所以白色被认为是纯粹的颜色。于是跟白色正好相反的黑色就变成不纯的颜色。也就是说会吸收各种可见光的黑色是知晓这世上所有酸甜苦辣的颜色。所以才会很色──我是这么想的。」
「……是这样吗?谢谢您的解说。」
洁丝露出难以信服的表情迈出步伐,我跟了上去。
我好像惹她不开心了。我总算察觉到自己弄错了应该说的话。
「总之就是十分可爱,很适合你喔。」
虽然洁丝还是一样噘起了嘴唇,但我察觉到那已经从因为不满而噘嘴,转变成因为害羞而噘嘴了。
「因为洁丝你的存在本身就很可爱,所以不管穿什么都很可爱呢。」
「……就算您那样称赞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喔。」
应该是洁丝你要求我发表感想的吧……
不过,看到洁丝好像挺开心的样子,感觉也不坏。
「不,不会没有任何好处。这不是看到你害羞的笑容了吗?」
「我害羞的笑容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不,是无价之宝。」
「是无价之宝吗?」
「那当然。」
依旧麻木着中枢神经系统的乙醇让我多嘴起来。
「洁丝的笑容对我而言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只见洁丝加快步伐,变成背对着我。
「……听到您喝醉才这么说,我也不觉得有多开心。」
洁丝走在前头,面向前方这么说了。
「让我喝酒的不就是洁丝你吗?」
两个醉鬼不知不觉间抵达了寝室。
强烈的头痛到了隔天早上也还没消退。
这是我第一次宿醉。而且觉得呼吸异常困难──才这么心想,结果是洁丝紧抱着我,她用力到让我快要窒息了。
「你抱得这么紧,会让我呼吸困难耶……你是打算做叉烧肉吗?」
洁丝没有回应,似乎是还在睡。我在洁丝的手臂中驱使可动的部位,扭动身体。
洁丝看来很舒服似的闭着双眼安眠。她的睡衣凌乱不堪。
耳朵好痛。这并非惯用的形容,而是物理上的疼痛。以前也有过几次经验,是睡迷糊的洁丝企图吃我的猪耳朵吧。
「早上喽。」
「夜晚接下来才要开始喔……」
白光从窗帘缝隙间照射进来。外面好像是阴天,但太阳似乎已经升起好一段时间了。
我看向洁丝,她还是一样双眼紧闭地抱住我。
食欲旺盛、爱喝酒、睡相差。是像到谁呢?意外也有色色的一面。她之前说过强力的魔法使新陈代谢也相对活跃,那句话说不定也包含着那种意思。
这个少女真正的模样跟我一开始的印象相差很多。
但这正是她惹人怜爱的地方。
就在我从极近距离眺望着洁丝时,发现她的双眼下方有严重的黑眼圈。每晚都喝酒的话,睡眠品质也会跟着变糟吧。而且这当中恐怕还蕴含着比睡眠不足更深的含意。
我们迷失了目标。我们不知该前往何方,只是每天待在原地打转。
现实中的问题堆积如山。但不管面对哪个问题,结果都会遭到根本无能为力的无力感袭击。我们找不到线索可以解决超越临界的问题,对于被收容到王都的那些耶稣玛所在处也毫无头绪,也见不到修拉维斯。在重复着这样的行动时,面对现实的毅力以惊人的气势遭到逐渐削弱。
就这样继续过着逃避现实的生活也不坏。
但也并非好事。
就算什么都办不到,但一直什么都不做的话,人会停滞不前。倘若停下脚步放弃前进,会变得哪里都去不了。
如果哪里都不去,就无法改变恶劣的现况。
需要某些可以成为洁丝原动力的东西。某些可以推动洁丝前进的东西──
洁丝醒来后,也暂时躺在床上磨磨蹭蹭。等经过一段时间,让她足以准备好面对现实后,便抬起沉重的腰,像平常一样悠哉地换衣服。这段期间我会在床铺阴影处蜷缩成一团,以免窥见她换衣服的过程。
我在洁丝换好衣服时试着提议。
「唉,洁丝,我想调查一件事。」
「……什么事呢?」
「关于寻找奴莉丝的事情,应该不是能轻易解决的问题吧。所以我在想,至少今天上午的时间,就用来再稍微仔细调查一下我昨晚看见的黑影如何?」
这是我多方思考后做出的提议。
无论何时,只要出现谜题,洁丝都会兴致勃勃。她会说「我很好奇」或是「实在有意思」,试图跟我一起解谜。
谜题就是洁丝的原动力。
「那个黑影究竟是什么呢?倘若是我看错,又是什么原因呢?我们再去一次现场,一起解开这个谜题如何?我好奇到晚上都睡不着啊。」
「……您昨晚呼呼大睡耶。」
「我好奇到只有晚上睡得着啊。」
「这样子吗……」
洁丝本人并没有看到黑影,所以提不太起劲吧。不过她稍微思考一下后,露出笑容并点头同意了。
「我明白了。猪先生总会奉陪我任性的好奇心。今天就换我陪猪先生调查您好奇的事吧。」
「这样才对嘛。」
因此我们朝金之圣堂移动。
移动时我走在洁丝附近,察觉到有种非常荒谬的异样感。
得知那种异样感的真相后,我不禁狂冒冷汗。
我实在太过在意,对于黑影的疑问转眼间就被覆盖过去了。
「……唉,我在想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呢?」
洁丝用跟平常一样的态度看向我。不不不。
「……你该不会忘了穿什么吧?」
「您是指什么呢?」
洁丝像在恶作剧似的笑了笑。我战栗起来。
「你察觉到了吧。应该说你没察觉到就太奇怪了。」
「您不用话语明示的话,我是不会明白您在说什么的。」
「……就是『小』开头,『裤』结尾的东西。」
我以为都说到这边了,洁丝应该就会明白,但她依旧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请您好好地说出来。」
这是什么PLAY啊?是在回敬我昨晚那件事吗?
「我为人高尚,是不会把那种话说出口的。」
洁丝思考了一下后,竖起一根食指。
「您愿意说出来的话,我就给您摸摸喔。」
「小裤裤──!」
我立刻大喊。
「您说得很好呢。」
了不起、了不起──洁丝这么说着并伸手抚摸我。甚好,甚好。
……不,不是这样的吧。
「你为什么没穿啊。一般会忘记穿吗?」
「我是故意的。」
我哑口无言。我找不到该说的话,只用表情反问。
「所以说,我是故意没穿的。」
「不不不不不不。」
洁丝最近经常做出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像是毫不犹豫地爆破上锁的门,以及打算喝光所有放在储藏库里的酒。在这些事情当中,这次的行为更是特别夸张。
「你为什么故意没穿啊……」
「这是为了避免猪先生擅自偷看我的内裤。」
「原来如此!的确,只要没穿就看不见内裤啊!你突破盲点了。」
唉嘿──洁丝一脸自豪似的挺起胸膛。
「等等,这是玩笑话喔。不管怎么想,不穿内裤根本是本末倒置了吧。」
「无论是身体的哪个部分,我都不排斥被猪先生看到。」
「……说是这么说,但你觉得被我看到内裤很难为情不是吗?」
「自己选的内裤颜色被说很色的话,当然会感到难为情吧。」
我用宿醉的脑袋回想昨晚的事情。
虽然大概是因为彼此都喝醉了吧,但洁丝不知为何问我对内裤的感想,我也不知为何讲出了「很色呢」这种最差劲的感想。
「那是我不好。当时我也喝醉了,没顾虑到你的心情。我道歉就是了,不管什么颜色都好,总之你现在应该先穿上内裤。」
是哪里不满意呢?洁丝开口反驳。
「我的裙子并没有很短,就算底下没穿,也只有猪先生看得见喔。」
「我看得见这点就是问题所在啊……」
哎,也可以说不去看就行了。不知是否在赌气,洁丝甚至态度坚决地双手抱胸,我决定更进一步向她补充说明。
「我说啊,例如像在动画里面,可是从来没出现过女孩子明明没穿内裤,却什么也没发生的例子。」
「动画……?」
「如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剧本来看,会变成『所以她为什么没穿内裤啊』的状况吧。」
「剧本……」
「所以反过来想,洁丝你一直没穿内裤的话,那肯定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因此你不应该没穿内裤。」
如果之后不会回收这个伏笔,原本不该存在于那里的东西,就不能存在于那里。
同样的,如果之后不会回收这个伏笔,原本应该存在于那里的东西,就必须存在于那里。
立下的旗子总有一天会回收──反过来说,如果不想回收,就不能随便立旗。
「总之,你不穿内裤这件事只会立旗。你应该现在立刻就穿上内裤。」
是听不懂动画的譬喻,还是不喜欢我强硬的语调呢?洁丝坚持不肯退让。
「我才不管什么立旗。我决定了。我绝对不穿内裤!」
我们就像这样激烈地立旗,同时抵达了金之圣堂。
我们仔细地到处观察,但丝毫没有能获得成果的迹象。
因为有一道把圣堂分成两边的玻璃墙,我们到不了墙壁后面,所以没办法靠近宝座和历代国王的石棺。由于有日光照进来,情况比昨晚好一点。但就算这样,在我们能够调查到的地方,也没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
席特的血照理说应该飞溅到了玻璃墙上,但已经被擦拭得一干二净。几何学图案的地板理应也布满了大量血迹,但那些血迹也被澈底清理,甚至看不见一丝痕迹。神圣的场所里面没有醒目的脏污,干净到让人感到紧张。
「您有找到什么吗?」
「……不,没找到什么。你呢?」
「我这边也没看到什么疑似影子的东西……但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洁丝这么说着并把我叫到了墙边。黑色的石墙。沿着那道墙朝圣堂正面走过去的话,会撞上修拉维斯建造出来的玻璃墙。
玻璃墙的边缘垂直撞上石墙,这两道墙之间看起来像是连一根头发能穿过的缝隙都没有。
「就是这里。请您看最底下。」
洁丝在我身旁蹲下,指着石墙与玻璃墙相交的角落。
她的指尖比向地板。仔细一看,玻璃墙在地板的高度上开了个小洞。正好是蚂蚁能够通过的大小。就彷佛一条小隧道一般,漂亮地贯穿了厚重的玻璃墙。
「是洞……明明这么小一个洞,真亏你能注意到啊。」
「会在意小细节是我的坏习惯。」
唉嘿──这么挺起胸膛的洁丝看起来似乎比平常更有精神。
「您觉得这究竟是什么的洞呢?」
「既然是这个大小,应该是通风口之类的……?不过是为了什么才弄这个通风口呢……」
我暂时陷入思考,但还是不太明白。我更仔细地观察,于是发现了某件事。
「是我多心了吗?它周遭的玻璃看起来好像也比较黑啊。」
在几乎没有脏污的圣堂里面,只有洞的周遭像是沾到煤灰一样发黑。
我将鼻子凑近试着闻了闻,但并没有散发出什么气味。
「毕竟是角落,说不定只是累积了比较多污垢呢。」
「毕竟这种角落很难打扫嘛。」
尽管我们两人一起互相出主意,但对于这个小洞的用途还是找不到满意的解释。
「这么说来,洁丝你好像没办法破坏这道玻璃墙?」
「对,因为修拉维斯先生的抗性魔法十分强大……要试试看吗?」
我连忙制止试图在室内引起大爆炸的洁丝。
「不,没那个必要。我只是在想,如果这里开了个洞,会是谁弄出来的呢?有可能弄出这个洞的,应该就是打造了这道墙的修拉维斯,或是魔力能够凌驾修拉维斯的抗性魔法的人对吧?」
「可是,能够超越修拉维斯先生的抗性魔法的人……」
能够想到的人选,只有同样流着王家血统的洁丝。而且最近不知是否因为修拉维斯更加勤于训练,还经历了脱魔法(ecdyssa),就连洁丝的魔法都愈来愈难破坏修拉维斯创造出来的东西。拥有的魔力在修拉维斯之上的人们──王家的祖先们都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洁丝弄出来的,那这个神秘小洞应该就是修拉维斯自己开的洞吧。」
「应该是这样呢……」
真是个谜。为了不让任何碍事者侵入自己使用的空间,修拉维斯应该使出了各种手段。因此我们就连靠近他都没办法,也完全不晓得他把捉来的耶稣玛聚集在哪里。
由熟知王都构造的谨慎男人打造,照理说连一只蚂蚁都无法通过的铁壁。
明明如此,为何会在这种地方开了个能够让一只蚂蚁通过的小洞呢?
当然我跟洁丝都无法变身成液体,所以就算这里有个洞,我们依旧无计可施。实际上是个毫无意义的洞。
「算啦,就暂且先别管这个洞吧。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更有用的线索吧。」
「说得也是呢。」
我们重新开始搜索,但不出所料,之后便没有任何进展了。可以感受到因为发现小洞而稍微远离的无力感,又再次缓缓地靠近。
洁丝今晚又要喝酒了吗?
又要用酒醉来覆盖这种什么都办不到的难受现况吗?
能不能发生些什么更划时代的事情,让我们有个目标呢──
就在这样的愿望闪过脑海中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非常惊人的巨响。
「呀啊!」
洁丝发出可爱的叫声,缩起身体环顾周围。没有任何变化,但总觉得整间圣堂好像喀哒喀哒微微摇晃着。证据就是垂挂着的水晶吊灯反射的光芒正一闪一闪地晃动。
「地震吗?」
就在我这么说完的下个瞬间──伴随着超近距离的爆炸声响,视野便被尘埃覆盖了。
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不,如果不是洁丝立刻用魔法保护我,一定早就没命了吧。当我睁开眼睛时,已经被埋在瓦砾下面了。
看来金之圣堂似乎遭到破坏了。
虽然不会痛,但有一种被塞进狭窄洞穴的压迫感。除了瓦砾看不到任何东西。
「洁丝……你没事吧?」
一个就在附近的声音回应我的呼唤。
「嗯。猪先生您呢?」
「我没受伤……大概。」
眼前的巨大瓦砾轰隆轰隆地动了起来,可以看见洁丝被尘埃弄脏的手。
「你真是力大无穷耶。」
「因为我是魔法使。」
看到洁丝穿过细微的缝隙爬向这边的身影,让我暂且松了口气。虽然她全身沾满灰尘,但看来很有精神的样子。
……就在我这么心想的期间,也有惊人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断断续续的巨响与爆炸声响。我直觉地认为这并非地震。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尽快逃离这里吧。」
「嗯。」
洁丝来到我的眼前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的身体瞬间轻松起来。洁丝用魔法治愈了我。
「我现在就把瓦砾移开,请您不要乱动喔。」
洁丝在胸前紧紧握住双手。
响起了石材微弱的摩擦声响,接着视野猛然明亮起来。洁丝的魔法让原本埋住我们的瓦砾接连往上浮起,朝旁边移动。
金之圣堂的正面部分已经澈底崩塌了。讽刺的是修拉维斯建造的玻璃墙似乎阻挡了炮弹,墙壁的另一头看来并未受害。或许只有墙壁的另一头对建筑物本身也施加了防止侵入的防御魔法。
修拉维斯不想让我们进入墙壁对面的坚持保护了这神圣的领域。
「我们快点移动吧。」
我抬起身体看向洁丝。洁丝也站了起来──我才这么心想,但她的样子不太对劲。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呃……虽然挡住了瓦砾,但因为没站稳的关系,不小心扭到脚了……」
这才发现洁丝虽然靠左脚站着,但右脚只是无助地摆在地面上。
洁丝的魔法有个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即使能治愈他人,也无法治愈自己的身体。这边只能请她先忍耐了。
「你能走路吗?」
「嗯,努力一下应该可以。」
洁丝一边这么说,一边打算跨过瓦砾的高低差,但她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你这不是没办法走路吗?」
附近某处又发生爆炸,大片飞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扬起。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看来王都似乎遭到了炮击。
「真没办法,你坐到我身上吧。我们得尽快到安全的地方避难。」
「…………」
「怎么了?快点坐到我背上。」
我催促犹豫不决的洁丝。她为何感到迟疑呢?
洁丝不知为何,在这种状况下突然满脸通红。这时我总算领悟理由了。
洁丝没有穿内裤。
立下的旗子迟早会面临回收的命运。
「看吧──所以我就说嘛。你以后绝对不能再不穿内裤喽。快点穿上内裤吧。用魔法变出来就行了。」
我说出口后不禁感到后悔。我刚才的说法显然很糟糕。
洁丝依旧满脸通红地抿紧嘴唇。不妙。她这是在闹脾气了。
「不,不用了。我就这样坐到猪先生背上。」
「喂喂,你认真的吗?」
「我可是前所未有地认真!」
洁丝气呼呼地跨坐到我背上。幸运的是我背后的感触跟以前并没有相差多少。不,反倒应该说要是不一样,就伤脑筋了吧……
「……要出发喽。」
我只简短地这么说道,便跨越了瓦砾。虽然脚边的路况糟糕透顶,但四足步行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离开崩坏的圣堂后,我按照洁丝的指示飞奔过王都。目标是在王都的山里被挖出来的地下通道。移动时可以看见街上四处崩塌得相当严重。
「猪先生……」
听到洁丝这么呼唤,我战战兢兢地转头看向她。她动摇的声色让我有一瞬间以为发生了不可告人的情况,但看来并非如此。洁丝指着天空。
以阴天为背景,能看见一幕异样的光景。
好几颗黑色铁球彷佛是用图钉固定住一般,静止在空中。
接着在几秒后──所有铁球发出尖锐的声响划破空气,同时朝斜下方,也就是针之森那边飞过去了。隔了一会儿后,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我们从视野开阔的场所进行确认。针之森四处的树木缝隙间都冒出爆炎和黑烟。至于攻击王都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因为躲在森林里,我们看不出来。
「是修拉维斯先生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发生什么……」
「有炮击从针之森轰向了王都。我想一定是修拉维斯先生从某处应战,用魔法将炮弹反弹回去。」
我想起以前荷堤斯曾漂亮地把飞向船只的炮弹全部送回炮台的事情。那时因为已经预测到攻击,所以这边并未受害。但这次是突袭,因此第一波炮击才会让王都中弹吧。
目前是因为修拉维斯正在处理吗?王都没看到新的中弹灾情。针之森那边似乎也因为遭到反击,暂时中断了攻击的样子。
我看着被火焰与烟雾弄脏的深绿森林开始思考。
「只要前往东边,或许就不会遭到攻击啊。」
「……这是为什么?」
「前阵子诺特放火烧了针之森对吧。那时没烧到这边──也就是西边。但东边的森林被烧光了。那里没有能躲藏的地方,不适合发动攻击。」
「嗯……说得也是呢……」
我就这样让看来有些不安的洁丝坐在我背上,飞奔穿过王都的街道。我们经由地下通道,以王都的东边为目标。
「发动攻击的是谁啊?应该不是解放军成员吧……只不过现在还有其他反抗王朝的势力吗……」
我一边沿着由提灯照亮的蜿蜒洞窟前进,同时把话说出口,思考起来。
洁丝紧紧握住放在我背上的手。
「倘若不是王朝军造反,目前只有解放军成员能够有那样充分的准备吧。」
「可是啊……诺特他们会不先预告一声,就动用武力吗……?」
我这么说道后,不禁心想这也并非不可能。
他昨天早上才送来一封愤怒的信,告诉我们奴莉丝被绑架了不是吗?我非常能体会他无法原谅王朝背叛的心情。我也听兼人说过因为怪物出现,众人的不满濒临爆发边缘。但没想到居然会突然发动炮击……这是有胜算的计画吗?还是一种报复行为,为了表露出对王朝的反感呢?
但我还是不愿去想像是诺特他们指挥了这次攻击。我们也待在王都啊。实际上也在这次炮击中直接遭受攻击了。诺特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洁丝似乎暂时陷入了沉思,她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
是因为提灯的光芒吗?洁丝的表情看起来比平常更加阴暗。
「太奇怪了。」
她悄声抛出这么一句话。我谨慎询问。
「你是说解放军吗?」
「当然也包括那件事……但王都居然会遭到炮击,太奇怪了。」
「是……这样吗?」
洁丝在我背上深深点了点头。
「是的。王都被拜提丝大人的魔法稳固地守护着。追根究柢,从外面甚至应该看不见王都真正的模样。就算从底下发动炮击,炮弹也绝对不可能命中王都。」
原来如此。我好像的确听过那样的事情。
「那么,这表示解放军开发了甚至能打破防护罩的炮弹吗……?」
「假如是那样,只有一部分能够用魔法挡住就太奇怪了。」
的确。刚才炮弹在空中被挡住,还被打回反方向。如果是炮击方开发了打破防护罩的方法,炮弹应该会全部命中,不会变成那样才对。
「这是怎么回事啊?是守护王都的魔法突然消失了吗?」
「那怎么可能……我无法想像那种状况。」
疑问与困惑交杂在一起,把洁丝跟我的思考渐渐拉向不好的方向。
「冷静下来吧。总之我们得先尽快掌握现况。」
我们走出地下通道后,正好看见王宫图书馆就在附近。我们决定进入那里。以前几乎是每天造访的这个地方收藏着许多贵重的书籍,因此防御应该也很稳固才对。这里也不愁没东西调查,最重要的是有洁丝可以坐的椅子。
我推开沉重的门扉进到里头。洁丝从我的背上下来了。暂且可以放心了。
这时响起了有人从里面跑过来的声响。
居然在这间静谧的图书馆里奔跑,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定睛凝视昏暗的内部。想不到脚步声的真面目居然是高阶图书馆员比比丝。她让银色长发随风摆动,朝这边飞奔过来。
「哦,你平安无事呢。」
气喘吁吁的老妪看到洁丝,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停下脚步。然后她眺望着全身因为尘土变成灰色的我们。
「哎呀……」
比比丝从长袍的腰部部分拿出应该是用来清扫书架的鸡毛掸子。她用满是皱纹的手缓缓挥动鸡毛掸子,拍了拍洁丝和我的身体后,脏污便像魔法一般消失不见了。应该说就是魔法吧。
「你没受伤吧?……不,你的脚受伤了呢。」
洁丝的站立方式有些倾斜,是将重心放在左脚。比比丝似乎迅速地看穿了这点。她蹲下并轻轻碰触洁丝的右脚踝。
我没有漏看洁丝面红耳赤地按住裙摆的模样。
「虽然我的治愈魔法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样是否好一点了呢?」
「嗯。谢谢您。」
洁丝依旧用双手按住胯下,鞠躬道谢。
我们在比比丝的带领下移动到图书馆的最深处,也就是王族专用的区域。比比丝身为管理法规和书籍的高阶图书馆员首长,也享有能够进入这里的特权。
因为我们最近没来这里,阅览用的桌面整理得十分干净。桌上只放着一本装订和内页都是全黑的书,是本很眼熟的书。
我们隔着桌子坐下,与比比丝面对面。
「我正好准备要调查昨晚深夜时发生的变化呢。」
比比丝的手指指向全黑的那本书。
「这是……王朝的史书。」
洁丝这么低喃。
这本书据说是由拜提丝所记录,没有任何虚假的历史。我记得在寻找契约之楔和破灭之矛这些梅斯特利亚的至宝时,受到这本书不少帮助。
「正确来说是影本喔。是荷堤斯少爷在过世前还给我的。」
这么说来,史书还存在着影本。荷堤斯骗我们说要让他从狗的模样恢复人形需要这个影本,让我们把这本书从王都里带了出去。
他的确说过总有一天一定会归还这本书……看来他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确实遵守了约定。
「对喔。因为我把原本还给修拉维斯先生了……」
洁丝的声音稍微低沉下来,她接着抬起头。
「那么……关于您刚才提到的,昨晚发生的变化是?」
比比丝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抚摸史书,同时开口:
「拜提丝大人守护这个王都的魔法,好像在深夜忽然消失不见了。」
比比丝看了一下说不出话的我们,接着继续说道:
「现在从外面也能看见王都的样子了。之前用魔法汲取的泉水似乎也停止了。我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才急忙进行调查,但……」
我跟洁丝面面相觑。
炮弹会命中王都,果然是因为守护王都的魔法消失了。也就是说王都变得肉眼可见,解放军成员就立刻展开了攻击吗?
洁丝将身体探向前方,开口询问:
「比比丝女士。您知道些什么了吗?」
「不,很遗憾。要说我能想到的原因……大概就是施加守护魔法的拜提丝大人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这……您是指她的遗体吗?」
「对。」
我想起以前在深世界听荷堤斯说过的事。
──拜提丝的身体作为灵魂的依代,然后拜提丝的灵魂作为魔法的主体──虽然放弃了除此之外的所有职责,但曾经是她的存在仍然持续守护着王都。就这样躲在棺材里,悄悄地守护了将近一百年呢。
王都现在也──在王朝之祖拜提丝死后,也被她强力的魔法所守护。
不过所谓的魔法是会风化的。无论怎么盼望永恒,一旦施加魔法的本人死亡,效果似乎就会慢慢地变弱。
所以拜提丝才自己选择死亡,把灵魂封印在死去的肉体里面。她自愿沦落成彷佛丧尸或僵尸般的存在。只要身为魔法主体的灵魂还残留在世上,纵然没有意识,魔法也不会风化──虽然我不清楚详情,但似乎就是那样的道理。
「也就是说,您的意思是可能有人毁损了拜提丝大人的遗体吗?」
比比丝点头肯定洁丝的疑问。
「你说得没错。目前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这个。」
「那么,现在立刻去调查拜提丝大人的遗体──」
洁丝话说到一半,便突然噤口了。看到这样的洁丝,比比丝也一脸遗憾地点了点头。
我们没办法调查拜提丝的棺材。
即便遭到炮击,修拉维斯建造的玻璃墙依然限制着我们进入金之圣堂。拜提丝的棺材在墙壁的另一头──我们至今仍无法进入的神圣区域。因为崩塌的只有墙壁前方,我们也没办法从外头绕过去。
「只要陛下不肯放我们进去,我们就什么也办不到。」
沉重的沉默笼罩着阴暗的空间。
结果还是要看修拉维斯。那家伙打造的墙壁阻挡着我们前进。
「真无力呢。我也已经被陛下排除在外,无法随侍在侧了……而且王都民众受到的拘束也是一天比一天严厉。大家的行动受到监视,无法自由行动。」
比比丝用被深刻皱纹镶边的双眼依序注视我们。
「所以说呢,洁丝。还有你,猪先生。现在只剩你们可以依靠了。」
「……您说我们吗?」
洁丝这么反问。
「没错。如果要说有谁能向陛下提出诉求,就只有你们了。」
「可是……为了跟修拉维斯先生谈谈,我们也尝试了各种方法。尽管如此还是徒劳无功。」
「你是陛下最后一个家人了吧。」
比比丝这番严肃的话语,让洁丝谨慎地寻找该说的话。
「……但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
「跟婚约无关哟。」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
「因为你是他的堂妹不是吗?」
洁丝依旧噤口不语,表情紧绷起来。
「哎呀,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呢?别担心。我的口风可是很紧的。」
「呃……我……」
洁丝似乎在犹豫该说什么。
「是荷堤斯少爷来归还这本书时,偷偷告诉我的。」
比比丝的手抚摸着漆黑的史书。
「他说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如果在他死后,女儿好像也不知道真相,他希望我在关键时刻告诉她事实。」
「是这样的吗……」
洁丝流着王家血统的这件事,是梅斯特利亚王家最大的秘密。除了我们之外知道这件事的人,扣除掉荷堤斯,应该就只有修拉维斯和维丝──说不定诺特也有察觉到就是了──才对。
神之血统不允许有旁系。荷堤斯自己把他打破禁忌一事告诉了比比丝吗?
「当然我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就隐约感到怀疑了。」
看到她柔和的笑容,洁丝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开口:
「为什么呢?」
比比丝看起来像是在等她这个问题。
「因为你跟少爷的恋人长得一模一样嘛。喜欢看书的那两人总是约在这间图书馆幽会喔。」
呃,不要在图书馆约会啦……我还跑去游乐园调查东西咧。
这么说来,在荷堤斯现出真面目前跟现出真面目后,感觉比比丝的态度好像产生了变化。在我们调查东西的时候,她变得会主动积极地提供协助了。
说不定是因为她知道了洁丝与荷堤斯的秘密。
「离题太远了呢。」
比比丝朝困惑的洁丝露出微笑后,拿着史书站了起来。
「如你们所见,虽然不知道连孩子都没有的我是否有资格说这些……但所谓的血缘,有时会像锁炼一般束缚人,有时也会成为挽留一个人的救生索。请你伸出手拯救陛下吧。」
洁丝听了这番话后,轻轻握住拳头站了起来。
「比比丝女士,我该做些什么……」
「这我也不晓得喔。要由你们去寻找答案。」
就算她这么说,我们也很为难啊。我们也是一直努力到了现在。
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但还是走投无路。
我开口询问。
「如果能有些提示,我们会很高兴的……您是否知道些什么可以吸引修拉维斯的事物呢?」
比比丝暂时陷入思考后,她接着看向我。
「这个嘛……我还能见到陛下的时候,他一直在调查关于超越临界的事情。在提到那位叫做瑟蕾丝的女孩时是否也说过呢?国王的办公室里残留着许多拜提丝大人记录的东西,就连这里都没有收藏。像是听路塔说的关于异世界的事,以及和超越临界密切相关的深世界的事。陛下一直在从那些纪录中寻找用来平息超越临界的线索。」
听到这番话,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可能性。
如果是修拉维斯,搞不好……但按照现在这种状态──
「除此之外呢?无论是什么都行。有没有什么好像能稍微勾起修拉维斯兴趣的东西?」
「这么说来,我最后一次看到陛下的那天……发生席特那件事的隔天,陛下似乎在调查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呢。」
「您是说维丝小姐吗?」
比比丝朝洁丝点了点头。
「对。陛下问我知不知道关于『心之所在』的事情……遗憾的是我没能帮上忙,但我询问陛下是在调查什么时,陛下回答是关于他过世的母亲。」
我的猪心怦咚怦咚地加速起来。这是新的线索。
洁丝将身体倾向前方,开口询问:
「心之所在?修拉维斯先生调查了哪些关于维丝小姐的事情呢?」
与我们的期待相反,比比丝缓缓摇了摇头。
「十分抱歉,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我只有听说陛下试图寻找他母亲的『心之所在』。」
洁丝依旧不死心地追问。
「那个,有没有什么能够当成一点线索的事情呢?例如内心声音之类的……」
「你也知道的吧。陛下已澈底封闭心灵。虽然旁人也能明显看出他执着于已过世的母亲。」
「这样子吗……谢谢您的情报。」
洁丝鞠躬道谢,于是比比丝祝我们好运后,便露出微笑离开了。
还不晓得她告诉我们的情报是否能帮助我们见到修拉维斯。维丝的哪个部分勾起了修拉维斯的兴趣,所谓的「心之所在」究竟是什么,我们也毫无头绪。
不过,总比什么线索都没有要好太多了。
「修拉维斯说不定知道可以解决我们这种状况的线索。」
在返回王宫房间的路上,我对洁丝这么说了。
「那家伙是国王。他还能读取只有传承给历代国王,且没有集结成书的情报。像是关于留下那段讯息的路塔和超越临界的事情,他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我们接触不到的情报。」
「嗯。只不过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修拉维斯目前拒绝与我们会面。而且就算有机会见面,当他知道我的存在会妨碍超越临界的收束时,不晓得现在的他会做出什么事。毕竟他都那么热情地追着瑟蕾丝的屁股跑了,所以也一定不会放过我吧。
「哎,不要紧吧。乐观点思考吧。我们得到了能吸引他注意的线索,只要能见面好好谈谈,肯定有很大的交涉余地。」
「说得也是呢,我们向前迈进一步了。」
只不过事态有很大的变动。王都遭到炮击了。
总之我们决定先去见诺特。真的是解放军炮击了王都吗?假如是真的,首先我们得去找他们商量,请他们停止攻击才行。
能够与他们交涉的王朝方人类,也只有洁丝跟我了。
我们回到洁丝的房间,立刻整理起行李。
在旅行准备的最后,洁丝总算穿上了内裤。
是黑色的。
「很好。你绝对不能再不穿内裤了喔。」
「不要。我要看自己的心情来决定是否穿内裤。」
虽然这听起来好像是个相当正经的主张,但当然没有那回事。
「哎,你高兴就好啦……」
不过这立旗回收得还真漂亮。洁丝决定不穿内裤的这天,王都遭到了炮击。实在难以想像这只是巧合。可以说是不穿内裤招来了这场悲剧吧。
「内裤跟炮击没有关系吧……」
「这还很难说喔。很少会发生的事情连续发生时,首先应该试着怀疑它们的关联性。这些意外经常是被因果线连接在一起的。」
洁丝看似不满地鼓起脸颊。
「那您说我有没有穿内裤是连接到怎样的结果呢?」
「你想想,比方说……你没穿内裤让修拉维斯产生动摇,导致他不小心弄坏了拜提丝的遗体之类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太硬掰了。
「好、好,我们走吧。」
洁丝无视我的主张离开房间了。我急忙追赶上去。
我们飞奔穿过遭受炮击而陷入混乱的王都,抵达有石造仓库的广场。洁丝立刻推开了沉重的仓库大门。
里面放着奇妙的交通工具。彷佛小型圆木舟的本体上,装着让人联想到蝙蝠的巨大双翼。我擅自命名为龙翼船的那个东西,是以前在深世界要逃离王都时使用过的交通工具。它能够像滑翔机一样滑翔,倘若用洁丝的魔法让它振翅也能上升,而且还能进行长距离的移动。
虽然在深世界搭乘后就丢在远方的孤岛上了,但在这边的世界还留在王都里。
在狭窄的船体里,我的身体被夹在洁丝的双脚之间。真的很庆幸她有穿内裤。
「我们笔直地前往诺特先生他们那里吧。」
洁丝像是要报复我一般,用双脚夹着我的背这么说了。
「那当然。」
我从兼人那里听说了诺特他们的所在处。那是个叫做马多的山间村庄。那里有山城,是我们最先跟暗中活跃的术师战斗的地点,但因为那场战斗损坏的城堡并未被修复,已经遭到弃置。解放军的干部以及跟他们一同行动的中心成员,目前似乎在那里扎营──至少在我跟兼人谈话的前天晚上时是那样没错。
假如诺特并未参与来自针之森西边的炮击,他应该还在那里才对。
我们搭乘的龙翼船在悬崖上突出的广场边缘等待出发。那里只有一部分没有围栏,能够从那边朝天空出发。只不过需要勇气。
「要出发喽!」
左右两边的双翼缓缓地拍动起来。有一种身体被往后拉的感觉,让我得知船向前出发了。前往的地方是悬崖边缘。
洁丝的双脚使力的瞬间,我有种轻飘飘地向上浮起的感觉。这并非是船浮起了,反倒是因为船落下造成的失重状态。我的猪肝紧缩起来。我尽可能不去看外面,并等待船体开始稳定飞行。
龙翼船将落下的气势转变成前进的力量,过了一分钟便稳定地开始滑翔了。洁丝用魔法拍动双翼,帮忙调整高度。
「诺特先生他们一定在马多对吧。」
从后方传来洁丝的声音。
「……是啊。相信他们吧。」
以奴莉丝为首,王朝绑架了前耶稣玛们这点是事实。诺特他们会因此勃然大怒也不奇怪。但信上只是刻画着冰冷的愤怒。我们要攻击王都,所以你们快逃吧──信上并没有写到这些。
「就算说是解放军,现在解放军成员的数量似乎很惊人不是吗?很有可能是比较偏激的家伙违反诺特他们的意愿,突然就展开了攻击。」
「说得也是呢。」
「我们要说服诺特他们,请他们不要再继续进行攻击了。然后要说服修拉维斯,让他停止单方面的愚蠢行为。要安排一个机会让他们好好沟通。」
「是的。如果能跟修拉维斯先生恢复成原本的关系……就诚实告诉他关于我们的事情,请他协助我们吧。」
「是啊。就这么决定了。」
只要不放弃,一定能开拓出道路。我们至今一直这么相信着。
而且无论何时都成功开拓出了道路。
「攻击王都的不是我。」
诺特坐在砌石的城垛上,一脸消沉地这么说了。
周遭除了洁丝、诺特跟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在。在诺特对面可以看见山脉相连的优美景色,但从那边吹来的风异常冰冷。明明还是中午,却有阴暗的云朝这边移动。
「你们大概不知道吧,但表明要隶属解放军的人已经逼近一万。其中也掺杂着相当棘手的偏激派。似乎是那些家伙察觉到王都的异常变化,擅自动了起来。虽然不巧的是他们使用的大炮,是我们藏在针之森附近的东西就是了。」
洁丝一脸严肃地询问:
「……您为什么会在王都旁边藏着大炮呢?」
「这还用说吗?是为了要跟王朝开战时所做的准备。我们掠夺了北部势力之前使用的大炮,配置在各地以便应付最糟糕的情况。幸好北部势力的大炮是用耶稣玛的项圈发动的,所以我们手边有用不完的动力来源。」
耶稣玛的银制项圈蕴含着大量的魔力。虽然项圈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风化,但风化时会释放出蕴含在项圈里的魔力。所以能利用这个设计把项圈当成魔力来源。在王朝停止流通立斯塔的现今,对解放军而言,项圈是贵重的魔力来源。
而且现在有大量的耶稣玛项圈。因为维丝用「最初的项圈」解放耶稣玛时,梅斯特利亚有多少耶稣玛,这片土地上就掉落了多少项圈。
诺特让头发随山风摇曳,同时用冰冷的语调说道:
「我方似乎也因为王都那边的反击出现了死者。虽然遗憾,但已经无法回头了。」
「……这话什么意思?」
一双蓝色眼眸俯视着我。
「已经开始的事情,就得好好地做个了结才行吧。」
感觉形势不妙。洁丝一脸不安地看向我这边,我开口询问:
「……不能让他们停止继续攻击吗?」
「你想得太天真了。」
诺特的声音比起愤怒,渗透出更多放弃的色彩。
「是对方先强硬地带走了耶稣玛。是王朝那边先单方面地开始强制收容。直到没多久前,我们都还试着让步不是吗?」
「诺特先生……」
「解放军的规模会变得这么大,都是因为对王朝的不讲理感到愤怒,才会团结起来。因为目标是解放耶稣玛和从暴政中获得解放,才会叫做解放军。要是企图制止成员的怒火,就连现在算是干部的我们,都很有可能被舍弃。你们明白吧。」
「这样啊……」
诺特并非握有权力的指导者。他是在历史的洪流中诞生的英雄,只是个团结的象征。倘若他做出反抗洪流的事情,就会被舍弃。
「很遗憾,我已经无法阻止这种趋势了。」
「可是诺特先生,你应该不会……跟王朝开战对吧?」
诺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总之我先让他们停止了今天早上的攻击,因为那是毫无计画性的失控行为嘛。西边那些家伙把不满朝错误的方向爆发了。大多数人都能接受暂且停止攻击。」
诺特说着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身为解放军已经无法选择和平之路了。对于强制收容的愤怒,掀起了打倒王朝这波巨大的洪流。直到我们拿下国家的主导权为止,这波潮流都不会结束吧。」
「怎么会──」
面对着这么低喃的洁丝,诺特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张纸。被强风吹动的那张白纸是王家的人会使用的东西。那是一封简短的信。
「这是刚刚才收到的。你们看一下吧。」
我来到王都外面了。
我要求你们即刻停止无意义的攻击。
准备好之后,就找出我吧。
让我们光明正大地做个了结。
没有署名。但这种高级墨水与流丽的文字,无庸置疑是修拉维斯写的信。
「信里还附上了这种东西。你们有印象吧。」
诺特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东西。
那是个戒指。
是枚银色的戒指,只有附带一颗散发神秘光芒的透明宝石──是维丝遗留下的戒指。它赋予修拉维斯就算脑袋被劈成两半也能复活的再生能力,是母亲的遗物。
洁丝伸出手,于是诺特将戒指轻轻放在她的手心上。
「这个……是真品。可以感受到维丝小姐的魔力……」
洁丝一脸困惑地看向我。
修拉维斯把赋予自己近乎不死能力的戒指寄送给与自己对立的诺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修拉维斯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
诺特平淡地指出我的疑问。
「大概是『试着来杀我啊』这种意思吧。」
洁丝的手彷佛盘子一般动也不动,诺特俐落地从她手上拿起戒指。
「只要那家伙戴着这个戒指,我们就杀不了他。当然,如果没有能击毙那家伙的手段,我们就会犹豫是否要前去跟那家伙对决。他会寄戒指过来,是想告诉我们『只要你们有那个意思,就能杀掉我喔』。」
「可是,为什么修拉维斯先生要捎来这种讯息……」
「这还用说吗?信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了。这是为了做个了结。」
我的猪心缩了起来,猪喉也跟着勒紧,教人浑身不自在的寒意让我的身体颤抖起来。
做个了结──也就是要互相厮杀的意思。
「他之所以会等待我们采取行动,不知是他最后的良心,还是因为他想要光明正大地打败我们,显示王朝的正当性──哎,总之这表示陛下是认真的。」
我想反驳。我思考起来,挤出一些话。
「要是没有戒指,修拉维斯也有可能会输。一般会赌这么大吗?」
「他可是魔法使大人,大概是认为没戒指也赢得了吧。」
诺特站了起来。然后让戒指滑进口袋。
「那家伙打算光明正大地战斗并杀掉我们。他就是那种人吧。」
诺特冷淡地吐出这些话后,便背对我们迈出步伐。我追逐着他的背影。
「等等,你该不会是打算回应那样的挑衅吧?假如修拉维斯的觉悟是认真的,你们也有可能会没命喔。你知道那个会让人爆炸的魔法吧。」
诺特没有回头。
「那个魔法我在近处看过很多次。它能命中的距离有限,也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让目标累积到足以爆炸的量。对方靠近这边时只要到处跑动,就能闪避这招。」
「可是,你们要怎么发动攻击?修拉维斯的身体应该有魔法守护着。」
「你以为我们会毫无胜算就去战斗吗?」
诺特前往的方向可以看到靠墙坐着的姊弟身影。
在席特死后,伊兹涅表示要活得更有意义,约书则是无论何时都会表现出中立的态度。但他们两人现在都毫不掩饰失望的神色,露出冷淡的表情。
对于原本伸手示好的解放军,修拉维斯用强制收容耶稣玛与宣战布告这种正好相反的态度回应了。
世界在非常短暂的期间里产生了过于巨大的变化。
「洁丝妹妹。那之后就没见过面了呢。」
依旧坐在地板上的伊兹涅这么说道,只见诺特朝她伸出手。
「你把那东西拿出来吧。我要让他们看一下。」
「……没关系吗?」
「嗯。反正他们八成也已经跟陛下没有来往了吧。」
于是伊兹涅将用破布包着的某样东西交给诺特。那个细长、平坦又巨大的东西有着突出的棱角,形状十分诡异。
诺特解开缠绕在破布上的绳子,掀开那块破布。
首先看见的是金色。我还以为是装饰品,但出现的是更骇人的东西。
是武器──那是一把用黄金整个镀金的大型柴刀。
在耀眼的金色当中,四处掺杂着不同的颜色。是血液的红色。
「你们可别失手把我解剖啊。」
这样的玩笑没有得到任何反应,随风而逝了。诺特的手指抚摸着柴刀的利刃。
「这是他们的混帐老爹在那个地下坟场用来砍陛下的柴刀。上面涂着特殊的黄金,只要配合龙族的力量,就能够突破守护魔法使身体的魔法。」
洁丝将手贴在胸前,开口询问根本用不着问的事情。
「这……您打算用来做什么呢?」
「这还用说吗?我们要用这个砍掉陛下的头。他寄来的那个戒指是真品对吧。也就是说那家伙已经不是不死了。既然这样,只要伊兹涅用这个攻击,就能确实地杀掉陛下。只要我们好好准备,三人一起上的话,那就不会输的吧。」
「别说傻话了!绝对不能那么做!」
我不禁这么大喊。
他们居然要杀掉修拉维斯,绝对不能让他们那么做。
「请您再重新考虑一下。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才对!」
洁丝也拼命地跟我一起这么诉说。但三人的表情看来并没有变化。
「你们不懂吗?」
诺特也加强了语气。
「我们现在正来到时代的分水岭。」
「分水岭……」
诺特像要盖过洁丝的低喃似的接着说道。
「只要杀掉他一个人,由王朝支配的古老时代就会结束,换我们的时代到来。不是别人,正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吧?不对吗?」
是我们把诺特带来的──的确是那样也说不定。
一名少女与一只猪离开南部小镇基尔多利的旅程,把诺特卷了进来、把王朝卷了进来、把沉眠在北部的老魔法使卷了进来,让世界产生了这般巨大的变化。
自拜提丝以来延续了一百三十年的王朝,从外面被破坏,从内部崩塌,最终变成由修拉维斯一个人扛下。
倘若要结束王政,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候了。
「我们正在只差一步的地方。只要再一步就能改变一切。可以终结魔法使用力量与恐惧支配众人的世界。可以破坏疯狂的王朝。可以消除不讲理的状况。既然对方下了战帖要求厮杀,这不是正合我意吗?」
诺特紧握柴刀,瞪着昏暗的阴天。
「新时代会随着最后一个国王之死到来。」
过于冰冷的风吹过身旁。
正好就在这时,约书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他突然站起身来。
他看向远方的眼眸发出金色光芒。是以异常视力为傲的龙族之眼。
「怎么了?有敌人袭击吗?」
诺特定睛凝视约书注视的前方。但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不,不是。这是──」
约书看来陷入混乱的样子。洁丝也一脸不安地看向那边。那边正好是王都的方向。
伊兹涅从约书腰部拿起伸缩式望远镜,将镜筒拉长窥探。是看见了什么呢?她立刻将望远镜扔给诺特。诺特一接过望远镜,随即看向王都那边。
「原来如此啊。那家伙似乎确实离开了王都。」
「你看见什么了?」
在我感到困惑的期间,身旁的洁丝在空中创造出两个圆形玻璃。较大的物镜与较小的目镜。是应急用的简易望远镜。洁丝透过那个看向王都那边,随即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是王宫!烧起来了!」
洁丝就这样让镜片飘浮在空中,平行移动到我面前。在扭曲的视野中央可以看见火焰,王都的顶端附近在燃烧。而且不是普通的火焰,是掺杂着红色与白色的异样火焰──那是魔法火焰。是过热到能够粉碎石头的劫火。
修拉维斯建造出来的墙壁牢固地守护着王宫。如果有人可以放火烧了那里,只有可能是修拉维斯本人。
「修拉维斯先生,为什么……」
诺特大大叹了口气。
「他烧掉王宫是为了向我们表示自己来到王都外面了吧。他展现了他的觉悟。那家伙肯定是认真地打算跟我们战斗,然后杀掉我们。」
「未必是那么一回事吧。」
我立刻反驳。诺特现在只能单方面地去看待事情。就算王宫烧了起来,为什么他能断定那就是宣战布告呢?
诺特伸手打断试图反驳的我。
「我们原本打算用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对方先背叛了我们。那家伙企图杀掉瑟蕾丝,还绑架了奴莉丝等人,而且他最后甚至还发出了挑战书。这下我们只能找出陛下跟他战斗,然后杀了他。」
在诺特的视线前方可以看到瑟蕾丝一脸不安地窥探着这边的身影。一度差点遭到修拉维斯杀害的少女,因为舍弃了魔力,成功地逃过一劫。而且讽刺的是因为再也无法使用魔法,才免于被强制收容吧。被迫穿着荷叶边洋装的山猪孤单地伫立在瑟蕾丝身旁。制作洋装的少女身影不在那里。被王朝夺走了。
「可是,诺特先生──」
洁丝用发红的双眼这么诉说。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才对。居然要剥夺生命,这实在太……」
「『不要抢夺别人深爱的事物』──你想这么说吗?真是够了,你们无论何时都是滥好人。现在究竟有谁爱着那家伙?」
诺特的这番话让洁丝目瞪口呆。
「杀掉那家伙有谁会感到痛苦?无论是父亲、母亲、叔父或祖父,那家伙的家人全死了。」
这番发言实在太过冷酷,难以想像是从诺特口中说出来的。我说不出话来。
洁丝立刻反驳。
「我……我会很悲伤!」
「只是觉得悲伤而已吧。要这么说的话,我们当然也会觉得悲伤啊。谁会喜欢动手杀害曾经一起奋战过的伙伴。」
此时下起了冰冷的雨。石板路上滴答滴答地冒出斑点状的水痕。
「我说啊,曾经是猎人的我,也并非可以毫无罪恶感地杀掉兔子。我也会觉得有一点悲伤。但是兔肉会成为我们的血肉。有人吃到兔肉会很开心,所以我会杀掉无辜的兔子。你懂吗?」
「那个跟这个是两……」
诺特用犀利的语调反驳从旁插嘴的我。
「你想说这是两回事吗?都一样啦。我并不是憎恨兔子才杀它的。是为了取它的肉跟毛皮,有那个必要才杀它的。我并不是憎恨叫做修拉维斯的男人才要杀他。是为了终结他愚昧的王政,为了消除王朝这种不讲理的存在,有那个必要才去杀他。在必须改变世界的时候,有什么理由只针对人命给予特别待遇吗?」
诺特的右手紧紧地握住挂在腰上的剑柄。他可能会拔剑的气势让我不禁往后退,但我并未看见刀刃。诺特是握住昔日心上人的骨头。
「我们会尽全力去杀掉那家伙。虽然遗憾,但只能这么做了。」
姊弟看来也没有异议的样子。伊兹涅手上依旧拿着散发危险光芒的柴刀。
这可不妙。照这样下去,真的会发生互相厮杀的状况。
(……洁丝,你能把那把柴刀抢过来吗?)
我用内心的声音这么传达。
洁丝在胸前握紧拳头。
──柴刀……原来如此,只要没有那个,他们就没办法攻击修拉维斯先生……
「劝你打消念头,洁丝妹妹。」
简直像是被读心一般,伊兹涅用破布包住柴刀。
「我们是因为信赖你们,才会把计画全盘托出。如果洁丝妹妹抢走这个逃跑,你们就变成敌人了。我们会不择手段硬抢回来。你们也不想跟我们打起来吧。」
「对不起!我……那个,我并不是打算那样……」
看到害怕不已的洁丝,让我感到非常过意不去。提议的人是我,洁丝用不着道歉的。我拼命地思考。
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战斗呢?
「……如果能找到不用跟修拉维斯战斗的方法,你们愿意停下脚步,冷静想想吗?如果找到了和解的方法,你们愿意重新考虑吗?」
诺特用冷淡的眼神回答我的问题。
「假如运气很好地真的在某处有那种方法的话。」
「那么,我们会找出那个方法。我们会说服修拉维斯。所以只要一下就好,暂时就好,能请你们先等等吗?」
「你说暂时,大概要多久啊?」
诺特皱起眉头。
「聚集在解放军旗下的家伙已经变得心浮气躁。我无法保证能控制住他们。一旦时机成熟,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如果你想阻止战斗,就比我们先一步找出陛下吧。」
因为雨势愈来愈大,我们进到了有屋顶的地方。诺特跟伊兹涅似乎有不想被别人听见的话要谈,消失到最里头了。约书则是为了监视留在我们附近。在阴沉的天空底下,被灰色石材包围的山城废墟显得更加昏暗。
山猪穿着的洋装不仅被泥巴弄得脏兮兮的,还被雨淋湿到惨不忍睹。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穿在身上,让人看了痛心不已。
瑟蕾丝还是一样不多话,但兼人更加寡言。
「为什么事情无法顺利进行呢?」
兼人像在喃喃自语似的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从日本来到这里的我们,一直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且我们还差一点就能达成目标了。明明如此,事态却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约书从镶着铁栅栏的窗户看向外面,我不自觉地走近他身旁。约书应该有听到脚步声,但他依旧盯着窗户看。
「……唉,可以聊一下关于你老爹的事情吗?」
「不要。」
他立刻回答。
「拜托你。只要一下子就好,听我说吧。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
「不好意思,但请你把那家伙跟我当成陌生人。毕竟我们几乎没有关联,而且很久以前就断绝关系了,关于那家伙的事情我根本一无所知。那家伙应该也没有说过任何关于我和姊姊的事情吧。」
我回想起在死城赫尔戴从席特那里听说的事情──听说的往事。
「不,他有告诉我们以前是你老爱黏着姊姊不放喔。」
「啥啊──?才……才不是……才没那回事咧。」
约书的耳朵非常好懂地红了起来。看来他以前真的很黏姊姊。
「只要一件事就行了。假如你知道的话拜托告诉我。你知道席特的出身地吗?」
「出身地?」
约书总算看向了我这边。
「知道那种事有什么意义吗?」
「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
要是能在死城赫尔戴看他一边像是在烤肉,一边聊起往事的时候,直接问他本人是最快的。但当时根本没想到现在居然会需要知道席特的出身地。
我们是在席特切腹的前一刻,才得知他与维丝的关系。
「我哪知道他的出身地。姊姊也不知道喔。」
听到他很干脆地这么说,我沮丧地垂下梅花肉。不,且慢。
「为什么你还晓得伊兹涅是否知道啊。」
「因为我们是姊弟。」
「…………?」
所谓的姊弟是这样的吗?
「……有什么能当成线索的事情也行。像是在北方、南方、东方或者西方。是沿海或是山上呢?」
约书出乎意料地暂时陷入了思考。
「这个嘛……好像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
约书用非常迂回的说法这么说道后,将手贴在下巴。
「对了,就是那个,茶杯。」
「茶杯?」
「嗯。把瑟蕾丝带到王都时,他好像塞了两个茶杯给我们呢。因为不需要,我们已经在王都丢掉就是了。记得他好像说过那是故乡制造的茶杯。」
两个──肯定是他招待洁丝与瑟蕾丝喝花草茶时用的茶杯。席特专程带了两个茶杯到死城,是他自己的分跟已故维丝的分。
因为他想在最后两人一起品尝维丝以前泡给他喝的,充满回忆的茶。
「他还有说什么其他的事情吗?他的故乡是盛产陶瓷器的地方吗?」
「嗯~因为我没有听得很仔细……可能是盛产地,也可能不是。」
这种说法没有任何情报。
「不过茶杯底下好像有星形记号。是有一点特殊,有五个尖角的星形呢。因为他讲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形状、会让他想起故乡什么的,所以只有这个部分我还记得。」
「他会因为星形想起故乡吗?」
「很莫名其妙对吧。那家伙对『美丽』的感觉真的很奇怪。因为他看着姊姊那边说很美丽,我还以为他在说姊姊,结果他说的是姊姊背的大斧形状很美丽。一般应该是相反吧?我可以明白姊姊很美丽这件事啦。但武器的形状有分美丑吗?那明明是用来杀人的道具。那家伙完全是个战斗狂。」
「是……是啊……嗯…………」
总觉得再继续问下去很不妙。
我已经打听到非常不错的情报。他的故乡会生产杯底有星形记号的茶杯──光有这项情报,只要努力调查,应该就能锁定几个城市吧。
「谢谢你。我的好奇心获得满足了。」
「是吗?那就好。」
约书一脸疑惑地这么说了。然后他又将视线拉回窗外。
我踢躂踢躂地回到洁丝身边。
「我们差不多该离开了。」
「……嗯,说得也是呢。」
说服诺特他们这件事,我们失败了。
剩下的方法就是找出修拉维斯并说服他。
我们在瑟蕾丝与兼人的目送下离开山城遗迹。
我一边前进,一边忽然回想起来。
为了寻求通往深世界的入口,登陆尽头孤岛的时候。修拉维斯对洁丝跟我这么说了。
──我想了很多。在母亲大人被夺走的现今,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的人是谁?当我变成孤单一人,寻求帮助的时候,真的存在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人吗?
──我心里明白。流着神之血的我不该期待那种事。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想。是不是只有洁丝跟猪,说不定在没有义务要帮我的时候,也会赶过来帮助我呢?
现在正是那个时候。
「猪先生为什么会问约书先生席特先生的故乡在哪里呢?」
我们在马多那荒凉的餐厅躲雨时,洁丝压低声音这么问我。虽然没有其他客人,但为求保险起见,我也用内心的声音告诉她。
(我们接下来必须寻找修拉维斯。信上没有写他会去哪里。我们有必要思考他离开王都后会前往何处。)
「您是说修拉维斯先生会去席特先生的故乡……?」
(我认为可能性很高。)
洁丝用马克杯喝了一口饮料,「嗯~」思考起来。顺带一提,杯子里是我也搞不太懂是什么的药草茶。虽然店里也有贩售酒,但我劝洁丝先别喝酒了。
「为什么是席特先生的故乡呢?」
(稍微换个说法,就是席特与维丝的故乡。他们两人住在同一座城市对吧。)
洁丝似乎在这时察觉到了。她双眼闪闪发亮地看向我。
「原来如此!毕竟根据比比丝女士的说法……修拉维斯先生最近一直在调查关于维丝小姐的事情嘛。像是维丝小姐的『心之所在』什么的。」
(对。维丝的记忆有一段空白。因为她到达王都前的记忆都被删除了嘛。只有陪同维丝踏上赴都之旅的席特知道维丝丧失的记忆。但那个席特在修拉维斯眼前丧命了。他把自己跟维丝的记忆带进了坟墓。)
洁丝就这样拿着马克杯思考起来。
「在那之后,修拉维斯先生就很好奇维丝小姐的过去……」
(如果他想探听那些事情,就算他跑去维丝的故乡──也就是席特的故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只要查明席特先生的故乡就行了呢。」
(就是这么回事。)
我这么告诉她后叹了一口气。
(但遗憾的是约书并不晓得城市的名字。)
虽然没有问伊兹涅,但既然那个对姊姊的事情似乎无所不知的姊控男主张姊姊不知道,伊兹涅大概真的不清楚吧。
洁丝露出和善的笑容,看向我这边。
「关于这一点没问题的喔。因为我也听到了约书先生说的话。」
(……光凭那些条件,洁丝你就知道地点了吗?)
「对。因为有充分的提示。就是有五个尖角的星形。」
据说刻印在茶杯底部的五芒星图案。那似乎就是提示。
(也就是说……那是某个著名工作室的商标吗?)
「不。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但我并不晓得那些事情。」
(那是怎么一回事?星形可以成为怎样的提示?)
「对席特先生而言,星形是会让他想起故乡的美丽形状对吧。我对这点有些头绪。」
洁丝的表情看来相当得意。
(……我完全猜不出来呢。)
「那么猪先生,您还记得席特先生认为美丽的东西是什么吗?」
洁丝没有直接告诉我答案,而是给我更进一步的提示。
我回想起刚才跟约书的对话。
(是大斧。因为他是个战斗狂,所以会觉得武器的形状很美丽对吧。)
「对。他在赫尔戴帮我们带路时,也对城堡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我一边看着洁丝很开心似的涨红的脸,同时思考起来。
(也就是说,那城市有星形的武器吗?)
星形武器──是晨星锤之类的吗?
「真可惜,很接近了。是更大型的星形东西喔。」
(原来如此!我懂了。)
日本也有那样的东西。我曾经在函馆从塔上俯瞰过。那的确是星形,同时也是席特好像会说很美丽的东西。
(……是城墙。也就是说他的故乡是有星形城郭的城市啊。)
「您说得没错。而且梅斯特利亚几乎没有残存的城郭都市。因为拜提丝大人破坏了那些都市。但因为某些缘故,只有一座都市现今仍留存着。」
洁丝笔挺地竖起食指。
「就是北部的要冲,雷斯丹……听说市中心是十分漂亮的五芒星形状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