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
意识很浑浊。
掺杂了某物而浑浊着。
那是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的错觉。融入的某物又是催促又是苛责,既热又冷,井然有序又四分五裂,自我飞散四处无法成形。
「人啊,你为何挥刀?」
某人在低语。
回答是为了他人。自己有想要守护的事物,所以才挥刀至今。这无疑是真心话,然而某人却投注了怜悯的目光。
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原谅吾等吧。吾等为了实现宿愿而利用了你们兄妹俩。」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至少让我送你饯别礼,需要它的那一刻是会到来的吧。」
你在说什么?
就算想要逼问,如今的自己却没有身体。发不出声音手也不会动,只有自我在波浪间摆荡着。
到头来,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就消失在黑光之中。
虽不知对方想要告知何事,却可以确定那家伙的意志与存在完全消失在自己体内了。
接着,意识溶入白色暗暗中。
「呜……啊……」
地面冰冰凉凉的感觉让甚太清醒。
总觉得好像做了一个奇妙的梦。
甚太摇晃朦胧的脑袋后意识开始清醒,相对的,梦的碎片却不晓得跑去何方。那毕竟只是一个梦,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吧———甚太勉强撑起沉重躯体站了起来。
「这里是……」
他环视四周,这里是无光的洞穴。鬼准备好的数根火把已经熄灭,周围被包裹在暗暗之中。然而,有如蛋臭掉般的恶心气味仍是飘散在四周,所以可以轻易知道这里是洞穴之中。
「勉强活下来了吗?」
眼睛也渐渐适应黑暗后,甚太再次环视周围,但鬼的尸骸已经不见了,连刚才抓住脖子的手臂也是。看样子鬼似乎是在自己断气前先丧命了。托福自己似乎是保住了一命。
「对了,铃音……!」
甚太只安心了一下子,脑海里闪过鬼的遗言。那些家伙的目标并非白夜,而是铃音。
不妙,得赶回去才行。守护重要的妹妹也是自己挥刀的理由。
身体毫发无伤,也没有任何地方感到疼痛。既然如此,就可以再应付另一只鬼。虽然失去刀,不过这种事之后再考虑就好,如今得前往葛野才行。
在讨厌的想像催促下,甚太回到通往葛野的道路上。
不知为何,就算洞穴内的照明消失,甚太仍然可以微微看见周围的景物。
连自己毫发无伤的事实都没有抱持任何疑问。
在森林深处,甚太紧踩湿润地面,一股脑地奔驰在通往葛野的兽道上。
似乎从很早以前就日落了,星辰在树林的夹缝中闪烁着,看样子自己似乎是昏迷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甚太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厌恶,紧紧咬住下唇。
铃音平安无事吗?今晚村里男丁都聚集在神社那边保护白夜,反过来说,除了神社以外警备都很薄弱才对。甚太无法拭去讨厌的预感。
「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甚太如此祈求,心无旁骛地奔驰。那个速度快到连他自己都吃惊,而且既不喘也不累,身体状况未曾如此好过。
甚太从树木之间奔驰而过,抵达葛野之地,心无旁骛地奔向自宅。
熟悉至极的村落如今却很昏暗,酝酿出有些诡异的氛围。铺满草杆的屋顶、以古法建成的家逐渐出现在眼前。
「铃音!」
甚太粗鲁地打开拉门,连草鞋都没脱就进入室内。
然而,那儿空无一人。
不安膨胀,铃音究竟是去哪里了?家里没有被肆虐过的样子,如此一来就不是被鬼抓走的吧?既然如此,是在自身意志下到外面去的?不,说起来妺妹不怎么会外出。为了不让别人看见那只红眼,以及自己没长大的模样,基本上她都会窝在家里。说到这种孩子偶尔会去的地方,那就是……
「神社吗?」
甚太能想到的就是这种程度的事,而且也得确认白夜平安无事。总之得先过去神社一趟才行吧。
神社离此处没多远,甚太抱着一丝希望前往那边。
甚太被焦躁感推着背部一心一意地飞奔,抵达鸟居后眼前出现过于骇人的惨状,脚步因此停下。
「这是,什么……」
甚太倒抽一口凉气,浓密血腥味令他感到一阵晕眩。
神社前方的地上倒了十具以上的尸体。肌肉被扯裂,头盖骨被击碎,令人不忍卒睹的残酷光景让甚太难掩动摇。
这里是一座狭窄的村落,尸体全是见过的脸庞。里面也有那些亲切地开甚太玩笑的那些男人的身影。
那些温柔的人们接纳了飘泊至村落的兄妹,然而他们的肌肉却被残忍地撕裂、鲜血跟内脏也流得满地都是,变成掉在地上的普通物体。
「巫女守大人……」
层层相叠的尸骸中,唯有一人徘徊在死亡深渊勉强活着。甚太走近那边抱起对方,然而那个人却只是勉强活着而已。他的腹部被挖开、眼球也烂掉,更重要的是出血很严重,再过不久就会没命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铃、铃音她……」
「铃音她?」
「跟鬼。」
就一句话,只留下这句话后就力尽而亡了。
甚太将变成尸体的男人缓缓放至地面,闭眼数秒向他献上默哀。
甚太捡起掉在地上的刀。鬼如果就在前方的话,自己赤手空拳根本打不过。从死者那边拿走东西虽令甚太感到内疚,却也没时间找新刀了。
「抱歉,借用一下。之后再吊祭你。」
简短地道歉后,甚太就这样前往神社。
目的地就在那儿。甚太朝木门逼近,连打开它都嫌麻烦,所以顺势一脚踢破它,一口气闯进大殿。
「白雪!铃音!」
在那瞬间映入眼帘的是,鬼女一头几乎要披到地板的金纱秀发,持刀对准白夜彷佛随时会袭击她的身影。
这只鬼跟以前看到的那个女性不同,但现在并不是吃惊的时候。距离白夜所在地的那个榻榻米和室不到三间,如果是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甚太没停下脚步,发足奔过铺了木板地面的和室。
「甚、太……」
嗯嗯,已经没事了。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白夜踩着好像随时会跌倒的孱弱步伐,试图从榻榻米和室那边远离鬼女。
甚太伸出手,白夜也有如回应般伸出手。
明明只有三间,却是如此遥远。
鬼女不知为何不打算行动,只是愣愣地眺望这幅光景。
虽不知她有何盘算,不过不动的话是再好不过的事。
距离接近,再一下子就能到白夜身边。甚太一股脑地奔驰,连身躯都发出咯叽辗压声。
「白雪!」
到了,甚太左手抓住白夜的手,将她拉到身边。
风儿轻飘飘地流动。
甚太有如死死抓住、就像绝对不放开般紧拥白夜的身体。
她身上传来甜美香气———噗滋———还有铁锈味。
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的安心感让甚太松了一口气。
勉强避免了最糟糕的状况。虽不知那只鬼是何方神圣又拥有什么程度的力量,至少自己可以拖时间让白夜逃走。状况虽然没有好转,但自己曾起誓过要守护她。既然如此,自己应为之事只有一件。
斩杀金发鬼女。
眼神也锐利地瞪向对方。
「消失了?」
然而,榻榻米和室内已空无一人。是在何时消失身影的?妖物消失得无影无踪。
究竟是去哪里了?
甚太寻思至此,这才发现白夜没有挣扎半下。是受伤了吗?甚太略微放松紧拥的力道移开身体,确认她平安无事。
「啊!」
甚太不由自主僵住了。
他打算看白夜的表情,却什么都看不到。
怀中的白夜一动也不动,也看不到表情。不,别说是表情了。
「白夜……」
她从脖子以上空无一物。
「啊,啊……」
这是什么?
甚太搞不懂意思,应该要有的东西不见了。这是为何?自己应该是赶上了吧?然而白夜的笑容却荡然无存了。眼前被染成一片赤红,某物在脑袋深处爆出火星不断闪烁。
叽哩———地板在背后响起。
甚太立刻回头,大惊失色。
「什!」
应该消失掉的金色鬼女逼近至仅剩二寸的距离。那儿没有敌意,不如说鬼女还用担心的眼神望着甚太。
「不行的唷,拿着那种东西会弄脏自己的。」
鬼女用右手反握的刀,甚太见过。
是夜来,由斋姬代代继承的宝刀。
为何你会———脑海闪过这个疑问的同时,刀身变得模糊不清。
刀大概是被挥出去了吧。之所以不确定,单纯只是因为看不见。刀的速度过快,甚至无法用肉眼跟上,能确认到的只有刀尖侵入白夜胸口的那一瞬间。手腕承受到重量,手也不由得松开。
她的身体咚的一声掉在地板上,被插在心脏上的刀钉在地板上。
少女仰躺在地上,白皙肌肤跟薄内衣渐渐染上赤红,插在胸口的刀简直像是他人献上的捧花。不论确认多少次,都无法看到那个熟悉又亲切的笑容了。
白夜死了。
这个事实总算传到脑中。
「骗人、的吧……」
口气没了平时的拘谨,变成回到儿时般的木讷低喃。
怎么了,甚太?
然而,并未像儿时那样传来温暖回答。她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笑。
真没办法,没姊姊在身边你就什么都不会了。
没听见这种玩笑话。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甚太感到愕然,持续在鬼女面前暴露出毫无防备的模样。他也明白自己在做多么愚蠢的举动,然而身体却不肯动。白夜的死实在过于唐突,现实感根本跟不上。
「欢迎回来,有没有受伤?」
鬼女在一旁露出微笑。
她有着一头气派的金发,披在身上的衣服是不吉利的黑色。相反地,身上却散发出幼童般的友善氛围。在端整五官的映衬下她容姿秀丽,那种天真无邪令甚太心中掠过一阵恐惧。
没错,鬼女正在微笑。
一边极其随意地抓着白夜的头部———
甚太尚未理解这幅光景的含意,就先下意识地发出自己也听不清的粗野怒吼。
思绪瞬间沸腾,膨胀的情感擅自操控四肢,回过神时已经像是要敲破鬼女的天灵盖般砍过去了。
「哇!」
相较于激动的甚太,敌人反倒是悠哉到不行的样子。对方轻轻用右手配合刀锋,令人感到缓慢般慢慢横向一挥,看起来也没用多少力气。然而甚太的刀刃却被卸向一旁,连身体都被拉至旁边踩空数步。
甚太重整失去平衡的姿势,大大地退向后方。
刀没有折断,手腕也没有麻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鬼女只是很温柔、真的很温柔地卸去攻击而已。简直像是在躲开小孩为了玩闹而伸出的手似的,用那种轻轻松松的态度挥开甚太使出浑身之力的一击。
「好危险唷,突然这样是怎么了呢?」
对方果然没有敌意,连一丝一毫的怒意跟负面情绪都没有。
所以甚太晓得,这家伙甚至不认为自己在战斗。就像人不会对苍蝇或蚊子产生杀意般,没人会笨到将无法与自身抗衡的矮小存在视为敌人。
恐怕鬼女先前也不是消失,她没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就只是普通地跑过来普通地扯掉白夜的头,只不过这一连串动作是用甚太都无法辨识的速度进行的就是了。这是生物层面上的绝对差距,靠锻炼取得的武技绝对无法弥补,对方将这种差距一清二楚硬生生地摆到自己眼前。
然而,不能在这里退缩。
甚太侧身摆出下段架势,将意识打磨得又薄又锋利,瞪视眼前之敌。他也明白自己绝无可能战胜这只鬼。就算砍过去,最多也只能难看地曝尸于此。然而就算如此也不能退缩。即使敌不过鬼女,至少也得砍对方一刀表现出志气才行,不然死也不能瞑目。
就在甚太抱着必死的决心准备踏出一步时。
「哥哥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意识冻结。
金发鬼女真的很担心地关心甚太,更重要的是那声「哥哥」。这个称呼让甚太再次确认鬼女的模样,她的五官依稀残留着以前的面容。虽然没映照在因激情而朦胧的双目中,但那儿确实有着明明确确的思慕。
「是,铃音吗?」
「嗯!」
笑容一如往常开朗纯真、又有点撒娇,但如今这张笑脸却令甚太感到难受。甚太甚至无心怀疑妹妹过于异常的成长。如果说你就是铃音的话……知道对方的真面目后,甚太脑中只充斥着一个问题。
「真的吗?」
「真的啦。」
鬼女不满地鼓起双颊,这副表情有着跟成熟容貌不相称的稚气感。这的确是甚太早已见惯的表情,所以他变得更想哭了。
「为何……」
如果说你就是铃音的话,为何有必要杀掉白夜?两人应该是有如姊妹般感情和睦的存在,为什么非得杀掉白夜不可呢?
「为何你对白夜……」
甚太不可能明白。就像他思念着白夜一样,铃音心中也有着令人发狂的情愫。哥哥就是她的一切,其他生命仅是草芥。甚太没察觉到这个真实,因此对他而言妹妹的行为只是疯狂之举。他不可能理解从过于深切的爱情中诞生的憎恶。
「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呢?小铃杀掉了公主大人耶?再开心一点嘛?」
相同的,铃音也看不透甚太抱持着何种情感,所以这个反应让她始料未及吧。对铃音而言,白夜是伤害哥哥的卖春女,所以杀掉了她。如此一来哥哥就不会受到伤害,而他也一定会露出笑容才对。她就像天真无邪的孩童般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两人无法理解彼此。
双方的确做为家人思念着彼此,然而出发点却致命性地出现偏差。
「你在说什么?」
「哥哥,公主大人她呀,要让别的男人当丈夫喔。明明表现得像是喜欢哥哥,结果却背叛了呢。」
不对,她没背叛。
我们———甚太试图将想法化为言语,却说不出而噤声了。离开江户后,兄妹就一直互相支持着生活至今日,两人一直在彼此身边。然而,耸立在两人之间的断崖实在过于高耸,声音根本传不到,所以甚太无法将想法化为语言。
「主动脱掉衣服想让对方抱自己,她就是这么差劲的女人唷。所以,哥哥没必要伤心难过喔。」
对方口中的心上人的举止令肺腑发出辗压声。
甚太早就知道会心痛,知道会这样还是接受了这件事。它就是如此重要。白雪的决心跟葛野之地,还有铃音的事都一样。全部都重要到无法与其他事物做比较,所以甚太才会想要守护这一切。然而,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别再说了……」
「哥哥……」
甚太挤出悲痛叹息,铃音也难过得垂下眼帘,
别说出过分话语,我不想看见这样的你———就算事已至此,甚太仍希望对方继续站在妹妹的位置上,因此才恳求对方「别再说了」。
然而,铃音却用另一个意思诠释这句话。她认为哥哥不想听白夜的那种话题,因为恋慕之情尚未中断所以要自己「别再说了」。铃音无论如何都会把甚太的心情摆在第一位,所以不会把焦点摆在自己身上。正是因为双方对彼此心心念念,所以不论到何时都无法互相理解。
「哥哥到现在还是很喜欢公主大人吧?她明明那么过分的说,死掉了还会难过吗?」
是想到什么了吗?铃音把双手合在胸前,朝这边露出可爱微笑。因为哥哥很痛苦,所以想要尽可能地抹拭那个痛楚。天真无邪的笑容就像是在如此诉说。
兄妹之情走到尽头。
「啊,不过啊,这下子就用不着看公主大人跟其他男人结婚了吧?」
这种天真浪漫给了甚太狠狠一击。
被夺走了———他如此心想。
叠合的恋慕之情,互相觉得对方的人生哲学很崇高,虽然笨拙却还是发誓要守护到最后一刻。两人应该筑起了不会被任何人侵犯的事物才对。
「哥哥喜欢公主大人的话,这样应该比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好吧?毕竟她已经死掉了,哥哥也不会受到更多伤害了。如此一想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需要那种差劲的女人嘛。」
那个荣耀被夺走了。
就像被说你们的誓言只是自私的伪善,其实全是丑恶的嫉妒似的。她的决心,自己觉得很美丽的那个人生哲学,连相信这一切都是对的逞强贯彻至今的自己都惨遭蹂躏践踏。
「唉,差不多该回去了,小铃累了。」
扑通———左腕发出鼓动声。
一切都被否定后,在甚太内侧卷起漩涡的情感极其纯粹。明明既纯粹又透明、却又昏暗得看不见底部。没有杂质、黏稠又冰冷的激情烧灼着这副身躯。
「累了?」
「嗯,因为今天有好多麻烦的事情。」
麻烦的事情?
是指白夜的事?还是倒在正门外面的那些尸骸呢?把一起生活过的家人、接纳来路不明的兄妹、而且明知妹妹承袭鬼之血脉却又佯装不知的那些温柔人们的死,用一句「麻烦的事」做总结吗?
「对养育我们长大的葛野人民吐口水,杀掉白夜……最后说出来的话就是这个吗……?」
离开江户、在流浪生活的终点才得到这个故乡,但你却毁掉了它。
「唉?怎么了?」
然而,为何你还能做出这种装傻的表情呢?夺走所有我想要守护的事物,为何还可以像这样笑咪咪的?
「啊啊,是吗?」
应该挚爱着的妹妹,想要当好她的哥哥。在那个遥远的雨天里,甚太是如此希望的。
如今,这个心愿依旧在心中。甚太就像白夜一样珍惜着铃音,然而对白夜之死感到欣喜的妹妹看起来只像是怪物了。那个女孩在真正的意义上变成了鬼。
「我所认识的你……已经不见了吗?」
左腕发疼。
这是,什么?又热又冰,井然有序又四分五裂。疼痛感将意识涂成漆黑一片,甚太拖着脉动的左臂前行,就连遥远的雨日记忆都渐渐变脏。就算压抑也无法忍受,无法抵御,寄宿在胸口的情感只剩下一种。
———好恨。
只是纯粹地憎恨那个鬼女。
沸腾的憎恶就是他如今的一切,根本无从得知隐藏在心中的思慕。甚太不知道铃音的真相,因此对他而言眼前的东西是被疯狂囚禁的异物。正因为如此,他将重要的妹妹视为应该要憎恨之物而正确地憎恶着。
那东西是同时夺去心爱之人与家人的怪物。
刹那间,甚太的身体跃动起来。用力踏出脚步,朝鬼女的脖子闪出一击。
啪咔一声,孱弱声音响起,甚太没有留手,毫不犹豫企图夺去性命而刺出刀,却没触碰到目标从中断成两截。铃音白皙柔嫩的手腕,用眼睛都看不清的动作折断了刀身。
「哥哥……?」
就算趁其不备砍过去,对方也只是感到不可思议地微微歪头,就连带有杀气的一刀都被轻易挡下。
果然赢不了,不可能会赢。就算十二分地理解这件事,憎恶仍是埋掉了整颗心。
甚太扔掉折断的刀。虽然变成手无寸铁,不过还是有战斗的手段。不是用脑袋思考,而是身体的其他部分明白这件事。
「哈,哈哈,真窝囊呢。无法守护心爱的女人,又失去重要的家人,玷污家乡,连自身都遭到践踏,我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
甚太没摆出架势,只是软绵绵地垂下手臂。热量在全身来回流动,然而充满恨意的心却静谧地诡异。肌肉与骨头发出辗压声响,甚太的身体———正确地说是手臂发出了咯叽咯叽的奇妙声响。
甚太没有动摇,身体这玩意儿毕竟只是心灵的容器,而心灵的存在方式不论何时都是由情感来决定的。如果不会动摇的情感就在那儿,那么心灵跟躯体也会以它为准。心一旦染上憎恶,容器也会呈现出它应有的存在方式,这便是真理。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啊啊,不是啊。还留下一样东西喔。」
左腕从手肘开始被染成红黑色,肌肉也壮上一圈变得顽强了。甚太那变形的手臂,非常像是当时斩下的鬼臂。
———人啊,这是饯别礼,收下吧。
这就是真实,鬼之臂。
「我恨你。」
睁开的眼宛如鲜血,像是铁锈般赤红。
他身为人的时间就此告终,其身躯已是一个怪异了。
甚太也因为憎恨而坠入鬼道。
「……唉?」
铃音困惑地吐出一口气。是理解力跟不上眼前的变化吗?或是对憎恨自己的哥哥感到疑惑呢?她的眼瞳因不安而摇晃着。
甚太毫不在乎妹妹的模样,注视自己那只出现变化的手臂,有如理解般轻轻点头。事到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明白为何那只鬼明明败北、却还是一句「成就了应为之举」而心满意足地辞世。
说起来那家伙的目的并不是打倒甚太。
「同化」———这个力量还有别的用法。能将其他生物纳入自身体内的话,也能将自身溶入其他生物中。手臂之所以在最后一瞬间袭来并非为了杀掉甚太,而是让自身的一部分跟甚太「同化」。恐怕打好基础让甚太成为妖物,才是他真正的目标。正如他所计画的,甚太连灵魂都被焦黑憎恶吞噬坠入鬼道了。
胜负在此成为定局。
甚太以为自己斩杀对方胜利了。然而,方才那一战的胜利者并不是甚太。杀掉那只鬼时,他就已经败北了。
多么没出息啊。明明气势十足地前住讨伐鬼,却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自身的愚昧令甚太感到无言。
「真可悲……不过,如今就感谢你的饯别礼吧。」
甚太摆出前倾姿势,侧身将左肩朝向铃音,手臂软绵绵地垂下。
「托福,就算没刀也能讨伐那个东西。」
甚太已经知道鬼臂能做到什么了。那家伙为了让甚太正确地用自身之力,刻意将能力说给他听后才逝去。那是吞食鬼、将对方之力化为自身之物的异形手臂。而异形手臂现在拥有的唯一能力是———
「……『刚力』。」
异形左腕再次隆起,肌肉沸腾的同时,蠢动的手腕也渐渐膨胀,在粗上一圈巨大化后停止了剧烈变化。甚太已不再是人,变成只有左臂异常发达的左右不对称异形。
「是怎么了?为什么……」
———用这种眼神看小铃呢?
铃音不知哥哥为何发怒,就算被甚太狠瞪也只是露出困惑模样。
虽然杀掉白夜,铃音却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做了坏事,而且也能从言行举止中一眼看穿她心中的这种想法,这也让他的焦躁感变得更强烈。
「小铃只是为了哥哥……」
即使如此,铃音仍是想着要乞求原谅。她步履蹒跚地接近甚太那边,拼命找着借口。
「才杀掉那个卖春女的。」
……可恨,一切都好可恨,可恨至极。
「够了,住口。」
甚太割舍依赖自己的妹妹。那并非比喻,恐怕在那个时候,他正是割舍掉了某物吧。憎恨无止尽地涌出,铃音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吗?只见她悲伤地紧咬唇瓣垂下脸庞。
「是吗……到头来哥哥也抛弃了小铃呢。明明以为只有哥哥,只有哥哥会站在小铃这一边的说……」
有如牛皮糖般紧紧黏住的思慕之情———那又如何?甚太曾经挚爱着妹妹,如今却觉得她的一切都很烦人。
甚太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眼神研磨得更加锐利。
是将沉默视为回答吗?铃音发出悲痛的呻吟。
「那就算了,不需要了。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事物了。如果你要拒绝小铃……拒绝我的话,那现世已没有任何价值了。」
缠带在身上的氛围出现明显变化,声音也变得不像是那熟悉的口音了。口气少了稚气感,既低又沉重,即使垂着脸庞都能微微窥见迸发四射的激情。
铃音将白夜的头颅随手一扔。
她也一样,舍弃了某种事物。
「然后,你也是。」
抬起脸庞的不是妹妹,而是一个怪异。映照在绯色眼眸里的是明确的憎恨。金发鬼女使劲撑开纤细柔指,增加指甲的锐利度。它有如刀刃般发出消光光辉,实际上也有着刀刃般的锋利度吧。
双方对峙着,而且都没有要隐藏对彼此的憎恨。情况只僵持了寥寥数秒,铃音用左脚踹向木板和室奔驰而出,光是这样,两只鬼的距离就瞬间归零。
咻———耳闻破风声响。这只是挥动手臂乱抓的粗糙攻击,甚太虽然有所反应,却没能完全闪避,皮肤跟肌肉也被挖开。甚太试图反击,但视野中的鬼女身影却变得失焦模糊,回过神时她已经在攻击范围外了。
快,就是快。
这完全就是没把体术放在心上的粗糙动作,然而却快到令人愕然。
声音再次响起,鬼女逼近而来挥出利爪,然后又立刻退开。她每次攻击,甚太的撕裂伤就会渐渐变多。
甚太根本不打算闪避来袭的凶手。与其这样讲,不如说他没有闪过那种攻击的身体能力。变成鬼后虽然变得可以用眼睛跟上动作,但就生物层面而论,铃音仍是处于上风,在一般的对决中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已经够了吧。」
铃音拉开距离,有如在说你胜不过我似地投注怜悯。
甚太明白,事到如今根本用不着她说。不管是元治或是白雪,还有铃音都一样,不论何时甚太都赢不过他们。
「别浪费生命,就算是现在……」
「都叫你闭嘴了。」
声音如钢铁般又硬又冰冷,合理性这种东西打从最初就不在手中。被憎恨驱使的心只渴望一件事,那就是仇敌因苦闷而喘气的面容。
「是吗……那就,算了。」
表情因悲痛跟憎恨而扭曲。这次真的是下定决心了吧,铃音头也不回地笔直奔驰,用浓密杀意射穿甚太。她高高举起手臂,顺势狠很砸出。
鬼女的利爪挖开胸口,鲜血在空中飞舞,却没危及生命。甚太将左腿向后缩一大步,所以只受到轻伤。
不允许些微空白的追击从极近距离发出,简直像是野兽似的。这一击的速度比至今为止都还要快,这次甚太没能避开。
这样就行了。
利爪咬进腹部,剧痛袭击而来……谁在乎啊,这全在算计之中。说起来甚太最初就无意闪躲攻击,先前能避开利爪仅是偶然,只是攻防恰好同步罢了。甚太打从最初就无意逃走,缩腿也不是为了回避,而是为了攻击。他收起左腕扭转腰部,双脚牢牢地咬住地板。
如果是身为人类的那时,身体会因为鬼女那一击而惨遭撕裂,就这样丧命吧。可是在变成鬼的现在,这副身躯变得远比以前顽强。利爪虽然撕裂皮肤直达内脏,肉体却还是勉强连在一起,而且也还能行动。刺进体内的利爪会被内脏跟肌肉缠住,虽然仅有一瞬间,铃音的举动仍是会变慢,所以甚太根本无意闪躲。不论如何迅捷,只要对手停下就能确实地命中。
这就是甚太期待已久的瞬间。
「呜……」
是察觉到此事吗?铃音试图退向后方拉开距离,然而却是无用之举。如果是玩你追我赶的话是你比较快,但在这个瞬间会是这边领先一步。
「咯啊!」
甚太一边吐血一边发出短促咆哮,脚步紧踩,令地板铺面破裂。
甚太的锈红色眼眸捕捉到金发鬼女。异形左臂发出低吼,将「刚力」肥大化的臂力毫不保留地放上拳头,击入怪异的心窝中。
滋叽———甚太品尝讨厌的触感。
冲击撕破皮肤扯裂肌肉压扁脏器,直达背脊。
铃音被轻易轰飞,撞进原本安置着夜来的神龛。别说是逃开,她甚至没能防御。
或者说无论她怎么愤怒,都没能想像到哥哥会认真起来揍自己吧。
神社大殿深处扬起尘埃,但甚太连一寸都没有移开视线。怪物难看地倒在地上,手中有十二分命中的手感,却还是没有危及对方的生命。
「还站着吗?」
鬼女用开出大洞的身体站起来,视线低垂伫立在原地。腹部血流不止,伤口虽然深到无法立刻战斗,却还是活着。
是吗?不论外表如何美丽它都是鬼。不是砍下首级就是挖穿心脏,不然就是要击溃头部才会死吧。
既然如此,就再来一次。
甚太再次摆出架势,一步冲进对方怀中,在憎恨的催促下刺出拳头。目标是头部,要轰飞那个漂亮的脸蛋。
相对的,铃音没有动,没办法动。
将距离缩短至此的话,本来就不可能闪得过去。
如此就结束了。
带着确信,沉溺在憎恨中,就这样给予致命一击———
「抱歉数次碍事,不过不会让你得逞的。」
然而却受到阻碍,带着三叉长枪的鬼女现身,跟先前一样出手阻拦。她至今为止是潜藏在哪里的呢?
拳头没有停止,完全挥出击溃肌肉。
「你这家伙……」
应该要击碎铃音头部的拳头,做为交换,贯穿了在第一时间插入战局的鬼女心脏。甚太试图拔出手臂释出下一击,手腕却被牢牢地固定住。虽然想要用蛮力拔出来,力量却一泄千里。「刚力」的持续时间似乎是在刚才结束了,臂力也极端地下降。
铃音仍旧伫立原地没做出任何反应,插入战局的鬼女静静地对她诉说。
「唉,铃音。」
鬼女心脏被击溃,其生命也不长久了吧,身上已经开始冒出白色蒸气了。鬼女明知自己回天乏术即将气绝,却还是用不合时宜的温柔语气说话。
「请逃走吧。你很恨,也想破坏吧?既然如此,只要逃走再治疗好伤势就行了。现在的你尚未觉醒自身之力,不过只要经过百年,鬼就会觉醒固有的力量。如果是你的话,或许会更快到手也不一定。之后再重新破坏你憎恨的事物就行了。」
在柔和恶意的推波助澜下,铃音总算采取了行动。她通过甚太身边,拾起曾一度扔掉的白夜的头颅,接着打算离开神社大殿。
「等等,铃音!」
铃音之所以停步,是因为最后的留恋吗?铃音有如被鬼压床般全身僵硬,然后她闭上眼睛,有如细细品尝曾经有过的幸福般做了一个深呼吸。
遥远的雨夜里。
自己被舍弃。
哥哥牵起自己。
打从那一夜起,对铃音而言重要之物就只有甚太一人。只要待在他身旁就心满意足了。就算被父亲抛弃也无法跟朋友在一起,只要你肯碰触我就很幸福了。
———不过,我深信至今的事物只是幻影。
哥哥果然也抛弃了自己。
到头来,自己打从最初就没有栖身之所———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后,铃音大大地吐出一口气。
鬼是这样说的,破坏你憎恨的事物。不是那个鬼女,而是因憎恨而坠入鬼道的自己本身在如此大吼。白夜死去的现在,自己应该憎恨何物呢?铃音寻找要去憎恨的对象。思索半晌后,她察觉到那件事而皱起眉心。
那个人的手曾是一切。
既然如此,在遭到一切背叛的现在,她决定了要憎恨的事物。
「我恨你,所以我要破坏一切。」
这就是答案。
憎恨一切的话,自然是要破坏一切。
「人跟国家都是,我要毁灭存在于现世的万物。不这么做的话,我哪里都去不了。」
最后,她将哥哥的身影烙印在眼底深处。
你真的很重要。
只要有你在就够了。
然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要忘记,不论时间经过多久,我都会再次前来见你的。」
摇曳的情感轻轻乘上风儿。
铃音觉得自己的真心一定无法传到对方心中。
然而她却没有回头,完全消失了身影。
———哥哥,小铃我呀,只是希望哥哥能面带笑容而已唷。
离去之际,有如在舌尖滚动般低喃的思念,没有传到任何人耳中。
确认铃音离开后,「远见」鬼女总算是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甚太抽出手臂后,鬼女失去支撑有如崩塌般倒在地上,如今身上也冒着白色蒸气。鬼女的生命正在走向终点。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成了,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喔!成功了……我成就了应为之事!」
鬼女有如发狂般大笑,一边高声夸耀胜利令人感到不悦。甚太无法压抑沸腾的冲动,就算明白自己在迁怒,仍是恶狠狠地撂下话语。
「你们要成就的事物就是这个吗……就是这种东西吗!」
白夜死亡,甚太变成鬼跟铃音厮杀。
制造出这种无聊惨剧究竟有何意义?
就算紧咬牙根到臼齿会碎掉的地步,鬼女仍然毫不介意甚太挥洒而出的激烈情感。
「啊哈哈,嗯嗯,是呢,虽然对你们很抱歉就是了。」
虽然觉得同情,却也无法停手———鬼女如此诉说。
鬼无法逃过身为鬼的自己。一旦决定要做的事,不论发生什么都会去做。跟那只大鬼一样,鬼女也是这种生物。既然如此,虽然会心生怜悯,却不会有任何迷惘。结束一切后的现在,鬼女脸上只剩下畅快感。
「我的力量是『远见』……所以,我可以看见喔。之后的未来,这个国家会接受外来文明持续发展,得到人照之光后,人类连黑暗的夜晚都能照亮吧。」
到方才为止还在哈哈大笑的鬼女,如今却是静静叹了一口气。叹息中有着既疲累又寂寞、难以言喻的风情。眯起的双目一定在眺望遥远的彼方吧。
「不过呀,我们这些鬼却跟不上进步过快的时代潮流。被过度发达的文明淘汰,其存在渐渐消失。在人造的照明下,妖物会被夺去栖身场所。就这样,我们总有一天会变成故事里才会被讲到的存在喔。」
口吻很沉稳,却反而能感受到像是决心的强大。鬼女身上的氛围出现变化,甚太感到困惑,或许用被对方震慑住来形容更精确吧。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然而怒火却在不知不觉间销声匿迹,自己也变得无法插嘴。
「不过,我无法认同这种事。不想默不作声被淘汰喔。」
说到这边后,鬼女注视甚太。
「告诉你我看到的光景吧。在距今一百七十年后,那个小妹妹会成为毁灭所有人的灾厄。你在历经漫长时光后会抵达那女孩的所在地,然后你们兄妹会在这片葛野之地再次厮杀,在最后……永远统治黑暗的王———永远守护我们的慈爱鬼神会就此诞生喔。」
所以才会促使铃音做为鬼而觉醒,准备好舞台让甚太变成鬼。
铃音做为鬼神,自己则是做为献给她的祭品。
虽然懊悔,但自己仍是按照这些鬼设想的去行动了。
「你会憎恨我们吧。不过,鬼神会在遥远的未来守护同胞。如此一来,我们再也不会畏惧总有一天会到来的人之光了。」
鬼女在笑,不是先前那种充满疯狂的笑声,而是老人心满意足走完人生的那种沉稳。
「你……」
怒火已丝毫不剩。如果此话当真,这些鬼打从最初就不是受欲望驱使,而是为了重要事物而行动的吗?如此一来,人与鬼究竟有何差异?
「我满足了,守住了同胞的未来呢……」
鬼女抱着对遥远未来的希望,尸骸溶化消失了。
其实甚太想在最后对她说些什么,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虽然想叫唤她的名字,却察觉到自己并不晓得她的名字。如此一想,甚太也不晓得刚才在洞穴斩杀的鬼叫什么名字。
赌上性命为了同胞的未来而战的高尚存在,至今为止都被甚太当成无名杂鱼加以斩除。
这个事实比想像中还让自己深受打击。
在那之后究竟过了多久呢。
被留在神社里的只有甚太一人。
没有人……没有,人。
「白……雪……」
甚太再次环视四周,白夜倒在暗暗中的身影停留在视野中,甚太脚步虚浮地接近至她身边。
她的头被扯掉,胸口插着夜来,再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如此心想后,甚太拔出夜来将它丢开,接着单膝跪下抱起横躺在地上的她。如今已经无法感受到她的香气了,取而代之钻进鼻腔里的是血腥味。
「啊……」
甚太就这样让手滑向背部紧紧拥住她。累积在胸口的血液触碰肌肤,那是冰冷又炙热的奇妙感觉。甚太沉溺在她的血透过伤口溶入自身般的错觉。
如今耳边也能听见取笑般的声音。
没错,我……我什么都做不到。
没她在身边,就什么都做不到。
之所以开始使用这种严谨的语气说话,也是希望自己尽可能不要被成为斋姬的白夜比下去才逞强的。之所以锻炼到足以打倒鬼,也是因为白夜虽然幼小却仍是为了守护葛野而决心献上自身,所以自己才会想要配得上她的力量使然。甚太没能扭曲自己的生活方式,然而支持着这种生活方式的思念却只有一个。
「我,喜欢过你。」
仅是如此而已,这件事就是甚太的真实。真的很喜欢她,比任何人都还要珍惜她。如果心愿能够成真,希望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白雪…………」
然而,现实却是冰冷如斯。
什么巫女守,什么誓言。我做到了些什么。连自己迷恋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亲手伤害了重要的家人。
———我,什么都守护不了。
泪水宛如决堤般溢出,甚太只是一股脑地发出吼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的恸哭回响在黑夜里。
只能紧抓白夜亡骸的自己实在太过窝囊,然而甚太也不晓得该如何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