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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Stand back, prisoner.

    ──时间从少女和魔王在横滨市相遇开始,往前回溯一点。

    ◇

    贝尔托尔和高桥在港口仓库遭到逮捕的数小时后。

    山田•雷纳德•绯月陷入了困扰。

    这里是位在戈阿尔市一间廉价饭店的房间。贝尔托尔和玛琪娜,以及高桥和绯月,两组人分别租了一间房间,而这里则是玛琪娜他们的房间。

    绯月坐在单人床上,看着坐在她旁边的人。

    「呜、呜呜呜……」

    那个在旁边哭个不停的女人,是她的朋友玛琪娜。

    至于她哭泣的理由──

    「呜呜,贝尔托尔大人……您为什么要抛下我……」

    是因为她的主人贝尔托尔失踪了。

    数小时前。

    绯月和玛琪娜的法米利亚讯息APP,收到了从他的PDA传来的这则讯息:

    『余和高桥去横滨市了。羊栖菜就交给玛琪娜照顾。之后的事情,就自己看着办吧。』

    只有这样。

    没有其他任何说明的简短讯息。

    「你也真是的,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啦……」

    绯月将玛琪娜轻轻拥入怀中安慰着她。

    玛琪娜把脸埋进绯月的胸口,紧紧地抱着她痛哭起来。

    虽然玛琪娜光看外表跟她同龄,甚至还显得年轻一两岁,她却是被称为不死的存在,似乎活过了比精灵等种族还要漫长的岁月。

    绯月原本只在资料中看过不死,对此没有什么实感,尤其在看到她这副模样后,就更加这么觉得。

    然而在以她为中心引发的那起围绕着两个秋叶原的事件中,以及在事件后与他们的短暂相处过程中,让她理解到玛琪娜和贝尔托尔两人确实是被称为不死的存在。

    「话说回来,你都不担心高桥吗?」

    「咦?既然是和贝尔托尔大人一起,她不可能会有事吧……」

    玛琪娜突然抬头,收起眼泪和鼻水认真说道。

    「唔哇,别突然恢复正常啦。」

    绯月曾经听他们讲过有关贝尔托尔、玛琪娜,以及不死的事情。然后玛琪娜似乎等待贝尔托尔复活,等了五百年这么久。

    (等了五百年的人再次突然从身边消失,也难怪她会哭成这样……吗?」

    绯月是人类的父亲和精灵的母亲所生下的半精灵。

    虽然寿命比人类长,却比精灵短命。对于没有超出定命范围,而且还是年轻少女的她来说,就连都市战争和现想融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实在难以想像五百年有多么漫长。

    「贝尔托尔会把你留下来,并不是嫌你碍手碍脚,或是故意刁难你不是吗?」

    绯月轻轻拍抚玛琪娜的背,同时温柔地说:

    「大概是刚好有机会潜入横滨市,时间也很紧迫,判断要潜入的话,人数越少越有利。而且我觉得要辅助贝尔托尔,她应该是最适当的人选。」

    「呜──呜呜……我知道……绯月,我当然知道这点……高桥有我所没有的才能,而且这份才能确实会为贝尔托尔大人带来很大的帮助,所以贝尔托尔大人的判断非常合理,我非~~~~常清楚这点……可是!可是啊!即使理智上能够理解,我也还是深受打击啊!呜呦呦呦……」

    「啊~好好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呜呦呦呦』地哭……」

    绯月轻拍着玛琪娜再度把脸埋在她胸前痛哭的头,就像要开导她似的继续说:

    「说起来,说不定是我害的啊。」

    玛琪娜突然抬起头来看过来。

    「什么意思?」

    「你看嘛,我和你们的目的无关不是吗?与你们无关的我会和你们一起行动,只是因为这样能更快实现我的目的,所以贝尔托尔没有理由一定要带我过去吧?而且就算我跟过去,也完全帮不上忙,所以无论如何都得留下来,也必须有人当我的保母。呃……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没有带上你,说不定是我害的。」

    「才没有这种事情。」

    玛琪娜毫不迟疑地说道。

    「贝尔托尔大人没有让我随行,绝对不是你害的。」

    「但是这种事──」

    「我可以向你保证。」

    玛琪娜接着说:

    「而且,绯月,你才不是和我们无关的人。你是我们的伙伴,我们协助你实现目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后你也不需要对此感到亏欠。因为是我们自己想要协助你。」

    「……」

    真挚的眼神。

    真诚的话语。

    绯月无言以对。她不太习惯面对如此真挚的话语和感情,不由得别开了视线。

    她总是这样。无法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感情,甚至会对自己说谎。

    因此,这个就是绯月现在所能做到的极限。

    「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玛琪娜露出满意的笑容。

    「既然你说我不是无关的人……我果然还是想帮上你们的忙。」

    绯月深刻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弱小。

    正因为如此──

    「我想要变强。至少不会成为累赘,至少……要能够一个人战斗。」

    「那么,要来做平时的那个吗?」

    「嗯……拜托你了。」

    ◆

    在布满黑线格子的纯白空间里,绯月和玛琪娜互相对峙着。

    绯月手上拿着一把剑,玛琪娜则赤手空拳,两人的服装和方才一样。

    绯月挥剑斩向玛琪娜。

    然而这一剑没能碰到玛琪娜。绯月明明确信这一剑绝对会砍中,她的剑却扑了个空。

    「唔……!」

    她改从低姿势刺向玛琪娜的喉咙。

    不过这一剑也被玛琪娜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绯月早就知道,胡乱挥剑绝对打不中玛琪娜。所以她除此之外的一切行动,全是用来让接下来这一剑命中的布局。

    她在踏出左脚的同时以假动作佯攻,然后从右侧对准脖子──

    「啊。」

    她的手腕被玛琪娜一把抓住、用力一扭,导致剑脱手落地。

    然后就这样被扫倒双脚、在空中翻了一圈,绯月的背部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咳咳!」

    绯月反射性地咳嗽起来,疼得忍不住闭上眼睛。

    等她睁开眼睛时,眼前已是不知何时捡起她的剑的玛琪娜,以及对准自己的剑尖。

    (倘若是现在──)

    绯月注视着剑尖,眼里看不出一丝败意。

    然而她被直接刺穿了脸。

    『训练程式结束。』

    伴随着人工智灵无机质的提示语音,绯月被强制浮上。

    「呀────!果然完全赢不了啊──────!」

    她躺在跟方才一样的饭店、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床铺上,把手伸向天花板大喊。

    绯月不时会找时间请玛琪娜帮她进行战斗训练。

    因为她认为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最重要的就是战斗能力。

    她之前曾经请高桥帮忙找了一个利用灵素网路虚拟空间的战斗训练程式──至于手段是否合法,她就没问了──现在也仍旧在使用那个程式进行训练。

    「毕竟我可不能被十几岁的小女孩打倒啊。」

    「唉……前路漫长啊。不过话说回来,不用场地就能训练,还真是厉害呢。」

    「多亏了高桥呢。这个大概是军用的模拟器吧。」

    「这个用了不会有事吗……」

    「既然高桥说没问题,那么应该就没问题吧。这个很方便对吧?不用场地就能在虚拟空间进行战斗训练,非常适合用来提升士兵的训练水准。不过这个终究是精巧的模拟器训练,并不是实战,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实战啊……」

    绯月一面说道,一面用手指轻抚着植入在自己后颈上的法米利亚。

    直到不久前,她都因为某个原因导致持有魔力量稀少,只能使用法米利亚的基本功能。对她来说,如今能毫无顾虑地使用这种会消耗大量魔力的训练程式,让她压力全消,开心得不得了。

    绯月转头看向躺在身旁的玛琪娜,发现她的脸正好就在眼前。

    (她的脸未免太可爱了吧。)

    绯月也对自己的容貌多少有些自信,然而在近距离看到玛琪娜的面容后,也仍然会被她那令人屏息的美貌所震慑。

    玛琪娜起身坐在床沿。

    「不过比起一开始的时候,好很多了哟。」

    「真的吗!」

    绯月依然躺着,睁大眼睛看着玛琪娜。

    「我变很强了吗!」

    「不,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啊……」

    「那个,老实说……姑且不论同年龄的同性,你大概连路边那些吹嘘自己很会打架的小混混都打不赢吧……」

    「有这么弱……?」

    「不过你不需要难过喔。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朝一夕就能变强的人……虽然也不是没有,这种人极为罕见。我一开始也跟你差不了多少。」

    「哦~我还以为你天生就很强呢。」

    「怎么可能。就算是龙,幼年时也是需要被保护的弱小生物,更别说是我了。而且,我就只是个超边境超乡下的超级村姑。」

    「超级村姑……」

    「我在成为不死之前,可是完全没有战斗过喔。」

    随着训练的累积,绯月逐渐能理解玛琪娜有多么强大。

    然而这种体悟只是她终于抵达玛琪娜这座高山的山脚,实际体会到这座山有多高,然后依旧完全看不到山顶。

    「算了,至少知道我现在完全打不赢专家了……」

    「理解自己的实力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过我每次都在想,剑术的战斗训练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意义……我觉得你还是进行魔法的控制训练和枪械的射击训练会比较有效率。」

    「姑且不论枪械,我也正在慢慢练习魔法……至于剑术的修行……也是呢,是因为很帅气喔。而且剑在我心中是一种强大的象征,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她并没有说谎。

    玛琪娜突然把手放在绯月的脸庞两侧,身体覆盖上去。一头长发垂落,浅红色的眼瞳注视着她。

    「绯月,你在隐瞒什么吧?」

    「咦咦?」

    「方才训练时,尽管即将败北,然后已经领教到我的力量,也仍然没有放弃希望。即使感受到了你我的实力差距,也依旧没有失去战意。这个往往是手中握有王牌的人,才会有的态度。你连自己握有王牌这点都无法隐藏,证明还有得学呢。」

    「嗯~你果然很厉害呢……连这种事情都看得出来啊。」

    「这个就叫做老马识途。我可不是白当不死的喔。」

    「那个啊……」

    「什么事?」

    「假设我有像是王牌或必杀技之类的秘密,果然还是告诉大家比较好吗?」

    「咦?不需要吧?就算不说也没关系。」

    玛琪娜迅速从绯月身上离开。

    「是、是这样吗?」

    「因为我也没有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吧?」

    「这么说……也是啦……」

    「因为我们是伙伴,了解彼此的战力固然重要,但是并不需要掌握得一清二楚。只要在你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告诉我们就好了哟。」

    玛琪娜的语气非常温柔,就像在开导她一样。

    「在使用魔法的战斗中,最重要的不是魔力,而是情报。因为只要掌握到对手的能力,就能轻易地制定作战计画。假设我在知道你的王牌后,被人用魔法读取记忆,这个对你来说就会是致命性的问题。所以你不需要告诉我喔。」

    「我觉得最好不要有这种情况啦……那个,玛琪娜,你有师父吗?果然是贝尔托尔?」

    「师父吗?不,贝尔托尔大人其实没怎么指导过我。假如非要说的话……就是希瓦尔德卿了吧。」

    「他是六魔侯之一,也是这次的目标吧?既然是你的师父,那么果然很强吧?」

    「是啊。单论近身战的话,希瓦尔德甚至凌驾在贝尔托尔大人和泽诺尔卿之上,在六魔侯之中最强。由于强得太过异常,我与其说是向这位前辈学习,不如说是单方面一直在竞争中失利,从战败中学习教训的感觉。」

    「比贝尔托尔还强吗!」

    「在特定条件下的话,是这样没错。追根究柢,六魔侯本来就是从不死当中挑选某方面具有超越贝尔托尔大人才能的人所组成的喔。」

    「哦~所以玛琪娜也有某种厉害的才能啊?那是什么啊?」

    「是──秘密。」

    玛琪娜将食指抵在嘴前,然后向她眨了眨眼。

    「被反击了呢……」

    「呵呵呵,因为是王牌呢。以前可是相当活跃,常常得到贝尔托尔大人称赞呢。唉……贝尔托尔大人,您此时在做什么呢……顺便还有高桥也是。」

    绯月再次接受到玛琪娜的精神状态开始不稳定的讯息。

    「不过说真的,他们此时在做什么啊……高桥没问题吧?」

    「她应该不会有事。毕竟是跟贝尔托尔大人在一起。」

    既然与高桥的交情比自己久的玛琪娜这么说,应该就没问题吧。绯月如此心想,并且站了起来。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知道了。晚安,绯月。」

    绯月走出房间后感到肚子有点饿,于是前往入口大厅附设的二十四小时商店。

    在这个不怎么宽敞的入口大厅里,只看得到一具饭店柜台用的魔导仿生人和一对男女。这对男女面对面坐在入口大厅的沙发上,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竟然是FEMU,还真是相当大的委托呢……」

    「毕竟我有前一份工作建立起来的人脉。」

    「你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有人脉啊……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这项任务的内容似乎相当困难,你有什么计画吗?」

    「思考这个是你的工作。」

    「我吗!」

    「我负责接工作,而被指派的你负责执行,很简单明瞭吧?在这种资源始终短缺的状态下,其他业务全由我一手包办了,所以你至少得负责这方面的事情。」

    「我要不要考虑别替这位社长工作了啊!」

    「大致上,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在做那些无收益的助人行为,资源短缺的情况才会迟迟无法解除。」

    「我也对这点觉得很抱歉啦……」

    看来他们在谈有关工作的事情。

    与他们无关的绯月朝商店走去。

    ◆

    ──时间回到横滨市下层。

    贝尔托尔和高桥一起在戈阿尔市的横滨市港口遭到逮捕,在受到即日审判的数天后,和青叶100F相遇的时候。

    被关进○四五号牢房的青叶100F还没回神,○四五组的成员就作好自我介绍了。

    首先是眼前这名叫做贝尔托尔的男人。

    个子好高。

    比青叶100F还要高出两个头。

    长这么高,应该会违反男性身高规定吧。

    (他应该……是男性吧……?)

    会说应该,是因为这名男人留着非常长的黑发。这点明显违反了男子头发规定,而且岂只是男子,甚至比女子的头发规定还长。

    再加上五官精致得惊人,让人一时之间无法确定他是否为男性。

    而且讲话还有一种独特的口音。

    「喂,小贝,你太大只了,把人家吓到了啦。」

    站在贝尔托尔身旁,戳着他侧腹的是自称高桥的少女。

    不论是贝尔托尔还是高桥,都是她不曾听过的识别称呼。

    「你在说什么啊。她只是被余的威严吓得说不说话来罢了。」

    「这次绝对不是吧……话说回来,小贝,打从来到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你原来会说日语啊?」

    「呵,你以为余是何人。余只要认真起来,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算了,即使你是为了玩只有日语的游戏才去学的,也依旧很厉害……多亏了这一点,小贝能和人正常对话真是太好了。毕竟这里的人都不会说共通语。」

    「咳、咳咳。」

    房间角落的双层床下铺,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声音出自蜷缩在床上的男性老人──泉012M。

    他似乎连讲话都很难受,所以是由贝尔托尔帮他自我介绍。

    高桥走近泉012M,并且轻拍着他的背部。

    「唉呀唉呀,泉爷爷,你还好吗?」

    「啊啊,我还好喔,咳、咳咳!真是抱歉呢,高桥,贝尔托尔……」

    「你就别在意了,老爷爷,没关系啦。」

    泉012M不断道歉,同时再度咳了起来。

    这三人加上青叶100F共四人,即是○四五号牢房的囚犯,○四五组的成员。

    (这、这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泉012M倒还好。

    因为老化,应该已经几乎无法进行任何侍奉活动,再过不久就会被送往再侍奉区域。除此之外,他是一名非常普通──尽管被降到下层──的市民。

    贝尔托尔和高桥则很明显是异质的存在。

    高桥转头看向青叶100F说:

    「好啦。哎呀~真是太好了呢,有女孩子加入。不然一个女生混在一群男人里,果然会让人很在意吧。没有男女分房不觉得很奇怪吗?厕所也只有这个房间里的一个,然后还没有隔间,真是恶劣到不行的环境。不过,还是请多指教啦。」

    「请、请多指教……」

    高桥迎向青叶100F的笑脸太过耀眼,以至于青叶100F不由得眯起眼睛。

    高桥的头发长度在女子头发规定内,然而浏海却有一撮染成了红色。

    将头发染成红色,难道没有违反头发规定吗?纵然青叶100F这么想,随即想起头发规定里只有提到头发的长度。

    「呃……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咦……!名字……啊,是在说识别称呼吗?我是青叶100F……」

    「青叶……么洞洞F……」

    「嗯~」高桥一面发出这样的低吟声,一面双手环胸歪头思考。

    「这里的人啊,名字果然都很怪呢……既然如此,我就叫你青叶吧。这样比较可爱。」

    「咦?」

    青叶100F──青叶听高桥这么说,惊讶得瞪大双眼。

    「可、可是,只叫青叶的话,会和其他的青叶个体混淆……」

    横滨市民的名字识别称呼,是由十八种个体名和三位数的数字,以及两种字母所组成。

    一旦降到下层,便会适当地在上层补充相同识别称呼的个体。基于这种性质,下层应该有好几个相同识别称呼的个体。

    「无所谓。在我心中,青叶就只有你一个人,OK?」

    「好、好的……」

    开朗的声音和表情,还有亲切的态度。

    上层的人也都是「好人」。

    然而青叶感觉她和那些人在性质上不太一样。

    「你的床铺是那边的下铺。」

    贝尔托尔指着前面的床铺。

    「你就睡高桥下铺。摺床单的方法去问高桥,因为会被检查。」

    「好、好的。」

    「话说回来,小贝,真没想到你会规规矩矩地把床单摺好呢……」

    「呵,余最重视的就是秩序。既然是囚犯,就要遵守囚犯的规则。然后等发现到规则的漏洞时,那种钻漏洞的快感,可是什么都无法取代。」

    「你是在说游戏吧……?」

    在青叶为了摺床单而前往的床铺上,摆着一本书。

    她不用看也能默背出来。

    那是集结了父祖教诲的书。

    (是教典。)

    教典的书背上印着一节圣句──救赎的话语。

    ──但愿世界和平。

    ◆

    「起床时间是五点。因为必须在六点前抵达教会,早餐要尽早吃。迟到会没饭吃,所以千万要注意喔。」

    贝尔托尔一面将棒状的固体食物塞进嘴里,一面向青叶如此说道。

    「好、好的!」

    上层提醒起床的是钟声,在监狱内却是被刺耳的铃声惊醒,青叶也慌慌张张地将同样的东西塞进嘴里。

    这是上层从未提供过的食物(生饭)。

    似乎是由每天轮流当差的组别分发到各个牢房里。由于囚犯人数远远多于法务官,这类杂务也包含在刑务之中。

    每天分别会用餐三次。早上在牢房,中午在侍奉作业现场,晚上则在监狱里的大餐厅。

    早餐据说每天都是这种固体食物和一杯水(阏伽)。

    高桥表示:

    「老是吃这种东西,我这个超凡美少女会变得太过健康,整个人瘦到变不见啊。话说回来,起初听到要吃生饭时,我还以为他们会端出鲭鱼来呢。这个就跟生码面里其实没有放秋刀鱼(注:生饭的日文发音和鲭鱼相同,生码面则是横滨中华街的知名料理,发音和秋刀鱼面相同,但是没有放秋刀鱼)一样吧……」

    不过青叶听不太懂她的意思。

    固体食物有种淡淡的甜味,味道也不差,但是吃起来干得彷佛会吸光嘴里的水分,让人难以下咽。

    「呜咳、咳咳!」

    「老爷爷!你会噎到,不能吃这么快啦!」

    「啊啊……真是抱歉……」

    「真是的,你不用一直道歉啦。」

    ◆

    「六点开始是祈祷的时间。虽然很令人怀疑,是要对什么东西祈祷就是了。」

    贝尔托尔这样说道,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无所谓的态度。

    在南部监狱的区域内穿过数座生锈并停止运作的机器鸟居后能看到的下层小教堂,比上层的还要破旧许多。

    泉012M似乎不会来参与祈祷。因为老化,他现在就连要走路都很困难,当然也不会参与之后的侍奉作业。

    在前往小教堂的途中,高桥拉了拉青叶的囚服下摆。

    「喂,青叶、青叶。」

    「是、是的?」

    「在来到这里之后,我一直都很在意,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高桥手指的方向上,耸立着一座巨大建筑物。

    那是高达二百九十六公尺的高塔(大楼),同时也是仅凭一根柱体支撑着广大的圆形上层平台的地标。

    尽管上层的面积比下层狭小,就连阴天的微弱阳光都会被上层平台遮蔽,因此即使是白天,下层也暗得有如黑夜。

    「噢,那是阿特拉斯。」

    「『支撑苍穹的巨神(阿特拉斯)』……我记得这是出现在亚斯神话里的神吧……不仅是教堂,还随便混入了许多要素呢……仅凭那根柱子不可能支撑得住上层,所以是靠魔法连结的吗……?不然应该会被自重压垮。不过,能支撑如此庞大的质量,究竟是多么强大的魔法啊……」

    高桥小声且快速地喃喃自语。

    「所以,那是什么?那个叫阿特拉斯的东西。」

    「那里是秘藏着父祖神体的圣域。不论内部还是周遭,都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神圣场所。在那个阿特拉斯的下方,听说有再侍奉区域。」

    「虽然我偶尔会听到,那个再侍奉区域是什么啊?」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是位于比下层还要深层的地方,让那些因为疾病或伤残而无法继续侍奉都市的人,能够再次侍奉都市的设施。因为让身、心,乃至最后一滴血进行皈命,是市民的义务……」

    「哼~那个叫父祖的,意外地没什么了不起呢。」

    听到高桥这么说,青叶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因为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这种话来。

    于是她连忙确认周遭。

    这是对神明父祖的不敬发言。

    假如被法务官听到这种话,恐怕会像青叶在收监时看到的一样,遭到严厉的惩罚吧。

    好在似乎没人听见,于是青叶小小声地询问高桥:

    「……你、你说……没什么了不起吗?」

    「噢,抱歉,对青叶来说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心脏狂跳不已。

    「然而就算有这种背景,我也还是会说他没什么了不起。即使这样会否定青叶,否定这座都市的所有人,我也还是要说。因为我最讨厌这种人了。要是让你不高兴,对不起。」

    「不、不会。」

    在这种时候说出「不会」,对青叶来说是需要勇气的行为。

    因为这是为了对否定自己人生的话语进行肯定而说出的否定。

    「不、不过,这种话最好还是别跟其他人说……」

    「对你就行吗?」

    「啊,是、是的。因、因为我也觉……觉得很奇怪……」

    这是她第一次自白。

    她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与此同时也有一种解放的快感。

    反正都沦为囚犯了,事到如今即使说些不敬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吧。她产生了这种意识上的变化。

    她转头看去,发现走在前头的贝尔托尔正在和其他组的人说些什么。

    「一天不见了呢。如何,惩罚房那里怎么样?」

    「贝尔托尔。唉,那里可难熬了……不仅又窄又臭,还没饭可以吃,我可不想再因为连带责任被关进那种鬼地方了。」

    「真是辛苦了呢。」

    「不会,多亏有贝尔托尔帮我作证,我才会只受到那种程度的惩罚。那些当事人的惩罚更惨呢。」

    「余有几件事情想问你,方便吗?」

    「好啊,你尽管问。」

    他们在聊什么呢?青叶一面这么想,一面走进小教堂。

    小教堂里除了破旧以外,跟上层没什么差别,有长椅、讲坛、撕裂黑暗的光线,以及重低音的圣歌。

    大概是人口比例偏向下层较多,尽管这里比上层小教堂稍微宽敞一些,几乎挤满了人。

    高桥表示:

    「这里与其说是教堂,更像是郊外的俱乐部或演唱会现场呢。」

    不过青叶果然还是听不太懂她的意思。

    祈祷的内容也和上层一样。

    是在重低音中诵读教典的内容。

    只不过不同的是,上层的祈祷总是弥漫着一种紧张感,而下层的祈祷气氛则相当随兴。

    当中特别是贝尔托尔和高桥显得格外随兴。他们与其说是随兴,不如说已经是不敬了。

    在诵读圣句时,原则上应该要起立。

    然而贝尔托尔却翘起他那修长的双脚往后靠去,手肘倚在长椅扶手上,手背托着下巴,无聊地望着前方。至于高桥,则把额头靠在前排椅子的边缘,在剧烈声响中打着瞌睡。

    「……!」

    目睹到他们在向父祖本尊祈祷时坐着,甚至是打瞌睡的暴行,青叶当场受到了冲击。

    因为这些在她的常识中是根本无法想像的事情。

    这里没有法务官监视。

    法务官基本上也都认为囚犯们理所当然会在教堂里专心祈祷,所以全员都守在外头,没有人会来谴责他们。

    而周围的人与其说是漠不关心,更像是假装没看见。假如谴责贝尔托尔他们的行为,就会变成自己也没有在专心祈祷,而且感觉上似乎更像是不想被卷入麻烦当中。

    (这、这样没问题吧……)

    这是会遭到天谴、冒渎,而且不敬的行为。

    身为市民,这些本来是不该容许的行为。

    然而青叶在担心的同时,竟然也从他们不受拘束的态度中感觉到某种解放感。

    ◆

    「侍奉作业是从八点开始。十一点半会有午休时间,之后在下午四点结束作业。」

    侍奉作业──也就是刑务作业的内容,是按照组别来分配。

    「○四五组是负责废弃物处理场的作业。作业内容伴随着危险,所以千万要小心。」

    「好、好的!」

    青叶大声回应贝尔托尔的话语。

    身旁的高桥依旧是一脸没睡饱的样子。

    作业内容相当单纯,就是要处理集中到废弃物处理场的上下层废弃物。

    在这个只有搭设简陋天花板,可说是通风良好的废弃物处理场里,还能看到其他组别的人员。

    「我们的作业内容是把手推车运来的垃圾投进这里,就这样。」

    贝尔托尔指着的方向上,也就是他的脚边有一台粉碎机,目前正转动着不规则锯齿状的滚轮,将投入的废弃物碾成碎片。

    「是非常轻松的工作。」

    「不、不会危险吗……?」

    青叶探头看着粉碎机,而且倒抽一口气。

    正在转动的粉碎机彷佛一头张大嘴巴的怪兽。

    万一不小心摔进去,应该会当场死亡吧。

    「当然危险了。听其他组别的人说,作业时的摔落事故似乎层出不穷。真受不了,一点也没考虑到职业灾害呢。所以投入作业就由余来做,你们负责把垃圾运过来。」

    青叶和高桥一起专注在作业中。

    两人推着一台手推车,并且让负责交付作业的组别负责人把废弃物放上手推车,然后运到贝尔托尔所在的粉碎机那里。

    高桥在前方拉着手推车,青叶则在后方推着。

    「多亏有青叶加入,现在两个人一起搬运,真是轻松了不少呢~」

    高桥接着发问:

    「话说回来,这些是什么啊?」

    她用下颔指着手推车上的大量废弃物。

    「那个……是摩伽罗。」

    「这个我看了也知道!」

    堆在手推车平台上的是摩伽尔的尸体。

    摩伽尔是阿尔内斯的一种常见家畜。

    特征是弯曲的犄角和硬邦邦的毛皮,不论生态和用途都跟亚斯的绵羊很像,过去也曾经有一段时间被翻译为绵羊。

    那是还没开始腐败,比较新鲜的尸体。

    「是要我们把这个丢进去吗!话说回来,这些到底是什么啊!是真的吗?昨天根本没有这种东西!虽然很像大型垃圾啦!」

    「我想这些是圣餐供品用剩的部分。」

    「圣餐?」

    面对高桥的询问,青叶点了点头。

    「是指献给父祖的餐点(生饭)。只有被祝圣过的部位能成为圣餐,所以会像这样将剩下的部位处理掉……我想应该是这样。我也一直很好奇祝圣后剩下的摩伽尔会到哪里去。」

    「不觉得很浪费吗……?假如将这些肉拿来吃,用餐状况多少会有些改善吧……?总比吃那种没味道的糊状饭来得好……?」

    「因为支配领域内的一切事物全归父祖所有……即使是未经祝圣的东西,擅自使用在这座都市里也是一种禁忌。我们只能使用父祖赐与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啊~这个很重耶~小贝,你能不能跟我交换一下啊?啊,不行、不行,把这个东西丢进去超危险的……」

    说到贝尔托尔,他正指着粉碎机,和在他附近进行侍奉作业的其他组别男性搭话:

    「金泽,能打扰一下吗?」

    「贝尔托尔。上次真的很感谢你。我们能预防事故发生,全都是多亏了你。其他人也都很感激你。」

    「这些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余有些事情想问你,你知道这是通往哪里吗?」

    「噢,好像是通往下水道,然后再从那里排放到海里。」

    「原来如此。戈阿尔的海洋会这么脏,是因为这个啊……」

    「我也不是负责维修的,所以不是很了解详情……」

    「唔嗯……你知道负责维修的是哪个组别吗?余想了解一下详情。」

    「负责维修的分别是○○三、○二八、一○七和一七一班。要我帮你跟他们的组长说一声吗?」

    「多谢。」

    青叶看到贝尔托尔等人聚在一块儿交谈,然后向正在拉车的高桥询问:

    「他们在谈论什么啊?」

    「毕竟是小贝,铁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大概是这里的限制真的很多,他很难得地在做这种基层活动。虽说只要交给小贝,大概就万无一失了吧。」

    高桥露出笑容,一派轻松地说道。

    「其实各组之间本来有很强的地盘意识,也都相当警戒我们。可是啊,小贝在来到这里之后,只花了一天就打破这种隔阂。他说最重要的,是要先获得周遭人们的信赖。」

    「确实相当亲近呢。」

    「小贝果然很擅长让众人团结呢。」

    她们费了好大的工夫,才终于将手推车推到贝尔托尔那边。

    「啊~累死人了。小贝,我们运过来喽~」

    「嗯,辛苦了。」

    贝尔托尔这么说着,将手推车上的废弃物丢进粉碎机里。随后只见滚轮撕裂肉块、碾碎骨头、喷洒血沫,并且将废弃物渐渐吞入粉碎机的血盆大口中。

    看到废弃物被丢进粉碎机里的下场,青叶当场晕了过去。

    ◆

    「十一点半了,现在是午休时间。由于十二点就要重新开始作业,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慢慢磨蹭。」

    他们从在侍奉作业现场配给食物的组别手上,领到了中午的配给餐(生饭)。

    是铝箔包的水和一个餐盒。

    打开餐盒的盖子,里头分隔装着五颜六色的糊状饭。

    这是上层偶尔也会提供的C级餐(生饭)。

    「我讨厌这个……」

    高桥苦着一张脸,用附在餐盒盖子上的汤匙挖了一匙粉红色的糊状饭送进嘴里。

    她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同时用水勉强将那口饭咽下去。

    「粉红色的有种化学制品的甜味还黏糊糊的,蓝色的有种牙膏味,白色的则什么味道也没有。青叶,你也觉得这个不好吃吧?」

    「那、那个……我、我吃习惯了。嘿嘿嘿……」

    青叶转头看向贝尔托尔,发现他正在大快朵颐糊状饭。

    「意外地还不错喔。」

    「你基本上什么都说好吃吧!」

    「即使你这么说,跟余在最艰难时期的饮食相比,这里的饭菜至少有味道,所以基本上都很好吃,余也没办法啊。」

    「你觉得好吃的门槛未免太低了吧──!」

    「了吧──了吧──了吧────」高桥的声音在广大的废弃物处理场里回荡开来,同时人仰躺在生锈的地板上。

    青叶对两人谈话的内容充满兴趣,默默地听了起来。

    高桥揉了揉后颈,同时深深叹了口气。青叶之前都没注意到,她的后颈贴着某种像是金属的东西。

    「没有法米利亚,我会发疯死翘翘啊……」

    「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被没收了呢。」

    「那、那个……法米利亚……是什么啊?」

    「啊~该怎么说才好呢。」

    高桥把头低下,然后让青叶看自己的后颈。

    那里覆盖着一片装在神经连接器上的护套。

    本来装在护套上的法米利亚,在来到横滨市时被扣押了。

    「是装在这里的机器,很方便喔~是生活必需品,文明的利器啊。」

    「这样啊……」

    青叶听不太懂她的意思,歪着头思索。

    「尽管安装的人工智灵是并列化的分灵(copy),而且还是对外发售的类型,所以并不是很重要……你想想嘛,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讲究(artist)吧?我对道具可是很挑剔的喔。」

    「余知道了、余知道了。本来这次的报酬是想随你挑喜欢的东西买给你,看来还是买跟之前一样的东西吧。」

    「咦!真的假的!那么我要这次发售的新型!只要是新型,我就完全没问题!」

    「呵,你这个势利的家伙。」

    「在秋叶原的时候只要上课不装就好~可是这次是在这里的期间就一直不能装,戒断症状很严重啊……」

    「看来比起斯克里姆,更应该限制法米利亚吧?不管怎么说,因为这里无法施展魔法,也没办法连上灵素网路喔。」

    「就算没连网,能做的事情也是天差地别啊……就不能用魔法想想办法吗?」

    「就跟余在第一天说的一样,这里无法施展魔法。不是受到魔法干涉而无法施展,而是用来施展魔法的灵素本身极为稀薄。」

    虽然不懂魔法概念的青叶无从得知,贝尔托尔和高桥都在被押送到横滨市时,注意到下层这里──其实上层也是──的灵素很稀薄。

    魔法是利用魔力操作大气中的灵素,在使其变质后,扭曲世界的法则,改变现象的一种术法。

    不仅产生魔力也需要灵素,即使有魔力,说到底要是没有可供操作和变质的灵素,就毫无意义。是魔法这项技术最为重要的要素。

    魔法是什么啊?青叶一面歪头不解,一面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使用的设备也都不是魔动式,而是采用电动式。虽然还不到无法显现不死性的程度,魔法怎么样都不可能施展。在这里的话。」

    「没问题吧?」

    「别担心,余有对策。」

    「那么就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家去吧。我用代点名程式,所以出席日数不用担心,但是绯月好像没办法空出太多排班。」

    「别急。凡事都有优先顺序在。毫无计画地挑战迷宫和头目是愚蠢的行为,要在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就算有准备,你第一次挑战也大都会输吧!」

    悠闲的午休时间缓缓流逝。

    虽然青叶完全听不懂高桥和贝尔托尔的对话内容,光是听着他们的对话,就让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

    「现在是下午四点,今天的侍奉作业到此结束。在结束作业回去后,要在六点前完成运动和沐浴。晚餐时间是晚上七点,熄灯时间则是晚上九点。」

    侍奉作业结束后,沐浴和运动时间一过,立刻就是晚餐时间。

    晚餐是在监狱内摆着许多长桌和椅子的大餐厅里进行配给。

    大餐厅就高桥表示:

    「就像一间很大的学生餐厅吧。」

    不过青叶果然还是听太不懂她的意思。

    由于南部监狱的囚犯几乎都聚集在此,将大餐厅挤得水泄不通,青叶光是要吃顿晚餐都感到十分辛苦。

    高桥和贝尔托尔坐在青叶的左右两侧,将她夹在中间。

    「那、那个……你、你不吃吗?」

    青叶战战兢兢地询问坐在身旁的贝尔托尔。

    因为晚餐一样是C级餐,贝尔托尔却没有要吃的样子。

    「是啊。泉无法做侍奉作业,领不到午餐和晚餐的配给,所以余都会将晚餐留给他。毕竟他也是跟余同一间牢房的伙伴。」

    「泉爷爷应该也饿了吧。」

    「你把晚餐(生饭)给他,肚、肚子不会饿吗,贝尔托尔?」

    「虽然只要进食,就不需要用魔力补充营养,拥有能让魔力效率变好的一面,余的进食行为并不是为了摄取营养,更偏向是一种兴趣。」

    青叶果然还是听不懂贝尔托尔在讲什么。

    用完晚餐,他们回到牢房。

    在熄灯时间之前非常空闲。由于无事可做,青叶便开始翻阅教典。

    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倒背如流的圣句,将青叶的心灵沦落为肤浅词句的罗列。

    她的床铺上铺睡着高桥。而在隔壁床铺的下铺,吃完配给餐的泉012M已经入睡。至于上铺的贝尔托尔,则就像感到很窄似的翘起长腿,躺在床上阅读教典。

    在青叶入狱当时,贝尔托尔本来睡在高桥的下铺,但是在高桥的无理取闹下,变成青叶睡在高桥的下铺了。

    「青叶。」

    贝尔托尔从教典上移开视线,然后向青叶搭话。

    「是、是的!」

    由于太过突然,使得青叶的声音当场飙高起来。

    「余有件事情想问你。你对希瓦尔德或黑龙侯这些词汇有印象吗?」

    「希……瓦尔德……?」

    希瓦尔德。这是青叶不知道的词汇。

    没有印象,也没有记忆的话语。

    「下面……」

    明明应该是这样,不知为何却对发音有印象。

    在体内的深处,某人在呼喊着什么。

    向下。

    这是她在上层时也曾经有过的冲动。所谓的下,并不是指下层,而是比这里更深的地方。她在无意间感受到这一点。

    而且这股冲动,在她降到下层之后变得更为强烈。

    「青叶?」

    「啊。」

    听到贝尔托尔的声音,青叶猛然回神。

    「对、对不起……我想……我应该没听过……」

    「这样啊。既然没听过就算了。」

    「是、是的……」

    「青叶~也跟我聊聊啦~」

    「呀!」

    高桥突然从双层床的上铺探出头来,倒挂着看着她。

    突然被人搭话,吓得青叶在床上颤了一下。

    「啊,你、你好……」

    青叶在经过今天一整天的相处后明白,尽管高桥是囚犯,至少不是一个坏人。

    虽然犯罪者就等同是坏人,青叶却无法这样认为。

    「该怎么说呢,我们可是同间牢房的伙伴喔~?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那个……」

    「嗯?」

    「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高桥就行了。大家都这样叫我。」

    「……高桥。」

    高桥,高桥。青叶就像在确认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个名字。

    「是、是没听过的名字……呢。」

    「这里大概不会有吧。总觉得这里尽是一些名字很像的人。」

    「有、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呢。那个……高、高桥,你该不会是从『外头』来的吧?」

    「是啊。看得出来?」

    高桥发出一声:「哟。」同时从上铺探出身体,并且以床沿为支点在空中翻一圈,一屁股坐在青叶床铺的床沿上。

    「当然看得出来吧。」

    「是的。那个……因为感觉不一样。」

    「这么说也是呢。这里的人都太有礼貌了,像我和小贝这样的人很少见吧。」

    「一开始看到贝尔托尔时,我还以为他是女性……因为有头发规定,我从未看过头发像他一样长的男性……」

    「啊~小贝来到这里时,头发全都被剃光了哟。由于立刻就会长回来,他们不得已只好放弃不管了。」

    「哎呀,外头的人就算剪头发,也会立刻长回来吗?你、你也是吗?」

    「不,我可是普通人~小贝则因为是不死啦。」

    「不死?」

    「就是不会死的人。」

    「……真的有这种人吗?」

    「当然有啊。我的朋友中就还有另一个这种人喔。」

    「真的吗!」

    「话说回来,你跟她的感觉有点像呢。」

    「那个,高桥,你为什么要从外头进来呢?」

    「我是……应该说是小贝有事情要来这里办──奇怪?这件事情是不是别说出来比较好啊……算了,小贝又没说不能讲。假如不能讲,他应该会要我不要讲。」

    滔滔不绝的高桥,深深吸引住青叶。

    对青叶来说,和高桥的对话是一种未知的刺激,让她感到压抑在内心里的那股欲望变得越发强烈。

    「那个,高桥,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情?」

    「呃……那、那个……」

    青叶迟疑着该不该说出那个愿望。

    「怎样啦,尽管说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在她这句话的鼓励下,青叶下定决心发问:

    「能请你能告诉我外头的事情吗……?」

    询问外头的事情,难道不是一种禁忌吗?她怀着这种不安和迟疑。因为教典上说,外头的人们是未能踏入乐园的罪人。

    横滨市也观测得到外头的世界。

    能在扭曲的景象背后,看到「外头」的城市之光。

    然而那个果然不是真正的光。

    对她来说,这些人一定才是真正的光。

    「我也……」

    高桥静静注视着在犹豫该不该开口的青叶。

    「我也想去外头的世界。」

    高桥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向她展露笑容。

    「嘿嘿嘿。好啊,我们就一起去外头大玩特玩吧。既然如此,那么先来聊聊外头的事情吧。就在床铺上。是女孩会议呢。」

    这是熄灯前的短暂时光。

    青叶听高桥说了许多事情。

    她的事情。

    贝尔托尔和朋友的事情。

    横滨市外头的事情。

    比糊状饭好吃的食物的事情。

    在听她说这些事情时,青叶感受到了比她在上层享受的义务性幸福还要强烈好几倍的幸福。这个或许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让她忍不住希望,要是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泉012M听着她们的对话,一面轻咳一面咯咯笑起。

    「怎、怎么了吗?」

    「啊,不好意思。听你们聊得这么开心,不小心就笑了出来。」

    「爷爷也要加入女孩会议吗?」

    泉012M摇头婉拒了高桥的邀约。

    「不了,我只听你们聊就很开心了喔。我也曾经憧憬过外头的世界。虽然因此被降到了下层……我的憧憬果然没有错。光是能听到外头的事情,我就很满足了。」

    老人轻轻微笑。

    「青叶100F。」

    泉012M看着青叶这样说道。

    就像在托付自己的意志一样。

    「请你代替我到外头的世界。」

    隔天。

    ○四五组的成员青叶、高桥和贝尔托尔从侍奉工作回来时,牢房里已不见泉012M的身影。

    他被送往再侍奉区域了。

    ◆

    虽然○四五号牢房的成员没有表现出来,都对同一间牢房的伙伴──泉012M突然消失这件事情多少有些感触。

    晚餐过后,高桥在下铺和青叶挨肩坐着,同时向她轻轻问了一句:

    「喂,青叶。」

    「是、是的。」

    「再侍奉区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有听说是无法再继续侍奉父祖的人最后会被送去,一个能让他们再度进行侍奉的场所……」

    「这样啊……那么,泉爷爷或许也在再侍奉区域那里过得很好呢。」

    「嗯,一定……一定是这样子喔。」

    过没多久,已经听不见老人咳嗽声的宁静牢房里,突然响起粗暴的敲门声。

    接着便传来法务官的喊叫声。

    「囚犯退后!有新犯人要关进○四五号牢房!」

    高桥和青叶互看一眼。

    「会是什么样的人啊……」

    「希、希望不是可怕的人……」

    「别慌,现在不论来者何人,都无须大惊小怪。余说得没错吧?因为不会有比余更特异的人了。只要从容面对即可。」

    贝尔托尔边说边跳下床铺,接着双手环胸、威风凛凛地站着,摆出迎接新囚犯的姿势。

    「进去,莱亚尔。」

    「不用这样推我,我也会进去啦……」

    在法务官的催促下,新囚犯走进○四五号牢房。

    性别是男性。

    种族是人类。

    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发色是金色。

    那名金发男子一看到牢房里的成员,忍不住瞪大眼睛惊讶地大叫起来。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说好的一样,贝尔托尔也一看到金发男子的脸,就作出相同的反应,两人同时呼喊彼此的名字。

    「贝尔托尔!」

    「古兰……!」

    (插图010)

    最后同时大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何会在这里!」

    眼前这个身穿囚服走进牢房里的男子,正是曾经在五百年前打倒贝尔托尔,获赠女神梅迪亚赐予不老祝福的勇者。

    ──古兰。

    幕间

    殴打。

    有人用拳头,有人用金属棒,一群人围着一名蜷缩着身体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殴打他。

    纵然打在肉上和打碎骨头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却不能停下来。

    因为这是惩罚。

    因为这是教训。

    因为他偷走大家宝贵的粮食,是他应得的处罚。

    所以自己身为领导人,下手必须比任何人都还要重。

    「咦?」

    等注意到时,男子已经不会动了。

    已经变得冰冷了。

    「啊。」

    惩戒是绝对必要,对罪行就应当有惩罚。食物已经够少了,他竟然还敢偷窃,真的是罪不可赦的行为。

    可是原本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死了?」

    男子已经不会动,沦为一团肉块。

    偷窃和杀人,到底哪一个罪比较重呢?

    不过这样他就不会再感到饥饿,也不会再犯罪了吧。所以这么做是对的。

    「啊,这样啊。」

    自己在这时注意到。

    这是天启。是哥白尼的革命。

    「既然食物不多,那么就减少吃饭的人数不就好了?」

    杀过一次人后,就像失去控制似的停不下来。

    粗暴的食人魔最早消失。即使他们力大无穷,也只要推落海里就不会动了。

    接着是狡猾的兽人(赛利安)消失了。靠剥下来的毛皮御寒。

    然后是半兽人消失了。他们并不好吃。

    哥布林、矮人和精灵也全都消失,最后只剩下人类。

    「太好了,这样就和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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