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不住想要关心，想尽可能展现自己的优点；回过神来，目光已经离不开。一瞬间，回忆涌上心头。
如果把这些情感和行为称作『爱』，那么我的初恋就是在十六岁那年的春天。
16岁的初恋算早还是晚呢？我没有聊得来的朋友，既搞不懂也不感兴趣。
只是，苦恼着该怎么做才好。如果当时有人可以让我倾诉，或许我就不会变成这样一个扭曲的女人。不过这也只是推卸责任，只是一种假设而已。
不可能实现的假设句式『如果～的话』，在古日语中被统称为反事实假设。但是对于生活在现代日本的我来说，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
时至今日，我也只是想作为我自己，把这份终究没能传达的爱，一生一世藏在心底而已。
从我十六岁的春天开始到现在，我已经带着这份什么都不做让这份感情消逝的觉悟，度过了八年。
尽管如此——
「老师，我喜欢你」
面前的女学生对我的觉悟一笑了之，今天也向我告白了。
她的名字是,上原明沙。
我和她的思想、性格、年龄、立场完全不同，唯一相同的只有性别。
我完全理解不了她的言行和心绪，总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回应不了你的感情，要说多少遍才懂？」
「到老师你接受为止哦」
我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理会一脸高兴的上原。
这就是我当老师的第二年，净是些难以想象的事情。
今天我依旧被她紧逼，在放学后的教室里。
◇
西教学楼的第二选修室平时不常使用，因此在每周五放学后，改为国语学习会的专用场地。
定好的闹钟告诉她，从答题开始已经过了三十分钟。闹钟的哔哔声停止时，她把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脸，指着平板电脑上的最后一个问题说：
「老师，这里好难」
「好，那么我来讲解一下」
当我在我的平板电脑上看同一题，并试图在讲台上讲解时，坐在最近位置的她就会抬头看着我，用那双大眼睛挑逗地盯着我。
不像高中生的成熟气质，美丽的容颜、穿法随性的制服。
虽然这所彩川南高中的校园文化很自由，允许化妆、染发甚至打孔，但上原的造型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或者说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在我们建立能好好说话的关系之前，我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认真老实的好孩子。
「嗯……这里的敬语是说话方对上东门院的尊敬，必须理解这一点。我想上原同学大概是搞错了，理解成了作者方发出的敬语……」
我一边仔细解说，一边观察上原有没有跟上，大概是没问题。我立了规矩，上课时不和她闲聊，老实的她也很听话，认真地听着。
……但仅限于『在课堂上』。
「那就这样，今天的学习会到此结束。」
「谢谢老师。……那个，老师，我今天的指甲可爱吗？我让凉香帮我做的，怎么样？」
一下课，上原就会转变成一个喋喋不休的女高中生。
「我觉得挺好的。但是我不懂时尚，所以还是不要参考我的意见比较好。」
「只要老师你说好就好啦，因为我喜欢老师嘛。」
——我也只能把她当作那种，会说喜欢我这种又土又无趣的老师，特别特殊又麻烦的学生吧。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上原会对我有好感？
「……是这样啊」
她总是如此突然而热情地向我倾诉爱意。我还没有习惯，只好尽力避免把内心的波动表现在脸上。
幸运的是，我一直是那种很难表达自己情感的人。
「咦，什么啊反应这么冷淡？算了，这样也行。」
我下定决心，只要自己还是老师，就绝不会接受学生的爱慕之情，无论男女。上原似乎对我的反应相当不满，经常提出抗议，但我的决心不会改变。
说真的，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
上原的美貌和出众的身材，在男生中相当受欢迎，这一点连老师们都听说过。然而
「今天也好喜欢老师。」
「我觉得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今天也依旧喜欢着我
「话聊不到一块都是老师的原因吧？每次我一说喜欢老师，老师就马上结束话题。」
「嘟嘴是很孩子气的行为。」
正常的成年人不会接受一个女高中生直接表达的爱意，更别说是同性了。
……不对，世上恐怕不乏那些乐于对未成年人出手的成年人。但对我来说，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无法理解。
「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的心意呢？」
「应该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只要我还是老师，你还是学生，就不会接受的。」
「是因为老师不喜欢我吧。我觉得如果是真的喜欢，就不会顾及理性和常识了吧。」
「那就不是爱，而是动物的繁殖本能了。正是因为被理性控制，人类才能够作为人类去恋爱。」
「老师你明明是国语老师，却这么不讲道理？」
「真是充满偏见的发言呢。」
「不过，这样的老师我也喜欢。」
上原同学直视着我，传递着她的心意。她那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看着我』，势头之强烈不禁让我退缩。
「……短短两个月前你还说『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现在竟然变成这样，真是难以置信。」
虽然上原同学很受异性的欢迎，也收到了不少告白，但她似乎从未被任何人打动过。在夏季补习班课后的一次谈话中，她曾告诉我，她没想过和别人在一起，也没有独占谁的欲望。
虽然我有恋爱过，但我不是一个能为他人提供建议的人。
所以，我尽量不说不负责任的话，也不随便提供拙劣的建议……结果，不知为何她反而喜欢上了我。如果她想体验恋爱，应该有无数人愿意成为她的对象才对。
夹在献出的初恋、常识和他人的看法之间的每一天，并不令我感到兴奋。我作为教师一向踏踏实实生活，对我来说，这无疑是一段让我头疼的故事。
「爱会改变人哦，老师」
「像是三流地摊文小说才会有的台词呢。我是不想相信的。
但我曾亲眼见过爱改变一个人的瞬间，所以也不能完全否定。
「老师，这个周末来约会吧。我能去你家吗？」
恋爱中的女高中生的行动力和智慧，总是让我感到震惊。
「不行，老师不可以私下见学生。
「只要不暴露就好了嘛，真死板。如果是……」
上原微微一笑，眼睛朝上看向了我。
「老师，教我学习♡」
「如果是在学校……那就没问题。固定的学习会另当别论哦？」
上原知道，只要我还是老师，就不能拒绝她「教我学习」的要求。她总是把自己的「学生身份」当作拒绝的理由，现在又利用身份让我不能拒绝，实在是令人感叹。
在答应周二放学后辅导她学习之后，上原不满地叹了口气。
「我和老师接触的机会不多，所以就一个劲地找各种借口见老师。」
「我已经在负责你的古典文学课了，还不够吗？」
「每周三次，每次五十分钟是吧？这不够呀，我想让你做我的班主任——」
当老师第二年的我，还没有当过班主任。
责任感和领导力等等，我虽然感觉自己欠缺的东西太多了，但听到她想让我当班主任，还是很高兴的。
「非常感谢。不过，上原同学明年就升三年级了，我作为年轻老师，似乎不太可能当你的班主任呀。」
「啊是吗？啊—哦，要是我能年轻一两岁就好了……额，对不起，刚刚的话当我没说过吧！」
担心年龄差的上原，急忙收回了自己的话。
「以前，我担心过和老师之间的年龄差距，但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了。之前老师对我说的话让我很开心。」
「嗯？我说什么了？」
「老师不记得了吗？就是……」
上原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拿出心中珍贵的宝箱一样，轻轻咀嚼着说：
「当时我说如果我们是同级生就好了，然后老师就对我说：『我倒是觉得现在的关系更好。』『因为我是老师，可以知道上原同学的许多事情。』」
……想起来了。我想我以前确实对上原说过这样的话。
上原和我的年龄相差7岁。
我们接触的文化和价值观有很大不同，但即使我们在同样的年龄相遇，我想我也不会和她如此亲密，她也不会对我敞开心扉。
但在我的脑海中，那只是一次日常对话而已。我没想到对她来说，会是一句想牢牢记在心里的话。
「有点惊讶。原来上原同学以前介意过我们的年龄差距啊。」
毕竟上原总是无视年龄、性别和立场，直截了当地表达她对我的感情。
「老师，你怎么看待我的？大概因为是初恋，有各种烦恼对吧？真意外啊。老师也有纤细敏感的一面。」
「对不起，说了失礼的话。」
上原哭丧着脸，直接道歉了。
绯沙子老师经常对我说，对待17岁的男孩和女孩，要以他们都很敏感为前提。我深刻意识到，老师是一份有成就感但又非常辛苦的工作。
「老师你知道吗？我总是被老师的话左右哦？」
「……原来如此」
「所以啊老师，你这样被我压得难受，都是自作自受哦♡」
「……用自作自受这个词，说得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一样。」
「诶？那你觉得这是好事吗，老师？」
「不，我只是不想把上原同学的好意当成坏事。」
「怎么，是同一个词但是意思完全不同呢。」
「日语……不对，国语是很有趣的。如果上原同学能对它产生更大的兴趣，我会很高兴的。」
作为一名国语老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学生们能对日语、古代文学和中国文学产生更多兴趣，并愿意努力学习。
也许是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上原撑着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
每周五在固定时间举办『学习会』是有原因的。
在那之前，上原经常会在不用兼职，或者没有计划出去玩的日子来找我，对我说「教我学习♡」。
被这样拜托，作为老师没有拒绝的理由，我也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但是上原还是担心，她没有不及格，我却一对一辅导她，这会让其他学生会觉得我在偏爱她。可能还会有老师怀疑我们的关系。
所以，她为了避免受到怀疑影响我的教师身份，在全校范围内散布消息说：「笕老师每周五都会在西教学楼第二选修课教室举办国语学习会。」
然而，会不会有学生愿意尝试参加，就是另一回事了。
「今天也是只有上原同学来参加学习会吗？」
理论上前32名报名的学生，应该都能来参加学习会。但教室里除了坐在离讲台最近位置的上原外，完全看不见其他学生。
这是大家练自己带来的习题集，有不懂的地方就提问类型的学习会。因为不限制年级和文理科，所以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上原说的）。但在学习会开办一个月后，第四次举办时，依旧看不到一点蓬勃发展的迹象。
「我很努力在宣传啦——。但是，大家都有必须参加的补课或者补习班，所以可能就会避开自愿参加的学习会。」
彩川南高中是一所普通高中，偏差分在60分左右。虽然不能说是一所可以向外界炫耀一流大学升学率的名校，但近年来校方似乎想提高升学率，一直在尝试各种举措。
但是，学生们似乎还有些松懈，比如不以一流大学为目标，只选择自己稳上的学校，或者选择自己能直接考上的学校，而不想去要综合型选拔的大学。
尽管如此，有像上原这样受欢迎的人四处宣传，就算没什么积极性，至少应该也会有学生考虑来参加一次学习会。
结果根本没有人来，都是因为我没有魅力吧。
我知道的，学生们背后称呼我为『既老土严肃又认真死板不懂一点变通的无聊老师』如果是其他老师举办学习会，也许会有很多学生来。
「一年级的学生先不说，我是很希望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能来的……」
成为大人之后，向他人请教这一行为往往必须要付出金钱。虽然我也希望学生们能借助我的力量，提高学习能力，但对于上原的努力没能得到回报这件事，我内心感到很抱歉。
「别，不要伤心，老师。就算只有我能召集学生，也是很正常的！」
就连不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我也注意到，上原的声音比平时了高一个音调，我意识到她是在安慰我。
「其实我并不在意自己不受欢迎。一对一的话，我还更方便指导上原同学。」
「没事的，老师很受我的欢迎哦♡。」
「不是，这就是我说我不在意的原因。」
「对不起老师。我向你坦白一件事。老师，你觉得我为什么那么任性，说要在星期五开学习会？」
「……因为是上原同学有空的日子吗？」
「老师想的太简单了。这样怎么能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探呢？」
上原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不懂你的意思……原因是什么？」
「很简单，很多同学都在星期五有安排。」
「……我懂了，上原同学想减少来学习会的人数对吧？」
「正确♡因为想向校方展示老师在做的事，姑且通知了大家。不过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孩子的智慧和热情，就不能用在学习上吗？
「另外，我希望学习会结束后能和老师一起吃晚饭。」
「原来如此，真是老谋深算啊。」
「更希望老师说我聪明啊。」
「我觉得这有点狡猾了。」
「老师也不讨厌有一个厉害的学生吧？」
确实是的。一看到上原那挑逗般的微笑，我心里的「那个」就会受到刺激，为了避免自己说一些不好的话，我只能闭上嘴。
「……那么，我们开始学习会吧。」
「好——」
上原从包里拿出了平板电脑，就在这时
「明沙在这—！果然在这里！」
高亢的声音扎进了只有两人的安静教室。
我转头朝声音传来的门口看去，上原的朋友佐佐木凉香站在那里。
「凉香？怎么了？有急事？」
佐佐木微笑着向我鞠了一躬，走进了教室。
「对不起明沙，打扰了你和笕老师的私人时间！这是之前选修课找你借的电子词典，我想如果今天不还的话你会很困扰的。」
「啊—我都忘了。多谢。」
我经常从上原的口中听到佐佐木的事，所以我单方面对她很了解。
她和一个叫不破飒真的优秀男学生长期交往，老师们对他的印象都很好。上原交朋友多而浅，佐佐木是她唯一可以真正信任、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佐佐木和上原一样，在学校里因美貌而引人注目。但她的性格显然与上原不同。
据上原说，她是个开朗的气氛调节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有时也会带来麻烦。
佐佐木总是给人好奇心旺盛的印象，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我说，笕老师是神奈川人吧？神奈川的人被问到是哪里人都会说自己是『横滨』人对吧？」
不知为什么，佐佐木好像通过上原来了解了更多关于我的事情。
「我只能告诉你，这也是分人的。」
「完美的回答！老师你不愧是个大人！好厉害！」
我完全不懂佐佐木佩服我哪里，我只能苦笑，上原则是露出无聊的表情。
「我说凉香，你们两个亲近了我是会高兴，但是不许和老师打情骂俏哦。」
「这也能算打情骂俏吗？你也太严格了，虽然挺好笑的。」
上原也对佐佐木说过她对我的感情。
我觉得现在对同性产生爱情在世界上还算是少数群体。所以我还是会在意来自多数群体的目光。
所以我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秘密。一直把这件事深藏心底。
是现在时代的流行趋势吗？还是我和上原他们这个年代的人的意识产生分歧了？或者她们是比较开放的那种？我完全不懂。但她会和佐佐木讲这些事情，是我完全无法想象的。
「话说明沙在你喜欢的人面前是这样的啊。和在你之前的男友面前完全不一样！好可爱！」
「才没有很『可爱』呢。要是我在不破面前说凉香的前男友，你会怎么想？」
「我会觉得『怎么说些不该说的话』，抱歉。」
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就是这种感觉吗。
我知道上原有过男朋友，不如说如果没有才比较奇怪吧。虽然我不是在意，但是在上原和佐佐木的眼中我变得有点低落。
「啊，那个……下，下周开始二年级就要去修学旅行了吧。去北海道真好啊。你们两个做好准备了吗？」
这就是作为大人作为教师，因为不得不维持一些关系去强行附和他人而不得不说的一些话吗？
两个人相视一笑。
「抱歉啊老师。凉香一直都这么神经大条。虽然我之前有过男朋友，但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只有老师哦。」
「明沙对笕老师的喜欢是真心的，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哦！要讨厌就讨厌我，要生气就只对我一个人就好了！」
「我倒是没有很在意那方面了。看起来你们两个和好了，那就好了。」
在朋友面前能毫不害羞地随意说话，这是上原的特点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呢？
「我说明沙，我听说北海道冷到让人难以置信，要不一起买点新衣服吧。买点暖和又可爱的衣服！」
「好呀好呀，我想去，但是这是现在要说的话题吗？我之后联系你，要不你先回去？」
「明沙你真是不懂啊～这是亲友的超级助攻哦！顺便也是刚才的赔礼。」
佐佐木刚被上原说过，却装作没听见上原的「回去」，看向我。
「我说，笕老师三天见不到明沙，会寂寞吗？」
「我不会寂寞哦，我倒觉得二年级学生不在学校学校还变安静了。」
「我说笕老师，这难道不是就算心里不这么想也要说『会寂寞哦』的大人的社交辞令的情况吗？」
看着慌张的佐佐木，上原笑了出来。
「不行不行，你这招对老师完全没用。」
「所以说啊，一直看着明沙追老师，就觉得……想让笕老师亲口说出让明沙开心的话嘛。」
「我是很高兴啦，但你也不用这样做的。我自己会努力的啦，没事的。」
……所以说，为什么她们能在我面前这样说话呢？
我因为尴尬，把视线从她们二人身上移开。
「所以说笕老师，我先回去了哦！明沙就交给你了！」
「怎么交给我啊……啊，佐佐木同学要不你也来参加学习会怎么样？」
「说不打扰明沙只是借口啦，我接下来要和飒真约会才是真的哦！所以我先走一步啦！」
被佐佐木像旋风一样跑了的架势吓到了，上原说道，
「凉香真的是，表里如一啊？」
然后露出了今天最棒的笑容。
◇
一周之后，二年级学生开始了三天两夜的修学旅行。
虽然我觉得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放学后如此安静，看不到上原的脸，我也很难否定我多少感到了一丝寂寞。
在修学旅行第二天的晚上，上原从北海道发来消息。
『北海道真不得了。好开心。也想让老师来。』
『不行哦。这可是学校活动。』
『那下次，我们两个去旅行怎么样？』
『不去。』
虽然很直接，但怎么想教师和学生两个人去旅行都不太行，就算是同性。
『等上原你毕业了，」
我打到这里，停下了手。
犹豫了一会全删掉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我是上头了吗？因为二年级学生不在所以授课安排发生了点变化，可能平时的感觉有点迟钝了。
今晚天气很好，看向窗外能发现很多星星。
北海道的天气怎么样呢？肯定能看到比崎玉这里漂亮很多的星空，不知道上原有没有和我一起看向星空呢？
想让她充分享受人生只有一次的高中修学旅行。也想听她开心地讲旅行中的所见所闻。
她们明天就回来了。我也尽早睡下了。
◇
二年级学生学生修学旅行回来大概要到今天晚上6点之后了。我一个人在没人会来的第二选修教室里批改小测验试卷。
本来今天是周五，通常要准备开学习会，但上原来不了所以也没人参加。
学习会的安排是到晚上五点半结束。我本打算在教室里呆到那个时候，但是操场突然吵了起来。
『老师，你还在学校吗？大巴早到学校了，我想见你。』
是上原发来的消息。似乎二年级学生比计划还早回学校了。
我从窗户看向外面。意识到我正在一群学生中寻找上原，我像要逃避一样转过身去。
『我在第二选修教室，我等你。』
我回复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接着批改试卷去了。
我心生动摇的原因肯定是这在无人的学习会上感到了寂寞空虚的时候来的消息吧。
没过太久，我听到一串脚步走近。
「老师我回来啦！见不到我寂寞了吗？」
上原一踏进教室，我就感到空气都变了，虽然这大概是因为她那积极的氛围影响，但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欢迎回来。也就三天没见面而已吧。」
「老师你是一点都不懂啊。和喜欢的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明明不久之前她还说完全不理解恋爱，现在却用这种口气说出这样的情话。
我虽然不讨厌，但我却不清楚面对这么直接的勾引要怎么回答。
就算不说出口，我也知道无法见到喜欢的人的孤独。
「这个给你，是给老师的纪念品哦。」
我甚至有过几个月都见不到的时候，当然很清楚。
「啊……你还特意给我带了这个，多谢了。我可以看看是什么吗？」
「当然。不过是凭我自己的感觉选的，不许抱怨哦。」
上原露出皓齿说道。她买了什么呢？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方形箱子。是熊咖喱。
「没吃过呢……我很开心。我会好好享用的。」
买伴手礼肯定要考虑要给的人。
所以没朋友的我都没有买伴手礼的经验。
但现在让我的心里暖暖的原因，不光是收到了熊咖喱，更是因为上原想到要为我选伴手礼的开心。
「要是我更有钱我好想给你买很多很多的螃蟹和海胆啊。那个超厉害！海鲜太好吃了！那边回转寿司店都和这边的完全不一样！我太震惊了以至于自由活动我就只去了餐厅！」
上原说话比平时还快，我不由得垂下了眼角。感觉她就像个喧闹的孩子一样可爱。
「上原，修学旅行开心吗？」
「嗯嗯，超开心！虽然我是第一次去北海道，但是那里有好吃的好看的，真是个很棒的地方！虽然可能是因为季节比较好！」
上原似乎又被点燃了讲北海道魅力的热情，我一边像听收音机一样听她的话，一边收拾根本没人来的学习会的现场。关掉笔记本电脑，把文具放进包里。
「凉香好像也很喜欢北海道呢，还说要不要考虑去上北海道的大学。」
我下意识停下了手。
「这样吗？本来佐佐木的志愿是……」
「她说东京都内的私立文科都不错呢。不过只到一周前。」
「这样吗……」
把志愿学校改成北海道的，能得到父母的许可吗？这边能给她提供足够的关于那边大学的信息吗？
我虽然不是她班主任也不是她的志愿指导老师，但作为教师，只能先在心里打个问号。
「要是她只是因为正在修学旅行的兴头上才这么说的就好了吧。凉香她的性格可是只要决定了就要一直朝目标走下去，说不定她真有这种想法呢。」
「上原你觉得佐佐木要是去北海道上学会怎么样呢？」
「那肯定会很孤单啊。但是我就算和她说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啦。他要是被坏男人骗走了我肯定要全力阻止，但对她的志愿我没想过多说什么呢。」
上原的朋友虽然很多，但能真正交心称为亲友的人大概就只有佐佐木一个人。如此重要的亲友轻易就到了无法见面的地方，到底会多孤单呢。
「话说上原你决定好志愿了吗？」
看这几年毕业生的去向，去大学短大专门学校的学生很多。
所以我也没多想，觉得上原也会选择升学吧。
和上原变得熟悉的时候，也就是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之后的补习，对她而言其实比较反常，因为她没考过平均分以下，排名也不差。
「总之还是打算就职吧，虽然做什么完全没想法。」
所以听到她说要就职，我被吓到了。
恐怕学校这边会为了升学率，她的班主任矢部老师应该会反对的……
「……没考虑过升学吗？」
「升学也不错啊。不过我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也没什么梦想。」
「也可以为了找到想做的事情去升学哦。」
我倒没有想给学校的升学率做贡献。我只是注意到一直都直视我说话的上原，在说出「就职」这个词的时候，目光移开了。
就算她不是我班上的学生，但作为教师，我也当然希望学生选择自己真正希望的出路。
上原露出了爽朗的假笑。
「但是，妈妈她，说要是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上大学也没什么意义，不如马上工作给家里赚点钱。要是家长反对的话也没什么办法吧？」
原来如此。因为我自己已经成人，这种感觉逐渐变得淡薄，这不是很好。对高中生而言，一直都是监护人在给他们出钱啊。
「上原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吗？」
「今天老师很积极呢，我都有点害羞了。」
「别蒙混过关。我可是老师，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存在的。」
我认真地看向她。上原也看向我。
「我一直都站在上原这边。」
上原缓缓开口。
「…………我觉得大学好像很有趣吧。」
她用几乎能被风吹散的轻声从口中挤出这句话。
我觉得这要将愿望掩饰的轻语，正代表了她的真心话。
「我可以这么说吗？你的意思是只要可以的话还是想去的。」
「……嗯，也许吧。不，不过没可能的吧。」
上原笑着说道。我看着她越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我已经完全清楚了。选择就职不是上原你自己的想法。」
「嗯？……啊，嗯。是吧？」
我没有读心的能力。所以还是会确认，上原能说出内心想法真是太好了。作为老师的我似乎有了一些被学生信任的证据了。
「那么，告诉我你妈妈在家的时间。我要去家访。」
「唉！？为，为什么！？」
「为什么……就说要和她聊你的志愿的事情？」
虽然我只是提议，但她似乎有点犹豫。
「不不不不不不，这怎么回事嘛……老师你又不是我的班主任！」
「我虽然不是你的班主任，但我也是老师。我也有针对学生的志愿提意见的权利。」
我没有觉得因为我不是班主任就不该插嘴学生的家事。我相信这就算不是做了个天大的好事，但也不算什么坏事。
上原虽然很犹豫，但经过这段对话，终于松口。
「……我知道了。我先去问一下妈妈的安排。」
「好。我也去和矢部老师讲一下。」
就算矢部老师说「你别多管闲事」，那我就让老师去，或者我也一起去就好了。
要是没考虑过考大学的话，上原就不应该学习备考才对。现在应该尽早去家访才来得及……我正想着，却没注意到上原一直在盯着我。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重新确认一下真的很喜欢老师啊。」
「是吗？」
我理解不了她那毫无来由的发言。
难道她是因为要被家访感到紧张吗。
◇
我总结了一下上原提前告诉我的信息。
上原家是单亲家庭，她似乎从没见过父亲。她妈妈在大宫开一家酒吧，晚上基本不在家。
她妈妈从小就被上原的外婆教育「学历会守护你自己」，一直都在学习，但因为严厉的教育，为了反抗，在大二的时候就怀孕退学了。
「我在退学之后才过上了充实的生活，也能赚到不少钱，上大学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她妈妈从她上初中开始，就给她灌输这种想法。
今天终于到了前往上原家和她妈妈讨论上原的出路的日子了。
我把车停在最近的收费停车场，和上原一起走回家。
「啊——感觉有点紧张。」
上原故作镇定，把手放在胸口。
「我觉得没必要这么紧张，毕竟一会基本都是我说话。」
「……老师，我妈妈还挺强硬的哦。不知道能不能听进去你的话……我作为女儿说话她都不听，真的很麻烦啊。」
她反复说着些悲观的话倒不是为了吓退我，只是为了让我有心理准备，说不定会被她妈妈震惊到。她真是个温柔的人。
「啊，没事的。不管对方怎么样我也只是做好我的本职工作而已。」
但是我没有紧张。我只是把能做的事情做了而已。
「不管什么时候老师都能做好自己呢。我开始感到安心了。」
虽然我不是为了给她勇气才这么说的，但上原的表情好了一些。
「老师你决定出路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呢？你说要做高中老师，父母觉得高兴吗？」
「没，他们是反对的。他们更希望我做一些高收入的工作，比如去一般企业或者做能开事务所的职业。」
「唉，这样吗！？教师可是公务员啊，我以为他们肯定会高兴的……」
「这方面的价值观也是千人千面的。我的家长一直都对我期待很高吧。」
他们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不关注我的能力或者想做的事情，而是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在我身上。不自由确实是我离开家里的一个理由，但我也很像尽可能帮助那些上原这样的因为父母不讲道理而纠结于出路的人。
「老师，我们到了哦。」
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她家门口。
我以前送她回家的时候就想过，这种以前外公外婆住的古旧一户建，和她的风格确实不匹配。
「那我开门咯……我回来了妈妈，老师来了哦。」
伴随着开门声和上原的话，一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接近。
「回来啦明沙。老师，麻烦您来一趟了。」
走到门口迎接我的年轻貌美的女性，夺走了我所有的目光。
她有着让人看不出年龄的鲜艳的栗色长发，身体纤细皮肤白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但她高挺的胸膛和坚定的音色又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十分独立的女性。
「初次见面，我是彩川南高中的老师，我叫笕莉绪。」不管我见到她多么震惊，被她多么吸引，我也得做好社会人的问候。
特别是今天，是个能决定能否被这个人信赖的日子。
「我是明沙的母亲。老师您请进吧。」
上原那诱人的容貌无疑遗传自她妈妈。她说过她母亲的恋爱体质，身边的男人随时更换，没有断过，今日一见让我觉得这话更有说服力了。
她的背影都美得让人窒息，接着来到了客厅。我在巨大的木桌旁的垫子上正坐下来。这也是配合她妈妈为我倒茶的礼数。
上原妈妈坐在我对面，旁边坐着上原本人。
「还是要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实在是不胜感激。」
「没，我才是这么麻烦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而且笕老师您这么年轻却如此举止沉稳。明沙你也学着点。」
她妈妈说着客套话，但是视线却从上到下打量着我，虽然这样说不好但她的话中也带着刺。尽管那也许是因为她在乎女儿。
「不敢当，明沙也是很成熟的。我也指导过她的服装和言谈，但她有自己的想法，言行不像是十七岁能有的，让我也很惊讶。」
我倒不是因为在她妈妈才面前故意表扬她。我只是想把真心话说出来，
「感谢您的夸奖。那个……我听明沙说了，笕老师您不是她的班主任对吧？那为什么要来家访呢？」
上原妈妈挂着美丽的微笑，单刀直入地抛出话题。
「我是明沙的言语文化课老师。明沙很热爱学习，每周都来参加我办的周五自主学习会。她学习很积极，记忆力也很好，所以成绩也突飞猛进。」
不管她是带着不纯洁的想法来参加学习会的，她的国语成绩确实提高了不少，这是她努力取得的成果。
「偏偏是古文和汉文吗……怎么说呢，这是以后最用不上的学科吧。」
但她却没有表扬上原的好成绩，而是这样断言。
我最开始想的是努力让她妈妈不再干涉上原。但现在她妈妈突然撕下和善的面具，像用一把锋利的刀刺向我一样暴露出对我的敌意。
她的态度，她的话语，都让我无法控制自己反驳的话。
还真敢在国语老师面前说「古文和汉文没什么用」啊。虽然我觉得她很失礼，但我还没决定这里是应该生气的地方。
更重要的问题是她完全没有认可上原的努力。我正要告诉她上原有多努力的时候，
「妈妈，你刚才对老师太失礼了吧。你道歉吧。」
上原的话中明显包含着怒气。
——她在替我生气吗。
我一下就冷静下来了。不能忘掉来的目的。我必须要为温柔的她做一切能做的事情。
「抱歉呢，老师。虽然这是我的个人观点，但我确实不太喜欢教育别人的人。所以我可能有点攻击性太强了。」
母亲无视了上原的话，带着笑容说出了这番可怕的话。
但我同时觉得，她虽然很没礼貌，但却很孩子气。
「没没。作为关心孩子的家长而言，当然会对无法信任的人怀有敌意……我不是她的班主任，但还是感谢您能给我和您对话的机会。」
我再次低下头，再看向她母亲的脸。
「我想要创造这样一次机会的目的，就只有想和您讨论一下明沙的志愿。您是否知道明沙想要上大学呢？」
她妈妈的视线从我身上转移到上原那里。
「……明沙你想去大学吗？妈妈我从来没听过。」
「……嗯，那，那个……妈妈你在我上初中开始不就会说『上大学没有意义』，『没钱给你上大学』吗……」
「所以呢？」
「那个，所，所以……我其实有点想去，但是……就说不出口……」
上原的话中没有了一直以来的坚定语气。对这位漂亮的母亲而言，升学似乎是禁句。
她很擅长看气氛。所以她在明知道这点的情况下肯定非常非常害怕触及别人的雷点。
「虽然明沙本人没有说过但她似乎非常想去大学，我们学校的方针是全力辅助学生的升学，但是我们学校这边不管怎么支持，高中生选择自己将来的道路都需要得到监护人的理解和帮助，我也希望一直以来呵护明沙长大的您了解。」
在我讲解的时候，她妈妈一直盯着我的脸。她的眼神告诉我我敢说错一个字就会死。
「……明沙，你决定好将来的事情了吗？有想做的事情吗？在大学想学些什么？」
「那个……还没想好。」
她母亲对我耸耸肩，表示她才是对的。
「老师，你觉得一个人没什么想做的，她上学有什么意义吗？」
「正因为她还没找到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希望您能给她上学的选项。」
「这就是有钱人的想法吧。」
她妈妈叹了口气。
「……多嘴问一下，老师您是哪里毕业的？」
「我毕业于横滨国立大学。」
「哎，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你从小就受到父母严格的教育吧？」
「是的，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直都上补习班，初高中上的是六年一贯制私立学校，得到了很多学习的机会。」
我只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却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妈妈？为，为什么要问老师这些问题……？」
「嗯？我只是确认一下，老师和我们生活的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罢了。之前有客人教过我一个词。他说现在的年轻人会说『家长抽卡』这个词。不过我们家根本没有让明沙上大学的资本哦。明沙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在上原不由分说被迫沉默的时候，我替她发声了。
「事出有因上学困难的家庭可以享受『学费等费用减免』，可以免去一些入学金和学费。还有『给付型奖学金』这种毕业之后不用还的奖学金。当然这需要明沙自己的水平达到一定程度。」
「你说奖学金吗？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但是这其实是借钱对吧？」
「给付型就如字面所言，不要求还回去……但是确实这种奖学金的评审比较严格。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得到，从现实角度出发确实需要考虑借贷型奖学金。这种就像您所说的是毕业之后需要还的奖学金，但是要不要考虑一些这些呢？」
她母亲看我的目光，就像我小时候经常有人对我的目光一样，写着「看着点气氛」。
「难得老师您来一趟真的很抱歉。我家和老师您家不一样没有那么富裕。我们无法接受大学四年浑浑噩噩玩过去了。还有，明沙你要是真的想要上大学，你就给我看看你能还上借的钱的决心怎么样？真是的，这孩子不管过多久都还要依赖大人。」
她妈妈把视线移回我身上，低下了头。
「我差不多要开始准备工作了，请您先回吧。」
她强行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作为老师，恐怕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吧。
不管是把孩子养大还是打算养孩子，经济负担基本都放在了家长身上。因为上原还是未成年，原则上这没有其他选择。
我再次挺了挺胸。
所以我才，有想要告诉大人(母亲)的事情。
「请你别强求明沙立刻变成熟。明沙她还是个孩子。」
她妈妈看到明示让我回去之后我还反驳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沙在学校经常被别人说很像个大人。很沉稳，很擅长看气氛，经常能读懂别人想的事情。恐怕这不是她与生俱来的才能，而是后天学来的。难道这不是因为她从小开始就需要看您的脸色导致的吗？」
而且很可能还包括了看和这个人交往的男人们的脸色。
上原有低估自己实力的情况，肯定也是因为发生过这些事情，不愿意被讨厌。
但是我——
「我不明白老师您要说什么。会看气氛不是什么坏事吧？这不是一种出色的为人处世之术吗？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批评这点。」
「我没有要批评这点。不如说我站在一个成年人，一个老师的立场上，甚至还很羡慕明沙这点。」
我实在肯定她。
她拥有我没有的才能，不骄傲不气馁，我非常尊敬这样的人。
「老师……」
上原和我四目相对，她的眼中显出惊讶。我不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但我只想多少给她一点今后走下去的勇气。
而相对地，她妈妈的漂亮脸蛋上露出了冷峻的怒火。
「……你说的话不会太失礼了吗？你这样我是不是可以去学校投诉你呢？」
「没问题，这是您的自由，我不会阻止你。但是我说过的话是不会撤回的。明沙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想法。她最后一次对您任性是什么时候了？您还记得吗？」
「那是……」
她妈妈眼神涣散，陷入沉默。
「我就在前些天，才听到明沙对我说『大学好像很有趣』『要是可以的话想去大学』。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支持她的任性。但是因为经济问题我作为一个普通教师能做的事情也有限……所以我想请您这个精心呵护明沙长大的人，帮她这个忙。」
我面对她低下头，上原也模仿我，说「求你了」。
……接下来的一会，房间被沉默吞噬。
「……你不是班主任也不是志愿指导老师，来学生家对家长说教来了……你知道你做的事情多没礼貌吧。」
「我清楚而且明白。只是对我而言，为明沙创造一个她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的环境是最重要的事情。」
「你以为求我我就会满足你愿望？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啊，也是上过大学的。我从小也被我母亲严厉地教育。努力的结果就是我也考上了比较难考的大学哦。」
她母亲突然开始说起自己的过去，我和上原则是默默听着。
「顺利入学我就放心了……哈哈，但是那没有任何意义。我考上之后就失去了目标，知道了恋爱的滋味，和教授发展了关系，做了傻事……最后怀孕退学了。所以，没有任何目的就去上大学没有任何意义。我大学退学之后才觉得自己终于走上了自己人生的道路，没有大学毕业证也过着充实的每一天。我对明沙说过这些，我本以为她会理解我的意思的。」
我看到她瞟了一眼明沙，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火。她自说自话，想要告诉我我没有一丝责怪她的理由，我应该同情她，又要让上原「看看我的脸色」吗。
所以我才不会让她得逞。不如说这是我擅长的事情。
「那是上原母亲您的人生。和明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觉得这段说辞能说服我。」
「那这样的话，和老师您不是更一点关系都没有吗？那是明沙自己的人生。去上大学就这么牛逼吗？拿我赚的钱去玩？还是说你想撺掇明沙让她借钱也要上大学？你为了什么？」
「你要问上学有什么意义的话，问老师也好上网搜一下也好，都会得到差不多的结果。反正都是只能靠自己寻找。我同意您说的上大学不是人生全部这点，但是我希望不是作为母亲的您只是因为您自己的人生观就砍掉了明沙上大学这个选项。她才十七岁，还处在需要周围的大人帮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年纪。我能来全力帮助她提高学习成绩。我也查过了奖学金的各种制度。所以现在我想得到您的同意。我对您的请求是这么难做到的事情吗？」
我假装没看到上原慌张的表情，用力叮嘱她母亲。
「……你真是个，没礼貌到让我震惊的人……」
她轻声道，就像被吓到一样，接着重重叹了口气。
接下来没有人说话，时间缓缓流逝。只能听到窗外疾驰的车和路过的人们的声音。
平时的我不会在意，但现在不一样。
我感受到了上原的紧张和不安，我也很痛苦，因为只能在心中对她喊加油。
时间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她妈妈终于开口。
「……明沙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我看到一道光，变得着急起来。
「我，我想……」
对对。上原还没有自己说出过这句话。
——加油啊。
「……我想上大学！我虽然还不知道想做什么，但是我想为了找到想做的事情去学习！」
上原就像任性的孩子一样只抓住自己的愿望，她母亲听到之后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你说要上大学……你要是像妈妈我那样过着闲散的生活的话，我就不给你交学费了。而且，我也不会给你拿任何去玩的钱。」
她警示道。这句话听起来可能十分冰冷，但那无疑是在说，她同意了上原升学的请求。
而上原的脸上开始放出光芒。
「那说好了！我绝对不会浪费妈妈和老师给我的这四年的！」
「谁知道呢。嘴上说出来是容易。」
「我会做好的！我会证明我和妈妈你不一样！」
「哼哼，你还真敢说。你先考个厉害的大学再说这话。还有，我不许你复读。你给我一年就考上。」
我看到上原露出了本来的样子，母女二人开始没有隔阂地交流，我也安下心来。
上原她肯定没问题的。
「我知道了……总之！先谢谢妈妈！」
上原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抱紧了她妈妈，而她妈妈也笑了出来，似乎在说「真拿她没办法」，摸了摸她的头。
那笑容和刚才给我看的过分美丽的笑容，十分不同。
那是我来到她家之后第一次见到的，母亲般的笑容。
◇
虽然我谢绝了上原送我，但她还是把我送到我刚才停车的，她家附近的停车场。
「谢谢您，老师。谢谢您为了我来说服我妈妈。」
「我没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情。我只是做了作为教师应该做的。」
「哼哼，我也觉得老师你会这么说。我说老师啊，今天让你来问候我妈妈真是正确的呢。等老师来说『把您的女儿交给我吧』的时候，感觉会少一些阻碍呢。」（注：『把您的女儿交给我吧』是日本人结婚的时候男方对女方家长会说的话）
「现在可没有这个计划。」
「现在？那就是说以后有可能咯。」
我下意识说出的话露出了破绽。
——我是不是在潜意识中，想象过和上原的未来了？明明没有可能？
「啊，抱歉，我开个玩笑。我没有让老师困扰的意思。现在不开点玩笑冷静不下来。还是很激动。要不要摸摸看来确认一下？」
我又被上原的温柔和洞察力帮助了。
我是教师。至少在学生面前不得不抬起头来。
「你还是饶了我吧，我可不想被你的玩笑弄到社死。」
「就算我们都是女生？」
「摸别人的身体这种事和性别没关系。」
「……果然老师是个中央空调啊。」
上原的声音太小以至于我没有听清这句话。
「但是上原，现在才是辛苦的开始哦。你比别的考生起步晚的那部分，要尽快开始认真学习来补上了。」
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还没开始备考已经是起步晚太多了。不比别人多学一点，就根本不可能追上那些一直努力学习的人了。
「好的。我现在就告诉矢部老师，考虑一下今后的应对办法。老师你也会为我加油吧？」
「当然。我会全力支持你考进理想的大学的。」
我说出发自内心的想法的时候，正好到了停车场。结了帐之后我进了车，打开窗户。
「再发生什么，不要顾虑太多，直接来找我哦。我一直都是你的同伴。」
「……您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难道不是真心喜欢我吗？」
「为什么你立刻就往这个方面想啊。这说到底就是我作为教师的工作哦。」
「我知道啦，我只是要感谢『作为教师』的老师改变了我的人生。但是啊……」
上原把脸凑近车窗。
那用高中生的标准判断的话很成熟标致的容貌，出现在近到可以吓到我的距离内。
「因为今天的事情，我更喜欢你了。」
被这样盯着，就算是我也会感到心动。
在刚刚落日的昏暗天色下，在充斥诱惑的迷人氛围中，我几乎被她的大眼睛吸进去。
「我说，老师。可以抱抱吗？」
「…………不行。」
我是有理性的，也是有责任心的。我理解自己的立场。所以我绝对不会接受她的爱意。
但是——今天，我想要夸奖她那份在母亲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展示自己的任性的勇气。
「但是，你今天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我从主驾的位置伸出手摸摸弯下腰来的上原的头。
「……是吗？嗯……我可能，努力了吧。」
上原露出了和年龄相符的，纯洁的笑容。
而在那个瞬间，我的心中涌现出强烈的罪恶感。
◇
和上原分开之后我为了抛却对自己的嫌恶，发动了车子。
什么是『作为教师』啊。我那时候只是一瞬间把脑海中的借口说了出来……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触摸她的理由。
今天是上原的人生难得发生转机的一天，我却以如此卑劣的方法使用了教师这个词。
在发现自己对『那个人』的爱意之后，我已经多次把自己的胆怯归咎于这个时代。
要是我出生在一百年前，我可能已经绝望到选择自我了结了。
要是我出生在一百年后，我可能就可以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恋爱。
就这样，我度过了无数次要坏掉的夜晚。
但是我——遇到了上原。
她和我不同，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就算我没有接受这份感情也多少被她影响到了。我想没有勇气的自己是不是哪里被她改变了。
就算如此，我这次又把它归咎于我的职业了。和八年前相比我一点都没成长吧。
心中被痛苦淹没，我感觉要溺死。
我沉浸在后悔与自我嫌恶中，甚至没有注意到手机响了。
我到家看手机的时候才发现，不禁睁大了眼睛。
『我有话想和你说，最近能见面吗？』
发消息的人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初恋对象——绯沙子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