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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选定

    一

    我们站在餐厅长桌的一侧,围成一个圆圈。

    还活着的人只剩七人。大家都能仔细观察其他人的神情。

    每个人都因为紧张和疲惫而挂着宛如死人的表情。即使到这一刻,依旧没人出现像疑似犯人的动摇。

    翔太郎瞥一眼桌上的证据,然后说道:

    「如同大家知道的,我们接下来必须决定谁要留在这座地下建筑。我们只剩下约十二小时。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大家暂时忘记这个前提。尽管有些难,不过当各位在考虑我的推论是否正确时,请留意不要将此一事实视为前提,否则我们可能会误杀无辜。

    「此外,在缩小犯人范围的过程中,我不会将各位的关系纳入考量。例如『矢崎幸太郎先生遭到杀害,大受打击的妻子和儿子不可能是犯人』,我不会因为这样的想法就排除嫌疑。嫌犯不会有任何特权,包括我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尽量避免留下怨恨——在这个前提下,当大家都认可我的推论无误,我们再来讨论关键议题,可以吗?」

    翔太郎的视线逐一扫过每一位嫌犯。每个人都依次点头表示同意。

    犯人的身份接下来真的要被揭开了吗?每个人都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不过即使是在这个期限逼近的紧张时刻,听到翔太郎宣布他将完全根据逻辑指出犯人,还是让每个人都稍微安心了一点。

    二

    翔太郎尽可能冷静说明。

    「那么就开始吧。首先,让我们回顾一下裕哉的命案。

    「在约一百四十小时前,我们在地下建筑等待早晨来临时,发生了地震。地震导致当作路障的巨岩堵住了出入口的铁门,把我们困在地下。此外,水开始流入建筑物内,除非有人牺牲自己的生命,不然我们无法从这里逃脱。

    「与此同时,我们发现裕哉遭人杀害。在大家四处寻找用来卸下钢梁的扳手时,他被人用绳子勒死,死在地下一楼尽头的仓库内。他的死法很单纯,没有任何疑点。奇怪的是,为什么凶手非得在被困在地下的那一刻杀他呢?凶手自己也会陷入艰难的困境。凶手应该想像得到,如果被人识破,自己将被强迫成为留在地下的祭品。

    「另一方面,对于不是凶手的人来说,想必会相当困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起命案。如果裕哉没有被杀害,我们会怎么办呢?我们说不定会为了决定牺牲者,展开血淋淋的厮杀。不管幸或不幸,我们姑且不谈。事件的动机全然不明,不过我本来就认为从动机来确定凶手是不可能的。从时间上来看,只能认为谋杀是由这个特殊情况引发的。然而以这个条件来说,所有嫌犯都是平等的。那么我们究竟应该用什么依据找到凶手呢?这是第一起事件的大问题。除了动机之外,这个事件没有留下任何谜团。」

    作案现场没有任何成为线索的证据,犯人几近完美地犯下第一起命案,所以我们才会隐约心怀希望,期待第二起事件发生。

    「当然凶手也并非完全没留下任何证据,只是我们没能注意到而已。遗漏证据自然令人扼腕。若是我们当时能立即想到,或许就能避免第二和第三起事件发生。事到如今,我们除了询问凶手以外,也无从得知了。」

    除了我和犯人以外,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翔太郎在说什么。不过这段话仿佛在责怪大家未能及时察觉,才导致第二、第三起事件发生,让现场顿时出现紧张的气氛。

    弘子张开抿紧的嘴唇,用紧绷的嗓音询问:

    「你说凶手留下证据是什么意思?到目前为止,你都没提过吧?」

    「当我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时,已经太晚了。当时告诉大家也已经没有意义了。那么就让我们谈谈第二起事件吧。听完之后,大家也许就能接受证据是什么。我们接下来也要进入找犯人的正题。」

    三

    「第二起事件发生在我们遭困的第二天晚上。纱耶香遭到杀害,头还被割下来。首先,让我们回想一下事件前后的情况。」

    翔太郎像是在念活动的节目单一样,对事件当晚的时间表一一确认。

    「当天晚上八点左右,纱耶香从餐厅拿了一罐辣味番茄牛肉酱罐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吃晚餐。直到事件发生的前一天,纱耶香都和花住在同一间房间,但在两人讨论之后,她们决定分房间睡。是这样对吧?」

    「——没错。」

    花沮丧地回答。

    翔太郎毫不在意花的反应。

    「在独自用餐的时候,纱耶香不小心摔碎玻璃杯。为了清理四散的碎片,她去了地下二楼,从二一五号房的电工工具箱里拿走绝缘胶带,然后用胶带清理地板上的碎片。打扫结束的时候,花刚好来纱耶香的房间看状况。她想到纱耶香用的绝缘胶带,刚好可以拿来去除贴身衣物上的毛球,便向纱耶香借了胶带,回到自己房间。根据花的说法,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没错吧?」

    「——嗯。」

    在翔太郎真意不明的情况下,花的回答显得有些冷淡。

    由于我也远远看到了两人递胶带的样子,所以这个说法值得相信。

    「打扫完毕后,纱耶香开始找东西。有人看到纱耶香从晚上九点半左右到晚上十点左右,在建筑物内走来走去。这一点也没错吧?」

    被翔太郎问到,目击者的隆平、麻衣以及花都点头同意。

    「当时没人知道她在找什么。不过后来,我们在工具箱上发现了纱耶香的手机。从手机套和工具箱上都沾有辣味番茄牛肉酱污渍来看,纱耶香显然是在去拿绝缘胶带的时候,不经意地把手机放在那里了。」

    发现手机的人是翔太郎。当时他向大家报告过发现手机的状况,因此这件事对每个人来说都不是新闻。

    尽管如此,翔太郎还是说明下去。

    「也就是说,她在找的东西就是手机,而且手机还刚好和工具箱的颜色非常相似。清理完玻璃碎片后,纱耶香意识到她把手机遗忘在某处。她肯定先回到仓库找。到自己最后去过的地方找是理所当然,然而她没能注意到自己放在深蓝色工具箱上,有着深蓝色手机套的手机。既然找不到手机,纱耶香就只能依序搜索可能的地方。渐渐地,她对自己的记忆愈来愈没信心,甚至开始去找她根本没去过的地方。想必大家都有这样脱线地找东西经验吧。」

    「我懂,我偶尔也会这样。」

    花仿佛终于找到放心附和的话题,出声回应。

    找东西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也经常这样。更别说在这里的时候,注意力时常被生命受到威胁影响,这类失误也随之增加。

    「对吧,各位想来应该没有异议。回到事件经过:纱耶香最后一次被人目击是在晚上十点后。她当时仍在找手机,后来在地下二楼被人勒死。接下来,凶手将刀子刺进纱耶香的胸口,又从地下一楼的仓库拿走纸抹布,割下纱耶香的头。凶手找个地方——大概是地下三楼的水中——丢下头之后离开了现场。凶手还从房间里拿走纱耶香的行李处理掉。虽然不知道凶手在哪个时间点前往房间,总之肯定是凶手所为。好了,事情经过应该就是如此。

    「与裕哉命案相比,第二起事件有许多谜团。最奇怪的是凶手为什么特意割下纱耶香的头颅。我们就从这个理由开始说明。」

    为什么犯人特意割下尸体头颅呢?我在发现尸体的当晚,已经听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纱耶香的手机中存有对犯人不利的资料。为了湮灭资料,犯人不得不杀掉她。

    然而纱耶香却遗失了最重要的手机,无从得知手机到底在这座地下建筑的哪个角落。

    要是凶手杀了纱耶香之后就这样放着不管,万一找到手机,大家借由尸体的脸通过手机脸部验证,凶手想要隐藏的资料就会暴露在众人面前。因此凶手决定割下纱耶香的头——翔太郎向大家道出我当时听到的说明。

    大家宛如醍醐灌顶,所有人的激动目光都集中在桌上的纱耶香手机上。

    弘子询问翔太郎:

    「刚才你说遗漏的证据就是这个吗?这个手机里面保存了事件的证据?」

    「正是如此,我想不出其他解释。」

    「你说过手机坏了,对吧?」

    「是的,当我发现手机的时候,手机已经一半都浸在水中。即使手机没坏,我们也很难确认里面的档案。既然不能靠脸部辨识解锁,就只能尝试破解密码了。这件事多困难,相信弘子太太你们也很清楚。凶手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们无法确认里面档案,要说证据究竟是什么,我说『除了询问凶手以外,也无从得知了』,指的就是这件事。

    「不过在销毁证据的一连串行动之中,凶手留下了别的线索。只要循着这个线索,就能将嫌犯的范围缩小到一定程度。柊一,在纱耶香的事件之中,不是还有一些尚未解决的谜团吗?你试着回想一下。」

    「嗯?喔。」

    纱耶香遇害的那晚,我列出七个谜团。其中四个已经有答案,但剩下的依然成谜。

    「首先是谁杀害了纱耶香,这是理所当然的问题。再来就是凶手为什么要特地拿刀刺进纱耶香的胸口?还有凶手为什么要去地下一楼的仓库拿纸抹布?应该就是这三个问题。」

    「没错。」

    杀人之后,尽管似乎没有必要,犯人却像要下最后一击,拿刀刺进纱耶香胸膛。

    此外,明明地下二楼的仓库就有一堆抹布可以擦拭血迹,犯人却特地去地下一楼拿纸抹布。关于犯人的这两项行动,我到现在还没想到合理解释。

    「刚才柊一列出的谜团中,刀子的问题其实与犯罪动机有关。要解释犯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极限状态下杀人时,刀子非常重要。然而在这起事件上,在我们锁定凶手之前,我们还不能讨论动机。

    「先从纸抹布开始说吧。割下纱耶香的头之后,凶手为什么不使用地下二楼的抹布,而要去地下一楼拿纸抹布呢?进出位于地下一楼的一一八号房是有风险的,毕竟附近房间里睡着其他人。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偷偷摸摸拿走纸抹布的样子,无头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怀疑的矛头肯定马上指向自己。事实上,如同所有人一起确认过的,根据凶手留下的迹象,凶手在拿纸抹布时相当小心,避免发出任何噪音。」

    装着纸抹布的篮子没被放回架上,而是直接留在地上;相对之下,地下二楼的工具类收纳箱整齐摆好。由此可见,犯人显然想避免把篮子放回金属制的架上时不小心发出噪音。

    「尽管有一定风险,凶手还是非去拿纸抹布不可。这是为什么?」

    犯人不可能不知道地下二楼有抹布,毕竟抹布就在用于犯行的工具旁边。

    换句话说,犯人就是需要纸抹布,而不是抹布。

    「不过就擦拭血迹的功能上,抹布和纸抹布之间并无区别,两者都能达成目的。这就表示凶手还用纸抹布做了擦拭血迹以外的事情。那么凶手是用纸抹布做了什么呢?想想纸抹布做得到,但是抹布做不到的事情,就能找到答案。有人明白这两者的差异吗?」

    ——对于翔太郎宛如儿童情操教育的提问,没人想要回答。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发表我随便想到的答案。

    「会是纸抹布比较容易燃烧吗?」

    「这也可能,不过在这起事件中,凶手没有用火的痕迹。说起来,这座地下建筑也没有火种。答案是更单纯的原因。」

    「不然就是——相较于抹布,纸巾更轻、更薄,而且容易撕破。」

    「没错,正是如此。」

    我似乎答对了。

    然而我依然没进入状况。就算纸巾比较轻、比较薄,又容易撕破,犯人到底要拿纸抹布做什么呢?

    「纸抹布的这种特性究竟能派上什么用场,这个问题只要细想割下头颅的情景,就能找到答案。在杀害纱耶香之后,凶手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在二〇六号房里完成割断头部的工作?凶手需要穿上长统靴,穿上围裙和手套,用锯子割下头部,并且进行清理,这些作业应该至少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而且考虑到不熟练的问题,小心谨慎一点的话,说不定会需要将近一小时。在这段时间内,凶手最担心的当然就是被人发现。噪音应该还不用太担心,毕竟地点靠近机械室,只是一点点噪音的话,都能靠发电机的声响盖住。问题在于光线。凶手能光靠手机的LED灯,就完成割下头部的工作吗?」

    大家都轻轻摇头,表示否定。

    光靠手机的亮光应该很难吧。只能照亮手边的话,实在令人不安。要是不小心让血沾到自己的衣服就完了。而且因为没有手机架,只能让手机靠着墙壁,应该很难做事。

    「没错,凶手也是这么想的。在割下头部的时候,凶手肯定想打开房间的日光灯吧。如此一来,就出现另一件需要考虑的事情。这座地下建筑的门除了出入口的铁门之外,作工都很简陋。而且因为没有门框,只要开灯,光线就会透到走廊上。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是对凶手而言,不幸的是地下二楼那个房间附近的走廊电灯都坏了,让那一带变得很暗。从房间透到走廊上的光线会变得相当引人注目。万一有人下到地下二楼,就会立刻注意到房间里的灯亮着。」

    「——确实如此。」

    这么一讲,犯人当然会很在意工作时透出的光线,我之前完全没想过。

    「要是房间的灯光被人察觉,将会是致命问题。因为房间内照理来说不该有人,要是有人来确认状况,凶手将无处可逃。凶手必须防止光线透出去,以免有人来到地下二楼,注意到自己。反过来说,只要采取措施,防止光线透出房间,被发现的危险就会大大降低。那个房间内没有放什么重要物品,因此不太可能会有人特地前来查看。

    「总而言之,凶手必须想办法堵住门缝。因此凶手才到地下一楼拿了纸抹布。」

    「——因为不是又轻又薄的东西就不行,对吧?」

    「没错。抹布太厚了,无法塞进门缝。不过如果是纸抹布,只要细心填满门缝,就能够几近完美地避免光线外漏。工作结束后,凶手就拿纸抹布擦拭地板上的血,然后和头一起处理掉。」

    听了翔太郎的解释,大家就像轮胎泄气一样,纷纷小声地发出「嗯」或「哦」之类表示赞同的喟叹声。

    为了避免在进行长达数十分钟的割头作业期间,光线透出房间——这就是犯人为何特地去地下一楼拿纸抹布的唯一合理解释。

    大家再次绷紧精神,敬畏地看着翔太郎。先前他宣告自己将以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推理,找出犯人的身份,如今他的承诺正逐渐成真。

    翔太郎继续说了下去。

    「需要纸抹布的原因已经厘清了,而这一点在锁定凶手的身份上,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因为要堵住门缝的话,有着远比塞纸抹布更简单安全的方法。柊一,如果你在自己公寓里,想要堵住房门的门缝,你会怎么做呢?」

    我也逐渐掌握翔太郎推理的轮廓。

    「——当然是用胶带。用牛皮纸胶带之类的来封住缝隙。」

    「没错,这应该是一般人防止透出光线时,首先会想到的方法。通常不会用把纸抹布塞进缝隙这种勉强的做法。凶手在这座地下建筑,没道理不能用这个方法。地下二楼有各种胶带。另外可能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但是在工具类仓库隔壁的二〇五号房内,左后方架子上从下数来第三层的纸箱里,里面也有牛皮纸胶带或PVC胶带之类的。」

    那是我和翔太郎在找六角扳手时发现的物品。

    「要避免漏出光线,更简单的方法是使用胶带封住缝隙。尽管如此,凶手却特意到地下一楼的仓库拿纸抹布。凶手在地下一楼没有其他要事,这点我们先前已经确认过了。也就是说,凶手出于某种原因,无法使用胶带封住房门的缝隙。这样一来,谁不能使用胶带?只要探讨这个问题,就能把凶手的可能人选缩小到两个。」

    翔太郎停下来,提醒大家做好觉悟。

    我们终于要从七人之中,选定无辜和有罪的人。

    「——首先,虽然有点像偷跑,不过请容我先把我和柊一排除在嫌犯之外。地震后找扳手的时候,在那个仓库找到装着胶带的纸箱的人正是我们。这意味着我和柊一都知道地下二楼的仓库里有胶带。我们完全不需要去地下一楼拿纸抹布。矢崎太太他们应该可以为我们证明这一点。」

    翔太郎把视线投向弘子。

    她犹豫了一下,但是老实回答。

    「——是的。这两位确实知道胶带的存在。」

    当时我们从仓库拿出胶带,问矢崎一家胶带能不能用。由于工具箱中就有绝缘胶带,所以我们找到的胶带没派上用场,没想到因此证明了我们的清白。

    轻松地证明自身清白之后,翔太郎继续说。

    「花也不是凶手。在事件发生之前,她才向纱耶香借了绝缘胶带来去除毛球。如果花是凶手,她大可使用那卷胶带来封住门缝。因此她也不需要拿纸抹布。」

    「——嗯,对。」

    花睁大了眼睛,大概是在应声的时候还没完全理解。

    翔太郎轻轻点头,然后转向弘子他们。

    「矢崎家的人看过我们拿出胶带,所以知道地下二楼有胶带,但他们可能不清楚胶带的具体位置。这一点难以证明,所以无法作为无罪的证据。然而如果矢崎一家是凶手,他们根本不需要割下纱耶香的头。这又是为什么呢?只要重现一下当时情境就能明白了。

    「矢崎家若是有人想堵住门缝,会怎么做呢?第一个想到的应该会是二一五号房工具箱里的绝缘胶带,因为他们前一天才用过。如果矢崎家的某人是凶手,应该会用绝缘胶带去封住门缝。由于是在地下二楼,自然也不会被人发现。实际上,绝缘胶带已经被纱耶香拿走,不在工具箱内。但是不知道这一点的话,自然就会想要打开工具箱去拿胶带。

    「而纱耶香的手机就在工具箱的盖子上。即使手机套的颜色和工具箱再怎么相像,要打开盖子的话,就不可能没注意到手机。也就是说,如果矢崎家的某人试图堵住门缝,就必然会发现纱耶香的手机。

    「一旦找到手机,在那个时间点,割下纱耶香的头的动机就不复存在。因为割下头只是为了避免不知去向的手机被人解锁,要是找到手机,就不用把头丢进地下三楼。凶手完全不需要冒险。因此凶手不可能在矢崎一家之中。有人想反驳的话,可以提出来喔?」

    脸色苍白的隆平张开嘴巴,试图发话,却被翔太郎举起右手制止,加以补充:

    「——我刚才的推论,是以矢崎一家不知道纱耶香拿走绝缘胶带为前提。如果他们知道,矢崎家的人就会去地下一楼拿纸抹布。那么矢崎一家有机会得知这件事吗?让我们来探讨一下。首先,矢崎家的人是否有机会看到纱耶香拿着胶带走过走廊?

    「答案是不可能。纱耶香带着杯子和罐头回房间,是在晚上八点左右。她大约在晚上九点把胶带交给了花。要看到她的话,就只能趁这一个多小时的空档。然而在这段期间,矢崎家的人一直窝在一〇三号房。我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我和柊一当时一直待在餐厅。这段期间若是矢崎家有人离开房间,经过走廊,我们一定会注意到,对吧?」

    「——是的。我们根本不知道胶带被拿走了。」

    弘子这么回答。

    我也还有印象。当时我和翔太郎在餐厅吃晚餐,试着修理瓦斯炉。除了矢崎在晚上七点前来拿罐头之外,他们一家人都没踏出过房间。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杀死纱耶香之前,从本人口中得知她拿走绝缘胶带。不过这一点也不太现实。因为凶手应该是从背后悄悄接近纱耶香,勒住她的脖子,想来会避免在下手前和被害人交谈。万一纱耶香大声呼救,凶手就不得不放弃行动。杀人的机会相当有限。纱耶香在找东西,对凶手来说,可说是绝佳的时机。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想必不会浪费时间交谈。」

    纱耶香的声音非常清亮,凶手应该会提神戒备,避免让她开口说话。而且就算交谈,我也不认为纱耶香会主动向矢崎家的人提起自己拿走绝缘胶带。

    我、翔太郎、花、矢崎弘子和隼斗都被排除在嫌犯之外。正如翔太郎的宣言,嫌犯现在只剩下两人。

    我们七人原本在长桌旁围成圆圈,现在阵型散开,变成五人围住隆平和麻衣。

    隆平的身体颤抖,放声大叫。

    「这根本不可能,也太扯了吧!就用拿纸抹布替人定罪吗?凶手可能想设圈套陷害我和麻衣啊!如果是这样怎么办?」

    翔太郎丝毫不为所动。

    「幸好——或者不幸地说,这种可能性几乎是零。我认为凶手不太可能会为了嫁祸而故意采取不合理的行动。因为不论是去地下一楼拿纸抹布,还是割下纱耶香的头,对于凶手来说,风险都太高了。

    「说起来,要是凶手为了嫁祸隆平或麻衣,刻意到地下一楼拿纸抹布,就代表凶手知道纱耶香拿走绝缘胶带,甚至还知道手机放在工具箱上等一切情况,否则计划就无法成立。

    「这个计划本身就很难以令人信服,而且要这么假设的话,就代表凶手明知手机在哪里,还特地割下纱耶香的头。割头不是为了隐藏档案,只是为了陷你们入罪。真的可能吗?不管凶手多小心,割头这件事都伴随着被发现的风险。而且仅仅是为了嫁祸给别人的话,这个计划太迂回了。大家认为凶手在作案时,真的订定了以我的推理反推回去的计划吗?」

    面对翔太郎的发问,大家、隆平和我都保持了沉默。

    割头和拿纸抹布都是犯人为了自己而采取的必要行为,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

    然而最后剩下的两名嫌犯,却让我难以平复情绪。

    我并不是没考虑过麻衣和隆平之中的其中一人可能是凶手。相反地,这个问题可说是困扰我已久。麻衣和隆平之间,究竟谁是凶手?这个二选一的结果将会严重影响我的命运,以及大家的命运。

    翔太郎确认似地再次向隆平开口:

    「好了,隆平,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没——」

    「那就好。我们来把话听到最后吧。」

    隆平咬紧牙关,瞪着翔太郎。

    翔太郎不以为意,转而询问麻衣。

    「麻衣呢?现在若是有什么想反驳,可以提出来。」

    「不,我没什么意见。我觉得你的推理很厉害,应该接近完美吧。」

    麻衣温和回答。

    隆平朝她打眼神,像在呼吁她携手抗争,不过麻衣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也拒绝与丈夫合作。

    四

    我们围住两名嫌犯,翔太郎终于开始最终审判。

    「到第二起事件为止,我已经说明完毕。我们将嫌犯缩减到两人,但就到此为止。我们手上的资讯还不足以确定凶手是隆平还是麻衣。然而在仅仅二十五小时以前,发生了第三起事件。矢崎幸太郎先生遭人杀害。这起事件也许本来没必要发生,不过透过这起事件,我得到了最后的关键线索,让我能在两名嫌犯之间,锁定出其中一人。首先,让我们回想一下事情的经过。」

    翔太郎照例道出命案当晚的时间表。

    「矢崎先生带着潜水装备,悄悄待在地下二楼的工具仓库。根据弘子太太的说法,大概是从晚上七点开始,没错吧?」

    「——是的。」

    弘子和隼斗从两名嫌犯身上别开视线。

    「他这么做是为了埋伏等待凶手。矢崎先生在地下建筑内寻找杀人的证据,结果在仓库内发现被藏在架子隔板下的沾血刀子。我们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这么做,不过矢崎先生认为凶手既然藏起刀子,就表示凶手会回来拿。因此他才用潜水设备躲在水中,打算捉住凶手。他的猜想正确,在十点四十八分左右,凶手溜进昏暗的仓库。矢崎先生一如计划,躲在水下,开始用手机录影。在取回刀子之前,凶手察觉到有人躲在铁架底层,于是便拿起树枝剪,杀死水中的矢崎先生,然后急忙离开现场,把刀子留在原地。尸体在半夜两点半左右,被弘子太太和隼斗发现。

    「——以上经过大多是基于两人证词,但应该不用怀疑真实性。不管怎样,凶手杀害躲在水中的矢崎先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重要的就只有这一点。在这起事件当中,乍看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直接指向凶手的证据。矢崎先生留下的影片中,当然也没拍到凶手的脸。不过凶手却留下了间接证据。凶手连同脱下来的渔夫裤,留下了一把指甲剪和一个夹链袋。」

    指甲剪和夹链袋原本都在裕哉背包里。犯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拿走了。

    「凶手为什么带着指甲剪?去仓库拿刀子不太可能需要这样的东西。说到底,很难想像在地下二楼会有什么事需要用到指甲剪。而且现在我们把嫌犯范围缩小到两人之后,凶手带着裕哉的指甲剪这件事就更显得奇怪。为什么呢?因为地下建筑内有别的指甲剪,而且隆平和麻衣都知道。指甲剪就在机械室的桌子抽屉里。麻衣和隆平都在我们到这里的那天晚上看过,对吧?」

    我也记得。裕哉、花和纱耶香去外面寻找手机讯号的时候,在机械室的两人确实看到了指甲剪。

    翔太郎确认麻衣和隆平都没否认,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他们需要指甲剪,只要用机械室的那把就好了,没必要特地从我和柊一的眼皮底下偷偷拿走裕哉的指甲剪。从这一点来想的话,凶手拿走指甲剪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拿去丢掉。」

    「拿去丢掉?」

    我不禁用惊讶的语气反问。

    「没错,凶手把指甲剪带到地下二楼是为了丢弃它。毕竟是偷偷拿出来的东西,要是随便丢在地下一楼的哪个地方,被人发现的时候反而有点麻烦。既然如此,只要在地下二楼随便找个角落丢就可以解决了。地下二楼已经泡在水里了,所以不太需要担心被人发现。对凶手来说,这应该是最简单又确实的处理方式。

    「然而出乎凶手的意料,矢崎先生躲在地下二楼的仓库里,让凶手犯下预料外的杀人案。凶手在慌乱之下忘了丢弃指甲剪。因此在凶手脱掉渔夫裤的时候就顺便一起扔了。毕竟凶手本来就打算丢掉指甲剪。事情便是如此。总之,凶手带着指甲剪并不是为了拿来用。」

    「——既然这样,凶手为什么要带走裕哉的指甲剪呢?」

    「既然不需要指甲剪,那么凶手需要的就只会是另一个东西了。」

    翔太郎拿起长桌上皱巴巴的塑胶夹链袋。

    「凶手需要夹链袋?」

    「对,凶手需要夹链袋。更进一步地说,两人之中,需要这个的人就是凶手。有人能够想到进出地下二楼的凶手,为什么会需要这样的袋子吗?夹链袋并不是要拿来装预定取回的刀子,因为袋子太小了。而且如果是这种用途,地下建筑内就有垃圾袋,裕哉的背包中也有几个折叠起来的塑胶袋。凶手需要的不是这类袋子,而是这种带拉链的小袋子。

    「在地下二楼需要这种小袋子的理由只有一个,答案并不难,大家都想得到。」

    尽管翔太郎这么说,依然没人回答。究竟是大家都想不出答案,还是大家害怕说出决定犯人是谁的答案呢?

    我还没想通答案是什么。看不下去的翔太郎便给我提示:

    「想不到的话,可以回想一下出现在矢崎先生拍的影片中的东西。你还记得吗?凶手是举着灯光,走进淹水的仓库。那个灯光是什么?」

    「啊!哦——原来如此!是手机!」

    「答对了。」

    矢崎拍的影片中,拍到了手机的LED灯的灯光。

    「凶手拿着当作照明的手机来仓库。凶手是直接拿着手机吗?恐怕并非如此。凶手要在水深及腰的水中来回行走,想必会怕手机掉进水里。要是不能用手机,在地下的期间就会有各种不便。凶手应该是想上个保险,以免发生意外。

    「因此凶手才决定借用裕哉的夹链袋,指甲剪只是多余的附属品。要拿来装手机的话,不论是塑胶袋,还是垃圾袋都不合适。不但操作起来不方便,尺寸也太大,不便携带。」

    将手机放进夹链袋,就能在泡澡的时候用手机——我好像在哪边听过这个小技巧。

    翔太郎高声询问,像在确认大家有无异议。

    「凶手为了装手机而用了小夹链袋,然后因为担心手上的夹链袋会成为证据,所以跟着指甲剪一起丢弃在现场。有人无法接受这个结论吗?」

    没人提出异议。隆平似乎想抗议,但无话可说。

    翔太郎终于直捣核心。

    「——以此为前提,就能轻松锁定凶手:凶手把手机放进夹链袋是因为有此必要。也就是说,凶手的手机没有防水功能。好了,隆平,麻衣,请两位让我们看看你们的手机吧。」

    包围网中心的两人头一次四目相交。

    接着隆平和麻衣像说好似地,用庄严的手势同时从口袋取出手机。

    我不用确认也知道答案。就在那场地震后不久,我们在地下二楼的小房间确认水位上升时,隆平手机掉进了水里,而手机并没有问题。

    而当我和麻衣一起穿过淹水的地下二楼时,我在幽暗的走廊上,举着发亮的手机。她靠在我的身边,没有拿出自己的手机。难道不正是因为她担心手机不小心掉进水中吗?

    翔太郎将两部手机关机后,打开了SIM卡的卡槽。从卡槽有无防水胶条,就能区别出手机是否有防水功能。

    翔太郎把手机交给大家传看。

    等所有人确认完毕后,翔太郎宣布判决:

    「有防水功能的是隆平的手机,而麻衣的手机没有防水功能。」

    我仿佛贫血发作,眼前像是吹起一阵沙尘暴似地变得黑暗,脚步也摇晃不稳。

    「不——不可能,这是被人陷害——」

    令人惊讶,试图抗议的人竟然是隆平。

    翔太郎直接驳回隆平的抗议。

    「我声明一下,和第二起事件一样,矢崎先生命案的证据不太可能是刻意作为。为了让怀疑的矛头指向手机没防水功能的人,而把小袋子连着渔夫裤一起丢弃,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不切实际。这起事件是突发事件,就连凶手都始料未及。好了,麻衣,我们已经找出凶手了。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请告诉我们。」

    翔太郎问道。

    麻衣低头注视着地面回答:

    「不,我没有任何话要说。你说得没错。是我杀了裕哉、纱耶香和矢崎先生。」

    五

    隆平脱离嫌犯身份,包围圈中剩下麻衣一人。

    大家恐惧地盯着她。

    我们此刻像在包围紧急迫降的外星人。麻衣的所作所为就像外星人,已经超乎大家的理解范畴。尽管不明就里,我们还是抱着绝不会让她逃脱的意志包围住她。

    正在面对无法沟通的怪物。翔太郎却用与先前毫无不同的平静口吻望着麻衣说话。

    「麻衣,我们接下来有许多事情需要讨论,但在那之前,我想要澄清动机。可以的话,希望你自己说明。」

    麻衣微微抬起头。

    「你知道的话可以麻烦你代替我说吗?这样比较明白易懂。我一定没办法好好说明。」

    「——那么就由我来说。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就麻烦你改正了。」

    动机是最后一个谜团。

    得知麻衣是凶手,我的心中升起不祥预感,一个想法开始在脑中浮现。

    不知道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只见翔太郎以一副不太起劲的态度开始解释。

    「动机之谜可以说全在第一起事件。毕竟第二、第三起事件都是为了防止罪行曝光而犯下的罪行。虽然也并不仅如此就是了。总之,裕哉的事件实在令人费解。由于出乎意料的地震,我们十人被困在地下,陷入必须牺牲某人才能逃脱的困境。凶手便在此时犯下了杀人罪。

    「杀人当然不是出于报复,也不是为了金钱,不然就不需要特地挑这种时候。麻衣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识到我们的处境,并且决定下手杀人。在这种时候杀人,想必有非得在这个关键时刻杀人的理由。那会是怎么样的理由呢?

    「我只想得到一个答案。我们在发现裕哉的尸体后,不是认为我们应该找出凶手,并让凶手负起留在地下的任务吗?杀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创造这种状况。也就是说,杀人好让犯人面临最残酷的死法,再把罪名嫁祸给憎恨的对象——这就是麻衣的计划。」

    让憎恨的对象承担罪行,那个憎恨的对象是谁?

    隆平听到翔太郎的话,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妻子,仿佛在怀疑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他认识的麻衣。

    隆平先前试图替麻衣说话,显然无论两人关系如何恶化,他都难以接受与自己结婚的伴侣是杀人犯。

    然而麻衣的犯行却已遭证明,而且她的最终目的还是以可怕残酷的手段杀死隆平。

    麻衣什么也没说。她对翔太郎的说法似乎没有异议。

    翔太郎继续解说:

    「那么要怎么做,才能让隆平承担罪行呢?唯一的方法就是准备假证据。

    「假证据就是刺进纱耶香胸口的刀子。

    「在裕哉的事件中,凶手没时间制造假证据。勒死被害者之后,就必须立刻离开现场。在第一起事件中,我们苦于没有证据,但对于犯人麻衣来说,情况也是如此。因此她才在杀害纱耶香的时候,留下一把沾血的刀子藏在铁架下。她计划在恰当的时机,把刀子混入目标的随身物品中。

    「通常这种拙劣的方式不可能成功嫁祸给别人。但在这个地下,情况却有不同。我们有时间限制,必须在期限来临前,选择出留在地下的人。假如在时间不多,又找不到犯人线索的情况下,我们在某人的行李中,发现沾着血迹的刀子呢?届时我们究竟会怎么做呢?」

    说不定我们会不由分说地把拥有刀子的人视为犯人,攻讦围殴,强迫他操作绞盘。

    现在的我们之所以保持理智,全靠翔太郎的推理。要不是靠他的推理查出犯人,我们现在说不定正在刑求折磨隆平。

    「这个计划必须在逼近时限的最后一刻执行。麻衣需要等大家因为焦虑而失去判断能力。把凶器藏起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好等待最佳时间。没想到在用到凶器前,先被矢崎先生发现了。」

    结果麻衣不得不连矢崎都杀。

    「麻衣,以上就是我对于动机的看法,有什么需要更正吗?」

    「不,没有。」

    「是吗——还有一件事姑且问一下:留在纱耶香手机上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麻衣第一次语带犹豫。

    「——其实在纱耶香拍的照片上,拍到我用来勒住裕哉脖子的绳子。纱耶香在我们到这里的那天晚上,不是到处拍建筑内的照片吗?纱耶香完全没注意到照片中有拍到绳子。但那个房间是大家在找六角扳手的时候,只有我进出过的房间。要是仔细瞧过纱耶香的照片,大家就会发现我是唯一能带走绳子的人。」

    「哦,原来如此。」

    问归问,但翔太郎似乎不太感兴趣。

    大家对这个问题也不太关心。既然知道犯人是谁,眼下就有个得立即决定的问题。

    翔太郎注视着站在包围圈中心的麻衣。

    「那么就让我们来谈谈留在地下的事情吧。」

    六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麻衣身上,仿佛从牢笼外观察被捕获的野兽。

    尽管如此,没人跟她说话。大家都想从她的表情猜测她到底在想什么。

    「绝对要判死刑。」

    隼斗低语。

    弘子急忙捂住儿子的嘴巴。

    「是呀。」

    麻衣像对待幼稚园的孩子,平静回应。

    我仍然处于震惊,仿佛脑袋被狠狠揍了一下。我实在难以正视麻衣是凶手的事实。

    我想起自己在几个小时前,偷偷考虑过的问题。

    在等待手机解锁的期间,我的脑中一直盘旋着这样的疑问:我究竟希望谁是凶手?以及谁是凶手,才会同意留在地下?

    我希望是凶手的人是隆平。麻衣也抱着同样愿望,并试图化为现实,最终却失败了。没想到她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我甚至抱着错觉,以为事件是因为自己的愿望才发生的。

    没人知道该拿麻衣怎么办。

    我们该试图说服她就好,还是大家一起折磨她?

    一旦凶手真的出现在面前,却没人做好觉悟。我们擅自期待麻衣自己愿意牺牲。

    最后翔太郎打破了沉默。

    「麻衣,你在犯下罪行的时候,已经充分考虑过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当然也明白事态会变成这样。当你被抓到的时候,你原本打算怎么办呢?」

    「谁知道呢——毕竟我当初定计划的时候,可没打算失败。」

    我到现在依然看不出麻衣的真意。

    她毫无疑问是一名凶恶的杀人犯。然而强迫麻衣留在地下,也等同于杀人。我们真的有这么做的勇气吗?我们六人扪心自问,犹豫不决。

    最后弘子搂着儿子的肩膀,开口向麻衣说话:

    「拜托了,请你救救我们。这孩子还只有十五岁。」

    接着花也加上一句:

    「麻衣——拜托了,你能想想办法吗?这件事只能拜托麻衣了。」

    隆平也用我从未从他口中听过的温柔嗓音道:

    「拜托你,麻衣。救救我们吧。」

    麻衣一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向自己低头的三人。

    翔太郎跟着开口,语气宛如在教诲不听话学生的老师。

    「麻衣,我相信你在极限情况下能做出比任何人都理性的判断。」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异常。

    矢崎一家的家人被杀,隆平遭到陷害而差点被残忍杀害,大家却正在对这位罪魁祸首低头求救。

    大家的用词非常谨慎,他们避免惹怒麻衣,同时丝毫不在乎这个要求把她逼上死路,好让自己即使回到地上想起这一刻,也能说服自己并没有杀了麻衣。

    我实在无法对她说出半句话。

    大家哀求麻衣的模样太过丑陋。

    但我想要得救,却独独不肯道出让她去死的请求,这样的行径也许比他们更为卑鄙。不过要是我也跟着说,就代表所有人都希望麻衣去死。

    我难道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吗?我想起几天前在楼梯上,我和麻衣谈起没人爱的人的死亡游戏。知道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去死,不被任何人所爱的麻衣,真的会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拯救我们吗?就算其他人都希望她去死,我也绝对不能抱着同样的想法,难道不是吗?

    麻衣真的是犯人吗?我无法反驳翔太郎的推论。但我无论如何都觉得这次的残酷案件不像她会做的事。

    麻衣似乎在等我开口。

    不过她后来终于放弃,带着微笑说道:

    「嗯,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好,我会让岩石落下来。毕竟这样才是最好的。」

    谁是犯人才不用大家强迫,同意留在地下?

    ——答案恐怕是麻衣。

    这就是我的答案,而我说中了。

    七

    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九个多小时。

    大家一起合作打包行李,把剩下的时间留给麻衣。打包的是岩石落下之后,陪伴麻衣渡过剩下时间的物品。

    裕哉的行动电源和夹链袋等都提供给麻衣。翔太郎则把自己的口袋书让给了她。所有可能有用的资源都送给了她。

    花拿出一包没吃完的软糖,颤抖地说:

    「这个要吗?——给你。」

    「谢谢,我就收下吧。」

    麻衣瞥了一下包装上的图案,接过软糖。

    麻衣将和这些物品一起渡过她的最后时光。她会在那个像洞窟的小房间里,静静等待冰冷的水不断上升。水要淹没房间会花多少时间呢?也许她会先因缺氧而死,而不是被淹死?

    翔太郎到地下二楼确认了水位,告诉我们进水速度好像加快了。不过目前即使水势增强,增加的水量也不多,不会导致期限提前。

    我们没把这一点告诉麻衣。

    麻衣一边替手机和行动电源充电,一边等待时间到来。

    远远看上去,她似乎很放松。她坐在餐厅椅子,随手翻着翔太郎给她的旅游口袋书。

    大家都在远处监视着她,避免太过靠近刺激到她。

    大家不知为何,刻意让我远离麻衣,更别提让我和麻衣两人独处,似乎怕她和我说话之后改变心意。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觉得麻衣似乎一直在等我,然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将冷眼旁观看她死去的现实。

    当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两小时的时候,翔太郎平静地叫了麻衣。

    「麻衣,差不多该走了。」

    「好的。」

    麻衣从长桌前站起身。

    即使是原本一直显得很镇定的她,此刻似乎也因为恐惧而发抖。她背起小小的背包,一步步地踩着沉重脚步,缓步来到走廊。

    前往地下二楼之前,麻衣表示想去机械室。

    她打开了萤幕,望着外面的景色。

    出入口的画面和紧急出口的画面一如往常,地面上的情况毫无变化。

    麻衣只看了几十秒,然后心满意足似地说:

    「我们走吧,还是不要太晚比较好。」

    我们来到楼梯前。

    地下二楼的水位已经淹到我的肚脐高度。

    麻衣在大家面前穿上了渔夫裤。当她走下楼梯,走到积水深及膝盖的地方时,她转身回头望着我们。

    「接下来应该没问题了。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完成的。」

    面对目送她的我们,麻衣这么说。

    大家都别开脸,没人想和她做最后的告别。大家内心都隐约怀抱着罪恶感。尽管她无庸置疑地杀死了三个人,但此刻的她也毫无疑问地正准备为我们送死。

    我想起了麻衣在楼梯上羞涩地对我说过的话——无论如何,我真想活着回去。当时的那句话,想必是建立在回去后的人生有我相伴的前提之下。

    我的心中一直有个摆脱不去的想法:如果我说要和麻衣一起留在地下呢?届时她会怎么说呢?

    一辈子不知道答案,渡过剩下人生,让我感到害怕。

    要是麻衣愿意接受,我们两人一起在小房间渡过死前的最后时光呢?

    我的一生之中,想必不会出现可以与之比拟的时光。

    要说出口就只能趁现在。而且既然没有其他方法避免麻衣的死,只要我和她一起留在地下,我就不是杀死她的一员。这是唯一逃离罪行的方法。

    我和楼梯下的麻衣目光相交。

    我全身发热,挣扎的冲动窜过身体。

    几分钟前目睹的监视摄影机画面拉住了我。

    我们马上就要回到地面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

    我终于对麻衣说出了话:

    「——别了。」

    她有所预期似地点头回应我的告别。

    「嗯,我走了。」

    麻衣转身背向我们,伴随着水声,消失在黑暗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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