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读完第三部后阅读
上
明明是在渔村长大的，可为什么一看到海就会感到心情郁闷呢？
回想起的，是夏末的记忆。
在被海风吹得泛白而污浊的铁皮屋顶的零食店前，我遇到了和我同岁的切间，还有我的弟弟清二（せいじ）。我们俩都浑身是泥，白色的背心被染成了土色。切间的脸颊上沾着干掉的鼻血。空气中弥漫着生锈的铁和大海的味道。
大概又是清二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切间帮他出头了吧。切间总是替我这个当哥哥的去做我该做的事。而我总是在一切都结束后才出现。
切间从以前就长得很高，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别人总以为他才是我和清二的哥哥。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不可否认，多亏了他，我省了不少事。
那天，我什么也没问，停下了载着冷藏箱的自行车，在零食店请他们俩喝了瓶装的汽水。
我当时想着，如果装作没看见直接走掉，回头肯定会被父母责骂，那可就麻烦了。我没问他们发生了什么，是因为我根本不感兴趣。
切间和清二都向我道了谢，这让我更加郁闷了。
我们坐在被阳光和体温晒得温热的浅蓝色长椅上，望着起伏的大海，用舌头把弹珠顶到一边，啜饮着汽水。
那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最后的记忆。
清二在海里失踪了。这种事很常见。有不少孩子因为鲁莽地游泳，被漩涡卷走了。
我和弟弟的关系也并不亲密。也没什么可惋惜的。只是父母和切间那压抑的情绪让我觉得烦躁。
即便如此，直到现在，海风依然总会勾起我的后悔之情。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沿着海岸矗立着一排巨大的建筑，呈现出现代化的景象。但穿过游客专用通道来到户外，就会发现这里变成了一个让人很难相信是在东京的正宗鱼市场。
狭窄的通道上无数的招牌竞相林立，从聚苯乙烯泡沫箱里洒落出来的霜水打湿了地面，电灯泡的光线在上面反射着。在这如黄昏般昏暗的空间里，充满了竞拍的声音和鲜鱼的腥味。
宫木（みやき）一边躲避着往来的人群，一边回头和身后的秋津（あきつ）、乌有（うゆう）搭话。
“即使是工作日的白天，这里的氛围也很热烈呢。”
“也有很多从国外来的游客。我觉得在这样的地方进行调查，是以前的特别调查课无法实现的。”
“变得轻便灵活是好事呢。不过相应地，资金周转可能就不那么顺畅了。”
乌有差点被装满大量沙丁鱼的箱子绊倒，跺了跺脚。
世界被重塑之后，即便领怪神犯特别调查课消失了，神依然存在。也仍然需要有人来应对它们。
秋津从仅存的一些记录中，找到了在新的世界里与诸神对峙的人们，并潜入了那个组织。
这个由公务员和民间人士合作进行调查的小部门被称为神异研究室。他们三人现在的头衔就是这个部门（通称 “神研”）的调查员。
他们穿过观光区域，朝着弥漫着冰冷雾气的业务区域走去。
秋津被摊主们响亮的叫卖声弄得有些慌乱，同时环顾着四周。
“宫木小姐，他就在前面吧。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见面呢。”
“我也没想到江里（えさと）先生会找我们咨询。我曾想过他或许还记得一些事情，所以稍微含糊地跟他透露了一下我们工作的内容……”
“他还留有记忆吗？”
宫木摇了摇头。
乌有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
“算了，这样也挺好的。那家伙的人生也一直被神搅得一团糟。”
“但是，他连弟弟在村里的仪式中去世的事情也忘记了呢。”
“就算神不存在了，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为了圆上各种事情，就会被说成是死于事故或疾病。不记得可能会更轻松些吧。”
“…… 也许是这样吧。”
宫木微微低下了头。乌有也知道，她也曾为忘记了父亲以及在神义省的事情而烦恼不已。
乌有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笑了笑。
“在这个世界里，好像是江里代替切间先生在照顾大家呢。看看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吧。说不定成了一个笑容超灿烂的大叔呢。”
“真难以想象。”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消瘦的男人，驾驶着一辆像是把黄色和黑色的金属桶安装在台车上的转台卡车，朝他们这边开了过来。
他脖子上挂着一条脏兮兮的薄毛巾，身上穿着防水围裙，这副模样和他在特别调查课工作的时候大不相同。不过，他那透着阴沉、充满了无奈的侧脸还是和以前一样。
乌有小声嘀咕道。
“结果在这里他也还是这么阴沉啊。在工作单位应该也挺孤立的吧。”
“乌有先生，他能听到的……”
就在秋津责备乌有的时候，转台卡车正好停了下来，江里抬起了头。
“是宫木啊。”
“江里先生，好久不见了。”
“抱歉把你们叫来，不过还得再等个十分钟左右。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下吧。”
他们穿过遮挡鱼市场的卷帘门来到外面，那股一直萦绕的鱼腥味和寒气在春风中消散了。
三人凝视着草坪对面广阔的大海，过了一会儿，江里出现了。
他坐在一个当作椅子的黄色箱子上，点着了一支烟。
宫木苦笑着说。
“你以前烟瘾有这么大吗？”
“我想忘掉大海的味道。干这份工作，这味道总是挥之不去。”
江里面带阴沉的表情吐出烟雾，看了看另外两人。
“他们是你说的那些工作伙伴吗？”
“我叫秋津。平时承蒙宫木小姐照顾了。”
乌有盯着江里看了一会儿，然后简短地介绍了自己。
曾经共同背负着秘密与痛苦，一起面对神的那二十年已经消失不见了。对于江里来说，现在的乌有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这么一想，眼前的这个男人就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墙，成了一个遥远的存在。
江里突然为自己突然把他们叫来道了歉，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始说起了事情。
“我本来应该跟心理内科或者灵媒师说的，而不是找你宫木……”
“这样的事情可能会成为重要的线索。请告诉我们吧。”
停顿了一下，江里开口说道。
“最近，我总能看到奇怪的影子。不管是在工作的地方还是在家里。”
“影子吗？是什么样的样子呢？”
“很瘦，从体型上看应该是个男人，但个子不高。看起来像个人形，不过…… 偶尔能看到像乌贼或章鱼那样的长腿。”
三人的脑海中都闪过了同样的东西。
那是曾经盘踞在江里和切间的故乡，索要祭品，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失去理智的巨大邪神。
本以为这个神在村子遭受了大海浪的灾害后就消失了。
看到三人惊愕的样子，江里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连宫木你也不相信啊。”
“…… 不，只是有点惊讶，我相信您说的。因为我见过类似存在的记录。”
“你们做的工作还真是奇怪啊。好吧，要是弄清楚了，就告诉我一声。每次看到那个东西，我心情就很郁闷。”
江里摇了摇头，把视线投向脚下。
“那个东西出现的时候，地面就会像这样被弄湿。这是证明它不是幻觉的唯一证据。”
他的长靴脚尖处有一滩像唾液一样粘稠的水渍。江里用那滩水熄灭了香烟，然后站了起来。
他离开后，三人同时说道。
“唤潮之神……”
乌有脸色苍白地喃喃说道。
“但是，在之前的世界里，那个神一点动静都没有啊。它早就应该消失了才对，不是吗？”
“秋津先生，您能看到所有神的记录，对吧。唤潮之神还存在吗？”
“世界被重塑之后，很多记录都散失了。神也许也改变了形态。我也不能完全掌握情况。”
“这么说，唤潮之神可能还存在……”
乌有的话让另外两人陷入了沉默。
鱼市场的热闹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感觉寒意已经蔓延到了这里。
宫木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有时候会想，我向那个存在祈求改变世界是不是错了。因为世界被重塑后，以前的记录和有效的应对方法都散失了。”
“礼酱……”
“父亲和片岸（かたぎし）先生的夫人都回来了。对于这一点我并不后悔。但是，我们得到了救赎，可从整个世界来看，情况也许并非如此。”
“但是，如果不那样做，大家都会一直不幸下去的。我和乌有先生都不认为那样做是错的。”
秋津的话让宫木露出了微笑。
“谢谢您。即使那没有错，我也打算面对重塑世界所带来的责任。”
就在乌有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们眼前掠过。
伴随着 “滋溜、湿滑” 的声音，像是拖着一块湿布，有什么东西在卷帘门的另一边蠕动着。
三人同时把视线投向那边。
一瞬间，一条黑色的、长长的像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在空中划过。
影子消失了。卷帘门下方流出一滩粘稠的透明水渍，浸湿了三人的脚尖。
中
政府大楼地下停车场深处的吸烟区，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湿气浸湿了，然而空气却异常干燥。
宫木他们围在红色铁皮的立柱式烟灰缸旁，盯着两缕烟雾。
最先点着烟的是秋津。
“我查阅了神异研究室的书库，发现有好几份记录和江里先生所说的内容相同。出现了长着黑色触臂的人形影子，留下水痕后消失……”
“难道真的是唤潮之神又开始活动了吗？”
面对乌有的询问，秋津摇了摇头。
“它可能变得更强大了。一开始它只出现在海边或水域附近，但最近的记录显示，它也出现在陆地上，甚至是室内。”
宫木有些沮丧地说道。
“我本来还以为是错觉，但是昨天回家后，正在休假的父亲对我说，‘走廊都被水淹了，是不是你弄洒了什么东西’。”
“连切间先生那里都……”
乌有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唤潮之神会不会是在寻找那个村子四大名家的人啊。不赶紧想办法的话就危险了。”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现场确认一下元凶呢？”
“去那个村子？”
宫木点了点头。灰色的天花板上滴下漏雨的水珠，砸在地面上。
秋津神情忧郁地点了点头。
“走吧。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江里先生也能同行。他熟悉当地的地理情况，而且这件事也和他有关。”
对于乌有来说，听到渔船改造的船只螺旋桨劈开海水那激昂的声音，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切间和冷泉（れいぜい）也在。如今则是凝视着被飞沫笼罩的岛屿的宫木和秋津，还有江里也在船上。
乌有偷偷看了看江里的侧脸。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今后会和他共同经历二十年的命运。而现在，他又变回了一个陌生人。
江里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交汇。
“…… 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乌有强压下从心底涌起的感情，简短地说道。
“是切间先生吗？”
“开这种玩笑也太唐突了，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烦死了。我就随便说说而已。”
江里摇了好几次头，把目光投向雾气弥漫的大海。
“没礼貌的小鬼。觉得你像也只是错觉罢了。”
“小鬼吗。” 乌有嘟囔着，也把手搭在旁边的甲板栏杆上。
“难道说，你想起你弟弟的事了？”
“…… 你是听宫木说的吗？”
江里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低下了头。
“小时候在海里失踪了。应该早就死了吧。”
他的记忆里既没有邪恶的神，也没有粗暴的仪式。即便如此，黑暗的影子依然如影随形。
“你和切间也认识吗？”
“嗯，算是吧。不过，只是一点点交情而已。”
“清二，我的弟弟和切间关系很好。切间更像是个哥哥。就在清二失踪前不久，他都不再叫我‘哥哥’了。因为我什么都没能为他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江里揉了揉眼下带着淡淡黑眼圈的地方。
“刚见面就说这种事，也没办法啊。”
“…… 我们可不止刚见面哦。”
螺旋桨的声音回荡着，仿佛在填补沉默的空白，岛屿渐渐靠近了。
从码头看到的景象让乌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前，村民们会把海岸挤得满满当当，来监视外来者，而如今的沙滩空无一人。
房屋被盐分侵蚀，变得泛白且倾斜，覆满沙子的渔船被遗弃在海浪拍打的岸边。
船靠岸后，宫木环顾了一下四周。
“乌有先生，您以前来过这里吧。”
“嗯，不过以前可没这么荒凉……”
江里没好气地说：“真抱歉啊。”
“你们的目标应该是崖下的岩滩吧。跟我来。反正这里也没别的可看的了。”
江里转过身，迈步向前走去，三人跟在他后面。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村民们，黝黑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谁也没有和他们搭话。
秋津一边拖着被沙子陷住而变得沉重的脚往前走，一边小声说道。
“我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说，我调查了那些出现怪异现象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这些地方都有关于祭品的传说。”
“祭品，是吗？”
“也许唤潮之神也和这个世界一样，存在的方式发生了变化。以前的应对方法恐怕也不一定管用了……”
宫木的脚尖溅起了飞沫。
她以为踩到了水洼，晃了晃被黑色浸湿的高跟鞋，结果粘乎乎的水拉出了丝。
沙滩已经干透了。根本没有水洼，只有水痕在她脚下蔓延开来。黑色的触臂从她视野的边缘一闪而过。
“宫木小姐……”
“它靠近了呢。我们快点走吧。”
宫木不安地看了看秋津，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
即使天气晴朗，沙滩上也有些昏暗，一个更浓重的影子落了下来。
像鲨鱼牙齿一样陡峭的悬崖连绵不绝。正下方广阔的海面上，几块岩滩从波浪中探出头来，让人不禁联想到溺亡的人。
“再往前有个洞窟，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哦。你们真的要去吗？”
江里看了看他们三人，无奈地把目光投向前方。
“小心别滑倒了。”
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在潮湿的岩滩上，被如霰弹般飞溅的浪花拍打着。
翻卷的白色漩涡仿佛在等着他们四人失足掉落。
乌有望着江里瘦削的背影。
那个从神秘的神和村民们手中逃脱的夜晚的记忆，鲜明地复苏了。
他沉浸在回忆中，本应踩在岩石上的脚却踢到了水面。像刀刃一样冰冷的水透过运动鞋渗了进来。
就在乌有差点掉进海里的时候，江里抓住了他的胳膊。
“对不起……”
“要是这么想，一开始就别跟着来啊。”
细长而有力的手指毫无感情地松开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岩滩，直到能清晰地看到悬崖的凹凸不平。
一条长长的岩石延伸向洞窟，就像怪物黑色的口腔里伸出的舌头。
江里站在洞窟的入口处。
“再往前连村里的人都不会来。我也从来没进去过……”
冷汗从他黝黑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江里按着太阳穴，像是在忍受着头痛。
“江里先生，您没事吧？”
“应该没人进去过……”
然而，与他的话相反，洞窟的左右两侧等间隔地排列着已经生锈的烛台
下
宫木抿紧了嘴唇。
“我去吧。”
“宫木小姐，很危险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秋津伸出的手，宫木温柔地挣脱开。
“江里先生已经被唤潮之神盯上了。乌有先生和秋津先生在万一出现状况时能立刻察觉并应对。用排除法来看，我去是最合适的。”
“别做这种像弃子一样的事。乌有先生肯定也这么想。”
说着她回头望去，乌有表情暧昧，把目光移开了。
“乌有先生……？”
就在秋津感到困惑的时候，宫木穿着湿鞋子走进了洞窟。
黑暗如同变成了焦油一般，粘稠的空气缠绕着她。洞窟深处，粗绳子和脏得看不出原本白色的白布湿漉漉地粘连在那里。
宫木踩过一滩水洼，往洞窟深处走去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头痛摇晃着她的脑壳。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那种钝痛，仿佛粗糙的手指在直接搅拌她的大脑。眼泪、鼻涕和唾液流满了她的脸，让她喘不过气来。
黑暗像被撕开成了四瓣，蠕动着。从洞窟两侧延伸出的影子变成了无数的触臂，在她眼前凝固起来。
“宫木小姐！”
秋津的喊叫声像在水中听到的一样模糊不清。
“乌有先生，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乌有没有回应。
宫木擦了擦脸，拼命地吸入空气。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乌有不动一定是有原因的。回想一下至今为止的调查。
在黑暗中，曾经被封闭的地下通道的记忆浮现出来。那是个孤独的神。它以人类的恐惧为媒介。
这里的神也是这样的吧？
不，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乌有应该能察觉到那股恶意。
他不阻止自己，那么原因只有一个。这里的东西并不危险。
宫木深深地吸了口气，挺直身子，与黑暗对峙。
眼前那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停止了动作，像尘埃一样消散了。
一缕微弱的光射进了洞窟。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乌有和秋津抓住了宫木的肩膀。她都没注意到两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礼酱，你没事吧？”
“嗯……”
宫木凝视着前方，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回荡着。
头痛消失了，像章鱼四瓣脚一样的东西也无影无踪了。但是，洞窟深处还有影子在蠕动。
那个影子是人形的。
湿漉漉的白色装束缠绕在身上，凸显出那消瘦身体的轮廓。
从脖子到肩膀垂着断开的粗麻绳，麻绳末端的四片板状装饰摇晃着。脸被和衣服一样的白布遮住，但能看到一撮独特的黑发和被太阳晒黑的皮肤。
虽然是人形，但背后伸出黑色细长的触手，在虚空中摇曳着。
洞窟入口处传来了湿漉漉的脚步声。江里脚步踉跄地踩过积水，超过了宫木他们。
在困惑的宫木和秋津旁边，乌有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
“呐，人真的能变成神吗？”
“人变成神，是吗？”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是不是这样，但如果生前与神有很深的关联并受到强烈影响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江里在那个影子前停了下来。
“是清二吗……？”
宫木他们嘴唇颤抖着。
“清二先生是……”
“江里的弟弟。”
影子用背后的触臂代替手臂蠕动着，把垂在脸上的白布往上推。
露出了一张少年般的面容，眼睛和嘴角露出了笑容。
“好久不见，哥哥。”
江里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坐了下来。他的呼吸浅得像要溺水一样，从嘴唇间漏出。
“清二，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的。我没事的。”
“哪里没事了！你遭遇了那样的事情……”
江里握紧拳头，在要打向少年身体之前，无力地放了下来。
少年伸出双手和黑色的触臂，抚摸着哥哥的后背。
“你都记得吧，那个仪式的事，还有那位神的事。”
“全都想起来了。为了那个村子认为只要村民来了就会消失的神，我眼睁睁地看着你遭遇那样的事。一切都是白费，而你却因为这个……”
“不是白费哦。”
他抬起头，扫视了乌有他们一眼。
“你们是来到村子，和莲二郎（れんじろう）一起阻止了仪式的人吧。”
乌有慌乱地点了点头。
秋津向前走了一步。
“江里清二先生。我也是神。和你一样。”
“我知道。你保护了我哥哥和莲二郎的事我也知道。”
“既然这样，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抱着江里颤抖的后背，缓缓说道。
“我以为自己死了，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大概是因为你祈祷了吧，我这个原本只是神的影子的人才能行动了。”
他的视线指向乌有。二十年前，为了从肆虐的唤潮之神手中逃脱，乌有曾向留在洞窟里作为神的奴隶的影子祈祷。
“你，是那时的尾津大人（おうず样）吗……”
“因为你把莲二郎带来了，我想让你活下去，所以，只有我回应了你的祈祷。”
少年露出了成熟的神情，低下了头。
“村子快毁了，仪式也没有了，但唤潮之神并没有消失。我想如果这样下去，离开村子的神会渡过大海，袭击很多地方。连莲二郎他们所在的东京也是。”
秋津接过话头。
“所以，你就出现了。作为观测者出现，从而镇压住了神，对吗？”
“不仅是唤潮之神那里，渐渐地我也能去其他各种神所在的地方了。我还去了哥哥和莲二郎那里，吓了他们一跳呢。”
少年露出了符合他年龄的苦笑，江里紧紧抓住他的衣摆。
“你这样就满足了吗？死后还要一直被当作祭品。”
“这是我的意愿哦。我能去活着的时候去不了的地方，还能保护大家，我很开心。”
少年用无数的 “手” 支撑着站起来，把视线转向宫木。
“你是莲二郎的女儿吧。”
“您很清楚呢。虽然总有人说我们不太像……”
“我明白。你像莲二郎，而且很坚强。再过不久，我也许就能好好地去你们那里了。我去的话可以吗？”
宫木嘴角上扬。
“当然，我们正缺人手，非常欢迎。”
四人在微弱的阳光指引下，走出了洞窟。江里在岩滩尽头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清二，对不起。”
站在阴影浓重处的少年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道歉的。”
“道歉也晚了。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你肯定也这么想吧。不用叫我哥哥也行。你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不叫了吧。”
少年一瞬间沉默了，有些害羞地把脸转开。
“那是，我觉得一直叫你哥哥太奇怪了，就想着换成兄长或者大哥什么的……”
江里像被戳中了痛处一样瑟缩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头。
“你真傻。”
他们穿过被漩涡卷动的岩滩，终于在好不容易到达的沙滩上坐了下来。
乌有叼着香烟，轻轻撞了撞江里的侧腹。
“呐，你也想起我了吗？”
江里没有回答，而是从乌有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先点着后吐出了烟雾。
“放心吧。这二十年，你一次都没像过切间。”
“你这家伙，真该把你推到海里去。”
秋津看着两人，微微地笑了笑，然后凝视着岸边的石壁。
“清二先生已经不再只是唤潮之神的眷属了。作为神，他需要一个称呼。”
四人脚印的凹陷处积着的水，清澈地闪耀着光芒。
“他像海市蜃楼一样，能出现在任何地方，让大家逃脱…… 就叫逃水之神怎么样？”
宫木挨着秋津并肩而坐。
“好美的名字啊。”
“谢谢。没有名字的神的称呼都是我起的。”
乌有伸长脖子插嘴道。
“好厉害。就像小学生给自己的必杀技起名字一样，好酷啊。”
秋津身体微微一颤，浅色的皮肤泛起了红晕。
“不是的。我是记录之神，只是根据需要起名字，没想过酷不酷的问题。”
“没关系啦。真的很酷哦。”
“宫木小姐，你也别说了。”
江里对三人的吵闹感到无奈，把吐出的烟雾吹向大海。
“你听到了吗，清二。你最好别和他们成为伙伴。他们是一群笨蛋。这可是过来人说的，肯定是真的。”
在他放在沙子上的指尖旁，自动形成了一个水洼，看上去就像水下还有另一个沙滩一样。
＊＊＊
鱼市场的喧嚣让人始终无法习惯。
黑暗中，杂乱的招牌闪烁着光芒，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的声音，让人不禁联想到异国的魔都。
我驾驶着转台卡车，避开泡沫塑料箱和待拍卖的鱼。当我想着快点离开这里的时候，本应什么都没装载的车后部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我低头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只有我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粘乎乎的痕迹，微微闪着光。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苦笑。
“你是来观光的吗？”
黑色的触臂在背后晃动着。
我大幅度地让转台卡车迂回，回到了鱼市场的入口。
干脆就这样绕一圈吧。那家伙长时间地凝视着最可怕的神。拍卖的场景、居酒屋、透过卷帘门能看到的大海，不给他都展示一遍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