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尖叫声中醒来。
——爸爸!爸爸!怎么会!
不成字句的高亢惨叫不停地回响。
那是隼斗的声音,奇怪的是声音似乎来自淹水的地下二楼。
我看向手机上的时间,上面显示半夜两点三十二分。我已经睡了五个多小时。
翔太郎坐在床垫上,姿势和五个小时前一模一样。他在那之后似乎一直没睡。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边提出毫无意义的问题,一边站起身。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显然不太好。我本来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竟然发生了。
我跟着翔太郎一起离开房间,前往地下二楼。
地下二楼的水已经积到约七十公分深。当我们走到楼梯时,立刻就注意到不寻常的情况:渔夫裤像是随手一扔似地,在走廊的积水中载浮载沉。
两双鞋子并排在水边,分别是隼斗和弘子的鞋子。他们的哭声从走廊的深处传来。
我们下了楼梯,我紧随在大步分开水流的翔太郎身后。尽管我已经把裤管卷到极限,但是水深已经高达大腿高度。只要一走动,水就会渗进裤裆。
声音来自二〇七号仓库,也就是第二起事件中,凶手取得锯子和刀子的地方。
仓库的门大开,日光灯的光线流泻而出。
仓库内传来哗哗水声及抽泣声,我们探头望进室内。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光景,让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隼斗和弘子弯着身体,站在仓库深处的左侧铁架前,试着从浸在水里的铁架底层拉出某道身影。
虽然被两人的背部遮住,所以我们看不太清楚,不过那是矢崎的尸体。
「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翔太郎的疑问,两人转过头来,像是要保护尸体似地瞪着我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矢崎先生被杀了吗?」
两人无力地点头。
两人才刚从架子底下拖出矢崎尸体的上半身。尸体穿着化学纤维的黑色紧身裤配上衬衫,几乎只穿着贴身衣物。晃动的水面让我们看不清楚,不过衬衫的胸口处破了,看得出有刺伤。
潜水气瓶像是从架上滚落似地泡在积水里,上面还连接着呼吸器。
对面墙边的水中,则沉着一把木制长柄的树枝剪。难道这就是凶器吗?
我们还不清楚这起事件的全貌。矢崎到底在做什么?难道他是在穿着内衣潜入水中的时候,遭人杀害了吗?
隼斗和弘子仍在试图拖出尸体,然而尸体的脚勾住架子的脚,让尸体摆出活人绝对摆不出来的不自然姿势。看到尸体的模样,两人不禁松开手,靠着铁架发出呻吟。
「让我们来搬吧。」
翔太郎的提议迟迟得不到两人的回应。不过即使他把手伸入水中,抓住矢崎的肩膀,两人也没出手制止。
「柊一,你抓住脚。」
我们照三天前搬纱耶香尸体时的分配方式抬起尸体。我们让尸体仰面漂在水中进行搬运,遗族的两人则踩着水跟在我们身后。
花、麻衣、隆平三人聚在楼梯上。
三人听到隼斗的惨叫,都猜到发生了第三起命案,不过我们搬来的尸体似乎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是什么情形?」
花喃喃说道,但我们没人回应。
见到弘子和隼斗全身湿透的模样,麻衣开口:
「是不是拿睡袋来比较好?这样身体会着凉的。」
「说得是,麻烦了。」
翔太郎回应,麻衣便去取睡袋。我们抬着尸体,慢慢地走上楼梯。
尸体暂且被放置在地下一楼的走廊上。
二
还活着的七人聚集在餐厅。
弘子和隼斗全身包裹在麻衣拿来的睡袋中,我和翔太郎则认真地用毛巾擦脚,然而冷水沁骨的寒意久久不散。
面对包得像蓑衣虫的两人,翔太郎开口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矢崎先生在做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
两人保持沉默。
「你们应该也很清楚,我们必须查明凶手是谁。时间已经不多了。」
隼斗用满怀憎恶的眼神,环视犯人就在其中的餐厅。
我们耐心地等待,不久,弘子娓娓开口:
「我家那口子打算在那里逮住凶手。」
「在那个仓库里抓凶手?」
「正是。」
我们依然不明就里。矢崎之所以只穿着内衣,以及现场为什么会有潜水装备,都是为了抓犯人吗?
「——我家那口子昨天在建筑内四处搜索。为了找出凶手,他想找找看证据。结果他发现了一把刀子。大概是杀害那位纱耶香小姐的凶器?刺了她胸口的那把刀子。」
餐厅中一阵骚动。
刺了纱耶香胸口的凶器确实尚未发现。我们原以为它和头颅一样被丢到地下三楼。
「那把刀子是在仓库的哪个位置?」
「在仓库深处的架子底板下。刀子的刀尖插在架子底板的铁板弯曲处,藏了起来。」
「原来如此。」
这样的位置确实不容易被发现。说起来,我们一直以为刀子已经被处理掉了,所以从来没去搜索过。
「我家那口子就说要在那里埋伏,因为凶手没扔掉刀子,而是特地藏了起来,应该是总有一天会回来拿刀子。只要在那个时候抓住凶手,就知道谁是凶手了。」
我们不清楚犯人为什么不处理掉刀子,而是把它藏在架子下。不过犯人既然特地藏起刀子,假定犯人总有一天会回来取刀,也是合理的推测。
「只要躲在仓库里,抓到凶手拿走刀子的那一刻,不就罪证确凿了吗?」
「所以幸太郎先生才拿走那套潜水装备吗?」
「对。」
我渐渐理解了情况。
悄悄躲在仓库里,等待不知情的犯人出现,等待对方拿走刀子的瞬间——这就是矢崎的计划。
要在稍早之前,躲在仓库里是不可能的。仓库内没有足以藏身的遮蔽物。要是在犯人拿走刀子前就被注意到,这个计划就毫无意义,因为犯人大可用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
然而地下二楼的水位上升,使得某种方法变得可行。
「幸太郎先生决定抱着气瓶,躲在被水淹没的铁架底层。他打算在凶手出现,拿起刀子的时候,从水里跳出来,抓住凶手。」
「是的。」
犯人对此应该始料未及。一般不太可能想到水里会有人藏身。潜水装备虽然缺少背气瓶的背架,不过矢崎只是窝在架子底下不动,所以没什么影响。无论如何,只要在犯人进入房间并拿起刀子之前,不被犯人发现就好。
在水中使用气瓶呼吸,虽然会有冒气泡的问题,不过因为矢崎藏身在架子底板之下,应该不太需要担心被发现。他可能是朝着墙壁侧呼气,以确保犯人不会看到冒出来的气泡。
「我家那口子从昨天晚上的七点左右,就待在仓库里。他叫我们待在房间里,说如果我们表现可疑,凶手可能就会按兵不动。」
「他只穿着贴身衣物,是因为没有换洗衣服吗?」
「是的,他说如果衣服全都湿掉,之后会很麻烦。」
于是矢崎便只穿着紧身裤和衬衫,前往地下二楼。
矢崎连渔父裤也没穿,不过这也是当然。渔夫裤一向都放在楼梯上,要是渔夫裤不见,犯人就会知道地下二楼有人。
「我家那口子预计是一直站在水中,等待凶手现身。如果凶手下来,他就潜入水中,等凶手走进仓库。」
气瓶的空气有限,而且水很冷,所以矢崎没办法一直潜伏在水中。一旦犯人下到地下二楼,就会有水声。说不定光是水流变化,就能看出是否有人来。矢崎是打算确认犯人来了之后,再潜入水中。
尽管要用这个方法抓住犯人,可说是充满不确定性,而且也不能保证犯人一定会出现。不过要逃出地下,全看是否能抓住犯人,矢崎只能尽一切努力尝试。
然后正如他计划的,犯人出现了。
「我们一直在房间等待。我家那口子说体力不支的话就会回来,但是已经过了大约七小时,还是不见他的人影,我们才去确认状况。」
于是他们便发现遭到杀害的矢崎。
想来是在矢崎抓到犯人之前,就先被犯人发现了。也许是矢崎发出了声音,又或者犯人看到了气泡。
犯人像用鱼叉插鱼一样,用树枝剪刺死了架子底下的矢崎。由于握柄很长,犯人不用把手伸到水里,弄湿手臂。
矢崎只穿着贴身衣物等待犯人,还要躲在冰冷的水里,可能身体早已冻僵。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轻易被犯人杀死,恐怕还没发出半点声响。对犯人而言可说是非常幸运。
翔太郎继续询问视线旁徨的弘子:
「犯人拿走架子底板下的刀子了吗?你确认过了吗?」
「我没去看。」
弘子和隼斗在仓库里,恐怕无暇注意除了尸体以外的东西。
不过这个问题似乎似乎勾起弘子的记忆。
「刀子毫无疑问是藏在那里。我家那口子还用手机拍了照片。但手机——这么一说,凶手说不定把手机拿走了——」
「矢崎先生的手机吗?你是说犯人把手机带走了?」
「是的,我家那口子带着手机,好拍下影片为证。」
根据弘子的说法,矢崎的手机支援水中摄影,他打算躲起来拍摄影片。如此一来,只要拍下犯人拿着刀子的样子,就能成为犯人难以抵赖的证据。
「柊一,我确认一下,你在仓库里有看到手机吗?」
「我没仔细看,但我没什么印象。」
对犯人来说,手机无疑不能落于他人之手,根本不可能让手机留在现场。
弘子的证词就到此为止。翔太郎站起身。
「我们再去看看现场吧,刚刚只是先把矢崎先生的遗体搬过来。」
他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们必须再次浸泡在那冰冷的水中。
矢崎家的两人也跟了上来。两人的表情都像被打了麻醉一般松弛,脚步摇摇晃晃。看来两人不只精神方面受到打击,体力也消耗剧烈。然而被杀的人是他们的丈夫和父亲,我实在无法告诉他们不用跟来。
三
我们下了楼梯,游泳似地沿着走廊前行,回到工具仓库。花、麻衣、隆平三人像先前一样在楼梯口等着。
一进去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在发现尸体的铁架上,有一副潜水面镜。先前因为慌乱,我没有注意到它,不过矢崎理所当然需要用到面镜。
除此之外,地上有一块约口袋书大小的瓦楞纸板。翔太郎捡起吸水后软趴趴的纸板,一旁的弘子便补充说明:
「这是我家那口子用来遮手机萤幕的。」
在昏暗的室内,亮着的手机萤幕会被犯人发现,所以矢崎用纸板盖住手机萤幕。
然而关键的手机还是不见踪影。
翔太郎探头看了仓库深处的铁架底板下面。
「——喔,真的有。找到了。」
他从架子底下拉出了一包用撕开的垃圾袋裹起来的物品。
垃圾袋包裹内侧沾满了深红色的血迹。摊开垃圾袋后,出现一把刃长约十二公分的窄刃刀子。
刀子是刺进纱耶香胸口的凶器没错。令人意外的是,凶手并未带走它。
矢崎家的两人看着这把刀,仿佛关乎已故的幸太郎的荣誉一样,神情肃穆地点头。
「我们可以认为凶手来这里是取回刀子,不过没想到竟然没达成目标就离开了。」
「或许凶手当时很慌乱?毕竟以为空无一人的仓库里,而且还是在水中,竟然会——有人藏着。」
我考虑到失去亲人的两人,小心措辞。
「是呀。相对于之前的事件,这次的凶手显然不太冷静。毕竟这次的杀人并非事先预谋,而是反射下的行为。这样凶手很可能没彻底清理现场。柊一,来试着移开这个。」
翔太郎说着,摇了摇矢崎藏身的铁架。
我们把架上的工具移到别的架子,清空目标的架子后,一起抓住左右柱子往外拉。
由于铁架本身紧紧卡在左右的架子之间,所以架子移动的幅度不大。此外因为是在水中,我们施力也很小心翼翼。
架子互相摩擦,发出尖锐声响,最终铁架终于移动了。露出底下地板的时候,隼斗喊了一声「啊」。
矢崎的黑色大手机就躺在墙边的地板上。
隼斗毫不在意弄湿地捡起手机。萤幕已经进入休眠模式。犯人竟然把手机留在现场,没加以处理,实在是大大出人意表。
隼斗按下电源键,萤幕出现认证画面。
「妈妈,密码是什么?」
弘子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有些着急。如果矢崎有录影,影片中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犯人会出现在影片中吗?
翔太郎看着我提问:
「柊一,如果在手机录影时按下电源键,关掉画面的话会怎么样?」
「我想想,按下电源键的话,应该会立刻停止录影吧?然后就会储存下按下电源键之前的档案。」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待会再来试吧。矢崎先生的手机落在铁架底下的深处,恐怕是在遭到凶手攻击时掉的。我们不知道凶手是否有注意到手机,不过即使有注意到,应该也无可奈何。如同我们刚才示范的,要移动这个铁架相当麻烦,即使是两个人一起上,也很吃力,还会发出巨大声响,更别说当时还有一具尸体,凶手不可能冒这样的风险。凶手也不能拿棒子伸到架子底下,把手机扫出来,因为凶手不能趴在地板上,不然就会弄湿全身。如果尸体立即被发现,凶手身上还是湿答答的话,马上就会被看出是凶手。
「不同于纱耶香的情形,凶手毫无准备地犯下了这起命案。简单来说,即使矢崎先生的手机上留有决定性的证据,凶手也无法取回手机,只能被迫把手机留在架子底下。」
弘子和隼斗目不转睛地盯着矢崎遗留的手机。
翔太郎继续说:
「只是留下决定性证据的可能性并不高。矢崎先生是在水中拍摄,要拍到凶手的脸,就必须将镜头举到水面之上。但照现场看来,矢崎先生在这之前就遭到杀害。不然手机也不会落在架子底下。尽管如此,就算没拍到凶手的脸,手机依旧可能拍到重要的画面,说不定还能确定犯罪时间,因此我们必须确认手机的档案。不过没人知道密码,对吧?」
弘子点头。
「矢崎先生有用指纹辨识等密码以外的认证功能吗?」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用指纹——」
她的回答含糊不清,看来对电子设备不太了解。
这是否意味着要借用尸体的手指来解锁?和纱耶香的时候不同,犯人不可能削去被害者的指纹,毕竟这次的犯行完全不是事先预谋的计划杀人。
然而刚才搬矢崎尸体的时候,我注意到矢崎的皮肤在长时间泡水之后,就像馄饨皮一样浮肿软烂。这样应该无法进行指纹辨识。不知道皮肤干燥需要等多久时间。
「你对密码完全没想法吗?有没有可能是生日、车牌号码之类单纯的密码?」
「可能,但是——」
弘子的声音显得没什么信心。
她看起来已经开始放弃思考。她敷衍地回答,一边紧盯着她的儿子,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个仓库里。
矢崎的手机由隼斗收在自己外套的口袋里。
总之,仓库的现场调查就到此为止。我们走过积水,返回走廊,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我们将发现刀子和手机的事情,告诉了等在楼梯口的三人
矢崎家的两人一从水中上来,擦干身体后,便迅速地用睡袋包住身体。
我和翔太郎在移动铁架的时后,身体也因为泼到水而有点冷,不过调查其实还没结束。犯人还留有一个证据,我们至今还没碰过。那就是被丢在楼梯附近,泡在水中的渔夫裤。
翔太郎再次卷起袖子,同时向我们说明:
「凶手理所当然是穿了这件渔夫裤进入仓库。除此之外,不可能不弄湿自己就进入地下二楼。这次凶手犯下了预想外的杀人。尽管在至今为止的两起命案中,凶手都表现得极其冷静,但这次凶手想必相当惊慌。既然矢崎先生埋伏在仓库里,说不定随时都会有人过来查看状况。而且水深及腰,凶手也无法临时随便找地方躲起来。
「对凶手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离开现场。实际上,凶手也的确是这么做了,凶手甚至连刀子都留在了仓库里。凶手虽然成功回到楼梯这里,但这里最容易被发现。因此凶手一急之下,就把脱下的渔夫裤随手一扔。」
翔太郎伸出挽好袖子的右手,打算捡起渔夫裤。
就在这时,被渔夫裤裹住的某样东西差点掉入水中。
「哎呀。」
他用双手抓住了它。
「那是什么?」
待在楼梯上的人也将视线聚焦在人在走廊上的翔太郎手上。他拿起那个东西,放在掌中展示给大家看。
差点掉入水中的东西是指甲剪和夹链袋。
「咦?那个不是裕哉的东西吗?」
「嗯。」
不只我和翔太郎,大家似乎也都马上想到指甲剪的来源。
这是裕哉背包里的指甲剪。他通常会把一些卫生用品的小东西,分别装进夹链袋中。在他死后,我们曾经一一检查他的遗物,所以大家都还记得。
「为什么指甲剪会在这种地方?」
花从楼梯上俯瞰着我和翔太郎这么说。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这肯定是犯人留下的东西。这么一来,最大的嫌犯会不会变成我和翔太郎呢?
裕哉的背包是由翔太郎保管,存放在我们的房间里。虽然我完全不明白指甲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件事会不会引起大家对我们的怀疑呢?
然而,翔太郎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看来大家都记得这个指甲剪是在裕哉的背包里。奇怪的是,凶手拿走了它。不过要说到谁能拿走这个指甲剪,答案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我和柊一不用说,对其他人来说,其实应该也不难。我和柊一经常不在房间里。只要在用餐之类的时候,悄悄摸进房间,从背包里拿走装着指甲剪的夹链袋就好。
「虽然是有点像闯空门的行径,但是实际上风险并不大。即使被我和柊一发现,只要说自己想用指甲剪,所以来借用裕哉的遗物就好。我们不会因为这样就把人当成杀人犯,顶多就是觉得有点没常识而已。」
我没有出声附和,因为我担心这样听起来会像是两名嫌犯正在极力辩解。
不过没人反驳翔太郎的说法。毕竟指甲剪相对来说,确实是谁都能轻松拿走,这点是不争的事实。
隆平盯着翔太郎手上的东西,开口询问:
「凶手到底打算用指甲剪做什么?」
「不知道,这也是个问题。至少不是为了杀人,毕竟正如我们一再强调的,这是凶手意料外的命案。」
犯人到底打算拿指甲剪做什么?
犯人似乎是要去仓库取刀子。如果是这样,犯人的目的因为矢崎在场而未能达成。
然而犯人却从夹链袋中拿出了指甲剪。原本装在袋子里的指甲剪,被犯人特地从袋子里拿出,想来是要将指甲剪用于某件事上。犯人明明未能达成目的,却还是需要用到指甲剪吗?还是说,犯人有我们不知道的目的?
翔太郎把夹链袋和指甲剪并排放在地板上,然后拿起渔夫裤的两边裤管,抖了抖水之后,再扔到楼梯上。他再次查看走廊,确保没有其他遗留下来的物品。
「好了,我们终于可以离开水里了。」
我们七人带着证物,走上楼梯。
四
刀子和指甲剪被摆在餐厅的桌子上。
接着我们聚在被安置在走廊上的矢崎尸体周围。
矢崎的尸体依旧湿漉漉。看着他半开的嘴巴,我第一次注意到他左边臼齿有金牙。
翔太郎向注视着家人遗体的弘子和隼斗开口:
「我们非常需要确认矢崎先生手机里的档案。」
「是。」
弘子呆滞地回应。
「能麻烦你试试看吗?请试着输入可能的密码。如果矢崎先生的状态适当,再试试指纹辨识。这是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好的,我试试看。」
弘子像是想摆脱我们地丢下这一句,然后伸手抓住丈夫的两侧,试图拖动他的尸体。
「你要去哪里?」
被翔太郎拦住后,她维持弯腰抱着矢崎尸体的姿势抬起头。
「我要回房间。我们会在那里进行解锁。」
「手机解锁的时候,我们也想在场确认。」
遭到我们五人包围,弘子和隼斗的脸上露出宛如遇到抢劫的表情。
在我们的监视下进行这项工作,对他们来说肯定是极大的折磨。他们显得渴望尽早远离我们。
然而将可能决定众人命运的档案交给他们,真的没问题吗?我们是否该从遗族的两人手中抢走手机和尸体,由我们随意处置?
弘子以悲痛的声音再次说:
「请让我们回房间吧。」
最终两人拖着矢崎,走进三人共用的房间。尸体在走廊上留下了水痕。
「交给他们真的没问题吗?他们两人看起来很憔悴,会不会无法做出明智的判断?」
「当然不好,不过给他们太大压力也不好。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找到凶手就结束,找犯人只是形势上不得不为,我们的目标是从这里逃出去。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需要矢崎家的两人尽可能保持冷静。」
我和翔太郎走向一二〇号仓库,那是裕哉和纱耶香的遗体所在的仓库。
我们还有一些小事需要趁现在处理。一打开门,恶臭扑鼻而来,我捏住鼻子,视线避开地上的尸体。我们找到一根约两公尺长的塑胶管后,便急忙离开仓库。
我们要拿这根塑胶管当晒衣杆,好把湿透的渔夫裤晾干。毕竟我们需要犯人再次穿上渔夫裤去操作绞盘。
由于在场只有翔太郎和我两人,我问了我一直在意的问题:
「指甲剪是什么时候被偷的啊?」
「谁知道呢。柊一最后一次看到指甲剪是什么时候?」
「纱耶香被杀后,大家一起检查行李时。其他时候我完全没留意过。」
「这样啊。我是那天晚上又确认了一遍背包。当时我们在讨论能不能拿来装气瓶,让我有点在意,就打开背包看看。当时指甲剪还在。」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指甲剪就是在那之后被偷的。
「昨天我们不是在大约晚上八点去餐厅拿罐头吗?之后,我们一直待在房间里。所以凶手能拿走指甲剪的时间点,应该是在两天前的早上,从我们离开房间那时起,到昨天晚上大约八点之间的某个时间点。不过这个问题也不太重要。不管是什么时候被偷,都无法用来找出犯人。」
似乎没人记得我们房间是否有人偷偷进出,即使有人记得,光凭这项事实,也不足以当成证据。
既然这样,我们究竟该从哪里找出证据呢?我再次从头回想昨晚。
根据弘子和隼斗的说法,矢崎从下午七点左右就开始守在地下二楼的仓库里。
至于犯人何时来,我们不得而知。总之犯人带着指甲剪,穿上渔夫裤,来到工具仓库。
矢崎察觉到犯人的到来,潜入水里,藏在铁架下,然后开始用手机摄影。他用瓦楞纸板遮住发光的手机萤幕。
不久之后,犯人进入仓库。
虽然矢崎想必格外小心,以免被犯人发现,但犯人依旧发现了他。可能是声音、气泡,或者是萤幕的亮光引起了犯人的注意。
犯人当下立刻拿起一把长柄的树枝剪,刺向矢崎的胸部。
临死前的矢崎肯定察觉到自己即将受到攻击,却无法抵抗。他的全身可能已经冷得发僵,并且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
矢崎轻易地遭到杀害。对犯人来说,幸运的是矢崎死在水中,不会传出他死前的惨叫。
犯人大为惊慌,尽快离开现场。犯人没碰被害者的手机,也没拿回藏在架下的刀子。
犯人匆忙离开仓库。返回楼梯时,犯人脱下了渔夫裤,一并扔掉指甲剪和夹链袋。犯人小心翼翼走上楼梯,避免被人发现,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事情经过想来大致如此。
我有几点在意之处。
「指甲剪和夹链袋应该不是杀人的证据吧。凶手拿指甲剪做了什么,我们目前根本毫不知情。」
「是呀,顶多看到觉得有点可疑而已。」
「那么为什么凶手要特意把指甲剪丢在现场呢?就算要丢,丢在其他地方,不是比较不会令人起疑吗?和渔夫裤一起扔掉,就会被人知道这是凶手用过的东西。」
「没错。不过凶手当时非常慌张,不能保证凶手当下能做出合理判断。」
犯人可能是想赶紧丢掉所有与犯罪相关的物品。
「不过说起来,凶手为什么特意拿走裕哉的指甲剪呢?不管指甲剪的用途,机械室的桌子抽屉里也有指甲剪吧?为什么凶手不用那边的呢?」
我们抵达这里的当天晚上,在确认「方舟」平面图的时后,曾经在抽屉里看过指甲剪。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那里有指甲剪。」
「啊,也是。」
相对地,每个人无疑都知道裕哉的行李里有指甲剪。
「还有——这起事件的凶手,和先前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人吗?」
「你是说裕哉和纱耶香案件的凶手,和矢崎先生案件的凶手可能不同人吗?」
「嗯。」
直觉上,这似乎不可能,但还是需要考虑这个可能性。
犯人看似要进仓库,拿回刺过纱耶香胸口的刀子。如果是这样,那么之前的案件和这次的案件肯定是同一人所为。
但是犯人最终把刀子留在了仓库里,尽管也许只是犯人当时太过慌张,所以没能取回刀子。不过犯人是在什么时候注意到矢崎的存在呢?
「——凶手在拿起刀子之前,就杀了矢崎先生,对吧?如果是这样,凶手的身份可能还没曝光吧?只是走进仓库的话,凶手大可随便掰个借口,例如需要仓库里的东西之类。」
「你说得没错。但从凶手的立场来看,凶手应该无法如此大胆地编造借口。你想想看,犯人以为仓库里没人在,更别说是偷偷躲在仓库里。没想到矢崎先生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埋伏在里面。从凶手的角度来看,自然会认为矢崎已经洞悉了凶手的罪行,才会埋伏在仓库里。不管刀子如何,凶手可能都认为自己必须杀掉矢崎。此外,若是与事件无关的某人走进仓库,发现了水中的矢崎,柊一能保持沉默吗?」
「不,不可能。我绝对会大吃一惊,可能还会放声大叫。」
「大多数人都会如此。我也会。不是凶手的人进入仓库,发现有人躲在仓库里的话,应该会觉得对方才是犯人,自己可能会被杀,对吧?如此一来,大声呼救才是正常的。不选择呼救,而是用树枝剪杀害矢崎先生,只能认为凶手之前就犯过罪行。」
「嗯,确实是这样。」
第三起事件果然也是由之前的犯人所为。
第二起事件的目的是隐瞒纱耶香手机的资料,所以与第一起事件的犯人相同。因此可以认为一系列事件都是同一个犯人所为。
不过尽管第二、第三起事件的动机都已经判明,犯人是避免罪行曝光才下手。但唯有第一起事件的动机,也就是犯人为何要在这种情况下杀害裕哉,我们至今仍然毫无头绪。
翔太郎用塑胶管穿过渔夫裤的左裤管,让它像稻草人一样立在走廊的通风口附近。
「这样应该就好了。」
「来得及在时间到之前晾干吗?」
「谁知道呢。就算还有点湿,也只能请用的人忍耐了。」
距离操作绞盘,已经剩下三十二小时多的时间。
在地下一楼楼梯附近的角落里,不知是否会派上用场的刑具正静静地躺着。
五
我们暂时先回到房间。
翔太郎从他的背包中,取出他保管的纱耶香手机。
手机的连接端口塞着卫生纸,好尽可能去除水分。
我们昨天试过一次,但是没有成功。翔太郎等了一天后,再次帮手机接上充电线,然后按下电源键。
「——怎么样?」
我吞了口口水,盯着漆黑的萤幕。
等了几十秒,萤幕仍然一片黑暗。
也许是水气还没完全弄干,或是某处出现短路。即使成功开机,我们也不知道密码。我们似乎只能放弃纱耶香手机上的资料。
我们决定将证据统一放在一处,于是带着纱耶香的手机和裕哉的背包,前往餐厅。
花、麻衣和隆平三人都聚在餐厅里。
眼前的光景就像医院的候诊室,每个人都身怀绝症的样子,弯着腰坐在椅子上,或是焦躁不安地在桌子旁走来走去。想透透气的时候便不时起身去洗手间,或是回到自己房间。
然而大家离开的时间都不长,仿佛在等待叫号似地,马上回到餐厅。
每个人都知道情况即将迎来最终局面。大家已经不能再继续避开其他人了。
当我们带着行李走进餐厅时,花率先发问:
「你们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晾渔夫裤而已。」
「这样啊。」
她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接着换我问:
「矢崎家他们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自从带着尸体回到房间后,弘子和隼斗再也没有消息。
花趴在桌子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指纹辨识真的可行?这类功能不是叫生物辨识吗?说的是生物吧?尸体也可以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指纹辨识是透过电流来识别皮肤的凹凸起伏,应该不会因为是尸体就无法辨识。我读过一篇网络报导,说用明胶复制的指纹成功通过指纹辨识。啊,不过听说最新型的手机是用超音波检测血流。如果是最新型的手机,尸体可能就无法辨识了。」
「那台手机有那么新吗?」
「看上去不是。大概是两三年前的机种。」
「那不就没事吗。」
花抬起头向我吐槽。
我们把证据放在长桌上,我和翔太郎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不安地走来走去的隆平开口了:
「密码是几位数?」
翔太郎回答:
「我刚才看了一下主画面,是六位数。」
我没留意到这部分。
如果是四位数,我们还能一一尝试所有可能性。所需时间应该不到一天,姑且能赶在时限之前完成。然而如果是六位数,除非是与矢崎家有关的数字,否则不可能猜中。
「矢崎先生的遗体还是湿的吗?」
麻衣喃喃低语。没人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是泡澡后皱巴巴的手指皮肤,现在应该已经干了。不过矢崎可能在水中浸泡长达几小时。不知道生命活动停止,是否会影响到干燥时间?
众人的关注都集中在矢崎的手机上。
毕竟能解开犯人身份的线索,眼下就只能靠矢崎的手机。结果犯人就这样成功在不被任何人抓到的情况下,犯下三起杀人案。
翔太郎也对犯人的身份保持沉默。
我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了想法。只是他似乎打算在确认档案之前,都保持缄默。如果犯人被清楚地拍下来,就不需要进行推理了。没有必要进行麻烦的讨论,直接出示简单明快的证据是最好的方法。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免互相对视。
谁是犯人?这个疑问在整个餐厅中膨胀。
先前只要直接指着人骂就被视为禁忌了,现在更是稍微刺激一下,就随时可能爆发争吵。之所以还没发展成这样的局面,是因为大家都还留有足够的理智,等待手机解锁。
不管我来回看了几遍,整个餐厅内都没看到像是犯人的人。没人因为害怕罪行曝光,而流露出恐慌的迹象。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命悬一线的不只犯人。
一旦确定犯人是谁,我们就得尝试说服犯人:「反正你最终都会被判死刑,何不用你的性命来拯救我们大家呢?」如果这番说词无法奏效,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发展。我们要折磨犯人吗?如果犯人反抗,到时所有人都无法幸免于难。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命运掌握在犯人手中。我们和犯人都同样身处困境。
不安和徒劳感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头上,这种心情想必就是士兵在独裁者的命令下,前往战场的感受。
自从地震把我们困在地下,发生了杀人事件之后,我们已经花了整整五天寻找犯人。
期间又有两人死亡。如果在发现裕哉尸体之后,立即进行抽签,决定谁会留在地下,就能减少死亡人数。这只是单纯的结果论吗?但当我们面对毫无证据的第一起命案时,我们心中岂非不是默默地希望发生第二起命案?
我们所做的事情真的正确吗?肯定不是,只是我们无法选择其他方式。我认为旁人无权置喙,然而真正的抉择还在后头。
即使不知道谁是犯人,我的脑中依然有问题盘旋不去。
谁当犯人,才可能同意操作绞盘?以及我希望犯人是谁?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心中已有明确的答案。
这些想法当然不能说出口,只能藏在心底。
我想必不是唯一一个有这样想法的人。大家都抱着同样的想法,视线徘徊在餐厅之中。
忽然之间,我对上隆平的视线。我们注视着彼此的脸长达数秒。
尽管矢崎之死和逼近的时限占据我们的大部分心神,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隆平对我的敌意并未减少半分。
在他眼中的我,想必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六
距离时限剩下二十四小时。
我起身去洗手间,脚步却走向了矢崎家的房间。
我想知道情况如何。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弘子和隼斗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是在努力解锁吗?说起来,他们真的有在解锁,确认死者留下的档案吗?
矢崎的死对他们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们能在这几小时,就从打击中恢复吗?
他们把自己和死去的家人一起关在房间里,视线还不能从尸体身上移开。尸体是否已经干了?已经可以解锁了吗?他们必须一次次拿起尸体的手,按在手机上。不顺利的话,就要思考矢崎会用的六位数密码,反复尝试输入。他们真的在认真做这些事吗?
我对现在的弘子和隼斗是否具备正常判断能力存疑。也许我们还是应该强行带走手机和尸体,靠我们来解除上锁的手机才对?不过光凭我们,根本无从推测密码——
我偷偷摸到房门外,竖起耳朵,倾听房间内的声音。
我听到弘子的声音。她的声调意志坚定,充满悲痛但绝非茫然自弃。
——如果不成功,妈妈会让那块岩石掉下来。隼斗,你就跟那些人一起离开回家。
隼斗含泪回应。
——不要!绝对不要!要是那样的话,我宁愿死在这里!这样还比较好!
听到儿子的回答,弘子发出呻吟。
对话结束,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房内只传来两人的哭泣。解锁作业似乎没有进展。
时间够吗?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什么才好,便蹑手蹑脚离开了。
七
我回到餐厅,再次坐在破烂的椅子上。
我不太想把我听到的事情告诉其他四人。就算我不说,他们应该想像得到。或许最好还是让弘子和隼斗独处,让他们冷静一下比较好。
不过就算坐在这边等,他们真的能够冷静下来吗?即便矢崎过世带来的冲击已经过去,也还要面临逼近的期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尽管无法分辨日夜,但在这座地下建筑中,时光的流逝却比其他地方更加沉重明确。这座建筑本身就像一个水钟。
从走廊传来了脚步声。餐厅的门'仿佛在戒备跳出来的猛兽似地缓缓打开。
进来的人是弘子,只有她一个人,隼斗留在房间。
她已经打理好表情,脸上不见泪痕。
「关于我家那口子的手机,指纹辨识不太灵光,请再等一下。」
弘子平淡地说完,又转身回到儿子和丈夫的遗体所在的房间。
我们五个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辨识指纹的机能坏了吗?」
花询问得不到解答的问题。
麻衣也加上一句:
「指纹辨识有时会不太灵敏,有时候需要重新登录指纹才能使用。」
我也有过这样的经验。
这样的话,除了猜测六位数的密码以外,没有其他解锁方法吗?真是如此的话,情况近乎绝望。
之后,弘子几次来到餐厅,向我们报告进展。
然而她也只是一再重复一开始的说词,简单来说,就是没有进展。我们提出好好擦拭感应器之类的没用建议,她只是一脸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回房间。
当我感到待不下去的时候,就会走向机械室,望着两个萤幕。外头的景色依然毫无变化。太阳差不多要下山了。
以我为起头,大家也像去吸烟区休息一样,时不时地前往机械室,确认地面的情况。
大家借此转换心情,寻求平静。
然而大家因此产生上瘾症状。对外界的渴望让全身都为之躁动。即使感到喘不过气,大家也无法停下盯着萤幕的目光,试图让自己回想起外面。
太阳下山后,我们仍旧不停走进机械室。几近满月的月亮照亮大地,即使是透过老旧摄影机的模糊昏暗影像,我们仍能感受到含带草木气味的新鲜空气。只要撬开铁门,钻出入口的上掀盖,就能用全身感受那份空气。这样的想像令我饥渴难耐。
距离期限只剩下十四个小时多。
我们不仅要在期限内找到犯人,还需要说服或刑求犯人。剩下的时间真的足够吗?
八
我们五个人一直在餐厅等待。
「现在这情况真的不妙了吧?」
隆平开口。
「那一家人也没消息,如果现在还看不到档案,就没辙了吧。再等下去又有什么意义?而且那一家人该不会是对我们有隐瞒?不然就是打算一直窝在房间里,等我们不得不选出牺牲者。他们难道不是打算在那之前一直躲在房间里吗?」
隆平是在怀疑弘子和隼斗说不定堵上门,窝在房间死不出来。
若是两人已经下定决心,决定不管我们怎样敲门、踹门或大吼都绝对不会出来,我们将不得不在我们五个人之中,选出一人来操作绞盘。等到石头掉下的声音传来,他们再悠悠然地走出房间。
从我刚才听到的母子对话,我感觉不出他们有这样的企图。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他们的想法也会变化。
隆平大步走出餐厅。
我们跟在他的身后。毕竟他的看法不完全是毫无可能的指控。
我们五人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我们到矢崎一家的房间门前。隆平用拳头敲门。
「喂!你们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啊?」
他的口气已经断定弘子和隼斗就是打算躲在房间里。
经过一段犹豫,门打开了。吓坏的弘子探出头。
房间内很暗,一半的日光灯近乎熄灭。
在弘子的背后,矢崎的尸体仰躺在房间中央,头朝着门口。三人份的床垫被推到墙边。以前用过的铝管躺在地上。拿着手机的隼斗则是跪在尸体身旁。
翔太郎用一种安抚人心又语带威胁的独特声调开口:
「弘子太太,还有隼斗,我们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们想确认矢崎先生手机的内容,不过看你们的样子,状况应该没什么进展。要是能找到证据当然最好,不过要是没有证据,我们也必须开始考虑其他选项了。即使不知道犯人是谁,我们也必须决定谁要留在地下。」
「即使不知道犯人是谁?」
弘子小声地重复。
「这样当初被关在这里时马上决定,不就好了吗?我们家那口子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确实如此。要是我们还选出无辜的人成为祭品,等于是在无谓增加死者。但我们还是需要做出决定,否则所有人都会死。我们必须在剩下的时间,做最好的决定。」
对于翔太郎的这番话,弘子和隼斗毫无反应。
「最好的决定」已经无法打动他们两人,毕竟不管做什么,矢崎都不可能活过来了。
他们之所以抑郁消沉,也可能是在压抑心中憎恶。现在这一刻,在我们像抢劫一样闯入房间的五人之中,有一人就是杀害矢崎的犯人——他们的憎恨就是来自这种确信。
看到母亲与我们之间的对话没有进展,弘子背后的隼斗又拿起死去父亲的手,让手指逐根按在手机上。
隼斗的动作看着就让人焦急。明摆着就是明知没用,但还是反复重复已经尝试过好几遍的动作。不知道隼斗是自暴自弃,还是故意跟我们赌气。
看到隼斗手中的尸体手指没好好按在手机感应器上,隆平推开弘子,大步走进房间。
「喂,你那样根本没用,拿来。」
隆平抢过手机,像是碰脏东西一样捏起尸体手指,一根一根地反复按在感应器上。
矢崎的尸体看起来比最后一次看到时更像尸体。皮肤上出现白色和紫色的斑驳斑点。这就是所谓的尸斑吗?在这段期间,弘子和隼斗就一直在旁见证着这具尸体的变化。
「完全行不通嘛。」
隆平拿矢崎身上的衣服擦拭手机,又重新拿起尸体的十根手指,在手机上的感应器用力按了一轮。
手机被抢走的隼斗像是被推倒一样趴在地上。
我们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四肢趴在地上,发出类似动物的呜咽,然后像尖锐风声一般嗖地深吸一口气。
隼斗抓住地板上的铝管,站起身来。
他两眼含着泪水,发出大吼。在我们来得及阻止之前,他用铝管向隆平的头部猛击。
「痛死了!你干什么!」
隆平想抓住隼斗,但隼斗胡乱挥动的铝管正好击中他的心窝。
隆平摔倒在地,倒在矢崎的尸体上。
不发一语的矢崎仿佛露出扭曲的表情,让隼斗一时退缩,攻势也缓了下来。
弘子用双手掩住脸,跌坐在门口附近。为了制止隼斗,我越过弘子,走进房间。
结果隼斗发出拉长的吼叫,将攻击目标转向我。
铝管打中我的左手腕,我情不自禁地用右手护住左手。
我原本想抱住他,制止他的行动,却被脚边的隆平的和尸体绊倒。
我跌倒在地。
铝管挥下。
——住手!快住手!
——等等,为什么会变这样!
从走廊传来麻衣和花的尖叫声。
不过在致命一击挥下之前,翔太郎用效果十足的一句话,制止了隼斗。
「住手!隼斗,如果柊一是凶手,你怎么办?万一犯人被打得无法转动绞盘,谁负责?」
铝管划过我的肩膀。
隼斗停止了攻击,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间深处,然后跪下来把额头贴在床垫上。接着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发出抽泣。
倒在尸体上的隆平慢慢地站了起来。
「可恶,痛死了。」
他喃喃自语,像在检查平衡感似地摇了摇头,看上去没受重伤。
我也把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手腕虽然还有点痛,但没有大碍。
站在门旁茫然若失的弘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量,说了一声「对不起」。
暴力冲突发生了。
我们甚至还没开始讨论选择牺牲者,但隼斗怀抱着接近杀意的感情,对我们发动攻击。
我能理解隼斗感到父亲的遗体受辱。最年幼的他精神崩溃也是无可厚非。因此对于在房间深处哭叫的他,没人提出指责。
然而,这场骚乱在我们心中烙下强烈鲜明恐惧。当我们决定谁要留在地下的时候,可能会面临更严重的斗殴,到最后说不定根本没人操作绞盘。刚才只不过是预演。
我们等了一段时间,直到隼斗冷静下来。
等到抽泣声逐渐平息,翔太郎开口打破沉默:
「各位现在能冷静听我说吗?我们已经没时间等下去,该决定的事情得赶快决定才行。我有几个想法,打算在找不到确凿证据时向大家说,能请各位听听看吗?」
「啊,抱歉。在这之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麻衣插嘴打断翔太郎刚开头的演讲。
「——关于解锁,可能还有别的方法没试过。我是想说,矢崎先生登录在手机上的,有没有可能并不是指纹?」
「啊!原来如此。」
翔太郎马上反应过来,我仍然一头雾水。
「我有个朋友是登录手指关节的地方来解锁,说是因为指尖容易因为出汗而感应不良。矢崎先生是不是也可能这么做呢?」
听到这里,我也意会过来。
手机也能用指尖以外的部位登录指纹。毕竟矢崎是电工,他可能登录了关节的部分,以便在手脏时仍能使用手机。
在后面一直摩娑儿子背部的弘子慢慢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手机。
她拿起丈夫的右手,摊开手后,照着麻衣的建议,用拇指的关节下方按上手机感应器。
「哦!」
弘子轻声惊呼。
大家立刻围在她的身旁,只见手机的萤幕已经解锁了。
「怎么样?上面有影片档吗?」
「请等一下,呃——」
在翔太郎的催促下,弘子笨拙地点击萤幕。在几次错误后,她终于打开了浏览照片和影片的应用程式。
「——可能是这个?」
弘子滑动画面,在最底下的地方,有个缩图一片漆黑的影片。
这就是矢崎最后拍下的影片吗?点下之后,随着响起的水底声响,萤幕上开始播放一片黑的影像。
影片一开始,萤幕上只有不停闪动的高感度杂讯。除了画面似乎在晃动,什么都看不出来。过了一会,咕嘟咕嘟的声响消停,看来潜入水中的矢崎已经在铁架的底层找到位置安顿下来。
接着全黑的画面持续了几十秒。
不久后,画面的右上角开始泛白发亮。
犯人进入仓库了!白色部分应该就是犯人手上的灯光。
几秒后,萤幕仿佛闪烁了一下,画面随之变得一片明亮。显然是犯人打开天花板日光灯的开关。
镜头花一点时间对焦。画面上出现穿着渔夫裤的双脚,在淹水的仓库中行走。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犯人用小心翼翼的步伐,走向仓库深处的架子。
画面追着犯人脚步。水中的矢崎似乎手在发抖,画面的摇晃变得严重。
犯人突然停在房间的中央。对方扭过身体,双脚稍微旋转了一下。
犯人似乎正看向画面的方向。穿着渔夫裤的双脚在原地停留了一会。
该不会这就是犯人注意到矢崎躲在铁架底下的瞬间?没过多久,犯人的双脚往内走向仓库左边,然后转身朝向这里,毫不犹豫地向画面冲来。
「啊——」
弘子情不自禁地按住自己的嘴巴。
不会有错,犯人正准备攻击矢崎。
画面剧烈晃动,想来是矢崎正挣扎着想从铁架爬出来。
一如我们所知,矢崎没能来得及逃出铁架。树枝剪的尖端在水中逼近画面。
手机被抛了出去。画面一阵旋转,最后映出矢崎吐出的气泡。
画面变暗了一会,然后影片就结束了。
我们面面相觑,仿佛在电影院看恐怖片,结果看到令人不满的结局。
「这样有办法知道凶手是谁吗?」
花不满地说。
从影片来看,画面上就只有穿着渔夫裤的脚,没有拍到任何能锁定犯人身份的线索。
要每个人轮流穿上渔夫裤,试图模仿犯人的步伐吗?和影片中一致的人就是犯人——这样行不通。这是在水中拍摄的影片,而且画面还严重晃动。渔夫裤裆部以上的部分又很长,大家穿着渔夫裤的模样大概不会有什么差别。使用最新的技术进行分析,可能会有帮助,但光凭我们讨论不出结果。我们大概只会互相指责,让情况恶化。
「弘子太太,拍摄时间是几点呢?」
被翔太郎一问,弘子重新握好快掉下来的手机。看到丈夫在影片中鲜明重现的死亡画面,让她再次受到打击。
「——上面显示晚上十点四十八分。」
「这样啊,约是发现尸体的四小时之前——好。」
翔太郎看了一眼手机,确保她说得没错,然后说道:
「仅凭这支影片,我们无法确定凶手。凶手应该也这么想。但这部影片非常有参考价值。多亏了它,我现在能更有把握地说出我刚才要说的话。如果大家没有异议,我想请大家移驾到餐厅,可以吗?接下来要谈的不是什么开朗的话题,还是在宽敞一点的地方谈会比较好。而且我也需要用到放在那里的证据。」
弘子依旧垂下视线,注视着丈夫的尸体。她开口询问:
「这是说,你要告诉我们凶手是谁吗?」
翔太郎明确地回答。
「没错。」
弘子深深叹了口气,揽过儿子的手臂搂住他。隼斗也没抗拒母亲。
翔太郎走在前面,剩下的人像是送葬队伍,跟在后面离开房间。
在我们七个人中,有一人即将面临死亡。我们确实和抬棺的送葬队伍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