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月，街上就被圣诞的单色占据。
虽然小时候有家里开派对的记忆，但是比我小四岁的弟弟上初中那年之后就没再有过了。
从那之后，没有朋友没有恋人的我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圣诞回忆了。
但是虽然到当老师了才逐渐有这种感觉，对高中生而言圣诞节和情人节都是重要的节日，他们在这方面会投入非比寻常的热情和精力。
「要到圣诞节了呢。我每到十二月就会情绪高涨呢。」
不管怎么说，上原也是那种高中生。
在圣诞节三周之前，她那双大眼睛就开始激动得发光。
「我觉得今天的学习会上你比平时都注意力不集中了。我也不算不理解你很期待圣诞节，但是你要清楚你的备考已经比别人晚了，要更有效率地学习了。
因为这是一对一的教学，上原就算不愿意我也会感受到她的注意力是不是集中。我在意的，不是圣诞节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上原备考意识的松懈。
上原校内考的成绩不差，但是这学校偏差值也就60左右。想去更好一点的大学的话，就不得不认真学习追上之前差的部分。
因为我是经过了所谓残酷的备考战争的人，虽然很啰嗦我还是说了。
「我在按自己的节奏来哦。我觉得学习时间肯定变多了。」
「……这样啊，慢慢来也好，要努力起来咯。」
学习不是能强迫的。从我成为教师的那天开始，我的心中就有这种想法。
所以在我上课时睡觉的，玩手机的，我都不会去提醒他们。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了。不学习最后也全都是自己负责。
所以我也不是想对上原特殊对待……但我还是因为决定她没有要考试的危机感，感到有点着急。
「话说……圣诞节老师有什么计划吗？」
她把话题从学习突然切换到圣诞节，我虽然有点动摇但是也能想到她要找我出去。
我作为老师，不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学生的邀请。
「没」
「这样啊，那就好。」
上原只是放下心来，却没有来邀请我。
……我虽然肯定会拒绝，但是没有被邀请，我感到有点羞耻。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自恋了？
「呃，上原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像是要遮掩自己的错误一样，或者是为了确定一下她有没有约而问道。
「我打算去妈妈上班的店里参加圣诞派对。可以给我好多好多工资哦。」
虽然她说得很夸张，但我的眼球要掉出来了。
我记得她妈妈上班那个店可不是普通的餐厅，那是主要和男性客人一起喝酒的店吧……
「上原你还是未成年人吧？没关系吗？」
「不被发现就没事吧？今年也没别的事情，去赚点钱嘛。」
上原淡淡说道，但我却没法保持冷静。
我虽然几乎没有对「那种店」的知识，但是怎么能不担心她被人说些不好听的话被人摸身体呢。要是有人对她有爱意，拒绝了的话演变成跟踪狂怎么办？
正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心中担心的种子越长越大，我自己先慌了。
「老师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唉！？没，没有的！我，我就是有点惊讶，没事的……」
「老师你反对我打工？」
她还是那样有洞察力。我说谎也没用，不如坦率地说出来。
「……我担心你。」
「没事的啦，老师你好像有点误解，但是这是妈妈介绍的哦？妈妈说，在店里她也是『妈妈』所以是最厉害的人。要是对她女儿做什么奇怪的事，那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上原笑着告诉我什么都不会发生，我却想反驳她。
我担心的在那之前的事情。我一点不想她做任何可能带来危险的事情。
但我自己也没法弄清我是站在什么角度产生了这种感情，我感到十分苦恼，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喉咙说不出来。
别人会不会觉得这是过度保护？作为教师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我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恋人，我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我知道我的话就像拂过耳边的轻风一样没有作用，所以我什么都说不出。
「……不管会给多少钱，明年都不可以了哦？明年这个时候就真的必须要追赶别人了。」
……我就只能说出这种不痛不痒的话。
「我知道啦。妈妈说上大学也只能给我出学费，高三的时候又为了学习不能再打工了。所以只能趁现在攒一点吧。啊，当然老师您告诉我的奖学金之类的我也会关注的。」
上原果然是个认真的孩子。虽然她才十七岁，但是她却会考虑将来发生的事情来做出行动。
「学习内容也好，奖学金制度也好，有不懂的地方就直接来问我。我会尽可能帮助你的。」
「老师谢谢您。啊啊。圣诞老人能不能送我钱和录取通知书作为圣诞礼物啊。我说，老师你到几岁还相信圣诞老人？」
「虽然他老人家已经不会来我这里了，但我到现在还相信哦。今年他应该还回去很多孩子们的家里吧。」
「喂，大人的回答！我今年也要学习这种回答！……嗯？难道说老师，你现在还把我当个孩子？」
「实际上你也是个孩子。」
「那你给我好孩子的礼物♡」
「教辅练习册怎么样？」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但是……一点都没有圣诞节的感觉啊。」
上原虽然笑了，但是这日常的对话，却没能带走那堵在我喉咙里的话。
◇
那个时候我的回答真的是对的吗？就这样同意上原去打这份工真的好吗？
喝了酒的男人不会纠缠她吗？不会说了不要还被强行摸这摸那吗？
一想到上原会那样，我的心中就刮起一阵狂风，阴暗的情绪弥漫开来，我便控制不住自己对想象中的男人升起怒火。
我想相信那不是爱情。那只是作为大人，作为老师，对孩子对学生的担心。
「笕老师，很少见你发呆呢。身体不舒服吗？」
旁边传来的声音让我惊醒。担心我向我搭话的是从我去年刚毕业来这里就一直很照顾我的增田老师。
她后年就要退休，是个温和的女性，和我一样教国语，而且我们的办公位正好挨着，所以是我最经常说话的老师。
……但是我没法相信我在办公室发呆。我前些天刚说完上原注意力不集中，太惭愧了。
「没，没有！对对对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要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就好了。笕老师你太认真了，所以偶尔放松一点工作吧。」
「好，好的……」
我从心底里感到抱歉。因为这事情影响工作，作为职场人士是绝对不应该的。
不不，就因为会想到这点才会被说「太认真」了吧？脑子里都是对学生的担心的时候，要超过业务的范畴的时候，绯沙子老师她会怎么做呢？
想和她说话。在这些日常琐碎的瞬间我想起绯沙子老师的存在，果然我是在依赖她吧。
我看向桌上的日历。虽然没有在那天上面画个圈，但下周的周六对我而言，是特别的一天。
到那个时候和她聊聊我心中想的事情吧。那天是我和绯沙子老师见面的日子。
◇
阵内绯沙子老师是我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可以断言她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人。
升学也好就业也好，而且——也是因为老师我才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
约好的时间是十二点，地点是，安静的咖啡厅。
今年到绯沙子老师结婚之前基本上我们都是在晚上在能喝酒的地方见面。老师这两年左右基本都是每个月联系我一次，但这次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四个月。
因为实在是和我太过无缘我都没法想象，但是大概是结婚了和谁一起生活就会是这样吧。
虽然会感到寂寞。但我也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感情不祝福她。我只能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然后选择放下。
我觉得让绯沙子老师等是个不好的事情，所以我从来都是比她早到约好的地方。
我正打算在约定的咖啡厅先找个座位等着，
「莉绪！」
这八年，我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听到这个声音我就会感到开心，接着很快就能看到绯沙子老师。我低下头，意识到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
「绯沙子老师，好久不见了。」
「最近怎么样？有点时间没见好像变得更成熟了？」
坐在我对面开心笑着的老师可能是因为穿了件大号的毛衣，虽然很不礼貌但我觉得可能胖了点。
恐怕是新婚生活过得不错吧。绯沙子老师喜欢做菜，肯定和丈夫过得很幸福就发胖了吧。
「我已经不是能被说变成熟了的年龄了。而且，我们夏天才见过面所以才过了四个月哦。」
四个月。以前一周见不到没有联系都会觉得寂寞啊。我对时间的感觉变得迟钝，也许这点就像绯沙子老师说的那样，变得成熟了吧。
「想让莉绪也来我的婚礼呢。还是有困难？」
「是啊，我是很想去的，但是明年秋天去国外……那时候要全力指导备考的学生了，真的很抱歉！」
在绯沙子老师婚礼的邀请函上写上缺席送回去的原因，真心话和场面话都有吧。
一方面看到老师穿着婚纱的样子我没有自信还能笑出来。
另一方面是确实想要在准备考试的上原身边支持她。
「嗯嗯，没事的。虽然想让你来，但是你已经是个出色的老师了，真的很让人感慨啊……我也很开心。」
绯沙子老师说着打开菜单，这咖啡厅也可以喝酒，老师平时肯定要点杯酒吧。
「绯沙子老师，你要喝吗？我开车来的可以送你回去。」
「今天就算了吧。」
非常喜欢酒的绯沙子老师居然会拒绝，今天真是个特别的日子。本来我以为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我说啊，莉绪。」
老师紧紧盯着我，我心跳加速。
我对这张脸，对这个气氛，对绯沙子老师这个人都很不好应对。
「我现在啊，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本来要到安定期再告诉大家的……但是对莉绪你就直接说了。」
她害羞地对我说着，我的全身细胞都停下来了。
——我越来越明确感到，我这个人确实没有观察能力。绯沙子很久没联系，有点发胖的身体。明明很喜欢喝酒但却突然不喝了。
综合这些线索很容易推测吧。
绯沙子老师怀孕了。
……这样啊，不知是因为我迟钝还是因为我根本没把怀孕当作人生中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也没法想象。
「莉绪？你怎么了？」
「啊，没事，对不起。我就是有点惊讶。」
「难道说你被吓到了？」
绯沙子老师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因为她知道我很喜欢她。
但是八年来我都没有让她意识到那是爱情。一方面是因为我拼命隐藏这件事，另一方面我没有注意到老师怀孕了这件事，从根本上原因是一样的。
如果我不告白的话，一点都没思考过「女性之间的恋爱」的绯沙子老师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我的感情吧。
「……怎么可能。我只是惊讶于完全没注意到的自己的迟钝。」
「哼哼。莉绪又不是现在才迟钝的。」
绯沙子老师点了路易博士茶，嘿嘿地笑了。我虽然感觉到我和绯沙子老师之间令人绝望的隔阂，但我现在却神奇地没有失落。
明明从老师那听到她「要结婚了，年末就搬到长崎去住」的时候很震惊，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难道说因为她的结婚报告，我对这种事情有抵抗力了？……不，不是的。
——老师。我啊……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上原的脸。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已经盖住了我无法阻止去渴求的对绯沙子老师的感情一样。
现在能这样冷静地面对老师的脸，肯定是因为上原。我猜大概重要的人在我心中占据的比例里，绯沙子老师的部分减少了，而上原的比例增加了。
……不不不，肯定不是因为我想把上原作为绯沙子老师的替代品！
我在心中给自己辩解之后，面对绯沙子老师行了礼。
「绯沙子老师，恭喜您怀孕。」
「谢谢你。今天真的很幸福呢，居然能得到莉绪的祝福。」
「您太夸张了。从今往后老师您还会收获很多很多的幸福呢……不不，我听说直到安全生产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怀孕的时候最好身边不要太吵闹……所以我现在要说点什么比较好呢？」
「你认真的吗！得了吧，什么都别想就说『恭喜』就好了！」
绯沙子老师又笑了。接着我最喜欢别的笑容转向了老师的肚子，她说「下次检查应该就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绯沙子老师点的路易博士茶也上来了，我们稍微干了个杯。
完全不会看气氛地喝着怀孕的老师不能喝的充满咖啡因的咖啡，我稍微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事情。
那是八年前我还上高一，还不能喝咖啡的时候。
◆
从小我就不明白什么时候恋爱。
同学们都在谈哪个有名的帅哥或者男友的话题的时候。我就像侧眼看着电影里别的世界发生的事情一样。
为什么要用侧眼看着这个词，那是因为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一个能称为朋友的人。
从小父母就很注重我的教育，一直都在学习，我一点不会看气氛也不会说违心的话。别人不愿意接近我还好，偶尔我也会被欺负。
但是我并不是会在意被找茬的人，我只是想知道「欺负我有什么好处呢？」
接着欺负我的人就失去了兴趣，真正开始孤立我。我是个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感觉寂寞的人。很容易想到我没法加入对话，也很讨厌为别人着想。
所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很喜欢看书，休息时间都是和书一起度过的。
没有朋友，也不和别人产生联系的我，肯定也和恋爱这种感情无缘。一直无法理解喜欢别人的感情，只有身体成长起来。
——直到高一，绯沙子老师做我班主任的时候。
我在中高一贯制学校上学，没有什么新鲜感，就像坐电梯一样直接升入了高中部。
在我们这些熟悉的面孔面前，当时24岁的——和我现在同龄的绯沙子老师，从第一天的问候开始，就以一种不像我们学校老师的问候方式掀起了波澜。
「这里是中高一贯的女子学校，所以可能有些人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但我是从外面来的，我可以断言！16岁真的很了不起！你们可以做任何事情，选择任何东西！所以我希望大家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东西，进行很多挑战，我会超级支持你们的！」
因为我们学校比较保守古板，我以为会有很多排斥这种奇特的老师的人，但绯沙子老师很快就和学生们打成一片。
她从第一天开始就用学生的名字称呼她们，说得好听点是非亲切常友好的老师。说得不好听就是和学生走得太近了……无论如何，对我来说她都是我不擅长应对的类型。
但是，作为国语老师，我喜欢她。
「在原业平从现在的角度看就是个花花公子，那时候他非常受欢迎。因为他长得好看，又擅长创作和歌，在这个时代是最强的规格。不过在现代，送诗给人的男生可能会吓到别人就是了。」
绯沙子老师的课不仅易懂而且很有趣，所以她在班上似乎也很有人气……但是。
「莉绪！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某一天的午休。绯沙子老师突然就像朋友打招呼一样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给我彻底吓到了。
「不，不用了。」
「为什么嘛。约好和别人一起吃了？」
「没，我只是想一个人吃。」
「那你跟我来。我有个秘密基地。」
「……你听我说话了吗？」
她出人意料的强硬态度让我没法拒绝。
——再说一次，我必须重复一遍。
虽然作为国语老师我很喜欢她，但她是我不擅长应对的那种人。
「不用因为你是老师就来关心我，我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我不情愿地跟在走在前面的绯沙子老师后面。
「莉绪一个人也没关系什么的无所谓啦。我只是想和莉绪一起吃饭而已。」
我不禁哑口无言。真是个只有自我的奇怪老师。
「到了哦。」
绯沙子老师所说的秘密基地，原来是音乐教室。
「你是国语老师，随便用音乐教室可以吗？」
「我已经取得了许可。因为我和教音乐的森冈老师关系很好啦。」
滥用职权。公私混同。我吞下了要说出口的话。
「肚子饿了。吃吧？」
我至今还记得，绯沙子老师当时吃的是热咖啡和水果三明治。
「嗯，好吃。莉绪能喝咖啡吗？」
「不能喝，也从没想过要喝。」
「是吗。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喝的，那就等莉绪再长大一点再一起享受吧。」
说着，绯沙子老师真的很美味地喝着咖啡，我问她。
「那个，为什么……阵内老师……」
「不叫我绯沙子老师我就不回答。」
真是受不了。无论是对别人直呼其名，还是对这个人，我都受不了。
「绯、绯沙子老师……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叫名字呢？」
「被叫名字不是更开心吗？感觉关系更亲近。」
「现在反而很少见吧？听说很多学校从小学生开始就要互相用『さん』称呼，连绰号都禁止。」（注：读音：sang，是比较正式、正规的礼节性称呼。）
绯沙子老师眨了眨眼。
「诶，是吗？不过我不在乎。我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做。」
「在这个传统保守的学校里，你会显得很突兀。事实上，我听说有家长对你称呼我们不带『さん』提出了意见。」
这里是全国知名的女子高中，学生们会互相问候「贵安」，而对不这样做的异端者则非常不友好。
「哦，那件事啊。主任说我的时候，我假装反省了，但其实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想写出只有我能写的故事。」
「呃……写故事？」
「啊，你这么认真地回应我反而有点害羞了！等莉绪的诗歌能力赶上我之前，我就不这么说话了。」
绯沙子老师笑着看着我，我因为理解不了她头上冒出问号，咬了一口水果三明治。我觉得看起来很好吃。
「对了，刚才莉绪说『想一个人吃饭』。你是觉得不需要朋友吗？」
我并不觉得她是在讽刺我，也不是在嘲笑我，更不是没有分寸，这完全是因为绯沙子老师的人格魅力。
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一对一交流，但她就是会让我这么觉得。
「是的。我觉得自己无法很好地和别人共情，会让别人冷场，而且我也讲不出有趣的话，对方也会觉得无聊。」
「嗯嗯。你是想在让别人失望之前，自己先离开吗？」
「……我不太明白。在初中部的时候，那些欺负我的女生表面上看起来关系很好，但我听到她们在背后互相说坏话。一个月前，同一个补习班的其他学校的男生……他对我说了很多恶毒的话，但突然又向我表白……」
这两件事在我心中都是极其混乱的事件。
「总之，我无法理解人们的言行和情感为什么会矛盾。这也是我有点不信任别人的原因……」
「嗯嗯，是这样啊。」
「……老师，你有在听吗？」
「我在听哦。莉绪能对我说这么多，我很高兴。」
突然的羞耻感袭来。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种没人能理解的话。但竟然能对我觉得不擅长应对的老师说了出来。
「不要想太多。朋友和喜欢的人不是用头脑选择的。用『啊，这个人不错，我想和他成为朋友』这种，或者『啊，喜欢！』这种直觉选择就好了。」
虽然我完全无法想象未来自己会对谁产生兴趣，但为了不让这个话题变得冗长，我随便应付着度过了午休时间。
和绯沙子老师分开后，我感到非常疲惫。虽然这是她的工作，但她竟然这么关心我，真是现在已经几乎见不到的那种热血教师。不过我想，这样一来，她应该一段时间之内不会再来找我了。
然而，我的预测彻底错了。
◆
从第二天开始的每天，午休的时候绯沙子老师都会和我搭话。
话题都是些很无聊的内容，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我真的很难早起，只靠手机闹铃根本起不来，所以我还专门买了一个闹钟。但是闹钟太吵了，邻居来找我。厂家应该多考虑一下再制作吧。」
「不是因为闹钟声音太大，而是绯沙子老师你起不来，闹钟一直响才被找的吧？」
「……是这样！？莉绪，你真是个天才⁉」
「看，莉绪，我买了新裙子！你觉得怎么样？」
「你不是已经有一条一样的吗？」
「没有啦！……虽然有一条很像的。」
「莉绪，最近的高中生都听什么音乐？有推荐的吗？」
「……有些好像会换代的人？」
「你是说五代目 K SOUL SISTERS？」（注：捏他三代目 J Soul Brothers，现在的正式名称是三代目J SOUL BROTHERS from EXILE TRIBE）
「还有个听起来像个兔子的……」
「是まいみょん。」（注：捏他あいみょん爱缪）
「呃……还有晚上经常出去玩……」
「是YOFUKASHI吧。莉绪，你不怎么听音乐吧？」（注：捏他YOASOBI，话说YOFUKASHI根本不是晚上出去玩的意思，而是熬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错的。」
我可能总是说些让绯沙子老师失望的话。但即使我总是认真无趣地回答，绯沙子老师也总是对我微笑。
回想起来，我和绯沙子老师能顺利对话的，可能只有古典文学的话题。
「紫式部在侍奉藤原道长的女儿彰子时，完成了《源氏物语》。但当时的读者只有彰子和宫廷内的少数人。」
「现在这本书被选入教科书，接受日本教育的孩子们都会接触到。如果紫式部能穿越到现代，她一定会很感动吧。」
「呵呵，穿越？有趣的想法！如果她真的穿越到现代，看到我们用手机发信息，一定会很兴奋。」
绯沙子老师谈论古典文学时的表情，真的很开心。
「莉绪，你是不是喜欢古典文学？」
「还好。」
「是吗。古典文学越学越有趣，所以如果你能感兴趣，我会很高兴。我们学校是直升大学的，所以你打算继续升学吗？还是打算参加外部考试考别的大学？将来有什么梦想吗？」
「没有。我只听从父母的意愿，但还没有决定任何事情。」
我有点想去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但可能不会被允许吧。
「这样啊……作为老师，我希望尽量支持学生做他们想做的事。如果有烦恼，请随时来找我。」
「啊……谢谢老师。」
「作为老师」这句话让我有些在意。
带着模糊的疑问，时间逐渐流逝。
◆
不知道总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想不起怎么会来到「这边」了。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期待并珍惜与绯沙子老师的时间。
普通的学生在高中生活中可能会找到一两个合得来的朋友，或者稍微融入班级，但到了第三学期，我依然孤立。以至于运动会和文化祭都没有留下什么记忆。
虽然在班级中的地位没有改变，但如果不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话，我和绯沙子老师的亲密度应该是增加了。
与此成正比的是，我最喜欢的课变成了国语课。因为一直在学习和读书，我的成绩也大幅提高。
在第三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单发下来时，绯沙子老师显得特别高兴。
「莉绪，做得不错。」
我自己也感觉到了成绩单带来的手感。回到座位确认成绩单，我的语言文化是第一名，总排名也是第一名。
虽然以前的年级排名也一直保持在前几名，但这是我第一次拿到第一名，所以还是会先感到惊讶。
我看向正在做总结的绯沙子老师。她和我四目相对，露出了只有我能理解的温柔笑容。
我的胸口充满了温暖的感觉。比起拿到第一名，更让我开心的是绯沙子老师为我感到高兴。
放学后，我正准备回家时，班上的同学罕见地和我说话。
「笕同学，你是不是荒川奈津子老师的粉丝？」
说话的是城崎同学。她有着很有特点的细长眼睛，每天都换发型，和我完全相反，是个时髦且有女子力的人。
她属于班上显眼的群体，除了有事找我之外，我们几乎没有交集，但她一直是年级第一的优秀学生。
而荒川奈津子老师是前年获得直木奖的，是我现在最喜欢的小说家。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休息时间读《秋樱与蒲公英》吧？我也很喜欢那本书，一直想找人聊聊。」
城崎同学带着优雅的笑容，温柔地说话，她不仅会说话，还会倾听，即使是我这种怕生的人，也能放松地和她聊天。班上受欢迎的人，果然就是有魅力的人啊。
「笕同学喜欢读书啊。国语也很擅长吧？」
「没有。虽然喜欢读书，但好像和现代国语成绩没什么关系。这次语言文化不错，但现代国语还是拖了后腿。」
「不错啊？这次期末考试很难……对了，笕同学你是不是总排名第一？」
「嗯。」
没有理由撒谎，所以我如实回答。
「哇，恭喜你，笕同学！真厉害！」
她笑着祝贺我，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因为有共同的读书爱好，我想着以后发现有趣的书时可以和她聊聊。
但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开始被人骚扰。
◆
原本我几乎不和同学说话，但如果有事的话，还是会简短地交流。然而现在，即使是真有事情找我或者有什么需要传达的东西，他们也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同学们开始散布关于我的各种谣言，说我是个阴暗、爱撒谎、欺骗他人的低劣的人。……阴暗这一点可能是对的。
也许是认为我不会向任何人求助，主犯城崎同学显得非常堂而皇之，甚至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我感到非常困惑。她明明祝贺我取得年级第一，称赞我的努力，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我总是无法察觉对方真正的想法。即使到了高中，这一点也没有改变，未来长大成人，甚至直到弥留之际恐怕也不会改变。
想到过去多次发生的，以及未来可能继续发生的因沟通不畅而引发的冲突，我感到心情沉重。
不过，欺负本身对我来说并不是第一次，我已经习惯了。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
……就在我这么想的某一天。
「啊，笕同学。」
那天因为值日我比平时晚回家，在校门口遇到了城崎同学。大部分回家部的学生已经回家，有社团活动的学生也都在活动中。我们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静寂。
「上次没来得及问你，期末考试你复习了多久？是不是连觉都很少睡？」
「……比二学期多复习了一些，但也很普通。」
「……是吗。稍微复习一下就能取得好成绩，真厉害。」
她一边欺负我，一边又若无其事地和我说话，甚至一脸平静地夸奖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没说稍微复习了一下。」
「是吗？你可是年级第一啊？……对了，语言文化也是科目第一吗？」
「嗯。」
——就在这时，我看到城崎同学嘴角微微上扬。
「啊，我明白了。笕同学，你被绯沙子老师照顾了吧？是不是她告诉你考试的重点了？」
对于这种冒犯绯沙子老师尊严的言论，我无法不反驳。
「绯沙子老师绝不会做那种事。而且，我也没有被照顾。」
对于老师来说，我只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我只是重新确认了这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为什么心里会有些刺痛呢。
「是吗？可是绯沙子老师中午不是和你一起吃饭吗？」
「那只是因为绯沙子老师觉得我没有朋友很可怜，出于教师的责任感和同情心才这么做的。」
「笕同学能读懂绯沙子老师的心吗？不能吧？那就不能断言。」
「……我读不懂，但城崎同学你也一样读不懂。」
「是啊。好吧，如果明年绯沙子老师不再教你，而你的国语成绩依然是年级第一，我就承认她没有照顾你。」
我们的主张都没有证据，所以我无法再反驳。于是，我让城崎同学的强词夺理得逞了。
「好吧。从现在到毕业，我都会拿第一。」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
看着城崎同学笑着离开的背影，我一时无法动弹。感觉身体沉重。活着，真累。我感到无所谓了。
但是，不走的话肯定到不了家。正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的方向走时，一辆车靠近并摇下了窗。我因为害怕不敢看向车的方向，
「莉绪。」
听到绯沙子老师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我低头向她问好，老师却显得异常严肃。
「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有慢慢走。只是今天比平时累。」
「……如果我猜错了那对不起。你刚才是不是在班上被欺负了？」
我完全没有信心能瞒过绯沙子老师。
「是的，有一点。不过我不太在意，也不打算说细节。」
并不是因为怕被城崎同学记恨，而是觉得很麻烦。反正这只是暂时的，马上就要换班了，我想和平解决。
「是吗……那上车吧。」
「诶？」
「坐到副驾驶上。我们去兜风吧，莉绪。」
绯沙子老师打开车门，强行把我拉上了车。
从车窗望出去的景色，虽然还是平时的上学路，却显得完全不同。
绯沙子老师一定是担心我，但她依然像平常一样和我说话，让我感觉不到她的担心，她的体贴让我感到很温暖。
老师的声音和存在，让我感到很温暖，也让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紧绷地生活。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是那种即使被同学欺负也不会在意的人，但这可能只是我想让自己这么认为而已。
和绯沙子老师在一起时，我感到很安心。虽然被全班同学无视，会有一种被全世界的人讨厌的孤独感，但我能感受到自己并不孤单。
「我啊，其实是不得已才当上老师的。」
我正望着窗外的景色，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看向绯沙子老师。虽然我们聊了很多，但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像这样认真的话题还是第一次听到。
「最初我打算读研究生，成为一名研究员。但听说研究生院里有很多比我聪明、比我更有热情的人，我开始想自己真的有必要让父母支付高昂的学费来让我去做研究吗。」
绯沙子老师一直看着前方开车所以我们没有对视。我趁机仔细看着她美丽的侧脸。
「我拿到的教师资格证帮了我很大的忙。虽然说当老师是个需要负起责任的工作，但我当时想，如果不合适就马上辞职。」
「……当了老师之后，感觉如何？想过辞职吗？」
绯沙子老师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需要早起、工作量也很大，很辛苦，但奇怪的是，我从没想过辞职。看着孩子们的成长很有趣，我觉得这份工作似乎很适合我。」
听到这个回答，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很高兴教我们对绯沙子老师来说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嗯，果然绯沙子老师绝不会特意照顾任何人，绝对不会。
「……为了证明绯沙子老师绝不是那种会特意照顾学生的老师，我会在毕业前一直国语都要考年级第一，您看好了。」
我本想通过让老师听到我的宣言来坚定决心，但绯沙子老师却歪着头。
「……嗯？等一下，莉绪。为什么要这样？」
我没有提到城崎同学的名字，只是说了这次考试的结果让绯沙子老师受到了不该有的质疑。老师一直皱着眉头，
「不行不行！带着那种心情学习一点也不开心！我啊，和莉绪聊古典文学非常开心。正因为莉绪也这么觉得，所以学习才会变得有趣，才有了这次的好成绩，不是吗？」
「……确实，我不觉得痛苦。」
「对吧？所以不用想什么『为了证明～』之类的难题！只要莉绪能开心地学习古典文学，即使被说成偏袒老师，我也无所谓。」
让绯沙子老师这样说，我感到很羞愧，觉得对告诉了我古典文学的乐趣的老师感到非常抱歉。
「对不起。让老师伤心了。」
「没关系……莉绪，我啊，对那些欺负你的学生……或者说，对原因有点头绪。你不用回答，只要听我说可以吗？」
我点头说「好」，绯沙子老师继续说道。
「莉绪，这次期末考试你非常努力。特别是语言文化，作为负责的老师，我都想自豪地说你进步很大。年级第一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所以……可能有人嫉妒你。人越是努力，而又没有得到回报时，心里就越是会产生黑暗的情绪。」
我认为努力没有回报是世间的常理，如果对结果不满意，那就更加努力就好了。
「我……我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感情。」
「如果不理解的话，那就不要管这些了。我说啊，莉绪，你虽然经常说『不擅长察言观色』，但是也可以说你对别人比较宽容大度哦。」
「我只是对别人不感兴趣。」
「所以不要这么悲观啦。我就喜欢莉绪这点。」
绯沙子老师说了这些，我也还是不理解城崎同学的心情。但是老师的话老师的话让我回想起我之前的言行。
如果城崎同学才是那个连觉都很少睡，一直努力学习，到现在才取得了年级第一的成绩的人呢？
如果她付出了我的二倍，或者甚至有可能是十倍的努力，那她问我「你努力了多少」，我却回答「没多少」的话，那是不是我说话的方式有问题呢……她会不会觉得我在贬低她的努力呢？
不管我是有意无意，她都会觉得我的话伤害了她吧。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自己觉得被伤害也无所谓。但是我非常非常讨厌因为这种性格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别人。
「……虽然绯沙子老师说喜欢我这点，但我也有必须反省的地方。即使不擅长与他人沟通，也要尽量做到最基本的照顾别人的感受。」
「嗯，莉绪真棒。乖乖让我摸摸。」
绯沙子老师一边用右手开车，一边用左手摸了摸我的头。
「啊，太危险了，用双手握方向盘啊。」
「好～」
我感觉到身体内部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那是知道了就无法回头的不安和必须要去知道的无法抑制的好奇心。我拼命压抑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波动。
「……那个，顺便问一下。绯沙子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装作平静地问道。绯沙子老师开车的方向完全不是我告诉她的家庭住址。
「好地方♡」
「作为大人，这样不太好吧？会被抓的哦？」
「莉绪不说就没人知道。」
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无论我说什么，绯沙子老师似乎都不打算直接送我回家。
我放弃了抗议，因为和她一起开车兜风很愉快。我决定了，一到十八岁就马上去考个驾照。
到达目的地后我下了车，看到不远处的晴空塔。
「绯沙子老师是想带我看晴空塔吗？」
「错咯。来，走走吧。」
我从未拒绝过绯沙子老师温和却强硬的邀请。我追上了先走一步的绯沙子老师。
我们沿着河边走着，看着还说不上完全盛开的樱花。虽然在日历上说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但从河边吹来的风依然很冷，让我不由得缩紧了身体。
「你知道吗？据说隅田川和《伊势物语》有关的地方。」
「……是因为出现在『东下り』这篇吗？」（注：东下り本意为由京都（平安京）向东行，直到坂东（关东），在伊势物语的此篇中描写了主人公在原业平（前文也出现了）流离东国（也即关东）的故事）
「哦，不愧是你。言问桥的名字也是从『名にし负はば いざ言问はむ 都鸟 わが思ふ人は ありやなしやと』这首和歌中得来的。」（注：这首和歌为上述的伊势物语中东下り篇在原业平所咏的和歌，直译为都鸟应知都中事，我家爱侣今如何？言问桥是横跨隅田川的一座桥，距离晴空塔很近，至于言问桥的名字是否直接来源于在原业平所咏的和歌，存在争议，但言问这个词最早见于此和歌。）
「以前绯沙子老师也讲过在原业平的故事。您喜欢他吗？」
「也不是那样。不过，他确实很浪漫。他可是个能让女孩们神魂颠倒的帅哥。」
听到绯沙子老师这么说，我也不由得笑了。
「嗯，真冷啊。莉绪，靠近点走吧？」
「还是不要吧。如果被学校的人看到会很麻烦。」
「为什么？虽然是老师和学生，但都是女生，没关系吧？」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奇怪感觉。
绯沙子老师一边走，一边轻松地说道：
「莉绪，你应该知道，我们学校的班主任每年都会换。所以明年我就不再是你的班主任了。」
「是吗……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呵呵，太干脆了吧？不过这很像莉绪……会觉得寂寞吗？」
「是的，很寂寞。老师对我真的很好。」
「莉绪，你的坦率也是优点。记住这一点。」
虽然我知道班主任每年都会换，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我觉得准备了可能就没那么难过，但当面直言「寂寞」时，这种感觉突然变得真实起来。
绯沙子老师似乎注意到我走得不稳，步伐变小了，她突然停下脚步，站在我面前。
她直视着我。
「《伊势物语》和《竹取物语》是谁写的还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故事一定是某个不知名的『那个人』写出的……莉绪，你总是为自己的感性和价值观与众不同而烦恼，但不要害怕与众不同，和别人格格不入。我希望莉绪你能写出属于你的独特人生(故事)。」
我清楚地记得绯沙子老师当时的每一句话。
不仅如此，风中的味道，樱花的开花情况，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现在仍然觉得，也许不该意识到这些。
但同时，我也很高兴，是绯沙子老师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了这种情感。
「……原来如此，这就是……」
我不经意从口中吐出的话语，在风中消散，甚至没有传达到绯沙子老师的耳朵里。
「嗯？怎么了？你怎么露出我没见过的表情。」
「没事。我感觉我终于追上老师的吟诗能力了。」
「啊～你怎么取笑人家！」
绯沙子老师笑着用手捋顺被风吹乱的头发。
「话说你还真说了些不得了的话啊。你不要觉得我上年纪了哦？虽然对女高中生而言我可能都是老婆婆了，但我才二十岁哦！我应该还能算年轻哦！」
「我没这么觉得哦。对我而言绯沙子老师一直都是，以后也一直都会是，我在乎的人。」
绯沙子老师听到我那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像平时一样笑了出来。那笑容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就算以后，绯沙子老师把我忘记，我也永远不会。
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了喜欢别人的感觉。
◆
在学期结束典礼后的放学时间，城崎同学把我叫到了楼后面。
我本来担心她会说什么不好的话，结果她出乎我意料地对我深深鞠了一躬。
「笕同学，真的对不起。因为被你夺走了年级第一，我感到非常不甘心，做了很多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恶劣行为，一直在后悔……」
「道歉和辩解都不能让你做的事情变得理所应当。」
「嗯……我不会反驳，只能道歉。即使你报复我，或者告诉老师，我也觉得无所谓，我控制不了自己这样做……我真的觉得自己很糟糕。」
「我不明白。你是希望我告状吗？」
「我想彻底打破大家对我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形象。一直保持大家对我的印象，压力很大……我感觉很压抑。如果我不再是优等生，即使拿不到年级第一，也不会让父母和朋友失望。」
「优等生……你还真能说出这个词啊。」
「就那样吧。不过，我不适合当坏人。因为罪恶感，我反而更无法集中精力学习。无论有没有压力，只用考虑努力学习反而更轻松。」
城崎同学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然后自嘲地笑了。
「对这样自私幼稚的我，笕同学什么都没做。多亏了你，我才醒悟过来。」
「……所以呢？你是想听到我说原谅你还是不原谅你？」
「不，不需要你原谅我。我只是觉得不道歉心里过不去。」
真是自私得令人无语。她温柔、成绩优秀、人缘好，但她的这一阴暗面，恐怕只有我知道。
「……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谢谢你愿意来，原本以为你不会来的……你可能不信，但我喜欢你这点。」
「是吗。」
对于我这种不懂人心的人来说，无论城崎同学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我都无法判断。所以我随便应付了一下，就准备离开了。
「下次考试我绝不会输。」
背后传来开战宣言，我没有回应。
之后直到毕业的两年里，我在国语科目上一直保持年级第一，但总成绩并不是一直第一。
虽然与城崎同学的经历不能算是美好的回忆，但对于我这个不擅长记人脸和名字的人来说，即使现在已经高中毕业，她依然是我记得的少数同学之一。
自从意识到对绯沙子老师的好感后，我感觉自己以前不明白的疑问迅速解开了。
比如，为什么对班上女生们热衷的男性偶像和演员完全提不起兴趣。因为我明白了自己比起男性，更容易被女性吸引，也就是说，我的恋爱对象不是男性，而是女性。
然而，即使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我也没有遇到比绯沙子老师更喜欢的人，更不用说向老师表达我的感情了。
在我高中毕业后，绯沙子老师开始和我谈论她的男朋友。虽然她也换过男朋友，但老师的恋爱对象始终是男性。
我心中一直藏着这份永远无法实现的恋情，过着从未向任何人表达过的生活。因此，我从未体验过有恋人的人生。我的初恋一直未能如愿，直到我长大成人。
◇
绯沙子老师感慨地看着我喝咖啡的样子。
「莉绪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喝咖啡的？记得你上大学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不能喝吧？」
「我想在二十岁之前就已经能喝了。因为看到绯沙子老师喝得那么香，我也想喝，所以努力练习了。」
「哎～！是这样吗？莉绪真是可爱啊！」
虽然喝的是不含酒精和咖啡因的路易博士茶，但绯沙子老师显得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
「因为我以为毕业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会经常找我……十几岁的时候，憧憬身边大人的兴趣爱好是很正常的。」
「确实，我利用你毕业的机会，想和你做普通朋友。记得你当时说『我觉得自己是个无聊的学生，没想到你会找我……』的时候，我笑了。完全相反嘛！」
「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腻了……」
希望你能体会一下我被调侃了六年的感受。虽然我很喜欢绯沙子老师的声音，但听到这些还是觉得羞愧，想捂住耳朵。
「因为太有趣了。我现在也觉得莉绪很有趣，很喜欢你。为什么你感觉不到呢？」
「绯沙子老师的爱意很难传达。因为不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嘿嘿，你现在会这么说了啊。」
「毕竟我们已经认识八年了。」
没想到在没有了师生关系后，绯沙子老师会经常邀请我出去玩。这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意外。
——所以，没关系。即使以后见不到绯沙子老师了，只是周末没有外出的计划而已。只是躺在床上觉得寂寞的日子会多一些。只是因为我以前运气太好了。
能这样想，或许也是因为有「她」在……我到底是怎么看她的呢？未来我到底想要怎样呢？
「莉绪，现在有什么烦恼吗？」
「诶……？」
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洒了。为什么她会知道呢？我困惑地看着绯沙子老师，她轻轻笑了。
「我知道的。莉绪，你以为自己的情绪不容易表现在脸上，但你知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吗？不要小看绯沙子老师我哦。」
看着绯沙子老师得意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我们对视着笑了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我在绯沙子老师面前都是学生呢。」
「是啊？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也是学生。所以，莉绪，我三月份要搬家了，宝宝出生后可能很难见面了，虽然不强求，但如果有想说的事情，就说出来吧？」
我喜欢的温柔声音。要不要说呢，我犹豫着。和初恋对象谈论恋爱，总是让我感到害怕。
如果她察觉到我的心意怎么办。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怎么办。
正因为这种恐惧，我一直在绯沙子老师谈论她男朋友时充当听众，从不谈论自己的恋爱情况。
但现在——现在的我，或许可以说出来。
我紧握拳头，慢慢开口。
「……那个，有人向我表达了好感……」
「那个人是不是学生？」
我刚鼓起勇气开口，就已经无言以对了。我的反应让绯沙子老师更加确信她的猜测，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
「……我认输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再说了，考虑到你狭窄的朋友圈，学生或同事的可能性最高吧。」
她的推理能力真是可怕。还是说，真是我的朋友圈太狭窄了？
不管好坏，至少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我稍微放松了一下，继续说道：
「……嗯，有个学生向我告白了……当然，我拒绝了。老师和学生是不可能交往的。」
「嗯嗯。这个故事听你的说法似乎已经结束了，但你还在烦恼，说明问题不在于是否交往，对吧？」
「是的。但是……虽然我完全没有考虑『现在』交往，但我还是在意她。而且……假设她成年后我们开始交往，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让她幸福……」
我没有自信，和我这样的人交往，上原同学真的会幸福吗？也许毕业后，那种像魔法一样的幻想会消失，她会完全忘记我。
就算是那样也好……如果我能这么说就好了。但在绯沙子老师面前，我又变回了一个学生，像孩子一样只顾自己的欲望。
「我……以这样的情感对待她，我是不是个不合格的老师……」
绯沙子老师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我喝了一口咖啡，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话说，我是不是说了让老师这么惊讶的羞耻的话？
「……请说点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只是有点惊讶……不过，莉绪？你能这么认真地考虑TA，说明TA对你很重要吧？」
听到绯沙子老师温柔的话语，我抬起头，看到我喜欢的老师的微笑。
「……是的，没错。」
所以，我坦率地承认了。原本，如果问我「你喜欢TA吗？」我会回答「不是」。但如果问「TA对你很重要吗？」我只能回答「是」。
「莉绪，我很高兴你在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没关系的，只要是你选择的道路，无论结局如何，都是能让你为自己感到骄傲的。」
绯沙子老师说完，幸福地喝了一口路易博士茶，然后说：
「啊，话说回来……能看上莉绪的那个学生，虽然年轻，但眼光真好。TA的心一定也很帅。」
「心『也』……你怎么直接默认她的脸也很帅了？」
「嗯！绝对是帅哥！我猜TA长得像某个演员……」
绯沙子老师开心地猜测的演员，当然和上原完全不像。老师一定以为我是被男学生告白了。
她无法想象我和上原同学这样喜欢同性的人。
「怎么样？猜对了吗？」
「一点都不对。」
「真的吗！？那TA像谁？告诉我！」
「嗯……其实我对艺人不太了解，但学生们说她像『BE YOU』的七香。」
「那就是说TA长了个超级美少女的脸……！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帅啊……」
听着绯沙子老师的幻想，我笑了，同时心里慢慢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为我创造了告别的助跑距离的绯沙子老师，果然是个了不起的老师。
「再见，莉绪。我会再联系你的。」
「好的。老师请多保重。啊，知道孩子性别后请告诉我。因为我的性格，我可能会非常纠结送什么作为出生礼物。」
「嘿嘿，预产期还有五个多月呢？不过，谢谢你莉绪。知道后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送绯沙子老师到家门口后，我开着车回顾今天发生的一切。
在那之后我们还聊了很多，但老师没有给出具体的建议，我也没有请求她的指导或建议。
绯沙子老师可能是想改变我对她的依赖，因为我们的联系也会因为发生的这些事情而减少，可能她觉得我终于已经摆脱了对她的依赖吧。
独立的我，开始自己思考未来的方向，思考自己想要变成什么样子。
◇
第二学期结束的典礼是在12月23日。
「明天开始就是寒假了。其实在暑假时我也有这种感觉，如果学校里有喜欢的人，假期就会显得特别漫长，真讨厌。」
上原像往常一样在结束典礼后走进了第二选修教室，而我也预料到了她会来，心中既高兴又有些害羞。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为自己找借口，告诉自己不是因为想在长假前见到她的脸，而是因为有必须今天告诉她的事情。
「……那个，上原同学。」
平时的我，如果是对其他学生，可能会说「寒假期间不要太放纵哦」之类的无关紧要的提醒。
但现在我的脑子里全是明天的事情，我今天必须见到她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
「怎么了，老师？」
那是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传达的事情，但我的指尖和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因为我要说的话并不是「作为老师」会说的话。
「明天的平安夜……请不要去打工。」
上原眨了眨眼。突然被这样任性地要求，惊讶也是情有可原的。
「诶，为什么？」
「是因为，那个，怎么说呢……」
作为老师的借口，我已经准备好了。
「风纪上不允许」「绝对不能容忍在提供酒精的店里打工」「很危险」等等，各种理由都浮现在脑海中。
但我知道，作为老师的这些话，无法阻止上原。
思考之后我决定说，
「因为我不希望上原同学去。」
只是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不想用任何强制的手段阻止她。我只能希望上原能听我的话。
「……老师啊。」
我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提出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我不知道上原会怎么看我，突然有些害怕她会失望。
「……打工前一天说不能去，这种事老师你作为大人应该知道会被很讨厌吧？」
上原把脸转过去背对我，淡淡说道，像是感到很吃惊一样。
「呃……如果上原同学说不去，我会亲自联系你妈妈和店里！」
「不是这个问题……唉。就是说……还是不行。」
……果然，她失望了吗。但如果上原说不去打工的话……等等，
「不不……不行了！我要不行了！我忍不住要笑喷了！」
出乎我的意料，上原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抱住了我。
「上原同学！？这里是学校啊？被人看到怎么办！？」
「没关系。老师你呢？如果我现在不能释放这份喜悦，之后可能会爆炸哦？」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威胁……」
虽然这么说，但我并没有推开她。
为了表达感谢，感谢她接受了我的心意，再加上典礼后会去西校舍的学生只有吹奏乐部的学生，所以我接受了她的拥抱。
……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理性。如果上原听到我现在的心声，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
其实只需要说一句「太好了」就行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如此困难。
「老师，我知道你可能很忙，也可能有别的安排……但如果你没有安排的话……明天，可以和我一起过吗？」
「好，好的……我们一起过吧。」
「真的！？太好了！哇，怎么办……好开心……」
上原抱着我的力气更大了。
虽然我绝对不会抱回去，但至少现在……为了避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我决定保持沉默。
◇
在街道上，各种灯光闪烁，各家商店都热闹地举办着促销活动或特卖会。这一天，我独自待在家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坐立不安。
时间来到下午三点。在平常的假日，我可能会看书或者上网，但就在此时，门铃声响起，让我瞬间绷紧了神经。
透过监控我确认了今天来访的人……哇，这感觉太不真实了。我的心跳就像个小孩子的脚步声一样快。
我打开门，今天的访客——上原同学对我笑了起来。
「圣诞快乐，老师♡」
在看到上原的瞬间，我感到一阵」好可爱」的羞耻感，以及一种罪恶感，因为我让穿着便服的学生来到了我家，所以我不禁对她有点冷淡。
「别在门口叫我老师。会有人报警的。」
「唉——好冷淡喔。那，我就不客气啰。」
这并不是上原第一次来我家。在暑假的那一天，虽然事出有因……但我确实让她在我家过夜过。
但那毕竟只是个意外。然而今天，我事先约好让学生到家里来，这无疑是我自己主动所为。
换句话说，我无法用任何借口逃避责任。
「老师戒备心也太强了吧。我也可以在外面约会的。不过，只有我们两个在家里，感觉也很兴奋就是了。」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在外面见面风险太高了……万一被学校的人看到，那就麻烦了。」
即使是同性，即使只是偶然在外面相遇，别人会怎么理解，怎么传播，都没人能知道。
特别是今天平安夜，在世人眼中是有些特别的日子。我本不应该做出任何有风险的行为……我一边反复昨天的决定和今天的罪恶感，一边迎来这个神圣的夜晚。
「我就算被别人看到，或者被别人认为我们是恋人关系也无所谓的。」
上原同学走进客厅，脱下大衣，我接过来之后把它挂在衣架上。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针织连衣裙，非常适合她，但因为裙子比较短，露出了白皙纤细的大腿，我不禁移开了视线。
穿校服裙子也能看见这么多，但可能是因为穿着便服，也可能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里，我莫名地对这一点感到在意。
「即使上原同学自己觉得没问题，但周围的人不会认同，这才是问题……」
我的嘴唇被手指抵住了。
「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很期待了。老师呢？」
我硬生生地吞下了话语……她露出悲伤的表情，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是自己邀请她来的，还占用了她原本做别的事情的时间，但到现在还在犹豫不决，真是太失礼了。
「……我昨天和现在都很开心。那个，上原同学。」
首先，我用礼貌的场面话，向她表达了感谢，因为她只是来我家，就特地打扮得这么漂亮。
「你今天的衣服好可爱。」
「真的吗？太好了！我还想说会不会有点太做作了，但因为是居家约会，所以我就稍微用心准备了一下。」
「谢谢你这么用心，这套衣服真的很适合你。」
上原同学的眼角微微下垂。
「老师，这种时候，你都会说出对方想听的话呢。」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努力打扮，就是为了听到你说可爱，所以我会很开心啊！」
上原同学的表情终于变成了开朗的样子，我感到安心。
我们的圣诞派对，开始了。
「那么，我们来准备派对吧。虽然只是把冰箱里的食物拿出来摆在桌上而已。」
我已经说好要准备蛋糕和其他食物和饮料。尽管如此，我这个完全没有料理技能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派对规格的美食？作为一个职场人士，我事先向上原同学说明，打算用金钱解决问题。
「哇，好厉害！看起来超好吃的！不过，感觉好贵喔！」
「这方面就让我这个大人破费一下吧。」
我们两个人吃，烤鸡太大了，开胃菜多到都占满了桌子。圣诞蛋糕，我准备了两种，分别是奶油蛋糕和圣诞树干蛋糕。
「唉——！？谢谢老师！我可以拍照吗？话说我可以发空间吗？不过这样会不会太像在暗示什么？」
我不太懂暗示的意思，只能点点头，但看着上原像她自己真实年龄一样兴奋地用手机的相机拍照，我的胸口感到一阵温暖，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然后，我才突然惊觉。我都没有在家里做饭的习惯，根本没有什么漂亮的盘子。为了减少洗碗的麻烦，我甚至是用纸盘。
今天准备了再怎么美味的食物，放在纸盘里，上原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我应该事先准备好的。本来，在『那件事』之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要是我和上原一起去提前买了就好了。
「即使料理很豪华，但我家里没有漂亮的盘子……这样是不是不太上镜？」
上原眨了眨眼，用开朗的声音笑着，一扫我的担忧。
「哈哈哈！上镜这个词，一点都不适合老师！」
「不、不要笑得这么夸张……我没用错这个词吧？」
「没有啊，但根本不用在意这种事！只要能和老师一起过圣诞节，我就很幸福了。」
「可是，和上原同学约会，是昨天才突然决定的，所以没法预订名店的蛋糕……」
「不不，这样就够了！啊，蛋糕先不要拿出来，留着当饭后甜点！我放回冰箱一下。可以吗？」
上原看到我因为接不住她抛出的话题只能用羞涩的借口掩盖，露出开心的笑容。
她真的是个好孩子，我由衷地这么想。
「你随意就好。」
「好的……哇，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和暑假的时候一模一样笑死了！」
上原的笑声回荡在这个平常只有我一个人的安静房间里，我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
她似乎甚至能改变空气的颜色，我只能带着感叹和憧憬的心情看着她。
「好了，准备好了。那么，老师……」
我和带头的上原对视，同时微笑。
「「圣诞快乐。」」
我用香槟，上原用姜汁汽水干杯，我们的圣诞派对就这样开始了。
在小公寓里举办圣诞派对，我们真的什么特别的事都没做。
在没有圣诞树的房间里，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吃着感觉圣诞节会吃的料理。
对十七岁的上原来说，这或许很无聊。
但对我来说——
「凉香今天和明天，要和不破去旅行喔。」
「唉？和异性旅行，父母竟然会同意。时代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凉香家里比较特殊吧。那两个人是家人公认的一对啦。」
「是这样吗。好厉害……我父母的话，根本无法想象。」
「老师不是说过，一直喜欢初恋吗？……现在，还喜欢那个人吗？」
是因为酒精的关系吗？还是圣诞节的气氛使然？
我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恋情……我无法说出全部，但我想，我可以对上原说。
「不，我们现在是好朋友关系。只是，一直以来，她都是我珍视的人，这一点，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不会改变。」
「……一直珍视的人吗——」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让你不愉快的话？」
我慌张地看着一直盯着我的上原，她突然笑了。
「没，我当然会嫉妒……但也有点开心。老师果然，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非常专一。我觉得，好棒喔。」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我扭曲的心。我忍不住避开她的视线，无法直视她。
如果再继续聊下去，我本能地觉得，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喂，老师，看着我。」
上原是不是能读懂我的心？我犹豫着抬头，对我来说，永远都耀眼得令人目眩的上原同学，正对我微笑着。
「我可以认为我是第一个和你在圣诞夜一起吃蛋糕和烤鸡的人对吧？」
「是、是的。嗯……除了家人以外。」
「嘿嘿，太好了。」
看着上原的开心表情，我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从胸中涌出。
我从来无法融入周围女孩子的恋爱话题，也从未像她们所说的，对男性感到心动。
即使意识到自己对绯沙子老师的爱慕，我也无法表达出来，只是深藏心中。
我这种无法对恋爱积极的人，也未曾想过度过这样幸福的圣诞。
「老师，你怎么了？怎么在发呆？」
「……没事，你多吃点。」
只是我也没打算和上原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都已经这么幸福了，我还是感到了对一些事情无可奈何的难过。
所以我才要把今天变成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天。
「我虽然不用空间，但我也拍张照片吧。」
「怎么现在拍！？都吃不少了！？」
带着上原的吐槽，我成功把回忆存入了这小小的机器中。
上原最后把蛋糕上的草莓吃掉后，恭敬地合掌。
「啊，好好吃。谢谢款待，老师。」
「不客气……但这又不是我做的。」
我以为准备了吃不完的料理，但上原竟然连蛋糕都吃光了。她这么瘦，这些食物都跑到哪里去了？年轻人真是厉害。
「我的嘴巴都变甜了。我想泡杯咖啡，上原同学你喝吗？」
「嗯，可以喝——不过我不会主动喝就是了。」
「那么，姜汁汽水和乌龙茶，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这是在我喜欢上老师之前才会说的话哦。」
在我说完之前，上原得意洋洋地说出这句话，露出洁白的牙齿。
「因为我常常看到老师喝咖啡，所以我也想喜欢上咖啡，就开始喝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喝同样的咖啡，一起分享「好喝」的感觉，不是吗？」
「……是这样吗？」
不，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今天我了解到上原的许多魅力，也收到了许多令人心花怒放的话语。
但现在这句话最让我心动。就这么一点小事，竟然让我心跳加速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以前，绯沙子老师问我同样的问题时，我用『不喝』直接结束了对话。但从那以后，我也努力让自己喜欢上咖啡。
上原愿意接近我，试着理解我，这让我感到高兴。
她愿意和我喜欢上同样的东西，这让我感到高兴。
是的，我再次，真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上原同学真的喜欢我。
「老师，你的脸怎么红了？没事吧？」
「咦？这、这应该是错觉吧！」
「是吗？没事就好……老师，今天老师请我吃大餐，但明年我想自己做。我会很努力去做的！」
……「明年」？她在考虑明年的事——她在考虑和我一起度过的未来？
这听起来很不切实际，就像小孩子在说宏伟的梦想一样，但这只是我消极的想法，实际上这是三百六十五天后现实的延长线上的约定。
「明……明年这个时候，应该会忙于考试，没空做这些吧。」
为了压抑兴奋的心情，我说出了一些别扭的话。
「但一起吃饭应该没问题吧？这也能给我动力的！」
「嗯……好吧。如果能让你在学习中喘口气，我们再一起做吧。」
人的感情很容易改变。上原没有任何保证明年还会像现在一样喜欢我。
但——即使这只是现在这个时刻说出的，以后可能会被推翻的话语，我也觉得自己得到了极大的救赎。
「啊，妈妈给我发消息了……啊，太好了。今天代替我的人，厨艺好得惊人。看，」
上原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盘盘摆放得漂亮、不输我买来的派对料理的照片。
……咦？我感觉哪里怪怪的。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事，老师？」
「……上原同学原本要做的打工，是……厨房的工作吗？」
「咦？是啊？」
——哇，原来是这样啊——。
我竟然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脸都热了起来。我担心她会被喝醉的男客人摸来摸去或者强行搭讪，那真是杞人忧天，我为此感到无地自容。
「老师，你以为我会负责接待吗？」
不愧是上原同学，她马上就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了情况。
「……是的，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你才那么反对？」
上原觉得我的误会很好笑，捂着肚子大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好像心情很好？
「放心吧，老师。我不会做让你不安的事。这么好的对象上哪里找？如果要找恋人，我会推荐你喔？」
「别趁机告白……我已经红温了……」
我没有巧妙的应对能力，只能暂时忍受上原的调侃。
……算了。都是我自作多情，结果白忙一场，但这导致了现在这个瞬间，我能和上原同学在一起。
之后，上原送了我圣诞礼物，是护发油。
我从来没用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用也不知道多少钱，但我很高兴，连声道谢。
不过，问题出在这里。
我以为准备派对料理就是礼物，所以没有东西可以送给她，只能道歉。
我正在反省，上原强迫我给她『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券』。
「我会在关键时刻使用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上原同学用魅惑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她会在什么时候使用这张券呢？
我没有勇气问「什么时候是关键时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明年圣诞节能和她一起度过，我一定会准备好礼物。
在神圣的夜晚，我发誓。
◇
上原同学回家后，我躺在在感觉比平常宽敞许多的房间里，努力不承认自己感到寂寞，这时手机上有人发来消息。
「今天很开心。我喜欢你，老师。」
她总是直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我该用什么话回应她呢？
如果我能只说让你安心的话，就好了。
如果我能让你听不到会伤害到你的话，就好了。
不，让你露出笑容的方法更简单。
我知道。我只要说一句接受你心意的话，就好了。
但——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能为你做。
我……无法说出你希望我说的话。
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对你温柔。
这样的愿望一定很虚伪，因为你会更看重我的那一句话。
所以我们今天还是擦肩而过。
只要我们还是师生关系——我和你的心意，就永远不会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