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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被切下的头

    一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了。今天是我们被困在这里的第三天。

    耳机里的音乐就这样从昨晚一直播放到现在。我拿下耳机,摇了摇脑袋。和我同年的女性歌手的歌曲,感觉就像耳垢一样,从耳中簌簌落下。原本为了放松心情而听的音乐,到了早上却厌烦不已。

    我出乎意料地睡得很熟,但是感觉上没减轻半分疲劳。

    「早安。」

    早就醒来的翔太郎没特别看向我,向我道了早安。

    「嗯——水位怎么样了?你已经看过了吗?」

    「我看过了,大致上与我的预估相同。大约从今天中午过后,就会淹到地下二楼。」

    时限正在一步步逼近。

    「时间又被我们一点一点浪费掉了。」

    「谁知道呢,我只是确认了水位,不知道睡梦间,除了时间流逝之外,是否还发生了其他事情。总之,我们先去吃早餐吧。」

    虽然没有胃口,但我不想独自待着,所以我连忙整装,跟着翔太郎走出房间。

    餐厅里空无一人。我机械性地把吃得太多次,已经开始食不知味的罐头鱼肉送进嘴里。

    在我吃完之前,花走进了餐厅。

    「啊,早安。」

    「啊?嗯。」

    花还带着睡意回应,开始拣选水果罐头。她在挑罐头时,突然向我们抛出问题:

    「纱耶香还在睡吗?」

    「呃?应该还在睡,我没看到她。」

    「这样啊。」

    花一脸忧郁地打开了罐头,犹豫是否要带回房间吃。在一阵犹豫之后,她最终还是和我们一起坐在长桌前,慢吞吞地吃起水果罐头。

    「你跟纱耶香之间,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事啦,这样也没什么吧。不论是我还是她,不要硬待在一起比较好。」

    花的回答和我预期一样。

    不过纱耶香通常起床得比较早,花难得比她早醒来。

    只是现在拿平常的生活习惯来比较,也有点可笑,毕竟纱耶香也可能因为焦虑而难以入眠,导致早上起床比平时晚。

    然而花似乎有所担忧,让她没法这么想。

    她吃完水果罐头,犹豫了一阵子才说出口。

    「昨天晚上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看到纱耶香?」

    「没有,我们没看到她吧?」

    我一边回答,同时向翔太郎确认。昨晚我们吃完饭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所以对于纱耶香的情况一无所知。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她正在递某个东西给花的时候。

    「说起来,纱耶香昨天不是拿东西给你吗?那是什么?」

    「啊,你说那个啊?我只是跟她借胶带而已。」

    根据花的说法,我们在餐厅里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在一〇八号房吃饭的纱耶香不小心把杯子摔碎。为了清理玻璃碎片,她从地下二楼拿了绝缘胶带,想拿胶带黏地板上的碎片。

    当她清理完毕时,花刚好来看看纱耶香的房间,于是她就顺便跟纱耶香借了胶带。

    「我现在的贴身衣服上,起了很多毛球,但因为没衣服可换,所以感觉很不舒服。刚好纱耶香手上有胶带,正适合拿来取毛球。」

    花就这样借了绝缘胶带来去除毛球。昨晚看到的,正是她借胶带的情景。

    我理解了事情的经过,不过花在意的似乎是在这之后。

    「在那之后,纱耶香有点奇怪。我睡前在走廊上看到她,她当时正在各个房间东张西望,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哦,是在借胶带之后吗?」

    「对,九点半左右吧。」

    她是需要什么东西吗?或者是掉了什么?这座地下建筑这么大,就算掉了什么东西找不到也不奇怪。花说纱耶香在找东西,听起来应该不算不自然的行为。

    然而,考虑到纱耶香今早迟迟没出现,我心中的不安逐渐膨胀。如果她只是找东西找到深夜才迟迟没起床,倒不用太担心——

    花快步离开了餐厅。她似乎要确认纱耶香的房间。

    仅仅过了几十秒,花奔回餐厅。

    「喂!纱耶香她人不在啊!」

    「不在?」

    「我就说了不在!房间里没人!」

    根据花的说法,一〇八号房空无一人。

    花非常激动,脑中显然已经充斥着不祥的想像。

    我们站起身,跟站在餐厅门口的花一起,前往纱耶香的房间。

    纱耶香的房间位在通往地下二楼的楼梯旁。房门开着,显然是花刚才确认房间内之后,就这样开着没关上门。

    房间内确实空无一人。房间中央铺着床垫,上面放着折好的睡袋。

    「真的耶,行李也不见了。」

    房间内不仅不见人影,就连纱耶香的背包也失踪了。

    连行李都一起不见的话,也可以想成是纱耶香改变心意,决定在别的房间过夜——不过如果是这样,应该会连寝具也一起带走吧?纱耶香想必会这么做。

    「喂,发生什么事了?」

    当我转身回头时,隆平站在我身后。

    我简短告诉他「纱耶香不见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吞了吞口水。

    「事情还好吗?」

    接着换麻衣从房间来到走廊上,朝着我们走来。

    因为花在餐厅前发出的大喊,整座建筑的人都察觉到有异常状况。不久,矢崎家的三人也出现了。我们决定八个人一起搜索地下建筑。

    就在两天前,也发生过相同的事情。当时大家是分头去找迟迟不见人影的裕哉。

    我们八人一起行动,从地下一楼房号数字比较小的房间开始,逐一轻轻打开房门。两天前,我们作梦也没想到裕哉会被杀害,但这次情况不同。尽管我们一直大声呼喊,纱耶香却一直没露面。也许纱耶香只是没注意到我们的骚动,此刻在某个房间里呼呼大睡——但没人认为事情会如此和平收场。

    地下一楼的尽头是放置裕哉尸体的仓库。我们打开仓库的房门时,不禁涌起一丝紧张感。这里同时是命案现场。

    然而,仓库内的情形和两天前并无二致。只不过裕哉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微弱的腐臭。

    我们来到地下二楼。

    这次我们反过来,朝铁门方向,从东侧房号较大的房间开始一路搜索。我们一一打开走廊左右两侧的房门。因为我们已经切掉铁门附近的照明,所以把这一区留到后面。

    大家都逐渐变得沉默。先前打开房门时,我们还会喊着纱耶香的名字,后来逐渐失去呼唤名字的力气。我们的沉默不言自明,大家心中清楚我们在搜索的已经不是活生生的人了。

    当我们接近楼梯时,机械的声响逐渐变得刺耳。地下一楼的发电机声一路传到这里。

    我们终于找到了纱耶香。

    大家脑中想必都对纱耶香的模样有各种想像。由于每个人都认为纱耶香已经遇害,脑中浮现的情景,想来都是像裕哉那样被勒住脖子,或者是头破血流的样子。

    正如大家隐约察觉到的,纱耶香已经死了。然而她的凄惨死状超乎所有人想像。

    我们在二〇六号房找到纱耶香。二〇七号房是储放工具的仓库,对面就是二〇六号房。

    翔太郎转动门把,不过是稍微开了一条门缝,一股不曾闻过的浓浓血腥味就直扑而来。

    他用力打开房门,按下墙上的开关,打开房间的灯。

    「哇——怎么会这样!」

    随着我大喊出声,几个人也发出短促的尖叫。

    光目睹房间里的样子,一阵恶心感就袭上胸口。我拼命忍住反胃的感觉。

    房间内躺着一名女性,一看就知道她已经死了。

    眼前的尸体缺少了头。

    二

    翔太郎留意脚下,慎重地踏进房间。

    我也用袖子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那具无头尸体横卧在房间中央,双脚朝着门口,仰躺在地上。

    「这是——纱耶香,对吧?」

    「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翔太郎冷冷说道。

    这具尸体的身份除了纱耶香以外,别无其他可能。尸体穿的牛仔裤和登山外套都是她的,身材也完全相符。即使不考虑这些,既然现场独缺纱耶香一人,答案一目了然。

    尽管如此,目睹眼前模样凄惨的尸体,我不禁希望尸体的身份是不曾谋面的陌生人。要把眼前的物体当作纱耶香的尸体,实在太过缺乏真实感。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见到尸体,我仍然忍不住怀疑眼前是不是假的。

    我转过身,只见除了我和翔太郎,其他人都留在走廊上,直勾勾地盯着房间内的状况。大家全都一脸不可置信,口中喃喃呓语。

    花吐了。其他人也感到不适,但还没吃早餐,没东西可吐。

    翔太郎蹲下检查尸体。

    「嗯?有刺伤。」

    他指着胸口的正中间。

    血的颜色和咖啡色的连帽外套颜色相似,一时难以辨识,不过翔太郎所指的地方,确实有被锐利物体刺入的痕迹。

    「纱耶香是被刺死的?」

    「以刺死来说,血量却不多。或是先用刀子之类的凶器刺下去,等心脏停止跳动再拔出来,才变成这样吗——」

    翔太郎一边说,把视线投向尸体的脖子。

    其他部位还勉强可以,唯独脖子让我无法直视。苍白的肌肤被硬生生截断,裸露出仿佛开始腐烂的暗红色肌肉。

    翔太郎用手指勾开尸体的领口,仔细端详断面一带。

    「不对,果然还是被勒死的。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脖子上还留有痕迹。」

    头虽然被砍断了,不过在剩下的脖子上,还留有一点勒痕。

    「有人用和裕哉相同的方式杀了纱耶香?」

    「大概是吧,犯人应该是出奇不意地用绳子之类的凶器勒住纱耶香的脖子。不过杀了纱耶香之后的处理,和裕哉的时候截然不同。」

    在裕哉的状况,犯人把绳子缠在尸体的脖子上,就这样把尸体丢着不管。然而这一次,犯人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处理了纱耶香的尸体。

    「——首先,犯人特地用刀子刺了胸口。也许犯人想确实让纱耶香毙命,不过感觉还是太过火了。」

    犯人杀害裕哉的时候,是在裕哉脖子上绑住绳子,以免裕哉恢复呼吸;纱耶香的时候则是特地拿出刀子。

    「然后再割下脑袋。应该用了锯子。」

    翔太郎说完后,环视房间。

    这间仓库占地宽阔,物品少到坏掉的水桶可在地上滚动。此外,楼上就是发电机附近,锯子的声音大概也会被盖住。实在非常适合杀人和处理尸体。

    地板上四处残留着血痕。犯人似乎打扫过,不过不够仔细,被擦过的血迹变成类似沙纹的图案,还到处可见鞋子踩到血的痕迹。

    房间角落放着塑胶垃圾桶。仔细一看,垃圾桶盖的提把上还留着血迹。

    翔太郎先离开房间,然后从另一个仓库里拿来一副含臂套的橡胶长手套。他戴上手套后,拎起垃圾桶的桶盖。

    「哦?犯人留下了不少东西啊——」

    他这么说着,首先从垃圾桶取出一件工作用围裙,上面到处都是四溅的血迹。接着是橡胶手套,款式和翔太郎用的手套相同,同样沾满血迹。

    接下来从垃圾桶出现的是长统靴。从鞋底来看,和地板上的脚印相符。这些就是垃圾桶内的所有东西。我原本还有预感,以为会从垃圾桶找到纱耶香的头,不过猜想并未成真。

    翔太郎将证据排成一排,好让每个人都看得见。

    「大家有看过这些东西吗?」

    「——不论是围裙、橡胶手套,或是长统靴,都是地下二楼的物品吧。」

    麻衣这么回答,其他人表示同意。

    我也记得在进行探索的时候,看过这些东西。这些原本都放在地下二楼。

    「也太方便犯人把尸体的头割下来了吧?工具根本是一应俱全——」

    「是啊,就连锯子和刀子,也能拿地下二楼的来用。」

    「犯人没留下凶器。」

    「是呀。而且要说现场缺少的,比起凶器,更重要的是没有头。」

    纱耶香的头颅明显不在这个房间内。

    这也是理所当然,如果要把头留在现场,犯人根本不用砍下头。在当前的状况下,不可能发生这种只是为砍而砍的异常行为。

    然而犯人为什么要把头带走,这点同样令人费解。

    首先,我不懂犯人为什么继裕哉之后,还要杀害纱耶香。对于犯人来说,这么做只会增加风险。不仅如此,犯人不只杀人,甚至还割下纱耶香的脑袋。犯人净做一些在这种情况下难以理解的行为。

    「犯人到底要怎么处理纱耶香的头?」

    「如果割头的目的是为了把头藏起来,犯人应该把头丢进地下三楼了。现场没找到凶器,说不定和头一起处理了。」

    「啊——也是。」

    被水淹没的地下三楼是处理头颅的理想场所。把头丢进去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如果要一并把行凶用的绳子、刀子和锯子丢进水里,还可以顺手拿这些充当可沉到水里的重物。

    另一方面,橡胶手套、围裙、长统靴等体积大的物品则被留在房间。我们也没有检验指纹的技术,即使把这些证据留在现场,犯人大概也认为不成问题。

    翔太郎再次认真观察起这些沾血的物品,结果在长统靴的右脚脚跟处有所发现。

    「这是什么?」

    他从长统靴轻轻撕下来的,是被血染成褐色的薄薄碎片,应该是纸制品。

    「这是什么,面纸吗?」

    「不对,这个稍微厚一点——是纸抹布。」

    仔细一看,纸片上有类似厨房纸巾的凹凸起伏,看来是用来擦拭油污的纸抹布碎屑。

    犯人拿纸抹布擦拭地板上的血迹,却没发现纸抹布的碎屑黏在长统靴上。

    「但这里有纸抹布吗?我完全没印象。」

    「有的。在地下一楼的一一八号仓库里。我记得那里有五包两百抽的纸抹布。」

    好几个人都点头。听到翔太郎这么一说,我也回想了起来。一一八号房进门后,左手边的铁架顶层塑胶篮里放着纸抹布。

    从地板的情形来看,应该会需要大量纸抹布来擦拭血迹。不过除了附着在长统靴上的纸屑以外,我们没发现其他带有血迹的纸抹布,恐怕是和纱耶香的头一起处理掉了。

    翔太郎把长统靴放在地板上,脱掉橡胶手套,然后朝着所有人说道:

    「我待会再拍照搜证,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请大家都仔细确认这些证据和尸体的状态。指认凶手时,要是有人对发现尸体的状况有不同意见就伤脑筋了。」

    翔太郎等于要求每个人把现场情景烙印在脑海里。

    大家僵住了一会,最终还是听从翔太郎冷酷的提议,宛如上香祭拜一般,一一轮流进入二〇六号房,确认纱耶香的尸体和证据。

    结束之后,大家都回到走廊上。翔太郎站在众人中央,开口说道:

    「接下来,我想进大家房间,检查每一个人的行李。有人有意见吗?」

    「不会有人反对。快点开始吧。」

    隆平抢先回答。

    翔太郎不等大家调适心情,就展开调查,不过没人表达不满。

    纱耶香的死太过骇人,令人难以理解。然而即使搞不清楚,我们内心依旧萌生一丝期待。

    与第一起事件不同,这次凶手花费不少力气,留下了大量线索。

    毫无疑问,凶手就在我们八人中。犯下如此大胆罪行的杀人犯,真的能够不留半点蛛丝马迹吗?我们说不定很快就能脱离地下,不再需要等待。

    三

    我们八人排成一列,依序检查每个人的房间。

    行李检查得非常彻底。每个人的行李都在大家的面前被打开,甚至连内衣也被详细检查了一遍。

    在割下头部的过程中,犯人的物品会沾上血迹。当然证据很可能已被销毁,不过这样的话,缺少东西的人就会显得可疑。

    此外,犯人不知为何带走纱耶香的行李。我们说不定能在某人的房间里,找到她的物品。

    然而令人遗憾,事件并未能如我们所期待地轻松破案。没人缺少私人物品,也没人拿着不该有的东西。

    凶手并没有犯下最基本的错误。

    「我们再去纱耶香的房间看看吧。」

    检查完所有人的房间后,翔太郎这么说。

    既然找不到物证,现在我们需要按照顺序思考被害者和犯人的行动轨迹。

    我们先前只是确认纱耶香在不在,房间内或许还留有和事件有关的线索。

    我们打开位于楼梯附近的房门,房间内空空荡荡,只有床垫和睡袋。虽然我们先前已经看过这幅景象,但在得知纱耶香惨死之后,眼前的房间顿时令人背脊发寒,仿佛我们正在窥探无底的深渊。

    翔太郎拉开床垫,发现地上有两个黑色的物体。

    「这是什么?」

    他捡起来的东西是一段黑色胶带。长约十公分,黏着面被黏在了一起。

    胶带内侧黏着颗粒状的东西,似乎就是玻璃碎片。

    翔太郎再次仔细地检视了房间,然后发现房间角落有一堆玻璃杯碎片。

    「原来如此。看来纱耶香的确用胶带清理了碎掉的杯子碎片。矢崎先生,你对这卷胶带应该有印象吧?」

    矢崎瞬间吓一跳,以为遭到怀疑,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翔太郎的意思,接过胶带。

    「对,我有印象。这是绝缘胶带。」

    我们在两天前,将地下二楼的电线包覆起来进行绝缘时,就是用这卷胶带。看来纱耶香的行动如花所说。

    「后来这卷绝缘胶带就被花借走了,对吧?」

    「——对。」

    花用恍惚的声音回答。

    翔太郎代替花,说明了纱耶香昨晚的行动。

    「不过我记得你说纱耶香昨晚在找东西。」

    花点头。

    「昨晚还有其他人看到纱耶香吗?」

    「我也有看到。她昨晚一脸伤脑筋地在走廊晃来晃去。」

    麻衣回应。

    「我也有。当时她探头看餐厅的桌子底下,说起来确实像在找东西。」

    隆平也出声附和。

    直到昨天之前,麻衣和隆平都还无法冷静交谈,现在在纱耶香异常的死法冲击之下,两人的情绪似乎都麻痹了。他们表现得就像刚好遇到同一起事件的陌生人。

    不管如何,目前已有三人作证表示纱耶香昨晚在找东西。

    「你们还记得看到纱耶香的时候,大约是几点吗?」

    「大概十点,对吧?我睡前到餐厅一趟,想帮宝特瓶装水的时候看到她。」

    隆平询问其他目击者。

    「我看到她的时候,应该是九点半左右。」

    「应该差不多,我没有特别记时间。」

    花和麻衣相继回答。

    昨晚从九点半到十点左右,纱耶香一直在找东西。这一点确凿无误。

    「纱耶香是在找什么啊?」

    对于我的问题,三名目击者都露出尴尬的神情。

    大家似乎都没开口询问纱耶香本人。麻衣和花表示她们只是远远看到了纱耶香的身影,距离并未近到可以说话。隆平的话,考虑到他昨天的态度,和纱耶香之间应该也不会出现这类对话。

    「会和打破杯子有关吗?」

    「很难说,看起来没有直接的关联。」

    纱耶香在她的房间用胶带清理地板后,因为某种原因而开始找东西——然后遭到杀害。

    「她是在地下二楼被杀的吧。」

    「应该是。发现尸体的房间那一带应该就是现场。要扛着纱耶香的尸体走在走廊上,风险实在太高了。」

    仔细一想,对犯人来说,下手的机会恐怕就只有被害者独自在建筑内晃来晃去的时候。

    杀害裕哉的时候,大家都在到处东翻西找地寻找扳手;但这次几乎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建筑内一片寂静。犯人想来需要格外小心声音,不太可能冒着风险,闯进房间杀害纱耶香。

    「这样的话,纱耶香在找东西这件事,对凶手来说岂不是天赐良机?想杀的对象刚好独自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乱晃吗?还是说——」

    该不会对于犯人来说,被害者是谁都无所谓,只是碰巧是纱耶香?但在「方舟」里,犯人真的会抱着「随便杀谁都好」的想法吗?要犯下这些罪行,应该需要相当强烈的动机才对。

    或者是说,在纱耶香采取的行动与她的遇害之间,存在着更明确的因果关系。

    换言之,杀害的动机可能和纱耶香找东西一事有关。也许对于犯人而言,纱耶香在地下建筑到处找东西会造成问题。若是如此,就能解释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了第二起命案。

    「对了,凶手不是还特地拿走纱耶香的物品吗?也就是说,犯案动机果然和纱耶香的行李有关吧。」

    「也许。」

    翔太郎轻瞪我一眼,随口带过。

    在犯人在场的情况下,也许不应该当场讨论动机。我决定打住话题。

    「——总之,我们大致了解被害者的行动了。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再来我在意的是凶手擦拭血迹的纸抹布。我记得纸抹布应该在地下一楼深处的一一八号仓库里。」

    我们八个人排成一列,前往下一个现场。

    一一八号仓库就在放置裕哉尸体的房间隔壁。一走进房间,我立刻注意到了异常之处。

    原本放在铁架顶层的塑胶篮,被人移到地板上。篮子里面有四包写着「机械用」的两百抽纸抹布。

    「我问一下,有人把这个篮子拿下来吗?」

    没人回答。显然是犯人所为。

    「我当初看的时候,这里应该有五包纸抹布。其中一包想来是被凶手拿走了。」

    记得纸抹布有几包的只有翔太郎一人,不过纸抹布的数量应该没什么好质疑。毕竟只要看到眼前的状况,每个人都看得出犯人昨晚偷偷溜进这里,拿走了一包纸抹布。

    「我明白了——那么我想请问在场所有人,在这个仓库里,除了篮子被拿下来,以及纸抹布被拿走之外,还有其他与昨天不同的地方吗?」

    大家一脸认真地四处查看仓库。

    仓库内除了纸抹布,还存放着卫生纸补充包、面纸,以及扫帚和海绵等清洁用具。根据我的记忆,这里与上次进来时相比并没有缺少东西。

    没有人发现其他异常。翔太郎点了点头。

    「好的,看来凶手到这个仓库除了拿走纸抹布,没有其他要事。」

    因为没有其他要查看的事物,我们再次前往地下二楼,希望查明犯案凶器出处。

    我们来到了二〇七号房的工具仓库。因为我们在找六角扳手时,曾经全员一起来过,所以大家都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翔太郎从架上取下了一个陈旧的塑胶箱。

    装工具的塑胶箱有好几个,分别存放不同种类的工具。翔太郎取下专门存放利器的塑胶箱。一打开塑胶箱,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锯子,如线锯、金属锯、接木锯等。

    「这里放这么多锯子,实在让人看不出来变化。有人记得吗?」

    我们在找扳手的时候,虽然看过塑胶箱里面,但说不出里面少了哪一种锯子。

    不过这点也不是大问题。重要的是犯人能在犯罪现场附近,轻易找到凶器。我们也找到了装刀类的塑胶箱,里面有雕刻刀或折叠刀等各种刀子。犯人肯定是从中选了一把,刺向纱耶香的胸口。

    看完之后,翔太郎将塑胶箱重新盖好,放回架上,接着他仔细地环顾房间。

    这个仓库在地下建筑中,算是相对打理得比较整齐。虽然因为太吵,犯人不可能拿来用,不过诸如老旧链锯和圆锯机等都收放在这个仓库里,机油和抹布也都整齐地排列在架上。在找扳手的时候,大家顺便收拾了在地震中散落的物品,放回架上。

    翔太郎站在仓库中央,向所有人说道:

    「——这样一来,关于凶手用的工具,该确认的部分我们基本上确认完了。接下来就让我们根据所知资讯,探讨一下被害者和凶手的行动吧。」

    翔太郎扳指细数似地开始回顾昨晚的事件。

    「首先,纱耶香在清理完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后,开始找东西。接下来,她在晚上十点之后遇到了凶手。凶手恐怕就是在地下二楼发现尸体的现场附近,用绳子之类的东西勒住纱耶香的脖子加以杀害。接下来,凶手用刀子刺进纱耶香的胸口。只是这部分的顺序并不明确,也许并不是杀害后立刻这么做,而是在割下头之后才刺。」

    「这样说不通吧?捅刀是为了下最后一击吧?砍下头后再刺,应该没意义吧?」

    「那倒未必。首先,如果是最后一击,只需要像对付裕哉一样,把绳子牢牢绑在脖子上就好,明明拿刀子刺还比较麻烦,犯人却选择了不同的方式。犯人之所以这么做,应该别有原因。如果是出于其他原因,那么凶手在割下头之后再用刀刺,说不定也是合理的。能交给专家验尸的话,应该就能搞清楚刺胸口是在割头前,还是在割头后。不过反正问题在于刺进胸口的理由,只要找出原因,顺序应该不是那么重要。

    「总之,凶手不知为何决定割下纱耶香的头,再上到地下一楼,从里面的仓库取用纸抹布。接下来,凶手准备好锯子、围裙、橡胶手套、长统靴等工具,开始割头作业。如果下手俐落,整个过程约二十分钟。工作结束后,凶手用纸抹布擦拭了地板上的血。要是不小心在走廊上留下血脚印就不妙了,所以最好清理得仔细一点。凶手想来也彻底检查了自己的衣服和皮肤,确保没沾到血。卫生方面的东西,就丢进犯罪现场的垃圾桶。再来是处理割下来的头、沾血的纸抹布和凶器。目前看来,这些东西可能是被丢进地下三楼。」

    我们并未彻底搜索整座地下建筑,所以这一点还不能确定,但其他可能性不高。

    「将头等物品丢到地下三楼相当容易,从那里就办得到。」

    翔太郎一边说着,指向仓库中裸露的岩石墙壁。

    由于外侧是天然岩石,仓库墙壁并不平坦。靠墙的地板是沿着外墙形状铺设的铁板,但是因为流下外墙的水造成了生锈,所以有几处出现了间隙。

    间隙最宽的地方足以让头部穿过。且由于地下二楼和地下三楼是打通的,不需要的东西就能这样轻易处理掉。

    从通向地下三楼的小房间丢弃,当然也是一个选项。不过只要稍微潜下去就可能被人发现,还是从空隙丢弃更加保险。

    我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从缝隙向地下三楼张望。

    黑沉沉的水面已经逼近地下二楼的地板。由于缝隙不大,只能用手机的灯光稍微照亮,看不出水底的状况——纱耶香的头真的是从这里丢下去了吗?

    翔太郎继续说下去,于是我离开墙边,回到原本的位置。

    「接着凶手从纱耶香的房间拿走了她的背包。这件事不确定凶手是在什么时候做的。也许是凶手上地下一楼取纸抹布的时候,也可能是丢下头,稍作歇息之后才拿走。我们至今还没找到行李,也许应该假设行李和头一样,被以相同方法丢进地下三楼了。凶手的工作就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思考是否留下了任何证据。」

    翔太郎的话告一段落,大家都沉重地叹一口气。

    这样回头审视一遍,犯人的行事似乎只能用杂乱无章来形容:犯人不知为何杀了纱耶香,不知为何刺了尸体的胸口,不知为何砍下尸体的头,又不知为何丢掉了纱耶香的行李。

    「——明明在裕哉命案的时候,谜团少得可怜。为什么犯人要用这么乱七八糟的方式杀纱耶香呢?」

    「是啊。不过柊一,你忽略了一个谜团。」

    「咦?」

    我还漏了一个谜团?眼下的谜团还不够多吗?

    「没错,这一点说不定是相当重要的谜。我该从哪里讲起呢?对了,柊一,你试着列举出在这起事件中,凶手所需的一切吧。」

    我虽然还不太明白翔太郎的意思,但还是老实地从头回想他说过的话。

    「好吧,首先需要勒脖子的凶器。绳子之类的物品吧?然后是刀子、锯子、擦拭血迹的纸抹布、围裙、长统靴、橡胶手套。就是这些了吧。」

    「我提过的大致上就是这些,不过凶手还会用到别的。例如处理头颅的时候,应该会用袋子装着,也许是垃圾袋之类的。毕竟总不能就这样抱着头颅跑来跑去,血会一路乱滴。纸抹布应该也是一并塞进袋子处理。再来就是将头颅和纱耶香的行李等一干东西沉入地下三楼时,所需要的重物。这靠铁锤之类的应该就够了——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要取得我刚才提到的所有作案必需用品,应该在哪里找呢?」

    「当然去各个仓库翻找吧?」

    「没错,凶手本来应该到处寻找张罗这些工具。但其实凶手在地下二楼的仓库里,就能找齐所需的一切。」

    听他这么一说,我陷入思考。

    的确如翔太郎所说,凶器和用来避免沾到血的卫生用品应该都能在地下二楼找到,而且刚才谈到的垃圾袋和重物也能在地下二楼找到。

    「凶手能在地下二楼找到所有用品,这对凶手非常方便。毕竟大家都睡在地下一楼,犯不着提高被发现的风险。然而在犯人使用的东西中,只有一样东西不在地下二楼,也就是用来擦拭血迹的纸抹布。唯独纸抹布,凶手得特地跑到地下一楼尽头的仓库取得。」

    「对耶,你说得没错。」

    「对于凶手来说,进出走廊深处的仓库应该相当危险。因为仓库附近的一一七号、一一五号和一一六号房间,就是隆平、花和麻衣睡觉的房间。实际上,凶手在带走纸抹布时,非常小心不发出声音。从塑胶篮直接被留在地上,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因为是铁架,一不小心的话,放回塑胶篮时就可能发出金属噪音。翔太郎表示犯人就是想避免发出声音,才选择不把塑胶篮放回去。

    「另一方面,凶手却好好地将地下二楼装工具的塑胶箱盖好,并放回原处。也就是说,在地下一楼的时候,凶手对发出声音非常敏感。那么为什么凶手要如此费心,特地跑去地下一楼走廊深处的仓库拿纸抹布呢?这点实在令人费解。我们明白凶手需要东西来擦拭血迹,但照理来说,凶手不必特地到地下一楼也能达成目的。」

    翔太郎向大家举起放在塑胶箱附近的抹布。

    我终于明白了我漏掉的谜团是什么。

    如果需要能擦拭血液的工具,这个工具仓库内就有抹布。为什么犯人不用抹布,甘冒风险去拿纸抹布?

    「凶手不知道这里有抹布——不,应该不太可能。」

    「确实不可能。凶手不可能没看到。」

    「成捆的抹布就放在开门后正前方的位置,而且位置还是在收纳工具的塑胶箱旁。犯人在拿锯子或刀子的时候,一定会注意到抹布的存在。更别说大家之前都进出过这个地方,犯人想必知道这里有抹布。

    「我们刚才已经确认过,凶手去那个仓库,除了拿纸抹布以外,没有其他要事。我们没发现其他失物,从犯案经过来想,我也不认为除了纸抹布,凶手还需要从那个仓库拿走什么。凶手取走纱耶香的行李时,虽然也必须前往地下一楼,但那里的风险比较小。因为一〇八号房靠近楼梯,而且旁边的房间也没人住。」

    犯人为什么不使用抹布,而冒着危险拿纸抹布呢?

    这个谜团对于找出犯人非常重要——翔太郎总结。

    当他说完之后,仓库内充斥着发电机的震动声。

    矢崎慢吞吞地开口:

    「所以说,犯人到底是——?」

    「我还不清楚犯人是谁。」

    翔太郎干脆地回答。

    我感受得到失望的情绪在众人之间扩散。因为翔太郎说话充满自信,大家都抱着期待,认为或许能够就此解开事件真相。

    结果翔太郎只是整理了情况,以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收场。

    「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就像之前一样。我们必须拼命思考凶手是谁。不知该算幸或不幸,裕哉的命案时严重不足的线索,这次则是大丰收。这样也许就能组织出条理清晰的推理,指出凶手。」

    矢崎拒绝就此罢休。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这种话,不觉得心态有点太悠哉了吗?你难道还认为一个犯下如此残忍谋杀的凶手,一被人揭露罪行,就会愿意牺牲自己,留在地下吗?经过这起事件,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凶手根本就是丧心病狂。如果不是这样,谁会去割下别人的头?试图条理分明地解释这种家伙的行径,根本没有意义。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了,别再说什么找出凶手来拯救大家,这种想法只是痴人说梦。现在应该要专心思考怎么逃出去吧?不然我们也很伤脑筋的。」

    矢崎的语气逐渐变得激烈。他的两名家人怯怯地缩在他的背后。

    他的话或许是正论。我也想过我们原有机会得救,却因为顾着找犯人而错失良机。

    不过没人出声附和矢崎,因为他像在向我们强调自己的立场。

    矢崎有家人,相对之下,我们则是一群一身轻的大学毕业生。两边性命的分量根本不同——我们能隐约从矢崎的主张之下,感受到这种念头。

    「最可疑的人在说什么啊。」

    花低声细语。

    一阵紧张感窜过全场。我知道她对矢崎一家抱有疑心,然而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在当事人面前说出口。

    翔太郎抢在有人说话之前,开口安抚大家:

    「现在失去冷静的话,我们自己就可能犯下残忍的谋杀。请大家千万不要忘了这点。」

    他如此劝告大家,摆出一副刚刚什么话都没听到的样子。

    说到底,选择让某人留在地下,说不定是比裕哉或纱耶香命案都来得残忍的谋杀。只是非得选择某个人留下来的话,我们在不得已之下得出的最好答案,就是犯下杀人罪的人。

    如果我们无法针对这一点取得共识而逃出「方舟」,我们等于用冷酷的方式互相残杀。翔太郎刚才便在提醒我们这一点。

    「——我也不是不明白矢崎先生的意思,而且我自己也还无法找出犯人。不过无论表面上看起来怎么样,这起事件的凶手非常冷静,绝对没有发疯。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我们可以相信凶手。在必要的时候,我也认为我们能与凶手冷静讨论处置方式。矢崎先生,如果你想到不牺牲任何一人,就让全员逃离地下的方法,请务必和我们分享,毕竟我也很想知道。这是现在唯一一件比凶手的身份更值得思考的事情。」

    我很清楚不存在那种方法,因为我们自己也一再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场调查至此结束。一如既往,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大家顿时作鸟兽散,仿佛要逃离无头尸体所带来的诡异气氛。

    四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尽管现在是自由活动,但我和翔太郎有一项工作得优先处理。工作内容令人退避三舍,不过因为没人能处理,只能由我们接手——我们要处理纱耶香的尸体。

    裕哉的时候,我们直接把尸体留在原地,但这次无法比照办理,因为地下二楼即将被水淹没。

    没了头的纱耶香浸泡在水中会是什么情景?——我迟迟无法挥去暗红色的血水充满地下的夸张想像。

    我安慰性地用头巾围住口鼻。我们首先清理花在走廊上的呕吐物。我实在无法闻着呕吐物碰触尸体。

    翔太郎对着尸体拿出了手机。

    「以防万一,记录一下吧。」

    他从各个角度拍下了少了头的纱耶香。拍照存证当然有其必要,但我实在没勇气把这些照片留存在自己的手机里。

    要是有有色垃圾袋或塑胶布就好了,但地下建筑内只有透明的垃圾袋。我们把几个垃圾袋套在一起,裹住纱耶香的整个身体。

    「好了,抬得起来吗?」

    「——嗯。」

    翔太郎抬胸部,我抬膝盖,我们两人抬起纱耶香,慢慢朝地下一楼迈出步伐。

    少了一颗头的尸体虽然不重,不过每踏出一步,我都会全身冒汗。纱耶香的尸体让我觉得肮脏不洁。我无法忍受自己对她的这种想法,只想赶快摆脱这具尸体。

    我们走上楼梯,朝地下一楼的尽头前进。我们预定把尸体安置在裕哉的旁边。

    一打开一二〇号房的仓库,一股更浓烈的腐臭味就扑面而来。把纱耶香放在尸体腐败的裕哉旁边时,我克制不住地松开纱耶香的脚,头也不回地奔出房间。

    「——凶手果然还是有毛病。在这种被发现就死定了的时候,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根本不正常。」

    我疲惫地蹲下来,对翔太郎这么说。

    尽管还有清理地上血迹,以及把长统靴等证据搬到楼上的工作,但我已经精疲力竭,便把剩下的任务都交给了翔太郎。

    全都打理完毕,我和翔太郎站在地下二楼的铁门前。

    我们注视着小房间深处的楼梯。不久,水悄悄地流了进来。

    我毫无意义地看了手机上的时间,上面显示着下午两点三十二分。

    地下二楼终于开始进水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

    确认地下二楼进水后,翔太郎用宛如见证烟火大会结束的语气说道。

    抬过尸体之后,我总觉得连自己的身体也在腐烂发臭。

    回房间休息一下好了,我这么想着,走上地下一楼,发现机械室的门半开着。

    我心中纳闷,探头往里面一看,结果是花在里面。

    「呀——」

    花坐在椅子上,发出小小尖叫,然后全身转过来,一副准备应付敌袭的戒备模样。

    我明白花的心情,没再继续往前靠近。

    状况和昨天截然不同。事情已经演变成连续杀人案。

    不少人恐怕不曾认真担心过犯人会冒着风险犯下第二起命案。

    然而事情却发生了,而且还是与花最亲近的纱耶香遭到杀害。

    花沉默地瞪着我一会,但在发现我脸色苍白,显然没精神乱来之后,才稍微放松了戒心。发现我背后翔太郎也在,她似乎终于放下心。

    「——二楼已经好了?」

    「嗯,全部清理完了。也搬走纱耶香的遗体了。」

    「这样啊,谢谢。」

    花重新坐回椅子上。她脱下鞋子,缩起脚,抱着膝盖蜷缩了起来。

    她的脚尖微微颤抖。她隔着袜子摸脚,想要抚平颤抖,但似乎难以停止。至今为止未曾流露出来的恐惧,自纱耶香的死以来,开始像瘀青一样浮上表面。我看着花的模样,觉得这阵颤抖也逐渐传染到自己身上。

    花背后的两个萤幕都亮着。她之所以在机械室,似乎就是她想要透过监视摄影机观察外面的情况。

    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模糊不清的画面和两天前没什么不同。不只是坐落在枯草和稀疏林木之中的出入口,就连画面上被砂石掩埋的紧急出口,都勾起我对地上空气的渴望,令胸口一紧。

    此外,一直盯着萤幕,让人不禁觉得画面上可能会出现救援人员的身影。不过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发生。萤幕上只能见到麻雀一类的鸟儿飞来飞去。

    「花吃过东西了吗?」

    「不行,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她这么说,从口袋中拿出一包软糖。

    花是在来这里的路上,在便利商店买了这包软糖。她似乎一直带着没吃。她原本以为就算吃不下罐头,好歹软糖应该还可以,结果还是食不下咽。

    自纱耶香的死以来就没吃东西的不只花一人,说不定每个人都处在绝食状态。目睹那幅光景,要恢复食欲需要一段时间。

    「这种东西看了真令人难受。」

    花这么说着,手指轻轻抚过软糖的包装。

    印在包装上的图案,是面带笑容嬉戏的可爱风动物。画出图案的人想必不曾想过,自己设计的包装会出现在被困在地下,面临淹水,甚至遭遇杀人事件的人手上。

    我想起小学的时候,如果穿着印有角色图案的衣服,挨老师骂时感觉格外悲惨。所以可能会挨骂的日子,我都特地穿着没有图案的T恤上学。

    「不过呀,纱耶香应该没受什么苦吧?虽然她应该很害怕,不过时间没很长,应该就一分钟左右——而且割头也是在她死后才发生吧。」

    花自暴自弃地说。

    「嗯——也许吧。」

    犹豫一番,我这样回答。

    纱耶香恐怕绝非安详地走向死亡。光是想像她突然被勒住脖子,面临死亡的心情,就令人心痛万分。

    不过在这座地下建筑内,有一人将迎接更恐怖的死亡。纱耶香的死法还不算最糟糕的,她至少不用在逐渐上升的水中,静静等待淹死——这点或许是种安慰。

    我想起到这里的当天,大家谈论讨厌死法的排行榜。

    我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犯人该不会是为了不让裕哉和纱耶香在那个小房间里死得那么惨,才用好一点的手段来杀害他们?

    但想也知道,这种愚蠢的想法当然不可能是真的。裕哉和纱耶香又不是被选中要留在地下的祭品,最终还是有人必须接下这个工作。犯人根本没理由冒着风险去做这种事情。

    花一边用手指玩弄穿着袜子的脚尖,向我们询问:

    「水现在怎么样了?」

    「几分钟前,下面开始进水了。今后要穿长统靴才能下去了。」

    「真的喔。嗯,也是啦。」

    她垂下头。

    「还有四天,对吧?」

    「嗯。」

    「你们真的不知道谁是凶手吗?」

    翔太郎代替我回答:

    「还不清楚。毕竟只是把嫌疑对象缩小到几个人没什么意义,要找出犯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只剩四天了,接下来有办法搞清楚吗?」

    「不知道,我不能做任何保证。事情也可能不顺利。」

    听到翔太郎坦诚的回答,花露出一副怨恨的表情。

    说不定在矢崎一家以外,她最怀疑的对象就是翔太郎。以相处时日的长短排序来怀疑的话,翔太郎就会是她下一个怀疑的对象。

    过了一会,她低声说道:

    「如果就这样找不出凶手,等四天后,矢崎一家的人会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如果真的找不出凶手,到时父母中的其中一人,就会选择留在地下,对吧?毕竟还有他们自己的小孩喔?自己不这么做的话,孩子就无法幸免于难。时间真的快来不及的时候,应该会变成这样吧?」

    花在话中逐渐带上祈求语气。

    内心某处,我也暗暗抱持着同样想法。在期限一分一秒逼近下,如果找不出犯人,必须选出一人作为祭品的时候,矢崎隼斗的父母可能会自愿请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拯救儿子的方法了——要是两人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也许就会这样选择。

    届时我们就能得救。

    先前矢崎以自己有家人的立场为盾,主张我们应该优先脱困,而不是寻找凶手。

    事情反过来,没有家人成了我们生存的优势。我们就像是把他们儿子隼斗当成人质,而且还无须使用威胁言词。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迫使他们抉择。

    我们在许多电影和漫画中看过,孤身一人的角色代替有家庭或爱人的人牺牲自己的情节,但我们并不是这种感人热泪的故事人物。

    让矢崎夫妻的其中一人牺牲小我——就算只是想想,这个想法也绝对不能说出口。花想必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纱耶香的死和逐渐逼近的期限,让她失了分寸。

    我现在也没精神对她说教,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可能,但也不一定。矢崎一家看起来关系很好,但我们实际上也没聊很多。实际被逼上绝境的时候,我也猜不出他们到底会怎么做。一般的父母会怎么做?如果是花的双亲,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花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爸爸去年去世了。我没说过吗?」

    这对我来说是个新讯息。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就没再联络过花。

    我说错话了。从花的表情来看,我想她父亲即使牺牲自己,也会选择留在地下救女儿。

    「对不起,别想这些吧。」

    如果是我的父母,事情又会怎么样呢?他们可能吵着互踢皮球,最后在无法达成共识的情况下迎来时限。他们两人目前分居中,自从我开始工作以来,我还没和他们见过面。

    花垂下头。我们陷入沉默。

    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我转身一看,发现来的是麻衣。

    「咦?大家都在这里呀。」

    麻衣一脸意外。当她注意到监视摄影机的萤幕亮着,她的表情变得更加惊讶。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没什么。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花恨恨地戳了一下萤幕。

    「也是。是说,我刚才遇到了矢崎家的爸爸。」

    麻衣恰巧在此时提起矢崎,让花的脸上突然浮现内疚的神情。

    「他好像有事想和我们说,说我们可能有误会。我待会想请大家再集合一下,可以吧?」

    「我明白了,集合地点就选在餐厅,行吗?」

    翔太郎询问,麻衣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间点,矢崎想对我们说什么呢?花刚刚才在矢崎家三人面前,脱口说出她对他们一家的怀疑。

    「那就拜托了。还有一件事:能不能请谁去告诉隆平这件事呢?」

    麻衣带着尴尬的笑容,这么问道。

    五

    此时地上差不多快黄昏了,大家都聚在餐厅里。

    大家的座位和昨天午餐会基本相同,只是今天面前没摆罐头。

    矢崎严肃地开口了。

    「关于我们三人,其实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大家。因为和事件绝对无关,我原本觉得不要特别说出来比较好。但因为怕大家产生奇怪的误解,我还是在这里说一声。」

    「好的,请讲。」

    少了最擅长交际的纱耶香,麻衣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当初我不是说我们来采香菇,结果在山中迷路了吗?这个说法其实不完全正确。我们确实迷路了,但我们当时并不是在采香菇。事实上,我们正是要来找这座地下建筑。结果迷了路,天色又变暗。等我们终于弄清楚方向时就遇到了各位,让我们吓了一跳。」

    「你们想找这座地下建筑?一开始就打算来这里吗?」

    「对。」

    花朝我丢了一个眼神。

    前天她才主张矢崎一家来这里别有目的,现在看来是对的。

    麻衣继续问道:

    「这么说,矢崎先生,你们事先就知道这个地方啰?」

    「不,说我们事先知道这里就有点言过其实了。事情并非如此。」

    矢崎含糊地反驳。

    这个话题似乎让他有点难以启齿。他用一种不得要领的感觉开口说下去:

    「各位不是说,这座地下建筑也许曾经是新兴宗教的据点吗?这个说法完全正确。事情和我妻子的弟弟有关,其实——他加入了某个来路不明的宗教,然后在好一阵子之前失踪了。」

    「宗教?是什么宗教?」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那个好像是叫末世思想吗?他们似乎相信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大家需要修行,好为末日准备。我妻子的弟弟——他叫阳二——加入这样的宗教,我一直担心他会怎么样。结果两年前,他突然消失了。我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是不是什么事件,就算报警也是不了了之。直到最近,我从阳二的电脑上找到了他的日记。我们一直不知道密码,没想到偶然间解开了。日记里面写着这座地下建筑,他们似乎在这里进行冥想或是修行。我们第一次找到了我小舅子可能去了哪里的线索。」

    矢崎显得很激动。

    「所以你们决定来这座地下建筑看看?」

    因为没有其他人搭腔,麻衣努力接话。翔太郎出乎意料地不太感兴趣,只是默默旁观。

    「正是如此。一开始我本想自己来,但我妻子和儿子也很担心,我想人多一点可能比较安全。而且隼斗现在也不算小孩了,他又和我小舅子感情很好。我打算偷偷观察情况,要是情况不妙就立刻逃走,于是就三个人一起来了。毕竟刚好放假,天气也很好。但这种事情又不能突然跟初次见面的你们说,所以我们才说是来采香菇的,后来迟迟没有道出真相的机会,才让你们觉得我们很可疑。总而言之,我们和这里目前发生的事件完全无关。」

    矢崎再次强调。

    他的说法姑且合情合理。虽然我对于受末世思想影响的新兴宗教团体没概念,不过这座名为「方舟」的奇异地下建筑,替他的说法增添了不少真实感。如果是这个地方,就算存在过他所说的宗教团体,也丝毫不足为奇。

    麻衣开口询问:

    「既然矢崎先生读过你小舅子的日记,那在来这里前,对这座地下建筑有几分了解?」

    「我完全不清楚。日记上也只提到『方舟』这个名字和大致位置,以及要从类似人孔盖的地方下去之类的说明。」

    「你也没看过照片吗?」

    「小舅子没留下任何照片,所以我们才会迷路。要不是这样,我们理应是趁白天来,在天黑前就回去,才不会落到这种下场。」

    矢崎讲到最后变成了抱怨。

    结果那个宗教团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方舟」内就像是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他们解散了吗?还是发生了更惨烈的事件呢?我想起自己曾经在维基百科上,读过美国的邪教团体在几十年前引发集体自杀事件的新闻。

    总之,尽管他们成功来到这座地下建筑,但地下建筑内并未留下矢崎亲戚失踪的线索。而且隔天事态还发展成更严重的状况。根据矢崎的说法,事情就是这样。

    矢崎向我们全员五个人询问:

    「这样各位能接受吗?我们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什么可疑动机。」

    「我明白了。我们也只是因为好奇而来,要论可疑度的话,应该不输矢崎先生你们。」

    翔太郎终于开口回应。

    弘子和隼斗一直沉默不语,让幸太郎说明一切。说明结束,他们就露出一副「这下懂了吧?」的得意神情,仿佛亲戚的不幸是自己的后盾。

    他们的表情似乎让花和隆平感到不快。毕竟矢崎直到今日才终于肯说出真相,结果内容却对找犯人没有多大帮助。虽说本来就是因为花的疑虑,才会有这次集会,但他们显然对此不置一词。

    莫名成为主持人的麻衣也显得不太自在,只有翔太郎全程面无表情。

    继续让大家聚在同一个地方似乎有难度,既然误会解开了,我们就此散会。

    不过真没想到——我漫不经心思考——不久之前还在使用这座地下建筑的人们,竟然真的相信世界即将终结。他们想必都埋首修行,陶醉在只有自己能从末日幸存的妄想中。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对的。这座地下建筑正准备迎来启示录的末世,我们即将接受最后的审判。然而讽刺的是,与《旧约圣经》中挪亚方舟的故事不同,洪水是发生在方舟内,此地并不存在任何救赎。

    如果我们接下来即将受到上帝或其他神明的审判,我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够从中幸存。矢崎的故事只是让我心中产生毫无意义的焦虑。

    六

    入夜,我稍微恢复一点食欲。我尽可能选了气味不强的炖蔬菜罐头,带回房间和翔太郎一起吃。

    「我们可以相信那个故事吗?」

    「矢崎一家是来找失踪亲戚的故事吗?」

    「对。」

    「我觉得可以相信。虽然他们没给我们看证据,但一直怀疑对方只会破坏关系。」

    翔太郎果然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不管矢崎一家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都应该和命案没什么关系。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前就推敲过。裕哉和纱耶香其实是这个新兴宗教的信徒,而且可能和矢崎家的亲戚失踪有关,两人就是因此遭到杀害——这种剧本根本荒唐到不可能发生。

    吃完晚餐,翔太郎难得在床垫上焦躁地抖脚,看起来在犹豫着什么。

    「翔哥啊,难道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吗?我们就这样光想不动手,真的可以吗?」

    裕哉的死没有需要探讨的谜团,我们只能一筹莫展地待着。

    然而纱耶香的死充满谜团,情况和昨天截然不同,我感到急于解谜的迫切与焦虑。

    此外,翔太郎似乎有些烦恼,却没半点绝望失措的模样,让我觉得他或许已经掌握了解开真相的关键。

    「也不算没事可做,但我还在想怎么办。」

    翔太郎把双手枕在后脑勺下,仰躺在床垫上。

    接着他突然跳起来,严肃地开口:

    「这样的话,柊一,你再试着整理一遍纱耶香命案的谜团。」

    「咦——明白了。」

    我一边回忆上午在地下二楼仓库中进行的讨论,同时慎重地一一列出以下问题:

    一、事件发生前,纱耶香究竟在找什么?

    二、谁是杀害纱耶香的凶手?

    三、凶手为什么要杀害纱耶香?

    四、凶手为什么要用刀子刺纱耶香的胸口?

    五、凶手为什么要割下纱耶香的头?

    六、凶手为什么不使用地下二楼的抹布,而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地下一楼的仓库取纸抹布?

    七、凶手为什么要处理掉纱耶香的行李?

    「大概就这些吧。」

    「没错。」

    如果把缺乏高必然性解答的事情视为事件谜团,列出来的就是这七个问题。

    用这种方式来归结,第一起命案的谜团也能整理为「谁杀了裕哉?」和「为什么杀了裕哉?」这两个问题。在纱耶香的命案中,异常状况明显多了不少。

    「这样我们该从哪个问题开始烦恼呢?」

    「说是烦恼,但其实你举出的谜团,当中一半现在就能找到答案。」

    翔太郎简单爽快地回答。

    「你已经解开谜团了?」

    「嗯,有几个已经解开了。」

    「但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吗?」

    「当然啦,不然我也不需要这么苦恼了。」

    翔太郎所知的事情,照理来说,我也全都知道。然而对于这七个谜团,不论是哪一个,我都只能双手投降。

    「已经解开的是哪几个?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第一个、第三个、第五个和第七个。这四个谜团互相关联,只要解开其中一个,其他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也就是说,翔太郎已经知道犯人为什么要割下纱耶香的头了。

    「——你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杀了纱耶香?凶手杀害裕哉的动机应该仍然不明吧?可以在第一起命案动机不明的情况下,搞懂第二起命案的动机吗?」

    「偶尔也是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说我知道动机是有点言过其实。我也无法找出毫无漏洞的完美说明,只是已经厘清了大致情况。那么我就来按照顺序解释一下。

    「首先要考虑第五个谜团:凶手为什么要割下纱耶香的头?如果这个问题解开,其他谜团也会迎刃而解。柊一,在一般情况下,你能想到为什么凶手要割下被害者的头吗?」

    「虽然你说一般情况,不过割下被害者的头,可不算什么一般情况!这种情形只会出现在古典推理小说的情节里。实际上根本没必要割头。」

    「就算是古典推理小说的情节也好,随便说说你想到的理由。」

    尽管翔太郎要我随便说说,但我一时也想不起厉害的理由。

    「——首先想到凶手试图隐藏被害者的身份,凶手其实是和被害者互换身份之类的情形。不过这个手法在现代行不通,毕竟有DNA鉴定。虽说这座地下建筑没办法进行鉴定,不过除了纱耶香以外,尸体身份很难想像还有其他可能。毕竟假使那具尸体不是纱耶香,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这座地下建筑内,潜藏了一个身形和纱耶香相同的人,只是我们没察觉到。纱耶香杀了那个人之后,在没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躲在这座建筑的某个角落——这种说法实在太牵强了。」

    「是呀。地下建筑内还潜伏着其他人的可能性大可无视。这个地方虽大,不过要是有人躲在这里,我们绝对会注意到。裕哉当时也说过这里都没改变,和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样。」

    虽然显而易见,翔太郎还是出言回应,赞成我的看法。

    「再来是其他可能性,那些呢?——例如,凶手在被害者的头上留下了证据,所以必须把头颅带走之类——不过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吗?凶手下手时和纱耶香扭打,结果在纱耶香头上留下口红痕迹吗?只要擦掉就好了吧,又不会被警察调查。而且真要说的话,眼下根本没人涂口红。」

    「在头部留下证据,在这座地下建筑中似乎是个不太可能的答案。毕竟没人化妆。」

    「那还剩下什么可能性?凶手想要被害者的头吗?不可能吧。」

    即使凶手是喜欢搜集尸体的尸体爱好者,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在这座地下建筑中,要把尸体留在手边的话,绝对藏不住,也没办法打包带回家里。

    「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对凶手来说,割下头部是极其危险的。作业时间至少需要十五分钟,甚至可能二十分钟。随时有人来地下二楼,犯人却仍然花费这么多时间割下头部。如同我们一再强调过的,在这里被发现是凶手的风险远远高于地上。凶手杀人明显不是追求快感,在这种情况下割头必须有必要性。」

    「那么你有一个具有这种必然性的答案啰?」

    「没错,这是唯一答案,我想不到其他合理解释。这个答案不是很难,我认为柊一也能想到。」

    翔太郎盯着我的脸。

    从小时候开始,翔太郎就经常像这样给我出题,但我从未答对过。问题的难度总是恰巧稍微超出我的大脑极限,所以我学会在这种时候早早投降。

    「我想不出来,告诉我吧。」

    「是吗?那我就说了。为什么凶手必须割下纱耶香的头呢?其实当我们在思考这个问题时要记住一件事:那就是纱耶香在遇害前,正在寻找某样东西。我们不知道她在找什么。而此一事实与凶手动机有很大的关联。我在发现尸体的时候,针对这一点稍微想了一下。有三种可能性:凶手想杀的纱耶香刚好在找东西;还是凶手本来就打算杀人,而纱耶香恰巧在找东西?或者正是因为纱耶香在找东西,凶手才不得不杀她?其中最接近答案的是第三个选项。不过换个说法比较正确:凶手正是因为纱耶香在找东西,才不得不割下她的头。」

    「啊?」

    我发出困惑的声音,翔太郎露出一脸「这样你还不懂吗?」的表情。

    翔太郎的说明反而让我愈听愈迷糊。因为纱耶香在找东西,才必须割下她的头?到底是找什么东西这么可怕?

    「她在找什么?」

    「她在找手机。」

    「手机?」

    「对,纱耶香的手机应该挺新吧?我没实际看她用过,但我想应该有脸部辨识功能。」

    脸部辨识?

    一听到这个词,我脑中的迷雾开始消散。

    「——这么一说,纱耶香确实有在用脸部辨识。」

    「这样吗?那就没错了。简单来说,发生的事情大概是这么一回事:

    「纱耶香的手机里有对凶手不利的资料,而纱耶香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但她随时可能想到。对凶手来说,杀死纱耶香自然是当务之急。昨天晚上,机会来了。纱耶香独自在找东西,可说是绝佳机会。不把握机会的话,要在这座地下建筑中,不被发现地完成杀人,绝非一件易事。

    「凶手成功地在地下二楼勒死了纱耶香。然而出乎凶手意料,在纱耶香身上找不到手机。纱耶香偶然弄丢了手机,所以才在地下建筑内四处寻找。如此一来,凶手陷入困境。凶手原本计划杀害纱耶香,接着销毁手机就好,没想到手机却掉在地下建筑某处。要是有人找到手机,用尸体的脸部进行辨识解锁,就可能解锁手机。」

    「——所以凶手才割下纱耶香的头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

    翔太郎淡淡回答。

    为了避免遗失的手机被人解锁——除此之外,犯人没有其他理由需要在这座地下建筑割下被害者的头。

    「那凶手为什么要处理掉纱耶香的行李呢?」

    「可能因为纱耶香的行李中,如果只有手机不见就会引起注意,凶手想避免这种情形。毕竟尸体没了头,手机也不翼而飞的话,这两个事实可能被连起来,让大家怀疑起被害者手中有对凶手不利的资料。凶手想避免这种情况。反正对凶手来说,处理行李的风险并不高。」

    纱耶香的房间靠近楼梯,不太需要担心引起注意。

    正如翔太郎所说,第二起事件的谜团解开了一大半。

    然而翔太郎难以为此高兴,因为最关键的谜团依旧成谜。犯人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知道犯人是谁,头部失踪之谜的真相根本无所谓。

    「纱耶香手上对凶手不利的资料是什么?」

    「没错,问题就是这个。我说自己并非完全清楚动机,就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份资料让凶手为此杀了纱耶香,还割下人头来避免曝光。不过我倒有一些猜测:在这个时间点绝对不能让人看到的资料,毫无疑问地应该与第一起事件有关。」

    「也就是说,纱耶香的手机上,保存着裕哉命案的证据吗?」

    「我是这么猜想的。」

    「但纱耶香自己却没注意到手上有证据吗?这种事可能吗?」

    众人都想找出犯人,纱耶香会随身带着证据却对此浑然不知吗?

    「不过纱耶香不是常常在拍照吗?也许在她的照片中,有可以找出凶手身份的线索。」

    「原来如此。这样她确实可能没注意到自己拍的照片是命案证据——如果是这样,真的太可惜了。」

    翔太郎面色一沉。

    「真是如此的话,实在太令人扼腕。要是纱耶香让我们看过照片,也许我们就能轻易找到凶手。」

    话虽如此,但纱耶香拍的都是些随意的快照。她没注意到重大证据就藏在其中,恐怕也是无可厚非。

    「不管怎样,即使我们想破脑袋,也无法得知凶手到底想要隐藏什么。我们并非完全掌握凶手的行动,也无从确定凶手如何发现纱耶香的手机中有资料。就结果而言,我们被凶手抢先一步,不过现在或许仍然能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怎么做?」

    「首先,我们需要找到纱耶香的手机,手机应该在地下建筑的某个角落。找不到手机的话就甭谈了。」

    犯人之所以费力割下纱耶香的头,就是因为找不到手机。要是我们找找看,说不定就能在哪个角落发现失踪的手机。

    「我想问你,有人知道纱耶香手机的解锁密码吗?」

    「手机的解锁密码——应该没人知道吧?我想花也不知道。」

    如果无法使用脸部辨识功能,就必须透过密码解锁手机。不过大家通常不会把自己手机的密码告诉别人,家人之间也未必知道。

    「我想也是,真是伤脑筋。」

    说起来,我们还没检查过裕哉的手机。他的手机一直放在尸体的口袋里。

    裕哉的手机款式老旧,无法使用脸部辨识。他手机的指纹辨识功能也坏了,让裕哉每次都需要一一输入六位数的密码。

    裕哉是在地震后突然遭到杀害,手机内不太可能有事件的线索,因此我们一直没检查。但就算有线索,犯人也大可放心,因为我们无法解锁手机。

    「唔,我们也是可以死马当活马医,一个个猜密码。不过裕哉好像提过,他把手机设定成只要密码错误超过一定次数,资料就会重置。」

    「总比什么都不做好,虽然不能抱太大期望就是了。接下来就是——」

    翔太郎盘坐在床垫上,抱着手臂,用一副可疑的表情盯着我。

    「还有一个甚至不知道值不值得一试的无厘头办法。」

    「什么办法?」

    我好久没听到「无厘头」这个词了。

    「潜到地下三楼,取回纱耶香的头。」

    「这个——实在是太无厘头了。」

    这是一个单纯得目瞪口呆,但光想就知道不轻松的方法。

    「要怎么潜下去?」

    「关于这一点,柊一你更清楚。我记得你有潜水执照?」

    「——对。」

    大学的时候,我们整个社团一起取得了潜水执照。不过在那之后,我只有下水几次,算不上经验丰富。

    「地下二楼的储藏室里不是有潜水装备吗?气瓶里也还有空气。不过我记得缺少背气瓶的背架,对吧?」

    「嗯,没错。」

    当时我和纱耶香一起检查潜水装备。

    「比方说,对背包做点改造,用背包来背气瓶的话,你觉得如何?有办法拿背包当背架来潜水吗?」

    「要说能不能的话,感觉应该可行,但是——」

    关键是确保气瓶确实固定在背上,不会移动或掉落。虽然我的背包塞不下气瓶,但是编织绳子,再加上橡胶管,或许能顺利背起气瓶。

    「不过做背架很麻烦,花不少时间——或许可以考虑用裕哉的背包?如果是裕哉的背包,或许能直接把气瓶放进去,外面再用绳子绑紧,也许就能做成简单的速成背架。虽然穿戴起来应该有待改善。再来还需要照明,这个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防水手机上了。」

    地下三楼的地板上散落着钢筋钢梁,还需要在水里开门,所以需要灯光照明。我们大概需要准备好不会让气瓶乱晃的背架,确保双手都能空出来。

    「明白了,看来潜水本身并非不可行嘛。」

    听到翔太郎这么说,我连忙解释:

    「你说得倒简单。潜水的时候,我们会穿着一件叫做浮力控制装置的背心来调整浮力。通常我们潜水的时候都会穿上这件背心,但现在必须只靠背架、气瓶和呼吸调节器就下去潜水吧?虽然在地板上移动的话,也许不太需要用到浮力控制背心,但调整配重之类的可能会很麻烦——」

    没错,调整配重也很重要。我们需要找到适合用来潜水的重物,拿来绑在身上。

    「在地下三楼昏暗的水底下,到底能不能动来动去找东西都还是个问题。说不定只能勉强走动,要是弄个不好出意外,可能就会要我的命。水也很冷,应该只有十几度吧?这里没有湿式防寒衣,也没有干式防寒衣,应该会冷到不行。而且那个气瓶里面,应该只剩下约三分之一的空气吧?要拿来找东西不太够用啊。」

    如果纱耶香的头真的被丢到那间工具仓库的正下方,要把头取回来应该可行。然而万一头颅在更深处,空气可能不够让人回来。一想到需要穿越地下三楼的障碍物,那个气瓶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这样啊,那倒也是。」

    翔太郎理解地点了点头。不过我提出的只是一些能让我名正言顺逃避潜水的理由。如果这件事势在必行,潜水本身并不是不可能。只是——一想到静静躺在漆黑地下三楼的纱耶香脸上的表情,我就萎靡无力。要在水中找到苍白的头颅,然后一手抱着头颅回到水面,即使不考虑技术问题,这个任务也太过牺牲小我,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做得到。

    「说到底,就算把头颅带回来,就真的能成功解锁手机吗?头颅的状态还足以被手机识别为纱耶香吗?」

    「——没错,头颅状态也是个问题。凶手也可能把纱耶香的脸破坏到难以识别。如果凶手担心有人从地下三楼取回头颅,应该就会这么做。如果只是为了脸部认证的解锁问题,凶手大可用刀子割烂脸,不用割下头颅。但凶手可能不希望让我们明显察觉到这和纱耶香手机中留有重要资料的事实有关,所以才干脆割下整颗头颅。和凶手处理掉全部的行李是同一个道理。」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可能啊——」

    如果犯人不择手段湮灭证据,恐怕纱耶香的脸已经被割烂了。

    「不过凶手真的会做到这种地步吗?要把脸割烂,感觉比割下头颅更令人抗拒吧?」

    「你说得没错。虽然哪种比较讨厌要看人,不过凶手也可能抗拒对脸动刀,才选择割下头颅。如果是这样,纱耶香的脸应该就能幸免于难。」

    究竟有没有必要前往地下三楼取回头颅呢?

    「——要试试看吗?虽说潜水的话,应该有人比我更厉害。」

    其他社团同伴应该玩潜水玩得比我热中。

    「不,有关纱耶香手机的推理,我现在还不打算告诉你以外的人。如果要潜水,我只会拜托你。」

    「也对,不是谁都可以。」

    要是在不知情之下,拜托犯人去找头颅,犯人就能假装找不到。

    「我可不想让你下去潜水喔,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方法。我也不是要叫你现在就做好豁出性命的觉悟。所以这件事就先放一边,我们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纱耶香的手机。」

    「——你说得对。」

    无论是否要潜水,都得找到纱耶香的手机再说。只要找到手机,若是能奇迹似地解锁手机认证,我们就可以查看其中的资料。

    翔太郎拍了一下大腿,从满是灰尘的床垫站了起来。

    「好了,我们来找手机吧。虽然不能抱太大期待,不过还是早点开始找比较好。」

    手机要是先被犯人找到,自然就会被销毁。此外,地下二楼正开始进水。

    我跟在翔太郎身后,走出房间。

    穿上长统靴后,我们下楼前往地下二楼。

    地下二楼的水已经积了六、七公分深。再过一天,可能就无法只靠长统靴进出了。

    我们涉水穿过昏暗走廊,走到小房间的铁门前。我们以此为起点,一间间搜索房间。

    「这要花不少时间,我们分头搜寻吧。」

    「——嗯。」

    我们决定分别负责走廊的左右两边,依序搜索每个房间。我们四处查看,确认架上是否有纱耶香不小心遗忘的手机。

    在日光灯的照明下,水看起来相当肮脏。累积在地下二楼地板上的大量灰尘、苍蝇和蟑螂,甚至老鼠的尸体都漂在水面上。我试着把用脚把尸体拨进架子下的空隙,但只要稍微激起水花,它们就会从架子下流出来,在我的脚边徘徊。

    一旦落单,我的脑中就闪过自己被人从背后勒死的画面。

    冷静一想,就会知道犯人应该不会再度犯案。而且这里已经积水,如果有人接近,我很快就会发现。尽管如此,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免离开翔太郎太远,如果有事,我就可以立刻大声呼救。

    搜索完地下二楼后,我们脱掉长统靴走上楼梯,继续搜索地下一楼。

    可惜我们始终找不到纱耶香的手机。

    「手机到底在哪里?纱耶香是把手机遗失在多麻烦的地方啊?」

    我们只搜索了明显的地方,因为时间远远不足以让我们查看所有容器和架子角落。此外,我们也不认为纱耶香会把手机留在那些场所。

    不过考虑到纱耶香昨晚也在地下建筑内找了很长一段时间,手机应该不在能够轻易找到之处。

    或者她的手机已经先被犯人找到,那手机就已经遭到犯人销毁。

    「好吧,今天就告一段落吧。」

    翔太郎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到房间,我们准备上床休息。翔太郎研究裕哉的背包一阵子,不过可能是累积下来的疲劳作祟,他放下背包便早早就寝了。

    我却迟迟难以入睡。

    纱耶香的死状和漂荡在黑暗水底的头颅影像,在我的眼皮下不断浮现。此外,找不到手机的烦闷情绪也压在我的心头上。

    我觉得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然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我试着戴上耳机。昨天之前还能安抚情绪的音乐,现在却令我难以忍受。不论是作曲家、演奏者或歌手,这些人在眼下的这一刻,想必都处于比现在的我们更舒适的环境之中。

    我滑动手机萤幕,从下载的乐曲中找到了一位美国音乐家的曲子。他在十九岁时自杀了。我把曲子设成循环播放,闭上了眼睛。令人不安的迷幻民谣,充塞在我的大脑之中。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终于稍稍感受到睡意。

    七

    当我坐起来确认手机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我不确定自己昨晚究竟睡着还醒着。昨天目睹的凄惨景象在我的脑海中交替浮现,只是我难以判断那是回想,还是我在梦境中看到的情景。在我昏昏沉沉之间,就已经迎来新的一天。而且还是勉强才能算是早晨的时间,想来我应该还是有睡着。

    我看向旁边,翔太郎不在。

    他是去洗手间、去吃饭,还是在检查水位呢?如果是一般旅行,睡到这个时间,被独自留在房间也是理所当然,但现在的我有些不安。

    我一阵饥饿,毕竟昨天没吃什么。

    我离开房间去餐厅,发现翔太郎已经在那里了。他刚好吃完早餐。

    「哦,你醒啦。我打算继续去找东西。小心一点喔。」

    翔太郎和我前脚进,后脚出地擦身而过,离开了餐厅。

    我独自一人吃着和昨天一样的鱼肉罐头。

    地下建筑中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但手机时间显示上午,让我还是一阵安心。单独的时候,白天终究还是比半夜更让人放心一些。

    吃完饭后,我走出了餐厅。

    我应该去帮忙找手机吗?我在地下一楼晃来晃去一阵子。

    我没遇到任何人,但能从彼此房间中,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大家应该都醒来了。

    忽然之间,我注意到从地下二楼传来声响和谈话声。

    我听不清内容,但听起来挺像常在工地听到的简单人声。显然有人正在进行工事。

    过了一会,我意识到声音来自矢崎家三人。

    他们在做什么呢?我的心中涌起一种有事即将发生的预感。回想起他们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可能会做些疯狂的事情。

    去看一下情况好了——我走向了楼梯。

    我沿着走廊前进,来到楼梯前,发现前面有个人影。对方似乎和我一样,正打算去地下二楼。

    「咦,麻衣?」

    「哇!」

    正准备踩上第一阶楼梯的她,握着扶手,一脸惊讶地回头。一发现身后的人是我,她才放松僵硬的身体。

    「是你呀,柊一。下面好像在做什么,我担心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是矢崎一家吧?」

    我和麻衣一前一后地小心走下狭窄的楼梯。

    地下二楼的水位比我想像的要高。我穿上长统靴,踏上走廊。然而当我试着踏出脚步,水就随着水波涌进长统靴。

    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好光着脚,把裤管卷到膝盖,两脚踩进冰冷的水里。

    矢崎一家的声音从有绞盘的小房间传来。

    走廊很黑,我打开了手机的灯光。因为走廊深处的日光灯是亮着的,所以不开手机的灯光其实也行,只是光着脚,让人对脚下有些忧心。

    麻衣贴近手上有灯的我,我们两人一起慢慢地走向走廊尽头。

    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了小小铁门前的矢崎一家。

    弘子和隼斗两人都和我们一样卷起裤管。隼斗似乎跌倒过,全身都湿透了。幸太郎身上穿着唯一一件的渔夫裤。

    三人往铁门后插入类似晒衣杆的长杆,三人似乎都满身大汗。

    弘子注意到我们,开口询问:

    「有什么事吗?」

    「没事,听到声音,在意发生什么事而已。」

    听到我这样回答,弘子只是「喔」了一声,然后无视了我们。

    浑身湿透的隼斗向我们投来不悦眼神。家人在忙的样子被人盯着看似乎让他不太愉快。

    矢崎一家没有解释,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显而易见:他们正试图用长杆,用火车车轮连杆的概念,在不进入小房间的情况下转动绞盘。

    「喂,隼斗,你试着再往里面推一点。」

    「——我有在做。」

    隼斗不服气地回答。

    「好吧,让我们试试改变角度。孩子的妈也过来这边——」

    三人拿着长杆向右移了一步。他们一起施力,试着转动连接在长杆末端的绞盘把手。

    「哇啊——」

    三人失去平衡,一屁股摔倒,激起一片水花。

    他们手中的长杆已经凄惨地弯折。仔细一看,这根长杆其实是由三根铝管用钢丝捆绑连接成晒衣杆长度的杆子。由于钢丝松开,铝管就散开来。

    这种方法明显行不通,因为长杆会弯曲变形,无法顺利施力。即使有一根长到不用连接,就能够到绞盘的坚固长杆,要从门外操作绞盘,让岩石落下来是难如登天。

    然而矢崎家的三个人却非常认真。在翔太郎昨天发起的挑战下,矢崎试着找出能让每个人都不必留在地下的逃生方法,所以才会进行各种尝试。

    我看向有绞盘的小房间,再次领会到绝无这种方法。

    我自己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想过。例如用绳子绑住岩石,然后从小房间外往下拉的话呢?——绳子会卡在铁门边缘,所以无法顺利进行,而且我们也无法用绳子确实地绑住顶上的大岩石。

    我们或许能在岩石落下的地方,放一个ㄈ字形的台座。如此一来,在小房间里操作绞盘的人,便能让岩石落在ㄈ字形台座之上,再从ㄈ字形台座底下溜出来。最后再从铁门外破坏台座,让巨岩完全落下。

    这个方法因为找不到能承受岩石重量的台座,所以也不可行。地下建筑内的木椅和桌子都是半坏状态。铁架也没办法加工,而且强度也不够。

    感觉最有希望的方法,就是用原木制作一个结实的台座,让岩石落在原木台座上,再浇油点火。不过我们手上当然没有木头,现在地下二楼也已经开始积水,所以根本行不通。

    最终剩下的,就只有类似矢崎一家尝试的荒谬可悲方法。

    尽管是这样的方法,他们也正在拼命地努力尝试。

    看到矢崎一家的样子,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悲情程度确实与我们完全不同。我只担心自己无法逃出这座地下建筑,他们害怕的却是离开这里的时候,失去家人中的某个人。

    我现在能放宽心胸,理解矢崎昨天所谓的逃生优先于找犯人的主张。不过事实依然不变,不牺牲任何人的逃脱方法并不存在。

    跌倒的三人浑身滴着水站起身,表情惨澹。

    矢崎把铝管扔在地板上,大步踩水,一个人走进小房间。

    「该死!这个绞盘真的会动吗?如果岩石根本不会掉下来,我们到底在忙什么——」

    他这么说着,然后抓住了绞盘的把手。

    「啊。」

    旁边的麻衣小声地倒抽了一口气。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巨石发出声响。

    矢崎马上停手,手却仍然握着把手。

    他维持这个姿势僵着不动。从他瞪着斜上方巨岩的眼神,看出他的精神已经到达极限。

    他该不会要再次转动把手?——我抱着这样的预感。

    忽然之间,我的心中冒出邪恶的期待。矢崎该不会真的要让巨岩掉下来?虽然看似机会渺茫,不过巨岩在落下过程中,说不定会卡在铁门和地板之间,让矢崎有机会逃出来。他莫非就是想要冒这样的风险赌一把?如果矢崎真的打算赌一把,那么在下一刻,矢崎或许就会被留在地下,而我们则就此逃出生天。

    矢崎果然再次用力握住把手。

    闷重声响再次响起,这次岩石似乎逐渐往下滑落。

    「孩子的爸!住手!」

    「不行不行!」

    弘子和隼斗尖叫起来。

    听到他们的声音,我立刻忘记了邪恶的期待,和麻衣一起大喊:

    「危险!」

    「快住手!这样下去会被困住的!」

    矢崎停下了。他原本似乎只是想试试看拉动岩石的可行性,听到我们的声音后,便像是醒过来一样,放开了把手。

    弘子招手示意他快点出来。矢崎身形不稳地穿过铁门,回到走廊。

    「如果没有人转动绞盘,我们就出不去。」

    他宛如呓语,道出我们早已知道的事情。

    矢崎家的三人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捡起掉在水中的铝管,迈开宛如残兵败将的颓丧步伐,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回去。

    当他们经过我们身边时,三人用眼神向我们致意,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敌意。

    我打算就这样目送他们离去,麻衣却没打算保持沉默。

    「矢崎先生,我完全能理解你的不安,但是请千万不要乱来。我们还有时间——」

    「但是我们对凶手根本毫无头绪吧?」

    矢崎用低沉的声音回应,然后带着两位家人走向地下一楼。

    留在原地的我们面面相觑。

    随后麻衣将手放在铁门的上框,探出上半身,确认了顶上巨岩的状况。

    「怎么样?」

    「似乎往下掉了一点,柊一也要来看看吗?」

    我和麻衣交换位置,只有上半身探进小房间,伸出手摸了一下岩石。

    正如她所说,巨岩似乎因为矢崎而稍微朝小房间滑落。不过我试着用一手摇晃岩石,岩石依然文风不动。

    「岩石有稍微动一下,不过感觉还是很难期待它会自己掉下来,要是会就好了。」

    「嗯,感觉不太能期待。」

    我原本期待经过矢崎这一下,说不定能让岩石开始自己滑落。不过实际碰过岩石,我发觉岩石毫无这类迹象。如果要让岩石落下,就需要施力拉动岩石才行。

    明白这一点,充斥在我心中的是介于安心和沮丧之间的感情。

    当矢崎转动手把的那一刻,我感到一阵恐惧,仿佛目睹汽车即将相撞的瞬间。如果他让岩石落下,我们就能脱险——我忘记这一点,大声喊出了「危险」。

    结果意外并未发生,我们也无法逃脱——

    麻衣似乎也从紧张中解放出来,脸上隐约浮现微笑。

    「我们回去吧。」

    她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臂,启唇这么说。

    我们回到楼梯口,只见矢崎脱下的渔夫裤被粗鲁地扔在地上。从湿透的三人身上滴落的水痕一直延伸向楼上。

    我们往上爬了几阶楼梯,用手撇去脚上的水滴。

    「要是有带毛巾就好了。」

    麻衣的语气很轻松随意,我猜想她可能只是想聊一些与目前状况无关的小事。

    当我们试图把湿掉的脚套进鞋子里的时候,楼梯上方出现一道人影。

    麻衣和我同时抬起头。从楼梯上往下看的人是隆平。

    「你们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意外平稳,但嗓子微妙地飘高,显然在压抑情绪。

    麻衣冷冷地回答:

    「我下来看看情况,然后碰巧遇到了柊一。」

    这一切都是事实,只是以这个情况来说,正打算穿鞋的我和麻衣站得太近了。在相互之间的怀疑升温之下,显得格外启人疑窦。

    由于背后有日光灯照明,逆光下很难看清隆平的表情。

    「碰巧遇到是什么意思?」

    「碰巧就是碰巧。你不也听到矢崎一家的声音了吗?我和柊一都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有什么奇怪吗?」

    隆平沉默了一会,试图搜索用词。

    「别跟我装傻来这套。」

    他小小声说。

    麻衣没有回应。他随即改变了话题。

    「是说,矢崎一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湿透了?他们在绞盘那里做什么?」

    「你既然知道这些,大致的情形你应该都明白了。他们一家在试着想办法让岩石落下来。说真的,隆平你才是在装傻吧?我们刚才的大喊,你应该听到了吧?而且那块岩石移动时,你一定也感受到震动了吧?你不可能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吧?矢崎先生刚才可以说是岌岌可危,你绝对心知肚明吧?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明知矢崎一家在做什么。你也听到了大家的叫声吧?但是你没下来。究竟是为什么呢?」

    隆平哑口无语。

    我马上就明白麻衣想说的事情。

    矢崎一家正在试着让岩石掉下来,想办法逃出去。透过传遍地下建筑的声响,大家应该清楚他们的意图,也应该能察觉他们正准备做出危险的事情。

    隆平却选择无视。他为什么要无视呢?如果矢崎一家中的某个人被困在地下,其他人也许就能逃出去——他完全没抱着这样的想法吗?

    「你想指控什么?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其他人也没特地过来看,就只有你们不一样吧?」

    「先来指控人的是你吧。我又不是在责怪你。总之,刚才碰巧只有我和柊一担心矢崎一家,决定过来看看,就是这样。」

    麻衣像在宣告谈话结束似地转开视线,替穿到一半的鞋子绑鞋带。

    隆平哼了一声,转身打算离开,但他似乎无法忍住不问这个问题。

    「那么那块岩石呢?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稍微动了一下而已。」

    听完麻衣冷淡的回应,隆平便走了。

    穿好鞋子之后,不论是我还是麻衣,都没有兴趣回到地下一楼。

    我们并排坐在狭窄的楼梯上,渗进衣服的水滴让屁股一冷。我们一起往下眺望着浸水的漆黑走廊,就像在欣赏风景一样。

    麻衣用耳语一般的声音开口:

    「我想问问柊一。」

    「关于什么?」

    「如果我们能够平安离开这里,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我们能够过正常的生活吗?能够一如往常地回到职场工作吗?」

    在她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几乎没有考虑过这些。我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但我也没什么余裕去担心这些问题。

    「无论如何,只要能够活着回去就好了,不是吗?事情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也有不少人曾经在山上或海上遇难,虽然会有心理创伤,不过大家应该都过着正常的生活。」

    我说得轻巧,但我们并非普通遇难,情况还牵扯到杀人。

    麻衣忧愁地垂下头。

    「我在想,刚才矢崎先生不是试着转动绞盘,差一点把自己关在那个小房间里吗?要是我们因此得救,世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他们也不能说我们对矢崎先生见死不救。但如果我们被人知道是大家自行找出杀人犯,然后把那个人留在地下,我们很可能会受到世间的舆论挞伐吧?」

    「是吗?很难说——」

    我仔细思考了她的话。

    如果我们成功生还,这起事件将成为重大新闻。如果人们知道我们把杀人犯留在地下,自己逃出来,肯定会引起各种猜测。

    犯人是自愿留下来牺牲吗?还是受到了其他人的胁迫?犯人是否受到了折磨?犯人是否真的是杀人犯?是否有蒙受冤屈的可能性?

    这些不仅是猜测。我无法断言接下来不会有无辜的人遭受折磨,被迫操作绞盘。

    「所以放任矢崎先生不小心出事,才是正常的吧。这也不算什么露出人性丑恶的一面。而且刚才要是矢崎先生真的让岩石落下来了,我们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嗯——也许吧。」

    虽然我曾暗暗希望矢崎被困在地下,让我成功逃出地下,但当矢崎转动把手的瞬间,我不禁希望他无事。当时的那份心情绝非虚假。

    「矢崎先生他们应该已经放弃了吧?我们唯一的方法,果然是找出凶手。」

    「是啊。虽然不知道会被世人怎么看待——」

    我们还算能接受的方法,也就只有这一个。

    但对于麻衣来说,她对这个做法似乎还有一点疙瘩。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让彼此之中最坏的人成为牺牲品?但如果找到凶手,而凶手自愿为了大家的利益而牺牲,那凶手真的是最坏的人吗?」

    「——谁知道呢。」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犯人等于拯救了其他七个人的性命,而我们七个人却谁也没救。

    「或者如果凶手不愿意去死,我们却硬逼凶手操作绞盘,难道不就等同于我们亲手杀了凶手?大家都会变成杀人犯吧。」

    「是没错。」

    届时便是我们七人一起杀了犯人。尽管我们如果不这么做,大家就会一起死,但是终究还是算杀人。

    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杀了七分之一个人,而凶手则是杀了两个人,因此让凶手去死是正确的——总觉得很诡异,这样计算真的正确吗?

    麻衣无力地笑了笑。

    「我知道我像在说歪理。因为这个案子的凶手如果被捉到,肯定会被处以死刑吧?如果不用凶手的性命来拯救其他人,就等于又多了一条亡魂。但我忍不住在想,要是有人不想成为杀人犯,是不是就得自愿操作绞盘呢?」

    她比以往找我商量时都来得多话。想来在这个地下,没人谈话让她很难受。

    「麻衣,你应该不是打算自愿去做这件事吧?」

    「才不会,还不知道凶手是谁,自己就去死根本没意义。该如何选择留在地下的人,真的是没有完美的方法。虽说想想也是啦。柊一,这种时候,通常人们会怎么做?」

    「通常?」

    在这个只有异常事态的地下,通常是指什么?

    「啊,我不是指在地下的情况。比如说警察有时会把危险的任务分配给单身的警察,你听说过吗?」

    「嗯,听过。」

    不仅知道,我自己也想过类似的事情。在创作作品中,孤身一人的人会为了有家室的人自我牺牲。听花谈天时,我的脑海中曾经浮现这件事。

    「用意是让伤心的人愈少愈好吧。不过这样感觉像是在说,没人爱的人,生存价值低于有人爱的人。」

    麻衣一脸落寞地说。

    「电影里也常常出现吧。快被杀的人求饶时,会提到他们有爱人、有家人。如果没有家人或爱人,就可以被杀吗?大家都说众生平等,但要选出作为祭品的人,大家就会选择最没人爱的人,不是吗?

    「我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死亡游戏。死亡游戏不是会淘汰缺乏知识或体力不足的人吗?如果没人爱的人就得死,这不是和死亡游戏一样残酷吗?

    「还有防灾宣传活动中,不是常常在喊『为了保护你所珍惜的人』之类的口号吗?而且他们好像假定全世界的人都有珍惜的人一样,不断重复着这个口号。」

    她的这番话直直戳中我的胸口。

    如果我在「方舟」死去,我的家人怎么办呢?他们恐怕会吃惊于我竟然死在这种地方,对我感到些许罪恶感,然后渐渐忘记我。

    假使在这座地下建筑中,被困住的人净是携家带眷的人和情侣,其中只有我孤身一人,事情会怎么样呢?也许会像麻衣所说,演变成淘汰没人爱的人的死亡游戏。大家都会认为应该由没人会为之伤心的人去死——每个人都会这样想,甚至连我自己也会接受,然后决定由自己去操作绞盘。

    「留下心爱之人去死,以及不被任何人所爱而死,哪边更不幸不应该由他人决定。」

    麻衣这样说着,将她的左手叠在了我的右手上。

    我用颤抖的声音反问:

    「不被任何人所爱的人是指谁?麻衣?还是我?」

    「谁知道呢,我也不懂。」

    「不过麻衣你不是结婚了吗?跟我不一样。」

    「跟没结婚也没差多少。这件事你不是听我说过好几次了吗?」

    麻衣靠在我身上。

    「——柊一没办法让矢崎先生就那样死掉,对吧?」

    「不只是我,麻衣不也是如此吗?」

    她静静地笑了笑。

    近距离之下的麻衣脸上当然没有化妆,肌肤还有些干燥,却有一种宛如历经风霜的石像般的美感。

    由于我们都没更换衣服,也没洗澡,所以我和麻衣的体味都很重。我们的脸近到足以闻到彼此的体味,然后互相露出苦笑。

    我亲吻了麻衣干燥龟裂的嘴唇。

    这个吻只有几秒钟。然后她用仿佛在吐露某件羞人事情的嗓音,轻声说道:

    「无论如何,我真想活着回去。」

    「——是啊。」

    我们花了一段时间,等待微醺感消散。然后我们终于站起来。

    我们走上楼梯,回到地下一楼。

    「拜啰。」

    「嗯。」

    对彼此低语之后,我们各自走向走廊上自己的房间。

    八

    当我回到房间时,翔太郎不在。也许他还在找纱耶香的手机?

    我该帮忙吗?我还沉浸在先前幸福的余韵。我回味着那一瞬间,仰躺在床垫上。

    在地下建筑中,竟然有这样的幸福存在,让我简直难以置信。如果是在地上,我的伦理观必定对此难以容忍。

    我恍惚地闭上眼睛,任由时间流逝。

    约一个小时过去了吧?房门突然被打开,我吓得坐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是翔太郎。

    「怎么,你在睡觉吗,柊一?」

    「啊,翔哥?」

    我有些心虚。我暂时还不打算说我和麻衣的事情。

    然而翔太郎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内心挣扎。他大步走进房间,抓住我的手臂,向坐在床垫上的我说:

    「抱歉,但你能立刻跟我来吗?我有东西想让你看看。」

    「是什么?」

    「我找到纱耶香的手机了。」

    「手机?在哪里?」

    翔太郎没有回答。我被他拖着出了房间。

    我们走下楼梯,来到了地下二楼。我像先前一样卷起裤管,走进水中。

    「往这边。」

    翔太郎指着和铁门相反方向的另一侧走廊。

    走了一会,他停在二一五号房的前面。

    「——这里?」

    「对。」

    那是我昨天搜索过的仓库。

    翔太郎打开门,然后指向一个放在铁架底层的深蓝色工具箱。

    工具箱有着中央高,两侧低的盖子,里面装着电工工具,几乎都已经泡在水中。

    看到盖子上面的时候,我大叫了一声:

    「啊!原来是在这里!」

    深蓝牛仔布手机套的手机就在盖子上。因为是在有斜度的盖子上,手机已经有一半浸泡在水中。

    翔太郎拿起了手机。

    「仔细一想,把手机放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纱耶香用的绝缘胶带就是来自这个工具箱。她可能在拿胶带的时候,随手把手机放在工具箱上了。」

    「然后就这样忘了吗——」

    「没错。不过这颜色还真像。」

    我比较了工具箱和手机。牛仔布手机套和工具箱都是暗沉的深蓝色。

    「纱耶香可能不小心把手机放在这里,然后回来找的时候也没发现吧?」

    「没错。以前你不也因为遗失皮夹而引起骚动,最后发现皮夹只是普通地放在包包里,不是吗?」

    「啊,对,有这样的事情。」

    翔太郎说的是我以前没注意到我的黑色皮夹就在黑色的公事包里,误以为搞丢皮夹的事情。这应该很常见。

    翔太郎将手机翻过来,指着边缘的一点红褐色污渍。

    「这应该是辣味番茄牛肉酱的污渍吧,就是纱耶香最后吃的罐头。工具箱上也有沾到一点,你看。」

    我照着他说的看了看工具箱的盖子,上面确实有一点污渍。

    「手机看来是在污渍完全干掉前放在这里的。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确定纱耶香遇害前的行动。一切就如我们的推测,现在有了证据可以证明。」

    简单来说,纱耶香前天晚上的行动如下:

    当她在自己的房间吃辣味番茄牛肉酱时,她不小心摔破杯子。为了清理碎片,她来到这个仓库拿绝缘胶带,结果不小心把手机忘在这里。

    清理完碎片后,纱耶香发现手机不见了。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丢失的,所以她在整座地下建筑到处搜索,然后遭到犯人杀害。

    我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么手机还能用吗?」

    「不行。我按了电源键也没反应。虽然可能是电池没电,不过泡水坏掉的可能性更高就是了。毕竟手机看来没有防水功能。」

    我逐渐觉得翔太郎像在责怪我。

    昨天晚上是我搜索这个仓库,当时手机还没泡水。要是我有注意到,就能在泡水坏掉之前找回手机。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如果我当时多留意一下——」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反正连掉手机的本人都没注意到,才会花了这么长时间去找。我自己也太大意了,应该更早发现会在这里。这里应该是第一个要找的地方才对。」

    「要怎么办呢?手机即使泡水,只要好好晾干,还是可能可以正常使用——」

    「我们或许可以期望这点,但要等手机完全干燥,可能需要一两天。而且即使手机能够运作,要确认里面的资料依旧是个难题。既然这样,手机里的资料就不要太挂心了。比起这个,找到手机本身就有很大的意义,更别说找到手机的地方还是在这个工具箱上。」

    翔太郎将纱耶香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

    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即使被我这么追问,翔太郎也不肯回答。看来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

    我们离开了仓库,回到地下一楼。

    翔太郎向大家报告了找到纱耶香手机的消息。他不仅展示了手机,还给大家看了他拍摄的现场照片,说明纱耶香是把手机遗忘在工具箱上。他似乎决定不说关于割头的推理,只告诉大家寻获手机一事。

    换句话说,他等于也告诉了犯人找到手机的消息,不过他说无所谓。

    「我需要大家知道手机放在工具箱上,不然可能无法指控犯人。」

    除此之外,翔太郎没再进一步解释。纱耶香的手机就交由他保管。

    九

    之后的一整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大多数人几乎都一直待在各自的房间。八个人从未待在同一个房间内。

    我在去上厕所或去拿罐头时,曾经几次遇到麻衣。我们只是向彼此微笑,没有多交流。事件尚未解决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引人注目。

    我和矢崎一家之间,在那之后也没任何交流。不过在他们来餐厅拿罐头的时候,我碰巧听到了一家三口的对话。

    三人当时正在谈论与地下建筑无关的事情,他们聊着留在家中的狗。

    狗是一只名叫三郎的柴犬,根据我之前在用餐时听说的故事,它是隼斗升上国中那一年,父亲幸太郎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为了买狗,幸太郎还出售了自己搜集多年的硬币收藏。

    狗的话题显然不论何时都是家庭共同的话题:诸如三郎会在客厅的垫子上睡觉,醒来的时候总是滑到地板上;或是三郎非常喜欢香蕉,每当香蕉出现在餐桌上,它就会爬到椅子上,等待主人准许它把前脚放在桌子上等这类故事,三人想必以前也曾一聊再聊。被困在地下,心神疲惫不堪的矢崎一家就在聊天的这段短短期间内,进入了逃避现实的小天地。

    后来幸太郎与家人分开行动,在地下建筑内四处徘徊。也许他正在寻找任何可能找出犯人身份的线索。

    尽管阳光无法照进来,但是大家以往都会意识一日早晚的时间。然而随着地下生活变得漫长,这种感觉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我查看了手机上的时间,时间是晚上九点多。时刻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距离时限只剩下约四十小时。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决定谁要留在地下。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和翔太郎一起待在房间里。

    随着时限逼近,我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变得散漫。每当我打开背包,打算拿东西,下一秒就会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一些久未想起的记忆会突然涌现在脑海中,例如小时候做的纸黏土动物被母亲摔碎的事情,或是高中的时候,偷偷经营的部落格被同学晒给全校知道的羞耻过去。我总是随着涌现的记忆发出呻吟。即使我尝试保持冷静,但内心似乎已被恐惧侵蚀,完全无法控制。

    翔太郎对我的这副模样,投以同情又无语的眼神。

    他这一天一直在沉思。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自然是正在推理谁是犯人。

    「翔哥?」

    「怎么了?」

    虽然他并不烦躁,但也不算平静。

    「有什么头绪吗?」

    我总是这样问,避免提到任何特定人物是否可疑。

    不仅我如此,所有人都避免明确指控任何人,只有花说话时稍微说溜嘴。

    考虑到犯人的命运,任何指控都无法轻易说出口。而且如果没有证据,矛头还有可能反而转向自己。

    翔太郎抓了抓头。

    「要说有头绪的话,是有一定程度的头绪了。再差一点就能确定凶手了,但还缺乏最后的决定性证据。不知道在剩下的时间里能不能找到。」

    看着他的样子,我并不认为他毫无想法。他果然已经掌握到解决案件的关键。

    「如果跟我分享一点想法,我也能帮忙一起想。」

    「不用,没关系。这还不是需要借助柊一智慧的问题。」

    把犯人范围缩小到一人之前,翔太郎似乎都不打算说出口。

    只是这个问题光想就能解决吗?如果我们还没有足够线索,我们是否该采取什么行动?还是说,期待犯人会再次行动?

    「凶手应该不会再杀人了吧?想来应该不太可能吧。」

    「应该不会吧。大家的警戒程度明显提高了。而且地下二楼积水,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杀人而不被人发现。所以说,真要说现在该做什么的话,柊一。」

    翔太郎看着努力压下一个呵欠的我。

    「睡得着的话,趁现在先睡一觉比较好。如果时限变得更紧迫,我们就无法有这样的余裕了。」

    他说得对。确确实实累积下来的疲劳,会让我们像传动带突然断裂一样无法动弹。

    我抛下继续沉浸在思索中的翔太郎,沉入梦乡。

    然而我和翔太郎的预测失误。第三起命案在数小时后,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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