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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代相传之神
【感谢 FA 动画】
这是为了感谢春濑トヲル先生制作的 FA 动画而写的内容。动画非常厉害,大家一定要去看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si=n5UThxhtsJeREjYQ&v=kaq3DIIQq8g&feature=youtu.be
讲述的是第二部中乌有和切间的故事,大概是在影之神事件之后不久的情节。
***
从海边的无人车站望去,铁轨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海风的缘故,正飘着铁锈的粉末,看上去就好像刚刚有人在这里卧轨自杀,还残留着血迹一样。
要是跟切间说起这个,肯定又会被他踢小腿,所以我就没说。
我抬头看了看切间的侧脸。他平时总是一副目睹了杀人现场般的冷峻表情,而今天显得更加阴沉。
“切间先生,你脸色不太好啊。我还从没见过你有什么开心的表情呢。”
“哪有什么开心的表情这种说法。”
切间叹了口气,揉了揉刻着深深皱纹的眉心。
“我不太喜欢大海。抱歉,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了。”
“没关系啦,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
“你看起来像是个在海边长大的人呢。”
“…… 是吗。”
我还以为又会被他嘲笑一番,可切间只是一脸郁闷地摇了摇头。
他那被太阳晒黑的脸比铁轨的铁锈还要黑,与海边的小镇融为一体。我隐隐约约知道他讨厌大海的原因。切间出生在一个渔村,他厌恶自己的故乡。
虽然不能说羡慕他有一个令他厌恶到如此程度、却又在内心深处扎根的故乡。
我故意用蹩脚的对话惹切间心烦,想引出他心中的忧愁。
从车站出来后,能看到一条延伸着石制防波堤的静谧道路,还有一些老房子,墙壁上有着像被刀抵过一样的长满青苔的伤痕。
这是随处可见的海边乡村小镇的景象,但在那长满藤壶、湿漉漉的防波堤上,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块像运动会旗帜一样、沾满沙子的布幕。
“天寿圆满之村……”
确实是这么写的。
“切间先生,那是什么东西啊?”
“报告里不是写了吗。你啊,肯定没看吧。”
“我看了,但没看懂。”
“…… 看了报告就是个进步。”
切间像是在对自己说着,点了点头。
“这个村子,正如其名,是以全体居民都能享尽天年为卖点的。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因事故死亡,也没有因病死亡的情况。村民们一直活到寿命终结。”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
“我看过记录,至少在过去三十年里,村子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也没有村民因病去世的记录。”
“有点诡异啊……”
“是啊,先不说事故,疾病可不是能完全预防的。”
“说不定,要是有人得了病,就把居民户籍迁到隔壁村子去了呢?”
“这倒像是骗子会用的手段。你觉得隔壁村子会接收吗?”
我耸了耸肩。
“这么说,又是领怪神犯的案件吗?”
“只能祈祷不是了。我们开始调查吧。”
我跟在加快脚步的切间后面。被潮水浸湿变硬的布幕在带着礁石气味的风中不自然地摇晃着。
毒辣的太阳升到了天空的顶端。
生锈的公交站牌、铁皮候车室、被长长的野草绊住的红色路牌、被电线分割开的天空与大海的交界线。
这是典型的日本夏日乡村风景。
我已经知道,像这样看似平和的村子里也隐藏着诡异的东西。要是和那些傻乎乎的同伴一起来,我肯定想不到这些。
晴朗的天空看起来像被照片底片覆盖了一样,有些昏暗。在我知晓这些之前,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改变的只是我的看法而已。
切间连领带都没松开,时不时地擦去滴落在衬衫领口的汗水,继续走着。
走上一段石阶后,一群像是当地居民的老人们聚集在一起。
有穿着淡紫色和服的老妇人,还有穿着背心露出松弛赘肉的老爷爷。全都是些老人。
因为这是个除了衰老不会因其他原因死亡的村子,所以才会这样吧。
他们聚集在一座石制古井前。
“这就是所谓的井边闲聊聚会吧。”
我嘀咕了一句,切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朝着老人们走去。
“不好意思,你们在做什么呢?”
切间的声音让老人们转过头来。一位老妇人手中用和服裙摆兜着的夏蜜柑掉了下来。
切间皱起眉头,眼神中充满怀疑。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自己造成了这种气氛。他那高大的身躯在老人们身上投下了黑色的阴影。
要是被他用这种像是来搜查毒品的眼神盯着,就算没做亏心事也会感到害怕吧。
我挤到切间和老人们中间。
“不好意思,我在等公交车的时候,看到大家都聚在这儿,就好奇你们在做什么。”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傻里傻气的,拉长了语调问道。
老人们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
“也没做什么啦,不过,算是来参拜吧。”
“不是去神社,而是在井边参拜吗?”
切间还是用那种像是在质问的语气说道。老妇人温和地笑了笑。
“没错没错。我们的神明与其说是供奉在某个地方,不如说是无处不在,一直守护着我们。”
“是不是附近有道祖神之类的呢?”
旁边的一位老人附和道。
老妇人指了指那口被青苔弄脏的古井。
“我们是为了祈求今天也能平安度过,所以往井里扔夏蜜柑。”
“扔夏蜜柑?”
“其实原本是新年的时候扔橙子的习俗,但一年只参拜一次也不太好,所以就每天都来,就当是汇报一下当天的情况,然后扔进去。夏蜜柑也好,碰柑也好,类似的东西都可以。”
我小声对切间说:
“还有这种习俗啊?”
“有些地方好像是有这样的习俗。在新年时,年轻人第一次从井里打水(若水)的时候,会把橙子作为供品扔进井里。”
“哦,为什么是橙子呢?”
“据说橙子有代代繁荣的寓意,所以在商家中很受欢迎,被当作吉祥物。严格来说,只要是圆形的东西好像都可以。”
“就像扔球然后当作压岁钱一样?”
“这又不是落语(日本的传统曲艺形式)。”
老人们轻声笑了起来。看来他们很快就解除了警戒。穿着背心的老人塞给我一个夏蜜柑。
“要不要试试?”
“太浪费了吧。这还能吃呢。”
“我们家里有很多,扔完之后你可以拿去吃。汁水很多,可甜了。”
我握住夏蜜柑黄色的果皮,指尖传来柑橘类水果的香气。透明的果汁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
在他们的催促下,我低头看向古井。昏暗的井底隐隐传来潮水的味道。我侧耳倾听,能听到像把贝壳贴在耳边听到的那种水波声。
我松开了握着夏蜜柑的手。黄色的球体划破空气,落了下去。
就在夏蜜柑即将砸到水面的瞬间,一只白色的手从古井圆形洞口的底部迅速伸了出来。
我吓得立刻往后跳开。我没听到蜜柑落入水中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往里看去,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形物体。它的头像花生一样长,长长的胡须拖在水面上。看起来像个秃顶的老人。
那个老人握着夏蜜柑,在我正下方停住了动作。别看。别看这边。我下意识地这样祈祷着。
违背我的意愿,老人缓缓地转动着湿漉漉的头。它那像夏蜜柑皮一样闪着金色光芒的双眼抬头看着我。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睛。
我往后退,靠在井沿上,差点瘫倒下去。
“乌有,你没事吧!”
切间摇晃着我的肩膀。周围的老人们也都担心地看着我。
“啊,我突然低头,有点头晕……”
我好不容易才搪塞过去。
“哎呀呀,太吓人了。我去给你拿点水来。”
“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老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切间的手像是在安慰我一样,轻轻触碰着我的后背,他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 你看到什么了吗?”
“井里有个…… 像仙人一样的老爷爷……”
切间盯着那口由圆石堆砌而成的古井。细微的波浪声仿佛倾注在坐在地上的我的头上。
我和切间并肩走着,后颈像是被阳光的利嘴啄着。
走在前面的老妇人似乎以为我中暑了,让我回家休息。在这么热的天里,她穿着和服和围裙,居然没晕倒,可真厉害。
沿着沙色的防波堤往前走,老妇人突然停下脚步,低头望向海边。
“哎呀,是武君和加奈酱。”
老妇人身体探出防波堤,幅度大得我都以为她要跳下去了,她使劲挥着手。
我和切间也朝正下方望去,只见沙滩的波浪边缘,有一对像是兄妹的、大概小学年纪的男孩和女孩抬起了头。
戴着草帽的少女也挥了挥手回应,甚至还向我们行了个礼,但那个留着平头、看起来很调皮的小鬼却突然把脸转了过去。
“这小混蛋。”
我嘀咕了一句,切间轻轻敲了下我的头。老妇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笑了起来。
“我的孙子孙女在这儿玩呢。稍微绕点路去看看也可以吧?你身体没事吧?”
不知为何,切间替我回答说没问题。
老妇人走下台阶,来到沙滩上,切间跟在她后面。我也没办法,只好跟着切间。我能想象到,薄薄的鞋底会让沙子钻进袜子里,带来那种不舒服的摩擦感。
一踏上沙滩,踩实湿漉漉的沙子,海岸便闪耀着灿烂的光芒。
虽然是不情愿地跟来的,但这景象还是让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然而,切间眉间的皱纹却依然没有舒展开。
他平时总是无缘无故地摆出一副严厉的表情,但现在是有原因的。他一定非常讨厌大海和故乡。
我轻轻拍了拍切间的后背。
“切间先生,请我喝瓶汽水吧。”
“这跟我们现在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反正可以报销嘛。本来应该在那个老奶奶家休息的,结果却绕到这儿来了。”
“你是小孩子吗?等调查完这一阵再说。”
切间叹了口气,开始在沙滩上往前走。他的表情又恢复到了我熟悉的那种严厉的样子。
我望着泛着白色泡沫、如同唾液般的波浪,这时,老妇人带着她的两个孙子朝我们走了过来。她一只手提着一个沾满沙子的藤编篮子。
“来得正好。我把汽水冰镇好了。你们俩要是愿意的话,就喝吧。”
切间嘀咕了一句:“不用从经费里出了,真好。”
老妇人也不在意和服袖子晃动,在篮子里翻找着。戴草帽的少女立刻跑过来,从老妇人手里接过了瓶子。
“奶奶,很重吧?”
“哎呀,谢谢你呀。”
本以为那个平头少年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没想到他突然从姐姐那抢过了帽子。
“武,快还给我!”
少女追了上去,但因为双手都拿着瓶子,没能把帽子抢回来。少年一边跑一边挑衅。
最后,少女把瓶子放在沙滩上,轻轻打了一下弟弟。
“你打我!太过分了!”
少年把帽子扔进了海里。少女看着弟弟和被冲走的帽子,显得很慌乱。
真是不懂事的小鬼。看来该我这个同样不懂事的大人出场了。
我走到少年身边,揪住了他的耳朵。
“不能做坏事哦。知道为什么吗?”
“放开我!你个大人还这样!”
“嗯,要是做坏事的话,会有更坏的大人出现哦。”
小鬼脸涨得通红,大声叫嚷着。别看他人小,力气却意外地大,还使劲挣扎着。
我正被这个想甩开我的手的少年踢着,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影子从后面投射过来。
“喂,小鬼们。”
切间背对着太阳,俯视着我。在逆光下,他黝黑的皮肤显得更黑了,只有锐利的目光格外突出。刚才还在乱闹的少年像变了个人似的,安静下来,不再反抗了。切间的威慑力太惊人了。我突然有点同情那些被切间逼到绝境的犯人。
“乌有,放开他。”
切间说完就转过身去。不知什么时候,他手里拿着那顶湿透的草帽。
我一松开揪着少年耳朵的手,少年就扔下一句狠话跑开了。
我抖了抖被光着脚踢过、沾满沙子的夏威夷衬衫,回到刚才的地方。
少女从切间手里接过帽子,礼貌地低下了头。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有点像切间的女儿。
老妇人露出有些无奈的微笑。
“不好意思啊。那孩子太调皮了…… 在武君向由美酱道歉之前,他的汽水就先保管起来了。”
少女把那顶湿得一时半会儿都没法戴的帽子按在胸口。白色的装饰缎带已经掉了,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老妇人打开那瓶在潮水痕迹画出的白色弧线旁放着的汽水,递给我们。瓶口飘出柑橘类水果的香气,让我想起了在井里看到的东西。尽管阳光炽热,我的后背却因寒意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切间道了谢,喝了一口汽水后开口问道。
“关于刚才看到的那口井,这个村子里是不是有和它相关的信仰呢?”
“也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信仰啦。只是融入了生活中的一种东西罢了。”
“往井里扔橙子的习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老妇人手托着脸颊,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想是在二战刚结束的时候。那时候,年轻人都被征召去当兵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那些没通过征兵检查的人。大家觉得再这样下去村子就会衰败,怀着病有所医、灾有所避的祈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开始了这个习俗。”
走投无路的村民们的愿望扭曲了神的形象。这种事很常见。从事这份工作以来,我对此深有体会。
“不过,从那以后,这个村子里真的就没有人生病和发生事故了。所以,大家就想着要表达感谢,得有所回报。”
“所以就往井里扔橙子吗?”
“是的。原本这个村子里夏蜜柑和柠檬的收成很好。它们对预防中暑也有效果,所以大家都把这些当作是神明的恩赐,很珍惜。”
切间露出疑惑的表情。如果老妇人说的是真的,倒也没发生什么坏事。但是,即使没什么坏处,这显然也是很异常的。真的会有一个既没有受伤的人也没有病人的村子吗?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我的思绪有些混乱,理不清头绪。我不再思考,望向大海。
波浪有规律地起伏着,我觉得它们像巨大的蓝色鱼的腹部。我有多少年没来海边了呢?肯定是自从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出游之后就没来过了。
老妇人盯着我的脸。
“你没事吧?不会还头晕吧?”
“啊,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我也得给你拿个蜜柑来才行。”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承认自己中暑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村子里出现病人了呢?那样的话,神明会不会出现并采取什么行动呢?
切间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刚才一瞥就镇住调皮小鬼一样。我感觉自己像被看穿了一样。
就在这时,从海边传来一声惊叫。
原本平静的波浪突然变高,像一堵黑色的墙一样耸立起来。刚才那个少年被剧烈的漩涡卷着,在水中沉浮。
“武君!”
切间比老妇人的呼喊声还快,冲了出去。切间穿着西装,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波浪形成的巨墙中。大海像有生命一样涌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啊,你这样也会被吞没的!”
我没办法,也朝着切间的方向跑去。坚硬的波浪破碎开来,像霰弹一样的水花四溅。
切间腰部以下都浸在水中,朝着深处走去。从波浪间露出的少年的脸,刚才还充满了讨厌的神情,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变成了一张幼小的哭泣的脸。
切间向溺水的少年伸出手。
“抓住我!”
在我奔跑的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映入眼帘。在波浪边缘,有个人站在那里。
是一个头大概有井里那个人两倍长的老人。老人的脸被胡须遮住,表情因痛苦而扭曲,仿佛在忍受着悲伤。
凭直觉我就知道要出坏事了。我猛地浸入水中,抓住了切间的胳膊。切间回头看了看我。
“乌有,来帮忙。”
少年在波浪中挣扎着,发出惨叫。
“救命啊!”
就在这时,一个特别大的波浪把少年的头吞没了。
黑色的大海掩盖住了那小小的身躯。
“该死……”
切间继续向深处走去,拨开波浪。不对劲。就算波浪再高,也不至于让一个孩子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吧。
那个老人还在沙滩上看着我们。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我急忙摇晃着切间的胳膊。
“你要是也溺水了可就糟了。”
“这时候还管这种事!”
“行了,快上来!”
“那个孩子……”
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领怪神犯在看着我们呢!”
切间瞪大了眼睛,愣住了。刚才还汹涌的大海像假的一样平静下来,轻轻起伏着。只听到潮水静静地拍打着沙滩,冲刷着沙子的声音。
就在我们站在海中央不知所措的时候,老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俩,往那边去的话很危险哦。”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愉快,完全不像是孙子溺水了的样子。旁边的少女也只是露出有点愧疚的表情,一点都不慌张。
我和切间对视了一眼。
我们满心疑惑地回到沙滩上,老妇人脸上浮现出微笑。
“哎呀,浑身都湿透了。真不好意思,就为了一条帽子上的缎带,让你们这么费心去找。”
老妇人弯下腰。我摇了摇头。
“你的孙子他……”
“是的,由美酱说他已经没事了。”
少女说了声 “谢谢你们”,然后有些担心地抬头看着我们。
切间用沙哑的声音嘀咕道。
“武君溺水了呀。得赶紧叫急救……”
“武君?”
老妇人和少女像是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一样,重复了一遍。
风从湿透的衬衫下面穿过,迅速带走了我的体温。
这里是一个没有事故也没有疾病的村子。但是,如果真的有人因为事故而丧命的话。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不自觉地嘀咕着。切间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
“是这么回事啊……”
切间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沿海公路前行。
湿透的牛仔裤紧紧贴在腿上,随着水分蒸发,寒意愈发刺骨。那种感觉,就好像脚边有亡灵突然飞起。干涸的潮水化作白色的碎屑,簌簌地落下。
切间的样子更是狼狈。因为海水淹到了胸口,他的西装早已湿透。
从大海的另一边,传来了渔船模糊的汽笛声。切间一言不发。我抬头看了看他紧绷的侧脸。
“这不是你的错。”
“…… 我知道。”
可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这么想的。
刚才还是红色的天空,此刻已变成了如热度冷却后的青蓝色,这让我感觉愈发寒冷。零星的路灯代替星星,点点照亮着夜空,海风侵蚀而生锈的小屋和自行车在昏暗中隐隐浮现。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的地方,是一家看起来寒酸的商务酒店。
一个像破损豆腐似的巨大长方体矗立在地面上。或许是放弃打扫了吧,透过那扇布满灰尘、被潮水侵蚀得变了颜色的对开玻璃门,能看到里面红色的地毯和黑色的电话。
切间向酒店前台借了电话,打电话告诉凌子调查可能会延长时间。
从柜台里的老人手中接过一把像骷髅骨架形状的钥匙后,切间简短地说了声 “走吧”。
“我可不想听什么临时住宿的事儿。”
“已经没有列车了。而且我们还没有探究到领怪神犯的本质呢。再说……”
切间沉默着摇了摇头。他浅黑的皮肤看上去比平时更没有血色。
打开绿色的铁门,一间被昏暗如蜡烛光般的橙色灯光照亮的房间展现在眼前。
房间里有两张简单的白色床,还有一张小得除了在中间放一盏灯之外几乎放不下其他东西的桌子。这房间简陋得像单人牢房。
切间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一边说:
“我拿到楼下的洗衣房去洗。你的衣服也一起拿去吗?”
“我…… 一会儿再说吧。”
“别穿着脏衣服就坐在床上。”
“你当自己是我家长啊?”
“我可没打算养个骗子。”
迅速披上浴袍的切间,把沾上了难看污渍的领带整齐地挂在衣架上,然后走出了房间。
恢复寂静且陌生的房间,突然让孤独感愈发明显。
就像父母还在世时,在亲戚聚会中父母离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的那种感觉。我甚至觉得切间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钟表的秒针声格外响亮,与我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把透明的烟灰缸拉到跟前,点了根烟。
抽完两根烟的时候,切间回来了。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别看着别人的脸叹气。”
“不是…… 比起这个,你没事吧?”
“什么事?”
切间在对面的床上坐下,把烟盒放在交叠的腿上。他的小腿上有好几处旧的擦伤。
“打火机丢了。”
切间擦燃了烟灰缸旁边的一根火柴,点着了烟。
火柴盒上印着 “360 度海景,港口小镇的绿洲”“橙之酒店”。即使是在这只有大海的乡下地方,宣传语也说得头头是道,我差点笑出来。
切间吐着烟圈说道:
“关于代代相传之神,你看到了吧。”
“嗯,在井底和海里看到过两次。是个脑袋很大的老爷爷。差不多有正常人两倍高。秃头,留着白胡子,穿着和服。”
“…… 有点像福禄寿呢。”
“福禄寿?”
“是七福神之一。过年的时候,你应该经常在装饰品上看到吧。福禄寿是掌管长寿和延长寿命的神。”
“跟这个村子倒挺相符的。”
听到我的回答,切间露出思索的神情。
“但是,本来福禄寿拿的不是橙子,而是桃子。”
“这么说,那不是福禄寿,是别的东西?”
“恐怕是先有了扔橙子的仪式,村民们不断祈求无病无灾,随着信仰的发展,这个神的形象就逐渐变得和福禄寿相似了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又是人的愿望扭曲了神的形象,是吧。”
我自言自语般地嘀咕着。
“我没觉得那是个邪恶的神……”
“你是说那个让孩子消失的神,是吗?”
切间皱起了眉头。我摆了摆手。
“你冲我发火也没用吧。怎么说呢,那个孩子消失的时候,代代相传之神看起来非常悲伤。”
切间深深地、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两床之间仿佛架起了一座烟雾弥漫的桥。
“本来,代代相传之神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守护神吧。但在战后的混乱时期,人们开始依赖它,还向它祈求一些它本不应承担的事情。它并没有完全预防受伤和疾病的能力。”
“所以,它就把受伤的人和病人都消除了。让他们从一开始就好像不存在一样。是这个意思吧?”
切间点了点头。他强撑着表情,一直盯着自己交叠的双腿。
我以为他要发泄对神的愤怒,但切间只是用烟灰缸把烟蒂按灭,然后突然躺到了床上。
“怎么回事,这算玩忽职守吗?”
“我有点不舒服。”
看起来不是因为神的所作所为。切间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喂,切间先生。你没事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没出息地跳进海里,有点晕乎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切间似乎连说话都觉得费劲,把头枕在枕头上。
他刚才在前台说的,大概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这样的状态没法回去之类的话吧。
我从床上站起来,来回踱步。
“是中暑了吗?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来着。喝水?冰箱里应该有吧?能随便喝吗?”
“不行。回去的时候要付钱的。”
“那现在不就可以随便打开了吗?”
“你这是要偷东西吗……”
我刚跑到小小的冰箱前,窗外突然传来 “咔哒” 一声。我还以为是小石子砸到了窗户。但这不可能,这里可是三楼。
原本感觉空调制冷效果不好、有点闷热的空气,突然像是变冷了。窗帘无声地飘动着。
我走到窗边,拉开印有橙色草花纹的窗帘,倒吸了一口凉气。
窗台下,在模糊的夜色中,有一个白色的半圆浮在空中。那是一个攀附在窗框上的东西的头部。
那湿漉漉、圆圆的形状,正是代代相传之神。
在这个村子里,是不允许有病人出现的。假设这里有个中暑的病人。
我回头看了看切间。他软绵绵地躺着的样子,像个死人。窗框嘎嘎作响地摇晃着。
我立刻打开窗户。
“别开玩笑了,怎么能就这么被消除掉!”
一股带着潮水味道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神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能看到与夜空界限模糊的黑色大海。
我环顾四周,发现窗框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到了坚硬的果皮,闻到了柑橘类水果的香气。
老妇人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这对中暑有效果哦。”
白色的衣角在我视野的边缘飘动。我紧紧握住被夜风冷透的夏蜜柑。
“乌有?”
切间的声音传来。我关上窗户后,从冰箱里拿出了水。
我用塑料瓶的瓶底轻轻碰了碰切间,他抬起了头。
“发生什么事了?”
“我拿到了个纪念品。”
我把夏蜜柑放在小桌子上。切间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剥开淡橙色的果皮。
代代相传之神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守护神。它为了回应人类的愿望,不断犯错,可实际上,它可能只是想给予人们这么一点小小的恩赐吧。
我把一半夏蜜柑扔给切间。
“你可不会被消除掉,切间先生。”
切间像是明白了一切,点了点头。
“我不是还好好的嘛。”
“我说的不只是这次的事。”
切间没有回答,只是拿起火柴盒,看了一会儿后,放进了怀里。
不知为何,我觉得那火柴盒像是会变成墓碑,让人害怕。这家伙就像代代相传之神一样,总是过度地想要回应别人。
我咬着一半夏蜜柑,望向窗外。能看到在波浪间隐约漂浮着的,夜渔船上红色的灯光。我觉得那灯光就像火柴的火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