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小时候真的很可爱，可爱得不得了。
“粑粑，今天可以早点回来嘛？”
女儿咬着舌头问我。
早晨，在寒冷的玄关里，女儿在妻子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脚步虚浮估计是因为脑子只醒了一半。睡衣为了明年也能穿所以买大了一码，宽宽松松的。女儿用折了三折的袖口使劲儿揉了揉还睁不开的眼睛，雪白的脸颊冻得微红。她总是送我早上出门。
看她如此可爱，我露出慈祥的笑容，蹲下来和她对视：
“我今天早早回家！”
“真的嘛？！”
“嗯，是真的！”
她的表情一下亮起来，估计是一瞬间就全醒了，开始蹦蹦跳跳。看到心爱的女儿如此可爱，我也开心起来。
妻子看了看我和女儿，以目光询问我：“没问题吗？”我最近工作很忙，总是在加班，估计她是对我这么简单地和女儿约好早下班感到不安吧。我点头回应妻子的目光的同时，又朝女儿看回去。女儿还是一幅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在蹦蹦跳跳，我摸摸她的头教她别跳了，她就把脸蹭过来撒娇。
“约好啦！”
“嗯，约好咯！”
听到我的话，女儿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女儿那时天真又活泼，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当然，她有时候很磨人，也有时候哭个不停，但绝不至于拿她没办法。
说真的，那时候可爱又天真的女儿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我知道！我知道啦！爸，你好啰嗦！”
“说我啰嗦是什么意思！！千夏你别走！你到底懂没懂！学生的本分是学习！怎么能不去学校……”
我发着脾气，来回追着高二的女儿。她现在已经出落成个大姑娘，绕着客厅从我身边逃走，同时发出劈头盖脸般的尖锐呐喊。
“我都说我知道了！话说回来，就不去个一两天，至于这么说我么？！去不去学校跟你有什么关系？！”
“哪里跟我没关系！你以为学费是谁出的！”
“说到这份上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臭爸爸！最讨厌你了！”
我在她嘴里从“最喜欢”变成了“最讨厌”。我很伤心，我很生气，每迈出一步，控制怒火的阀门就松开一点。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用迄今为止最大的声音咆哮，然后眼含泪水的女儿朝我瞪过来，张开口像是要说出更毒舌的话语。
——就在这时。
“好了好了，两位，晚饭做好啦！”
妻子的声音突然地破坏了我们险恶的氛围，语气轻巧得像是没看到我们在吵架。然后，她自己一个人先到餐桌边坐下，无语地看向一直愣着不动的我们俩：
“不快点吃就要凉了哦？”
以此为号，女儿逃也似地坐到桌边，我也不情不愿地听话照做，然后相互避开彼此的目光吃饭。
◆◇◆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嘟囔着，身体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眼前的电视里放映的是众多的观众以及红成一片的棒球场。平时很是关注的赛事内容，如今却完全看不进我的大脑。
喝一口玻璃杯里的烧酒，身体一下子热起来。或许是酒热上头，方才女儿的模样闪过脑海，视野逐渐模糊。
去年暑假结束过了几天的时候，女儿第一次装病请假。我一开始以为是暑假的懒散生活过习惯了没调节回来，毕竟我自己也有过这种经验，或者说这种想法。周一早起很痛苦，长假过后十分怀念假期的时光。所以，我当时没有严厉责备她，只是说了她一句。
但是，几周以后，女儿又装病请假了。
和上次不同，我叱责了她，因为我觉得不能让女儿养成逃课的习惯，不希望她过上堕落的生活。我叱责她是出自于父母的关心，但女儿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反抗。冷战几天以后，女儿也反省了一些，然后她又开始认真上学。
但是这个学年，女儿又不去学校。刚开学第二个月，女儿就已经请了五次假。
每次请假，我们都会吵一顿。
“明明以前那么可爱……”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间里就挣扎着起床，只是为了送我。那个小巧的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我想起来几小时前女儿那仿佛看仇人一样的眼神，叹着气又喝了口酒。借酒消愁说的就是这种心情吧。
妻子从我手里拿走酒杯，在我身旁坐下。
“孩子他爸，你喝太多了。”
妻子喝了口拿过的酒，笑了笑。事到如今还笑得出来，不知该说妻子是心胸宽广，还是脑袋空空……
我很多时候都很感谢妻子的这种态度，但唯独这一次感觉风轻云淡的她有些可憎。
我从妻子手中拿回酒杯，有些闹别扭：
“她现在那么懒散，你就没点想法吗？”
听到我带有埋怨的语气，她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她自己肯定有自己的辛苦。”
语气说得就像是知道背后情况一样，我中途打断问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妻子只是摇了两三次头，背叛了我的期待。
“她这个年纪会有很多烦恼啊，毕竟刚好处在大人和小孩之间……”
“她哪里是大人了！小孩子都不会逃课逃成那样吧？我年轻时候的烦恼还比她多点！”
“真的么？”
“啊？”
“她跟你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吧？我不知道你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怎么样，不过她从小到大就跟你一样，你年轻时候真的烦恼比她多么……”
妻子露出柔和的微笑，说得就像是回忆起来什么一样。
说我和女儿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女儿小时候确实和我很像，但我感觉她不论内在还是外在都在年年向妻子那边靠。想到女儿结果还是更像和她同性别的妻子，就像是女儿身体里自己的基因很少，我感觉有些寂寞。若要说这就是父亲与女儿间的悲惨命运，我也无可奈何。
有点跑题了，总之从我看来，女儿和自己完全不像。所以，我把妻子的话理解成“不要那么生气，冷静下来”。
我没理妻子说的话，一口喝干杯里的烧酒。
不过，心中的忧郁自然没能被一点酒就冲刷而去，我那天喝酒喝到妻子不让喝为止。
◆◇◆
上一次和女儿平心静气地交谈，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深夜，我彻底冷静下来，已经能细细思考如上的问题，便望着卧室的天花板回忆起女儿小时候的样子。
女儿小时候真的是不烦人的好孩子，几乎不会生很重的病或者受很重的伤，也不会和朋友打架。她很少撒娇，性格也认真，小学初中都能得全勤奖。
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至少在上高中以前，她应该还不是那种装病请假的人。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词语：
“莫不是男朋友！”
脑子里想的事情脱口而出，身旁的妻子只是翻了个身。不过，我心里没有平静到能放着这件事不管。
上高中以后，女儿突然发生变化，会不会是男朋友的影响……
我慌忙从床上跳起来，从客厅取来平板电脑。薄如玻璃板的画面上显示出了熟悉的图标，我用手指点击其一。
——未来预测系统。
只要你设定好条件，这个系统就会进行简单的未来预测。未来预测不单纯是使用大数据或社交媒体上的信息进而机械地算出概率，它还能够从人体体征中读取人的情感、思维模式等数据，进而反映到结果当中。所以，它给出的概率几乎都是对于当事人的个人概率。系统最初面向企业开发而成，如今个人用户也能够使用。
我之所以如此熟悉这个系统，是因为我的上班的公司就负责管理和运营。我不是工程师，所以不是很清楚算出概率的过程等，不过我相信自己比那些人更熟悉它。因此，常常有朋友向我咨询关于这个系统的事情。
脑海的角落里回忆着过去的事情，我用启动的系统查询某个概率。
——女儿有男友的概率。
我在出现的空栏上输入女儿的信息，稍稍紧张地按下开始按钮。“请稍等”的文字缓慢闪烁的时间里，我焦急地等待计算完毕的瞬间。实际上只有几秒的等待时间，让我觉得有几分钟、几个小时那么长。
——5.908%。
数字在一段时间以后出现，我松了一口气。概率不是0但也足够低，估计女儿没有男友。
或许一切都是我杞人忧天，女儿总逃学只是因为处于叛逆期，时间过了可能就会沉静下来……
但是，我的盼望被下一个未来预测击了个粉碎。
——女儿交上男友的概率。
输入时间那栏我填了个“三个月以内”。
——45.136%。
出来的数字令我愕然，然后我确定了，女儿变懒散的原因就是这位男友候补。
男生里都会有些人在交上恋人以后，兴趣突然改变。人会被他人影响，更亲近的人造成的影响也就更大。
我的脑海中完全是一幅女儿被坏男人欺骗的画面。
“这样下去不行……”
我决定要把坏男人从女儿身边拉开。
事后回想起来，感觉自己的思考过于跳跃，也感觉有点酒后脑子不清醒，不过恐怕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当时的我。
◆◇◆
就算是要将女儿和坏男人分开，我也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坏男人是谁。
第二天，我在脑子里烦着这件事。也因为今天周六时间富裕，我盯着眼前的早餐陷入忧虑。女儿早早出门打工，只有我一个人呆坐在餐桌前。
“一大早的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妻子稳重地如此说道，递了杯给我泡的咖啡。我接过咖啡，稍稍耸了耸肩。妻子只靠这个动作就看出我想说些什么，在我对面坐下，偏了偏头。
“难道是在想千夏的事情吗？”
“是啊。”
“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不行吗？”
“呃……”
我在口中斟酌了下用语。
妻子说得是轻巧，可我总不能第二天就去问她：“有喜欢的男生了？”第一，她这个年纪估计不会喜欢父母问这种敏感问题。更何况我还是父亲，她不可能老实跟我说。
我就算再摸不清女儿脾气，也是懂这点的。
“关于千夏的男朋友或者是喜欢的男生，你知不知道点什么？”
我问问妻子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然后妻子露出稍加思考的模样，但她马上就摇了摇头，露出往常那温柔的笑容。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怎么，你关心她跟男生的关系？难道你觉得她总逃学的原因就在这里？”
“我只能想到这点……”
“我觉得实在是没这个可能吧。她都还没那个意识，真能被男人迷住，那我还想表扬她。”
妻子开玩笑似地笑着说道。和焦虑的我正好相反，妻子的表情有些从容。我对此皱了皱眉，撇了撇嘴：
“你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会不会有这种可能？而且，千夏上高中前都很勤奋认真，我只能想到原因在新认识的人身上。”
我论述了昨晚查询的概率以及由此推导出的观点。
“不是你想太多了吗？”
“那还有其他原因吗？她好歹也算正青春的姑娘！”
“所以说，真那么在意，你直接问她不好么？”
听妻子无语地这么说我，我瘪起了嘴。
到底会有多少父亲会直接问女儿这种事情？至少我这位父亲没有这么大心脏。
“你觉得我问的话，她会老实跟我说？”
“也是，不会说的吧。”
“那我问她有什么意义！”
妻子风轻云淡的态度令我乱了语调，但她没被我吓到，眼神反而像是在看一个蠢孩子。
“你傻啊，你问她这件事本身就有意义。”
“哪有什么意义……”
话已聊不下去，我叹了口气结束了话题。
妻子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像往常那样看起了新闻台，一幅完全没看到我不高兴的样子。我羡慕又嫉妒，在她视线催促下也看向电视。
四十英寸的电视上播放的是每周末都会看的直播节目，我呆呆望着屏幕按日期介绍的当周新闻。
“犯罪恶用？！VR社交媒体【TOY-BOX】的安全隐患！”
电视挂着字幕横栏，传达了上周初发生的买春事件。简单介绍事件概要，便是和我差不多年龄的男士使用【TOY-BOX】和十几岁的女孩发生关系。
【TOY-BOX】是最近热门的VR社交媒体软件，使用虚拟形象匿名闲聊或者咨询烦恼，也可以用在工作上的信息交换或信息收集、发泄上班的怨气，所以使用人员分布广泛。
软件本来是出于健康的交流目的，但这类事物难免会同时持有约会类软件的特色。于是，利用此特色犯罪便多有发生。
“我的天，不知道用这东西的人在想啥，谁不知道它肯定危险啊！”
听到我完全是在乱发脾气，妻子向我这边看过来。
“千夏好像就经常使用【TOY-BOX】，和朋友交流很方便。”
“你说什么？！”
我不禁吼了一声站起来，妻子则是笑得很开心。
“用不着那么担心，千夏在这方面很可靠。”
“你又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是我女儿。而且她也是你女儿，多一点信任吧。”
我气得七窍生烟，而妻子的话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将我冷却下来。
“我信是信，但这不是一回事吧？骗子何其多啊。”
“你要是这么担心，要不用一次试试。【TOY-BOX】可能要比你想的要有趣哟？”
“说什么傻话……”
我表示不屑，然后妻子把身子从桌面探过来，微笑着悄声细语，像是在说什么秘密：
“千夏的男友候补说不定也在里面……”
这句话使我打了个激灵，可能性确实非常高。女儿用【TOY-BOX】认识了坏男人……
“你想知道千夏用的伺服器吗？”
面对妻子古怪的笑容，我下意识点了头。
拜托妻子帮我调好设置，潜入【TOY-BOX】的准备马上就做完了。
不管什么人都能够使用开放性的【TOY-BOX】，所以用“潜入”这个词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这个状况倒是非常符合“潜入”模式。找出【TOY-BOX】中可能有的坏男人，把他和女儿分开便是本次行动的最终目标。
打工回来的女儿在吃完午饭过后就回了房间，妻子说她肯定是在用【TOY-BOX】，我也抓住这个机会冲进我们夫妻俩的卧室。
然后，我把妻子借我的VR眼罩戴在头上。【TOY-BOX】也能在平板电脑上使用，不过妻子把眼罩借给了我，说虚拟空间版的【TOY-BOX】用VR最合适。
虚拟形象用推荐的随便做做，我叹了口气，坐到床上。或许是因为这几乎是第一次使用VR，我有点小紧张。
我用冒汗的手操作控制器按下“START”按钮。
然后，眼前映出一片雪白的世界。
“这里是……”
“这里是……”
我发出的声音马上转换成电子音，从我自己的虚拟形象发送出去，近处的虚拟人物们听到声音后回头看我。
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中，漂浮着无数各种形状的门扉。通过今早新闻里的说明，我知道那些门就是群聊的入口。各色各样的虚拟形象在我眼前穿行，个头、性别、外貌都各不相同。兔子玩偶服里是年轻人的声音，非常写实的青蛙形象里是女性的声音。顺带一提，我的虚拟形象是三头身的狗，头上绑着缎带，估计是哪里搞错性别选了女，声音也被转换成了尖细的声音。
重力是有，但方向不定，如波浪般弯曲的墙壁和天花板上也坐着很多虚拟形象。
令人上下左右的方向感快要麻痹的空间，加上不习惯的VR，我头晕想吐甚至用不上半小时。
◆◇◆
“粑粑，我们明明说好了今天要早回来……”
回想起来，那次是我和女儿第一次吵架。
约好早回家当天，我忙着处理突然产生的麻烦，回家的时间简简单单就超过了深夜十一点。我奔波着去给相关各公司道歉，忙完回家后精神与体力都已疲惫不堪，累到甚至我在看到女儿悲伤的表情之前，都没能想起约定本身。
“怎么还醒着，早点睡吧。”
我话里交杂着叹息，女儿则是撇着嘴低着头。洗澡时应该洗过的小手，手掌部分却有些脏污，头上还顶着折纸的纸屑。估计我回来之前，她是在房间里玩。
看她这样，我有些羡慕：大人忙东忙西，小孩倒是轻松。
“约定……”
“对不起。可是，爸爸也是努力工作了才回来的，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了啊……”
我和早上一样，蹲下摸她的小脑袋，然后发现她在哭。
“辛苦了，今天也很忙啊。”
我把一直哭个不停的女儿抱起来走进客厅，正好看到面露难色的妻子在准备我的晚餐。餐桌上放着我自己的晚饭，以及厚纸和折纸做的剑和王冠。
“千夏，玩好了以后记得收拾。”
“老公！”
妻子提高嗓门喊了句，像是在责备我。女儿玩到这个时候还不收拾，你吼她我能理解，为什么我工作这么累了回家还要被你吼？不过，没有遵守和女儿的约定确实是我不对……
女儿一听我这么讲，马上就从我手臂上跳下来，沉默地开始收拾桌面，把剑和王冠胡乱塞进塑料袋，然后拖着袋子想离开客厅。从她的方向上看，估计是要去卧室。
“晚安，今天对不起了。”
“晚安……”
女儿如此说道，没有回头。
以上是我和女儿第一次吵架的记忆，记得妻子之后说了些什么，到底说了什么呢……
啊，我想起来了。
记得她那时候也说我“你和千夏一模一样”，表情很微妙，像是无语又像是愤怒。我至今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
这个状态或许是叫做晕3D吧？我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拖着身体回到卧室。VR被扔到床上的角落，没有人戴着它也还在继续运行。我白着脸望了一会儿眼罩，然后下定决心，再一次拿起眼罩，像戴眼镜那样放到脸上，白色的世界马上闯入我的视野。不过，这次却不止如此。
“你好，看你刚才就没有动，没事吧？”
“可能只是离开了吧？”
“可是她才刚登录啊？应该是在确认设置吧？”
“要花十分钟多？希望不是晕3D之类的，人倒了……”
一男一女的虚拟角色在我眼前交谈。从他们频繁观察我这边状况看来，估计是在担心一动不动的我。
两位虚拟角色都是人形，就跟动画中的人物一样。男性角色穿着制服，有着蓝色的奇特发型；而女性角色则是一身女巫般的全黑装扮，搭配粉红色的头发，甚至还有兔耳朵。
“……我没事。”
我说完，两位角色都做出了惊讶的动作。我也使用屏幕角落的动作功能，决定先是低头道歉。
“对不起。你们是在担心我对吧？今天是我第一次登录，所以有点不舒服……”
“啊，是晕VR了吧。新手经常出的问题哦。现在没事了吧？”
男性角色轻松地笑着说道，女性角色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微笑，两人的表情丰富得就像现实世界里的一样。
男性角色叫千叶，女性角色叫千花。他们简单自我介绍后，告诉了我一些减少VR晕眩的视频设置。多亏了他们，我感觉负担减轻了很多。这样看来，我应该可以轻松地待上一两个小时。
他们还告诉我了一些关于【TOY-BOX】的基本信息。我本来只会用虚拟角色走路，而他们热心地详细为我说明如何让角色跑起来，【TOY-BOX】中的常识，以及一些简单的网络用语。我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感觉就像是来到了一个不同的国家。
他们似乎不是天天都会引导新手，只是碰巧登录时看到一只狗的角色在那里僵了几分钟，所以担心地过来看看。
我没有可以报给他们的网名，决定让他们帮我取个在这里使用的名字。顺便说一下，有些人会用真名，但一般情况下不推荐这样做。
“叫汪桑怎么样？反正形象是狗，而且叫起来顺口。”
在千花的建议下，我的网名听起来像隔壁国家的人。
在他们的询问下，我简单地解释了我来这里的原因。说是解释其实也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女儿在这里就要被一个坏男人拐跑了，我来阻止她……”
“最近才发生过事件，感觉骗子很多啊。希望你能早点找到女儿。”
“汪桑的女儿是什么样的虚拟形象，能告诉我们吗？我们看到就立马通知你。”
两人面露微笑，而我差点流泪。不知道他们多大年纪，但我就希望女儿也能成长为这样有同情心的人。
我沉浸在如上感慨中时，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不知道女儿的虚拟角色是什么样子的。妻子不告诉我，我也没有问。我察觉到自己心里默认，即使在虚拟世界中我也能认出她来，但这并没有任何保证。在虚拟角色的“外衣”下，我还能认出她是我的女儿吗？
“咦？！你不知道她什么虚拟形象吗？那绝对找不到的！你以为【TOY-BOX】很小？这里可是超级大的！”
“实际上即使你知道她的虚拟形象，要找到她也很难。如果完全不知道的话，那就真的没办法了……虽然对汪桑来说可能有点残酷，但你最好还是在现实世界里和她谈谈吧。”
千叶给了我一直拳，然后千花来了发上勾拳，我被打击得精神崩溃。这也理所当然，谁叫我原本以为的好主意被彻底推翻。如果找不到女儿，那么她身边的那个坏男人我也找不到。
话又说回来，很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说是昨天的酒还没醒有些牵强，而说是自己老了那我又还没到那个年纪。最终，我只能当作是自己思虑不周。
我沮丧地低下了头。
把我送到虚拟世界的妻子知道这回事儿吗？她预见到我会遇到这种情况吗？毕竟她总是比我更早察觉到许多方面的事情。她肯定猜到了结果，以此为前提，把我送到了这里。
“怎么样？其实很有趣吧？”
我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妻子笑着跟我这样说的样子。
既然如此，我应该庆幸自己只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即便这一天是我宝贵的周末。
“汪桑，你看起来是个好妈妈，好好谈谈的话，说不定事情就这样说开了呢？”
看我是女性角色，千叶误以为我是母亲，便这样鼓励我。千花也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真是好人。光是遇到他们，我来这里就有了价值。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鼓励，我下意识地把怨气说出了口：“其实，我和女儿最近关系不太好，总是吵架……”然后我慌忙道歉，但眼前的两人已经坐在我面前准备听我说了。
“嗯，来都来了，你说说，我们听。”
“反过来说，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他们相视一笑。我对部分内容进行了模糊处理，开始向他们讲述关于女儿的事情。
◆◇◆
“……然后你觉得那个坏男人在这里，所以过来找人了？”
“是的……”
“首先，那个坏男人真的存在吗？听你这么说，感觉你只是凭猜测行动，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汪桑的误会……”
“当然，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我确实不能排除误会的可能性，甚至可以说这种可能性更高。然而，女儿在这个世界里，以及“女儿有男朋友的概率”很高，这两件事都是事实。
“话说回来，为什么汪桑不直接问女儿为什么不去学校？有什么不能问的理由吗？”
“啊？”
这句话让我恍然大悟。确实如此，为什么我没有直接问她呢？就算不能问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男生，我至少也可以问她为什么不想去学校。但我没有直接问她，而是自己想象了一下并自以为理解了她的内心。
但这是我的胡思乱想，而不是事实。
“如果汪桑问不了原因，那女儿自己说出来也可以吧。”
“那可能有点难说出口吧？至少我自己是做不到的……”
“确实，千叶可能做不到啊。”
“你是在嘲笑我吗？”
千叶不开心地说道，并做出了生气的动作。看来两人的关系中，千花的地位更高。
“话说，你们两个说不定很像呢。”
听到千花的话，现实世界中的我肩膀一震。我好像还听谁说过我们很像。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模一样”这个词语，不过意思大差不差。
“哪里像了？”
我这么一问，千花笑着说：“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但我觉得你们两个都不太善于表达。”
这句话让我屏住了呼吸。
确实，她说得对。
最初责备她的时候，我是出于为人父母的心情，不希望她养成逃学的习惯，不希望她过堕落的生活，所以骂得很严厉。然而，我用了严厉的语言，却没有表达出我对她的关心。甚至在来这里之前，妻子多次叫我直接问问她，我都没有同意。
而女儿也是同样，如果她不想去学校是有什么理由，告诉我不就好了么。
或许应该怪我没有创造一个让她能够说出来的环境……
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沟通是不够的。我现在才明白这一点。
从今天开始重新来过还不算晚吧……
“总之，先和您女儿谈谈怎么样？”
“不要太生气哦。”
他们说完，我退出了【TOY-BOX】。
回到现实世界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的红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我打开房间的灯，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许多。
◆◇◆
“为什么不想去学校？”
那天吃晚餐时，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女儿。按照建议，我尽量自然且平常地提出了问题，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表情。尽管如此，或许我还是把紧张写在了脸上，女儿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自己总是跟你发脾气，却没有问过你原因……”
“……”
女儿用打量的目光从上到下把我看了个遍，然后小声说了句“没什么”。 听她这么说，我差点发火，但勉强忍住了。
——不要太生气哦。
我在脑海中反复咀嚼这句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不能告诉爸爸的事情吗？”
我试探性地问道，女儿的表情稍微变了。她似乎有些困扰，皱着眉头，脸颊微微鼓起。几秒钟的沉默后，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不是不能说，只是觉得不好意思。”
“这样啊……”
“嗯。”
问题还没解决半点，女儿却有些开心地点了点头。看到她这样，我也有些高兴起来。
“爸爸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咦？”
“不……我只是想，能不能帮帮你……”
这句话说得我有些尴尬，语无伦次。坐在我对面的女儿看我这样，立刻皱起了脸，身体往后缩了缩。
“爸爸，你是不是撞到头了？感觉有点恶心……”
“哈？！”
“算了，好吧。你把这个吃了。”
女儿把沙拉里的番茄放到我的盘子里。
然后，她向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不是说什么都会为我做吗？”
“我可没说什么都做！”
我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番茄塞进了嘴里。
妻子在旁边笑得比平时还要开心。
接下来的周末，我时隔许久决定再次登录【TOY-BOX】。我原本不打算再去那里，但这次是为了向他们道谢。
从那以后，我和女儿的关系有所改善。虽然还不能算关系好，但至少我们不再大声争吵，女儿也开始听我的话了。而且，她再也没有逃学。
这一切，都归功于那次我认识到自己没和女儿好好谈谈过，以及我听了他们的建议。
我也想感谢把我送到这里的妻子，但总觉得像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决定稍后再向她道谢。
登录【TOY-BOX】后，那个纯白的世界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能确定能再次见到他们。我们又没有约定，而且【TOY-BOX】实在太大了。不过，我觉得至少可以试一次。
“啊，汪桑，好久不见。”
刚登录不久，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千花站在那里，衣服稍微有些变化。她挥手着向我走来。
“这个世界里，第一次登录时如果没有设置坐标，会被随机传送到某个地方，但第二次登录时会在上次退出的地方复活！”
“复活？”
“复活就是复活！简单来说，就是从上次退出的地方出现。”
我惊讶地站在原地，而千花笑着向我解释。然而，这个解释让我更加困惑。
“也就是说，你们一直在这里等我登录？即使不知道我是否会再来？”
“哈哈，不是的。只是这里碰巧是我们的集合点。我和千叶倒确实聊过你是不是还会再来。毕竟我也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千花说完笑了笑，我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并表达了感谢。
“我能帮上忙就好。”
“谢谢你们。真的帮了大忙。不过，女儿为什么逃学我还是不清楚，所以接下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找到那个坏男人了吗？对了，还不确定原因在不在他，所以应该叫他‘男友候补’吗？”
“没有，我对那边也完全没有头绪。女儿交上男友的概率上升了，她身边肯定有男人接近……”
其实，昨天我再次查询了“女儿有男朋友的概率”。结果显示“58.236%”，比上次高了不少。看到这个数字，我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算啦，她这个年纪也是没办法的事。反过来说，如果女儿一直没有恋人，作为父母不也会担心吗？”
“高二谈恋爱还太早！”
“汪桑真是个顽固的老爷子。呃，把女性叫做老爷子好像有点不礼貌……”
千花笑了起来。看到她这样，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决定再进一步。
“对了，千花多大了？结婚了吗？”
“我是20岁的大学生，所以还没结婚。其实，别说结婚了，现在连对象都没有……”
千花苦笑着挠了挠脸颊。看到她这样，我不禁微笑起来，或许是因为我把她当成了女儿。突然，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现实世界中的我咽了咽口水。
仔细想想，“千夏”和“千花”有相同的日语读音。也许20岁和大学生都是谎言，她其实就是千夏？说起来，一开始妻子设置时，她输入了一些数字。那会不会是女儿常去地点的坐标？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
我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冷汗顺着后背流下。
无视我的心情，千花继续说道：
“倒是有个在意的人……对了，汪桑！下次给我点建议吧！我想听听成年女性的意见……”
“……千夏？”
“嗯？”
千花歪着头，似乎没听清。
“你是千夏吗？”
我用敬语问道，因为她的态度让我觉得她和现实的千夏有些不同。说出这句话后，我有些后悔，觉得可能是误会了。然而，千花突然停下了动作。
“千花，你是我的女儿千夏吗？”
我逐字逐句地问道，千花又突然开始动起来。“啊，啊！你说我吗？”然后她慌张地配合上动作急忙辩解，“我有个朋友叫千夏，所以吓了一跳！对，对，你说的是我啊！不过，这种巧合怎么可能呢！我不是千夏！”
她明确否定的样子让我确信她不是千夏。如果她真的是千夏，反应应该更激烈，甚至可能会冲进房间。
“对不起，我误会了……”
我低下头道歉，千花摇头说没关系。
“别在意。‘千夏’这个名字很常见！”
虽然最后的安慰让我有些疑惑，但我总之还是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我确实误会了。人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
“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就当做是道歉。记得是，成年女性的意见对吧？”
“嗯，是的。拜托了！”
她像往常一样开朗地说道，然后小声嘀咕：“果然这种巧合不可能有吧。” 不过，背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啊，汪桑！”
“千叶，好久不见。”
千叶的服装同样有些变化，他精神抖擞地跑了过来。
我向他道谢并报告了情况。他很高兴，体贴地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们！”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了奇妙的友谊。
每当女儿有问题时，我都会找他们商量。千花也会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向我谈谈她在意的人。千叶总是充满活力，十分开朗，像小时候的我女儿一样，让气氛变得轻松愉快。
“今天查了一下概率，已经‘70.569%’了……”
“那已经无法阻止了！明天你女儿可能就有男朋友了哦。”
“那太让人难过了！交男朋友对她来说还太早了！”
“真遗憾呢！”
千叶咯咯笑着。我看着他，撅起了嘴。
“千叶没有什么烦恼吗？你总是看起来很幸福。”
“汪桑你真过分。我也有烦恼的！不过，我不告诉你！”
不知道他为啥说完话要挺起胸膛。
这让我觉得有些好笑，现实世界中的我也不禁笑了出来。
◆◇◆
“爸爸，你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做什么？有时候能听到你说话的声音……”
有天吃晚饭时，女儿突然这样问我。【TOY-BOX】我也已经完全用习惯了。我一时屏住了呼吸，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虽然被发现玩【TOY-BOX】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她发现我开始的动机，我可能会失去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的信任。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
“最近我和高中同学重新联系上了，每天晚上都在打电话！吵到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着勉强挤出笑声，女儿不悦地回应：“哦，高中时的朋友啊。”
她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收起僵硬的笑容。
“发生什么了吗？”
“什么发生什么？”
“没什么……”
我无法准确表达那种有些不对劲的感觉，只能含糊其辞。女儿只是盯着我，什么也没说。
打破沉默的是妻子的一句话：
“你们两个，筷子都停下来了哦？怎么了？今天的饭不好吃吗？”
妻子撅着嘴，像是在说：自己费了好多功夫，你们怎么不吃。我不禁笑了出来，女儿也放松了表情，说：“没事，很好吃。”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觉得女儿有些不对劲。晚餐结束时，她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是我可憎又可爱的女儿，我也渐渐忘记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
◆◇◆
在现实和【TOY-BOX】之间来回穿梭的两个月后，变化突然来临了。
那天工作日调休，我在家里无所事事，妻子和女儿都不在家。既然没事做，我决定登录【TOY-BOX】而启动VR眼罩，结果偶然遇到了因为大学停课而登录的千花。
“我家附近的大学今天也停课了。好像是建校纪念日什么的……”
我提到附近的大学名字时，千花高兴地说：
“那是我上的大学！说不定我们住得很近呢。真是巧合！”
千花有些兴奋地继续说道：
“其实千叶也住在附近。他是我打工地点的后辈！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线下见面！”
“好啊。不过，你们见到我可能会吓一跳。”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们就以为我是女性。实际上，我是个中年大叔，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这让我既期待又有些害怕。
“我也同样哦。”
千花随口附和。实际上，她应该是个年轻的现代女性。和她这样聊天让我总觉得自己在干坏事，于是我决定换个话题。
“说起来，千叶今天没来呢。”
“是啊。他是高中生，现在应该在上课。”
这时我才知道他是高中生。我一直以为他铁定和千花一样是大学生。如果他是附近的高中生，说不定和女儿同校。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这种巧合太过分了。虽然现实比小说更离奇，但我不认为这种离奇的事情会频繁发生在我身边。能在这么广阔的世界里遇到他们两个，还都住在我家附近，已经是近乎奇迹的概率了……
正想着，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们好！两个人都在啊！”
回头一看，千叶站在那里。他的声音和表情一如既往，但出现的时间和过于明亮的语气让我和千花感到疑惑。
“有你们在真好！我今天有点想和人聊天！”
“学校呢？今天不放假吧？”
千花疑惑地询问，而千叶苦笑着回答：
“感觉有点寂寞，所以我早退了。”
“寂寞……？”
这种情感和我所认识的千叶有些不搭，因为在我的想象中，他是个开朗、受欢迎的人，学校里应该有很多朋友。
“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担心！怕家里人担心，明天我会正常上学的。”
他故作轻松地笑着，但那固执的样子我总觉得和女儿有些像。她至今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去学校。
“来都来了，你说说，我们听。”
我和第一次见面时的立场相反，说完坐在他面前，然后千花也坐在了我旁边。
千叶低头看了看我们俩，无奈地笑了：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千夏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内容并不令人惊讶，也不是那种让人泪流满面的故事，但听着听着，我感到一阵心酸。他的故事几度跑偏又周周折折，一句话概括起来就是“朋友关系不顺利”。
似乎他从高中开始就因为没有朋友而烦恼。初中和小学时，人际关系自然而然地形成，但到了高中这个新阶段，他却无法建立新的关系。
想想看，这样的人可能很多。小学和初中是义务教育，人际关系基本延续，但高中入学时，人际关系会被打乱。
千花用比平时低沉的声音回答千叶的自白：
“千叶总是那么开朗，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的烦恼。”
“虽然没有人欺负我，但老师说‘两人一组’的时候，真的很痛苦。”
想象着千叶孤零零站着的样子，我感到心痛。原来他在笑容背后隐藏着这样的烦恼。
“不过，来这里的话，有千花和汪桑在，我不寂寞！”
他故作轻松地说着，看他强装无事的样子，千花也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你现在在家吗？要不要和家人谈谈？”
“家里有点情况，暂时回不去，现在我在外面打发时间。和父母说这些太尴尬了！而且这种问题说了也没用。”
“但是……”
“能和你们聊聊，我已经轻松多了！果然朋友很重要呢！”
千叶强装开朗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女儿。
——哦，高中时的朋友啊。
那时候不对劲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难道说……
我缓缓站起身，摘下VR眼罩，切换到平板操作。从卧室的窗户望去，天空被厚厚的乌云覆盖，仿佛随时会哭泣。
◆◇◆
“老公，千夏不见了！”
第一次和女儿吵架的那天晚上，她离开了房间，只带走了自制的王冠和剑的塑料袋，我们迅速冲出家门。以防万一，我们还报了警，我和妻子疯狂地寻找女儿。我们找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但她小小的身影却无处可寻。警察说找到了就联系我们，但也没有任何消息。
我忘记了自身的疲惫，全力寻找她。她那么可爱，如果被坏人发现，可能会被拐走。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我害怕得感到呼吸困难，但头脑依然冷静地思考着她可能去了哪里。
那晚很长。每一秒都像一分钟，每一分钟都像一小时。自己的身体无法像想象中那样迅速行动，我心中充满了焦虑。精神比体力更先到了极限，我喘着气在城市里游荡。
小孩子的脚程不可能走那么远，但女儿却一直没有找到。我决定再次在家附近寻找，回到了那天已经找过多次的公园。
“千夏！”
我也不管可能吵到邻居，大声地呼喊。然而，依然没有回应。找那么多次了，应该不在公园。就在我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了以前带女儿来公园时的记忆。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不要告诉妈妈哦！”
堆叠起来的游乐设施顶部的管道状空间里，她很看重那个地方并称之为秘密基地。
我抬头看向游乐设施。虽然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但我有种预感。我慢慢爬上设施，悄悄看向管道内部。
“千夏！”
女儿就在那里。她蜷缩成一团，静静地睡着。她的身体因为夜风有些冰凉，但我能感受到她的温暖，心中一阵酸楚。
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些？我单手拿着平板，摇摇晃晃地走向公园。在阴沉的天空下，公园里空无一人，显得格外空旷。屏幕中，三个人物正在闲聊。我戴着耳机参与对话的同时，像十二三年前一样抬头看向管道。那里有人。不是小孩子的身影，而是一个较大的人影。
带着一丝女儿可能在那儿的预感，我爬上了游乐设施。爬到一半时，我听到管道里传来声音。虽然她并不想大声说话，但管道的回声让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
那声音让我感到耳熟。
“最近天气真糟糕呢。”
“最近天气真糟糕呢。”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是千夏的声音，同时也是……我女儿的声音。
“千夏！？”“千夏！？”
“嗯？爸爸？”“嗯？爸爸？”
◆◇◆
十二三年前，找到女儿后，我在管道里骂了她。我恳求她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然而，随后赶到的妻子骂了我：“归根结底，原因在你吧？！”
回想起来，从那时起，我们的沟通就不够。
女儿睡着后，我从妻子那里听说了王冠和剑的事情。那是女儿为了给我表演戏剧而制作的。
前一年幼儿园的戏剧，女儿是主角。我因为工作没能看到，但回来后我对她说：“真想看看千夏的表演。” 我完全不记得了，但女儿似乎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而准备了这些。
她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一直等着我回家。听到这些，我只感到深深的爱意。我真想揍一顿那个不分青红皂白责备她的自己。
而现在，命运的巧合让我在管道里被女儿责备。
“糟糕透顶！！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追到【TOY-BOX】，还假装成女人接近我！！”
“不，这真的是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虚拟世界那么大，没有提前说好的情况下，父女相遇的概率有多少啊！”
确实如此。即使是巧合，也太过分了。
我低下头，回想着这一切。几秒钟后，我抱住了头。
“那家伙……”
脑海中浮现出妻子笑嘻嘻的脸。只有她才能策划这一切。最终，我们真的在她的手心跳舞。
在三人中唯一不在场的千花似乎通过麦克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发出了既疑惑又惊讶的声音：“我早就觉得可能是这样，没想过果然如此……”
“难以置信！这是跟踪狂！跟踪狂！我最近还开始对你有所改观了呢！”
“抱歉。但我真的没想到你的虚拟角色是男性。直到刚才，我都没有想到千叶就是你……”
“我也没想到爸爸你竟然会用女性角色！本来我还把汪桑当朋友，以为可以无话不谈的！但如果汪桑就是爸爸的话，那我还怎么畅所欲言啊！牢骚都发不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回荡在管道中，那刺耳的音量让我也忍无可忍。
“你想说什么就说啊！你总是喜欢教训别人，自己却做不到吗？！”
“就是因为爸爸你这种性格，我想说的话才说不出口！”
“你不也差不多吗！”
我们互相怒吼，怒目而视。就在这时，熟悉的电子音打断了这紧张的气氛。
“我说，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看起来要下雨了……”
听到千花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果然，天空已经阴沉得仿佛随时会哭出来。我们对视了一眼，决定先离开管道。
就在那一瞬间，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幸好我们还没完全离开管道，没有被淋湿，但大雨迫使我们不得不继续留在管道里。
“你怎么不带伞啊？天这么阴，明显是要下雨了！”
“你不也没带！再说了，你总是让人担心。那次也是！我满大街找你，结果你却在这管道里呼呼大睡！”
“那次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都好多少年了？而且那次是因为爸爸你回来得太晚了！”
“如果你想让我看你的表演，一开始就该告诉我啊。”
“爸爸你要是工作忙，也该提前说一声啊。”
“那是因为突然有紧急情况……”
不知不觉中，我们在管道里面对面坐着，继续争吵。雨渐渐小了，但我们都没注意到。或许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千花也不知何时下线了。
我们的争吵随着雨势的减弱，逐渐变成了普通的对话。
“在学校被孤立是很常见的事，我也不是没经历过。”
“真的吗？”
“我上初中的时候，因为顶撞了班里的老大，结果一直到毕业都被排挤。”
“……听起来还真像爸爸的风格。”
女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她的笑容，我也不由得放松了表情。
“话说……其实我很感激你为我担心。”
“嗯？”
“小时候也是，现在也是，谢谢你一直为我操心……”
女儿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她害羞地别过脸去，让我觉得十分可爱。其实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转过头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父母担心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嗯。”
女儿小声回应后，一阵沉默降临。管道外雨声显得格外清晰，我们静静地听着雨声。
几分钟后，妻子因为担心我们迟迟未归而找了过来。于是，我们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几天后，我有了机会见到千花——他的真名是近藤。见面地点是女儿打工的咖啡馆。这家小咖啡馆只雇了三名员工，女儿是唯一的女服务员，另外两人则是男服务员。没错，我一直以为千花是女性，结果其实是男性。到头来，我们三个人都用了与实际性别不同的虚拟角色。
而且，我也隐约察觉到千花所说的“在意的人”就是我的女儿。说实话，以他的态度，看不出来才奇怪。女儿似乎也并不反感，我很恼火，但我决定暂时静观其变。毕竟，如果那个诚实温柔的千花就是那个所谓的坏男人，那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至于我们父女，自从那次事件后，我们的关系确实有所改善。或者说，变得更加融洽了。也许只是女儿的叛逆期结束了，但我们现在比以前更常聊天了。虽然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对话，但那次事件让我意识到，这些对话其实非常重要。
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果然是我的妻子。或者说，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但无论我怎么追问，妻子只是露出一个假笑：“真是了不得的巧合。”她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真相，估计她至多是希望我们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吧。
“女儿交上男友的概率”？
我已经不敢再去查这种东西了。最近看到女儿和近藤频繁外出，就算不依赖系统，结果也已经显而易见。
“你和千夏真的很像呢。”
每当妻子这么说时，我总是这样回答：
“那当然！我们是父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