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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5

    21

    升高三的春天,我的视力又开始变得模糊。

    「我就知道」的想法浮上心头,不过我没有时间失望。我已经十七岁了,面临差不多该决定自己人生方针的时期。

    该封闭一点,还是开放一点?

    该保守一点,还是大胆一点?

    该往西去,还是往东去?

    「我将来想从事社会福利相关的工作,所以大学我想考东海地区的盲人学校。」我这么告诉母亲,只听母亲这么回答我:「随你高兴吧。」

    入学考试要用点字读题和答题,我马上开始点字的复健训练。虽然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回感觉,不过当我的指腹变硬时,我已经能用和以前一样的速度阅读了。

    我很快就接受了自己今后只能用点字读书的事实。我在这两年间能用眼睛阅读,已经是神明的恩赐。我告诉自己,先前的我只是在兜风途中去风景优美的观景台稍作停留,如今不过是要回到原本的路线而已。

    让我迟迟难以接受的,是每天早上的「仪式」又回到了我的生活。

    「看不到的你,活过今天一天的意义何在呢?」

    眼睛看不到之后,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我都得对抗这道声音。有些日子,当我状况不佳的时候,难以战胜声音的我还会抗拒起床。

    午休时间,友美跑来我的座位告诉我:

    「风间同学说他星期四放学后会到市立图书馆一趟。他还跟我说『请帮我跟竹宫说一声』,想来应该是想见阳子吧?因为我跟他讲了你眼睛变差,他好像很担心。啊,抱歉,眼睛的事情应该可以讲吧?」

    我带着大大的笑容点头。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风间同学了,能透过友美收到他的讯息,我非常开心。

    到了下个星期四,我在图书馆读着点字的参考书等他,当年小学的事情突然袭上心头。冰凉、寂静的阴暗空气。当时我也是在自然教室尽头的走廊上,等待着风间同学。

    叩叩。

    从图书馆的门口,传来皮鞋的脚步声。脚步声时而转弯,时而停下,走到某一处之后,笔直地朝我走来。

    「竹宫,好久不见。」

    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我们走到中庭,在从里面数来第二张的长椅上坐下。

    「听说你的眼睛又恶化了?」

    「嗯。」

    「你现在还能看到多少?」

    「嗯—— 还不到一片漆黑。接近隔着木格子纸门,注视冬日午后阳光的感觉吧。」

    「能看得到形状吗?」

    「没办法。」

    「那书呢?」

    「只能回去看点字了。」

    听到我的回答,风间同学陷入沉默。别这样,我在心中暗想。此刻别对我说出温柔的话,我怕我可能会哭出来。

    我很开心风间同学关心我,但同时为此痛苦。痛苦的同时,却又感到甜蜜。感到甜蜜的同时,心中又涌出悲哀。我不想让风间同学看到我掉泪,所以拜托,千万不要——

    风间同学对我的担忧一无所觉,依旧保持沉默,随后开口说道:

    「你现在在读什么书?」

    这个问题宛如蓝天一般明亮开朗,我立即受到鼓舞,急切地回答:「志村福美的《一色一生》!」

    「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过和服的照片吗?《一色一生》就是那件草木染和服作者的散文集。颜色的世界真的很深奥。作者志村女士在熬煮各种植物,萃取色彩,替丝线染上颜色的过程中,意识到植物的生命正体现在这些色彩上。『我们其实是领受了花朵的生命。』志村女士这么说,让我大受感动。而且读过这本书后,我喜欢上了蓝色。蓝色在植物染料之中,也是特别神秘美丽的颜色,而且制作难度比较高。因此唯独制作蓝色染料时,会说是『建蓝』。」

    「建造蓝色吗,真是很棒的说法。」

    「对吧?」

    我更加眉飞色舞地说下去。

    「从水边的透明浅蓝,到深海的绀蓝,蓝色有无限的渐层变化。建蓝就像是养育小孩,会显露出染织者的人格本质。蓝色的命脉在于清凉感。以前的人若要染蓝色,似乎会一边祈祷,一边染色。」

    我一边说着,心情逐渐被染成明亮的蓝色。风间同学或许还没注意到,但我送他的围巾也是蓝色的。我在无意之间,将蓝色致赠给他。

    我透过这本书,深深感受到日本自古传承下来的色彩魅力。据说日本有四十八种棕色和一百种灰色。拥有像时雨鼠、路考茶这样充满意趣风致的名字的,究竟会是怎么样的色彩呢?只是讽刺的是,在我对色彩世界深深着迷的同时,我的双眼即将失去色彩。

    「风间同学又在读什么呢?」

    我反问道。

    「我在读这个。」

    风间同学拿出一本书,放在我的手上。书本隐约传递出一股暖意。

    「这本是冈茂雄的《书店风情》。他在战前曾经营了一家出版社,叫做冈书院。他喜欢民俗学,所以和柳田、折口、南方等人有所往来。读他的这本书,可以看到个性太过天真烂漫的南方熊楠,以及很容易意气用事的柳田国男,观察到他们各种鲜为人知的一面。其实这个人也算是《广辞苑》不为人知的生身之父喔。」

    「咦,真的吗?」

    「嗯,因为他是信州人,他和另外一位茂雄,也就是岩波书店的岩波茂雄也有交流。长野不愧是一个注重教育的县市,出了不少出版人。」

    「风间同学真的很博学多闻。」

    我不禁大感佩服。

    「没有啦,我只是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而已。」风间同学回答。

    此时,一阵强风吹过中庭。从风间同学身上,飘来一股高中男生特有的酸汗味。我虽然不喜欢其他男生的气味,但风间同学身上的气味,就像在某个不知名的国家采收,还带着泥土的新鲜蔬菜或成熟水果一样,我并不讨厌。

    「回忆录真的很有趣呢。」

    散发着异国泥土气味的少年,仿佛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暑假一开始,我就开始到图书馆报到。我虽然暗自期待今年也能像去年,和风间同学共度时光,不过和他上同一个补习班的友美老在哀号:

    「呜呃,暑期辅导课累死人了。」

    既然如此,风间同学忙到没办法来图书馆,也是莫可奈何,我只好放弃希望。

    然而七月即将结束时,我在图书馆用功,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竹宫,大发现,大发现喔!」

    风间同学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怎么了?」

    风间同学太过激动,我甚至没时间感受久违相见的喜悦。

    「你知道艾力•贺佛尔(Eric Hoffer)吗?」

    「没听过。」

    「他是一位在旧金山码头工作过的思想家。他在七岁时失去视力,但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他又重见光明了!」

    「咦!」

    我忘了自己身处图书馆,扬声发出惊叹的声音。

    「他复明后,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看不见』,跑去住在图书馆附近,整天都在看书。这一点感觉也和你有点像呢。据说贺佛尔直到八十岁过世,眼睛都看得到。」

    我打从心底感到惊讶。竟然有小时候失去视力,到十五岁又恢复光明的人。简直就像我一样。不,应该说,我简直就像贺佛尔一样。

    在那之后,风间同学对贺佛尔愈来愈熟悉。

    他本来就是书店的儿子(说是书店,但不是普通的书店,而是在市区内开好几家分店的连锁书店),上国中就已经在读大人的书,因此他有着过人的阅读理解速度。

    我得以在中庭的长椅上,聆听他惊人的成果。

    「贺佛尔七岁时丧母,并在同时失去了视力。他是由女佣玛莎带大的。十五岁的他突然恢复光明,周围的人都大感惊讶。不过没过多久,玛莎就回到德国,他的父亲也在他十八岁的时候过世。

    「忽然孑然一身的贺佛尔踏进洛杉矶的贫民区,他在那边辗转做过农园的季节性工人、餐厅的洗碗工等工作,过着过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到了四十岁,他终于安定下来,在旧金山码头当一名工人。贺佛尔以思想家身份出名之后,他也依然在图书馆自学,并一直在码头工作到六十五岁。我对他一以贯之的人生深受感动。」

    「他真是思想坚定的人。」

    我说道。

    「不过坚定和固执也只有一线之隔,他似乎蛮容易钻牛角尖。」

    风间同学补充道。

    「例如,他认为家族代代短命,自己也活不到四十岁;或是认为『伟大的人物大多在二十七岁的时候,迎来人生的转机』,所以他在二十七岁时,请了一年假来思考今后人生的方针。」

    「一年!格局可真大。」

    「贺佛尔得出的结论,就是自杀。」

    「咦—— 」

    「贺佛尔在二十八岁时试图自杀。他说横竖自己活不久,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听到这段故事,我才第一次察觉到贺佛尔是「这一边」的人。他也属于每天早上起床,都必须寻找当天生活意义的人种。

    风间同学继续说下去。

    「贺佛尔似乎将没受过正规教育的自己,认定为不合格者。但他透过自学得到的物理学和植物学知识,已经媲美大学教授了。

    「关于贺佛尔的生平,还有这样的一个插曲:

    「三十岁后半,贺佛尔在柏克莱大学的学生餐厅工作,在那边遇到一位正在就读研究所,名为海伦的女性。两人对彼此都产生了好感。海伦发现贺佛尔拥有非同等闲的物理学知识,希望他进大学攻读物理。然而贺佛尔拒绝了她,不告而别地离开了柏克莱,回到以前的流浪生活。」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环境吧。也许这是贺佛尔学会的处世方式,以免自己被压垮。贺佛尔曾经这么说过:女佣玛莎离去,隔年父亲过世,我成为了自由之身。我感到自己在任何时候,不论对象是谁,都能毫不感受别离痛苦地道别。」

    也太自我中心了!

    我满心对海伦的同情。

    离别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它有时像梅雨时节的天空一般灰暗潮湿,有时又像晒衣服的日子一样干爽明亮。我有时拿在手上,细细端详;有时吆喝一声,远远扔向天空。然而离别永远都在那里,让我的心情一直笼罩在悲伤中。

    再过几个月,风间同学就会离我而去,前往东京的大学独自生活。聚会、社团、联谊、打工,会让日子像祭典一样热闹,同时却是我遥不可及的青春。风间同学想必会像《挪威的森林》的主人公一样,交到可爱的女朋友。像我这样的人,没两三下就会被风间同学抛诸脑后。海伦就是我,我就是海伦。

    「竹宫,你有在听吗?」

    「啊,抱歉,我有在听。」

    「我在想,我也想像贺佛尔一样自由生活。不被偶然出生所在的土地与环境束缚,只在自己想工作时尽情工作,剩下的时间则拿来读喜欢的书。这样的工作最理想了。」

    「这样的话,你只要接手你家的书店就好了吧?」

    「唯独这点,我敬谢不敏。」

    风间同学脸上浮现微微苦笑。

    「竹宫大概不知道吧,不过书店在采购上,其实没什么自由。出版社和经销商自己就会来铺货。」

    「哦,原来是这样。」

    「这样的话,旧书店还自由多了。我在书上看过,东京神田的神保町这个地方,据说有超多旧书店。从买卖过期偶像杂志的书店,到经手上千万元古文书的书店都有。」

    「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嗯。我打算一考上大学就到那里瞧瞧。书上还说有很好吃的咖喱和中华料理。」

    「哦,真不错。」

    「你喜欢咖喱?」

    「嗯,超喜欢。」

    「我也是。我干脆去神保町的旧书店打工,每天都吃咖喱好了。」

    「每天吃不会腻吗?」

    「那中间换个拉面好了。咖喱、咖喱、拉面、咖喱,这样怎么样?」

    「嗯,很理想。」

    「啊—— 我现在就想冲去打工了。」

    坐在中庭长椅上聊天的时光就像宝石一样。不过每当风间同学谈起将来的展望,我的心就会受伤。因为他的未来预想图中,并没有我的存在。

    「回到工作方式的话题,贺佛尔在《码头日记》中这么说:『我的大脑深处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人一周要工作到四五天之多呢?』他认为一个人不应该工作到失去人性。不过他也很讨厌起冲突,所以说过:『我宁愿工作五小时,也不愿争吵五分钟。』」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光听人家吵架,就会一整天心绪不宁。

    「日记上还写了其他很多事情,例如『最重要的就是不要重视自我』,或是『与两年前相比,我对人愈来愈不感兴趣了』,还有『漫长的工作后,我总会变得独善其身』。」

    「听起来真有趣。」

    「你有兴趣吗?」

    风间同学难得用像在试探真意的方式询问我。

    「当然。」

    我不想让他觉得这是客套的应和,所以真挚回答他。

    「那我来读给你听,如何?」

    「嗯?什么意思?」

    「这本书应该还没出点字版本,所以我来念给你听。每周一次怎么样?就约星期四的这个时段。」

    「但不会太麻烦吗,你还要去补习班吧?」

    「小事啦。」

    风间同学的提议实在太诱人,我难以拒绝。我便趁他还没改变心意前,一口答应了。

    风间同学的好意,类似传教士的热忱。每个人都会有想向别人推广自己喜爱事物的心情。特别是书本的话,风间同学的热情更是胜人一筹。

    每个星期四,风间同学就会在中庭的长椅上,为我朗读《码头日记》。我坐在右边,风间同学坐在左边。我们将这段课外阅读课的时光,称为朗读时间。

    风间同学朗读日记的声音,轻快地传进我的耳朵。

    「人有时能透过充分利用的两三分钟,完成数个月分量的努力。」

    读到这么一段话,我们两人不知道是谁先出口:「真的有这种事情吗?」导致朗读一时中止。

    「我也有过类似经验,但几个月分量实在是有点夸张。」

    听到我这么说,风间同学也歪了歪头。

    「可能只是一种修辞手法。」

    我们发出沉吟声,陷入思索。不过不管我们如何搜索枯肠,都无法从彼此不到十八年的人生中,找出能让我们点头赞同的体验。

    「总之,这句话绝对没办法套用在升学考试上。」

    「嗯,要是做得到就好了。」

    我们对这句话姑且达成共同的结论,于是风间同学再次开始朗读。

    「码头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安心的地方。至今为止,我不论到哪里,都觉得自己像个异乡人,唯独码头给我强烈的归属感。」

    这段话让我深有同感。对于一直怀抱着转学生心情的人,能够拥有一处心安之处,实在令人深感向往。不知道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独属于我的码头?

    我忽然想到,也许这张长椅之上,对我而言就是类似码头的存在。一念及此,此时此刻便变得无比惹人怜爱。我尽可能不引起风间同学注意,做了一个小小的深呼吸。

    「楼下房间搬来一个黑人妓女。第一晚可说是门庭若市,害我到深夜都无法入眠。」

    我们读到这句,眼前仿佛浮现贺佛尔伤透脑筋的表情,不禁苦笑了起来。

    书中也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贺佛尔在一家餐厅工作的时候,一位衣着光鲜的绅士来到店里,脚下的袜子却破了一个洞。注意到袜子破洞的贺佛尔,便拿针线来替他缝补。绅士给了一大笔小费,贺佛尔却没有接受。到了隔天,绅士带着一只金怀表回来。这一次,贺佛尔收下了金怀表。贺佛尔是这么说的:「我没询问他是谁,也不曾再见过他。不过即使是在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楚记得他。」

    风间同学说他认为这段故事,充分地说明贺佛尔的个性。我也有同感。尽管我说不出具体的部分,但我就是这么觉得。贺佛尔不管在哪里,都是调配出属于自己的蓝色的人。

    「是说,袜子的破洞究竟是破在哪里?」

    风间同学这么一说,我也偏头苦思。袜子的破洞确实很少破在目光可及的地方,到底破在哪里呢?

    充实愉快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暑假便迎来尾声。尽管夏日的暑气依然挥之不去,但日头已经逐渐变远,空气中开始掺杂一丝秋意。

    我们已经读完《码头日记》,正在读第二遍。风间同学信奉「喜欢的书就应该多读几遍」。事实上确实如他所说,读第二遍,会有和第一遍不同的乐趣与发现。

    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四,风间同学阖上《码头日记》,发出啪地一声。

    「就到这边告一段落吧。」

    他开口这么说。「毕竟第二学期开学以后,补习班的课程可能会忙起来。」

    「没问题,真的很谢谢你。」

    「眼睛的状况怎么样了?」

    「勉勉强强吧。」我回答,不过其实我已经感到视力逐渐恶化。

    第二学期开学,我们立即回归考生生活。

    随着秋意渐浓,日光逐渐变弱,我的采光窗仿佛也配合着脚步,逐渐关闭。到了秋天的尾声,我终究回归于黑暗之中。尽管是早已知道的结果,不过今后不论是拿起美丽的和服,或是坠入爱河,还是去旅行,我都无法把眼前的景物收入眼中。想到这里,晚秋的凄切之情便涌上心头。从中庭长椅上映入眼帘的景色,成为留在我记忆中最后的景象。

    永别了,我十八岁的夏天。

    永别了,美好的朗读时光。

    永别了,充满色彩与形状的世界。

    冬天来临时,友美约我出去,说有话要对我说。因为她说「不想被任何人听到」,我们便去了卡拉OK。她在那里向我道出一切。

    自己也喜欢上风间了,她这么说。

    友美流着眼泪,反复说着「对不起」。听到好友道歉,我的胸口跟着感到宛如窒息般的痛苦。为什么要道歉呢?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是无法抑制的,而且友美愿意像这样向我道出一切,不正说明了两人之间的友谊吗?友美的泪水毫无虚假,回过神时,我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我们一起放弃吧。」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我们向彼此作出约定。这似乎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反正再过两个月,我也得和风间同学分隔两地。

    我的脑中当然曾闪过「如果当初不给友美看两人合照的大头贴,事情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的想法,不过结果想来都是一样的。

    风间同学总是走在我半步之前护送我,我也曾经认为两人的关系距离情侣只有半步之遥。不过这半步却是永远也不会缩短的距离,我们两人注定不会在一起。

    「要是风间同学来联络,不要帮他转接给我。」我只这么告诉母亲。

    不久,我收到盲人学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时,我拿出珍藏许久的一封信。信是当年风间同学寄给我的米粒情书。当我撕裂信纸时,自身也真切地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不过我告诉自己,此刻的我需要克服这份痛苦。

    我正站在全新的起点上。

    即使我正处于全然的漆黑之中——

    我也要打造出属于我自己的蓝色。

    22

    期待已久的星期四到来,本间却因为睡眠不足,一早就觉得全身沉重。

    昨天深夜,他收到希子的联络,通知他:「高中时代的文章已经更新了。」

    本间的视线追逐着文字的同时,当年的一些记忆也跟着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替广濑香澄选了白色棉质洋装、走在雨后堤防上,全神留意每一个水洼,以及自己天真地大谈想活得像贺佛尔。不少事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让人不禁脸上一红。不过那段宛如延迟了青春的不确定性日子,确实令本间感到怀念不已。

    当然,不少地方和他的记忆有所出入。

    例如《挪威的森林》,虽然小说让文章中的自己讲出「下周也来读读看好了」,不过本间实际上是到大学三年级才读《挪威的森林》。本间也不记得香澄的母亲对自己说过「毕竟你可一直是我们家的英雄」这句话。

    不过,和那件事相比,这些都只是琐碎的问题。

    小说中,本间从香澄手上收到手编围巾,而友美在寒假辅导课结束后,向香澄报告「在补习班看到风间同学很宝贝地围着围巾」,实际上并非如此。

    那个时候,友美向本间搭话。

    「请问你是读鹤中的本间同学吧?」

    突然被不认识的女高中生搭话,本间一头雾水。

    「我就是没错……」

    「我和香澄读同一所高中,我叫前泽友美。不好意思,突然跟你搭话,应该害你吓一跳吧?因为香澄给我看过她跟你一起拍的大头贴,我才认出你来。」

    「哦,原来是这样。」

    本间有点害臊地把脸埋进围巾。

    「那条是香澄送给你的围巾吧。」

    「你知情?」

    「因为毛线是我选的嘛……啊,糟了!这件事是秘密,你能假装没听到吗?应该说,请你装作没听到!」

    友美手足无措的模样太有趣,本间不禁苦笑点头。此时,本间也注意到自己以前听过友美的声音。香澄打电话给他,约他去图书馆,说有东西要给他的时候,一开始打电话给自己的人就是友美。

    「绝对要保密喔。」

    「我知道了啦。」

    「太感谢了。围巾很适合你喔。」

    这就是本间和友美的初次见面。

    两人相识之后,每当在补习班遇到对方,就会熟稔聊上几句。本间经常向她询问香澄的事情。毕竟当时两人没有手机,又读不同高中,除此之外别无知道近况的方法。

    高中三年级的夏天,将香澄视力接近末期一事告诉本间的人也是友美。本间在那之后,的确和香澄定下每周四的朗读时间之约。

    只有一件事,是香澄不知道的。

    在暑期辅导课的尾声,本间和友美跷了下午的课程,以「纾解压力」为借口,两人一起看了电影。以此为契机,两人之间的距离急速拉近。友美成为本间在人生中,头一次拥有「可以谈论任何事情的女性朋友」。

    「你对香澄有什么想法?」

    因此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当本间被友美这么问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本间毫不犹豫地挑明自己至今为止抱在怀中的心意: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打算向广濑告白。即使广濑考上盲人学校,我们四月得开始远距离恋爱,我也没问题。」

    「这样啊。」友美露出微笑。

    「但还不要跟广濑说喔。」

    「我知道了啦。」

    本间考上第一志愿的大学,也从友美口中听到香澄考上盲人学校的消息。

    本间打了好几通电话到香澄家,但每次都得到「她不在」的答复。即使本间说「等她回来,请她回电给我」,电话也从未响起。

    最后所剩时间不多的本间,在没事先知会的情况下,直接造访了常盘公寓。

    他按下门铃,只见香澄的母亲出来应门。

    「你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她带本间来到河堤。走到能俯瞰河川的堤防上,香澄的母亲点燃一根烟,开口说道:

    「能请你离我家孩子远一点吗?」

    「咦?」

    「她说她不想再见到你。别再来找她了。」

    接送时间到了,本间关上店门,沿着神乐坂走向幼儿园。他一边走,一边回想自己的高中时期,意识到内心有一部分的自己,想用「事情都过去了」来打发这一切,让本间自己感到难以置信。这件事真的是能用这句话轻轻带过的问题吗?

    「啊,爸爸!」

    本间立刻切换模式,小风的笑容就是有如此威力。

    「嘿,小风。」本间微笑眯起眼睛。

    「空手道的大姐姐今天也会来吗?」

    「会来喔。你还记得那个吗?叫什么来着?」

    「ㄆㄧㄥˊㄢ。」

    小风呼喝着打起拳。男生果然就是喜欢战斗。本间才在寻思差不多该送小风整套《七龙珠》漫画,就想起前妻禁止他随便送小风礼物,不禁轻叹一声。

    下午五点前,希子空着双手来了。

    「午安,小风。我们去公园吧。」

    「嗯!」

    看着希子牵起小风的手,走向公园的背影,本间在心中致上歉意。他现在还没打算说出自己和香澄的关系。不管怎么说,事情都还太过突然。不过只差一点,本间只需要再一点时间。

    本间打算等自己整理好心情,再揭露「风间同学」的身份。整理心情的时间不会花太久,说不定等两人从公园回来,本间就做好准备了。不论如何,那一刻都不远了。

    23

    阳子刚从地下铁神乐坂车站的1a出口走到地面,开始沿着坡道往下走时,就感到安的脚步突然变得雀跃。「嗯?」正当阳子歪头,觉得不可思议,前方便传来声音。

    「阳—— 子!」

    希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阳子露出微笑。

    「这是今天第二次吧。」

    希子忍俊不住地说。阳子也有同感,毕竟两人稍早前才结束了周四的例行午餐聚会。

    「你刚刚到别的地方吗?」

    「嗯,我后来去了点字图书馆。」

    「是狗狗耶。」

    突然从下方传来男孩的嗓音。

    「哎呀,是哪家的孩子?」

    「附近旧书店店长的儿子,他叫小风。我接下来要带他去白银公园,教他空手道。」

    「哦,真不错。小弟弟,你几岁了?」

    「我五岁。」

    「真乖。我也可以跟着去公园吗?我刚好想在外面呼吸一下空气再回家。」

    「好呀,当然可以。」

    阳子偶尔会造访白银公园。这里的距离刚好适合她在结束闭关赶稿时,带安来散步。

    一到公园,阳子就在指引下,坐在长椅上。虽然已经傍晚了,不过公园内依旧从各处传来不知疲倦的小孩喧闹声。

    「这只狗会咬人吗?」小风询问阳子。

    「它不会咬人。」阳子回答。

    「可以摸它吗?」

    这是阳子每次来到公园,百分百会被小孩问的问题。

    「对不起,它是导盲犬,是专门帮忙眼睛看不到的人的狗狗。」

    「啊,导盲犬,我知道!」

    「对,你真厉害。导盲犬穿着这个导盲鞍的时候,就代表它正在工作,大家不可以摸它,也不可以和它说话。相对地,我给你看一个有趣的东西。」

    阳子拿出手机。这是她在公园让小孩失望之后,时常使用的招数。

    「小风喜欢怎么样的狗狗?」

    「毛茸茸的白色狗狗。」

    「我知道了,那我来问问看。OK,Google,寻找毛茸茸白色狗狗的影片。」

    合成的声音回答:「找到以下影片」。阳子把手机画面给小风看,小风立刻高喊「好厉害!」他追问:「不管我说什么,这都能做到吗?」

    「不是所有事,不过它可以告诉你很多事喔。」

    「我也想试试看。」

    「好啊,你试着问问看。一开始要先说『OK,Google』喔。」

    「OK,股沟,给我哆啦A梦!」

    阳子和希子不由得笑出来。不过画面上的确应声显示出几支影片,看来喊「股沟」也没问题。

    「好厉害!」

    小风兴高采烈地接着问:「OK,股沟,告诉我妈妈现在人在哪里。」

    「这样问,股沟也回答不出来喔。」

    阳子耐心解释。

    「起码要用妈妈的名字来问。如果小风的妈妈是名人,说不定它真的会告诉你喔。」

    「嗯,我知道了。OK,股沟,告诉我前泽友美在哪里。」

    「咦。」

    阳子屏住呼吸。合成的声音回答:「对不起,我不知道前泽友美在哪里。」

    「你说你妈妈叫什么名字?」阳子询问小风。

    「前泽友美。她之前叫另一个名字,但现在变回原本的名字。不过妈妈说可能又会改成别的名字。」

    「那是什么意思?」

    阳子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让小风有点胆怯地回答「不太清楚」。看到小风的样子,阳子连忙道歉。她感受得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多僵硬。

    应该不可能,阳子这么想。

    不过,万一——

    「小风,你的爸爸叫什么名字?」

    「本间!」

    小风恢复精神回答:「本间达也。」

    「骗人的吧!」

    阳子的叫声响彻四周,公园里顿时一片安静。

    「阳子,你怎么了?阳子,阳子!」

    希子不停地呼唤阳子,阳子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24

    本间收到四则消息。

    一则是来自前妻的LINE讯息,内容是他们出发前往美国的日期。

    一则是房地产仲介的电子邮件,说「有买家对房子感兴趣」。

    一则是健康检查的结果。

    最后一则是来自希子的电子邮件,标题是「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事情」。

    不论是哪一则消息,若在平日,都会是当天的大新闻,没想到竟然四个消息一起来。让不知从何下手的本间,感叹世事往往不如人意。

    本间自然不能就这样放弃思考。他先回给房地产仲介,内容是「随时欢迎看屋」。

    接下来他点开前妻的讯息,标上已读。出发日期是三个月后。本间翻开月历,数起还剩下几个星期四。十个,本间寻思自己能否在剩下的十个星期四内读完《小王子》。不过如此一来,本间和小风见面次数只剩十次,倒数结束之后,小风就会离他而去。实在难以接受。

    面对剩下两则消息,本间稍作踌躇之后,先打开了健检报告。此刻的他心情变得有点自暴自弃,只觉得「不论是胃癌还是肝硬化,都尽管来吧」。

    检查的结果显示没有异常。

    本间顿时脱力地垮下肩膀。小鸠老师,拜托你不要随便吓人啊,本间在心中埋怨着,看向店内的中药特展区。从不安中得到解脱的本间,陷入一种像是赚到了,又像是亏大了的不可思议心情。

    最后他打开了希子的电子邮件:

    「您好,前几天真是吓了一跳。就连局外人的我都如此惊讶,两位当事人想来应该冲击更大吧。

    「如同当时所说,阳子小姐并不知道本间先生和友美小姐结婚的消息。不过她事后联络我,说都过去了,与自己无关,并不打算特地和本间先生见面。

    「只是她表示小说中,只有友美小姐直接以本名登场,这点是自己的失误,所以希望订正成『庆子』(已修正)。

    「另外,我们公司有位负责阳子小姐的编辑,他叫近藤,是和我同期进公司的同事。

    「当近藤听到这次的事情,建议阳子小姐也应该参加我们与本间先生书店合作的企划。他的说法是『今后的时代不是属于「见得到面的偶像」,而是「只有在这里才能读到的书店」!』。

    「我虽然不太明白,不过如果本间先生有兴趣听来笑一笑,我能找个时间,带着近藤到店内拜访吗?他本人充满干劲。

    「我向阳子小姐提起我们合作的企划,她似乎也颇感兴趣。如果双方都能把过去付诸流水,相见时不带芥蒂,她表示愿意和本间先生合作。不知道本间先生意下如何呢?

    「以我来说,我也希望务必实现『旧书Slope』与『竹宫阳子』的合作!

    「不过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事情发生呢。简直就像中了魔法一样,我到现在还是吃惊得不得了。附注:请告诉小风『下周也要特训喔』。

    祝好。」

    本间敲下回信:

    「您好,感谢来信。我也觉得像是中了魔法。

    「近藤先生似乎是很有趣的一个人,请务必带他来店里瞧瞧。

    「广濑小姐也请务必光临本店(或者我应该称呼她『竹宫小姐』比较好?感觉有点乱。毕竟在我的心中,她就是『广濑香澄』。我当然无意重提往事,敬请安心)。

    「附注1:房地产仲介通知我,有人对这处房产感兴趣。

    「附注2:小风三个月后就要出发去美国,请问他能在那之前学完整套平安吗?非常感谢你的所有指导。

    祝好。」

    不对,差点忘了。

    「附注3:差点忘了工作的联络事项。店内目前又推出两个书展:与『水』相关的书展,以及出身贫困的作家书展。稍后再拍照给你。」

    本间把四件事处理完,开始思考是否该让友美知道香澄的小说一事。毕竟对她而言,事情都过去了,就算现在告诉她,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本间也不想让她以为自己是在挖苦或找碴。只是两人是同学,她也可能从本间以外的人口中得知消息。

    最后本间还是附上网址,发讯息给友美。

    「这是『盲人书评家•竹宫阳子』写的短篇小说。故事中登场的『风间同学』是我,『庆子』是你,『阳子』就是香澄。广濑香澄现在以竹宫阳子这个笔名活动,似乎就住在神乐坂一带。」

    本间发给友美的讯息立刻显示成已读。不知道她是用怎么样的心情,来读这篇短篇小说。单纯来想的话,整件事就是友美在得知本间打算向香澄告白后,决定先下手为强。本间个人实在不愿这么想,毕竟这样显得自己好像有多受欢迎似的(实际上完全不是),不过依照时间顺序,事情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友美做下「我们一起放弃吧」的约定时,到底是放眼到多远的未来呢?本间和友美的第一志愿,校园分别在饭田桥和市谷,距离徒步可及。因此两人在四月后仍会有接触,也是完全在预想之内。

    实际上,两人都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在大学一年级的暑假,不知道是谁先提议,两人以「交换资讯」为名目,聚在水道桥的便宜居酒屋喝一杯。几个月没见,友美的穿搭变得时髦,整个人变得很有大人味。

    两个人都喝得烂醉。去完卡拉OK,两人便跌跌撞撞进了本间的住处,上了床。两人都是第一次。

    隔天早上,友美注意到床单上有红色污渍,害羞地说了声「讨厌」。

    见到友美害羞的模样,本间心中涌起怜爱之情。他不禁寻思,自己和友美为何以前没发展成这样的关系呢?不过他随即想到,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此刻所需要的助跑过程。在从窗帘缝隙照进的清晨阳光中,他再次抱紧了友美。时至今日,本间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的脑海中,有没有浮现过香澄。

    现在回想起来,本间意识到当时正是自己青春时代中最灿烂的一幕。他完全不是受异性欢迎的类型,这辈子会爱自己的人,恐怕也就那两人而已。然而……

    本间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无论他等了多久,都迟迟等不到友美的回复。

    25

    阳子早上醒来,却没说出「OK,Google」,而是躺在床上,陷入思绪好一会。阳子年轻时,每次睁眼就会寻找活着的意义,现在则是一睁眼就思索那两人。

    阳子并不怨恨他们,对他们也没有憎恶的心情。只是刚起床的柔软思绪,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呢」的疑问。

    高中毕业之后,阳子和友美见过一次面。当时是大学三年级的秋天,阳子为了职业训练的集会来到东京,两人约在有乐町的东南亚料理餐厅吃饭。

    「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我最近慢慢在找工作,不过有够让人气馁的。」

    友美一如以往,语调明快地哀声叹气。说话速度和还在家乡的时候相比,似乎更快了一些。

    吃完饭,友美送阳子回饭店。两人相处了一个晚上,但是友美连本间的「本」字都不曾提起。当时的两人是否已经开始交往了呢?还是说,两人是在更久以后才再次相遇,并携手直奔终点?

    —— 直奔婚姻。

    说到底,阳子在意的就只有这一点。与此相比,两人怎么走上离婚这条路,阳子几乎毫不在乎。

    「呜—— 」

    隔着门传来安的叫声。

    「啊,抱歉抱歉。」

    阳子爬下床,走向客厅。时间早已过了早餐时间。年纪变大,心情就无法像年轻时一样快速切换,容易沉溺于一种情绪之中。

    吃完早餐,阳子开始面对工作。她昨天收到近藤的新要求。

    「可以把国中的盲人学校时期,重新改写成独立的短篇小说吗?如果要整理成一系列的故事,照国小、国中、高中各一篇的方式来排,会比较好看。」

    阳子答应后,近藤又提了一个要求:

    「请把一个你还留在手边的东西,写进小说里当重要道具。有什么合适的吗?」

    「我手上有国中时和室友一起录制的广播剧录音带,你觉得合适吗?」

    「感觉不错,就用录音带吧。」

    阳子开始打草稿。她就像巫女一样,沿着通往看不见的世界的秘密阶梯,一路往下深入。没过多久,她便听到室友们的声音。高亢的声音、雀跃的声音、渗着汗水的声音,好几道声音撼动着阳子的鼓膜。

    接下来是风。一阵挟带清新绿意的凉风,透过窗户吹进教室,拂过阳子的脸颊。风中饱含着盎然生机,抽芽嫩叶的清甜香气飘过鼻尖。

    阳子和室友聊着天换教室,大家一起唱流行歌。

    当时的感受逼真地在阳子脑中复苏。

    然而还不行,现在还无法成形,化为文章。阳子必须继续和她们在旧时校舍中玩闹,待得更久一点才行。如此一来,文字就会自然而然地从脑海中涌出。

    阳子在脑海中待一阵子,然后呼出一口气,放松肩膀的力道,走向厨房。一旦知道她们在哪里,要再去找她们就不难。

    安跟着阳子进了厨房。阳子用快煮壶煮水,在等待一杯份热水煮好的期间,便摸了摸安的头。

    一注进滚烫的热水,大吉岭红茶的香气便蒸腾而起。阳子抿一口茶,又开始寻思那两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

    这个疑问仿佛一直盘踞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伺机等待阳子放松思绪的瞬间。尽管阳子托希子转达「无意重提往事,也不感兴趣」,但自己看来并非真心这么想。

    假设两人进大学后没多久就交往,就代表阳子被骗了。更进一步地说,代表友美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提议「我们一起放弃吧」。

    不过这个想法的可能不高,毕竟与友美共度的三年高中生活中,阳子探测他人谎言的感应器从未被触发过。

    阳子再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愕然停下动作。

    友美和儿玉的身影重叠了。

    对等红绿灯的阳子低语「现在绿灯喔」的儿玉。

    在卡拉OK一边哭,一边说着「我们一起放弃吧」的友美。

    有道是说谎像呼吸一样自然,如果那两人即使说谎,也不会感到任何良心苛责呢?如此一来,阳子的第六感当然不会起反应。

    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吗?阳子想告诉自己不可能,她想一笑置之,把这一切都当成可笑的妄想。实际上,阳子也没有任何证据。到了最后,阳子开始觉得冒出这种想法的自己,是否在做人方面有所欠缺。

    阳子把自己关在家里,花了一整天来想草稿。

    只要一分心,先前的猜想就会浮上心头。阳子每次都会涌起仿佛双脚陷入泥淖的心情,对工作造成影响,使阳子烦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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