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岁月流逝。
这是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在一座村子里，住着一名公主大人。
公主大人身边总是跟着护卫。青年护卫是她的青梅竹马，两人也相当要好。公主大人虽然不太能离开宅邸，却过着幸福的每一天。
然而，却有人从远方眺望着这样的两人。
一人是村长的儿子。他喜欢公主大人，所以他憎恨青年，总是用恶劣态度对待青年。
另一人是青年的妹妹。对妹妹来说公主大人虽是青梅竹马，但妹妹明白哥哥喜欢公主大人，所以她觉得自己最喜欢的哥哥被抢走了，因此感到寂寞。
即使如此，大家在表面上仍是相安无事地过着每一天。
那是某天发生的事。两只鬼袭击村落，青年认为鬼想要掳走公主大人，因此为了守护公主大人而前往鬼的根据地。
在森林深处的住所里，有一只鬼等在那儿。看样子另一只鬼似乎是去村子那边了。
青年好不容易才打倒鬼，然后连忙赶回村子。
然而不幸的是，青年的敌人不是只有鬼而已。
村长的儿子对青年不在一事感到欣喜，为了把公主大人变成自己的所有物而展开行动。他利用自己在村里的地位，强迫公主大人结婚。
公主大人无法违抗这件事，应该守护她的青年如今也不在这里。村长的儿子成功得到了公主大人。
青年的妹妹感到气愤。
然而，她愤怒的对象却不是村长的儿子。
「为什么背叛了哥哥呢！」
公主大人伤害了自己最喜欢的哥哥，所以公主大人才是坏人———妹妹如此逼问。或许这并不只是妹妹一个人的意志。妹妹身旁还有另一只鬼，鬼煽动妹妹要她憎恨公主大人。
就算中了计策，妹妹的憎恨也没有平息。妒火中烧的她渐渐改变身形，居然变成了一只红鬼。然后她就这样抱着恨意杀死了公主大人。
「妹妹啊，你居然铸下如此大错。」
青年很不凑巧地在此时回来。自己的心上人被妹妹杀掉，目击这件事让青年无法原谅妹妺。青年打从心底憎恨变成红鬼的妹妹，而且自己也变成了青鬼。
变成青鬼后，青年讨伐了欺骗妹妹的鬼，而且也打算斩杀变成红鬼的妹妹。然而妹妹却因为自己被哥哥憎恨而感到悲伤，就这样从他面前离去。
「我曾经爱过你。既然被你憎恨，那现世这种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总有一天我会为了毁灭这个人世而回归吧。」
在最后，她留下不祥的诅咒。
就这样青鬼失去心上人、失去家人，就连自我他都失去了。
据说变成鬼之后，青年表示自己「再也无法跟人待在一起」，接着就出门旅行了。
或许是去寻找下落不明的红鬼也不一定。
青鬼之后的下落无人知晓，不过在江户这里却残留着极少数剑鬼帮助人类的逸话。那恐怕是青年在旅途中路过江户时的逸话吧。
有另一说是，青鬼旅行时，身边会陪伴着公主大人的魂魄。
这是葛野之地※流传的「公主与青鬼」的故事。
注4：日本现今的兵库县葛野市。
摘自河野出版社《大和流魂记•公主与青鬼》。
二○○九年二月。
我家是市里小有名气的神社，而且神社境内还种了樱花树。虽然父亲是神主、母亲在当巫女，却是江户时代传承至今颇具历史的神社。不过我没什么兴趣，所以不太清楚缘由就是了。
这是参拜客不多的星期日早晨。我不经意地环视境内，只见散布在地上的落叶还挺多的。我现在还挺闲的，所以拿起竹扫把开始打扫。
我还以为独自扫完整个境内很花时间，想不到居然扫得很顺利，不到一小时就全部扫完，在角落堆出一座高高隆起的落叶小山。
「……好冷唷。」
我一边喃喃抱怨，一边在手上呵气取暖。吐出来的气息是白色的。北风吹动微微扬起沙子，云朵有如薄墨般高挂天际。寒冬的景致没有色彩，看起来有些寂寥。
「哎呀，美夜香，你打扫了境内呀？」
回头一望，只见母亲在不知不觉间走向这边，眯起眼睛说道：
「变干净了。真抱歉呢，难得你放假的说。」
「没什么，反正我也没事干。」
我也觉得自己回应得很冷淡。我只能做到这种说话方式，母亲却对我轻轻一笑。
「谢谢。不过反正都是要扫，怎么不穿正式服装呢？」
「这种东西就免了吧。」
所谓的服装就是母亲现在穿着的东西，也就是巫女服。就算是我也会对这副模样感到害羞。母亲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年轻，而且她很漂亮，所以我觉得穿这样很合适。不过我穿起来就很不合适了，而且如果有朋友过来肯定会被取笑的。
哇———美夜香好可爱———我最好的朋友大概会这样说吧，不过这样也会让我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好嘛好嘛。」
「等一！妈妈！？」
哎，不管怎么拒绝，我还是会被她用几乎是强迫的方式穿上巫女服就是了。母亲总是笑脸迎人又很温柔，但其实她是个很会硬拗别人的人。
「老是这么硬来……」
到头来跟往常一样，我硬是被换上了巫女服。
母亲笑咪咪的，看起来非常满意。
不论何时穿巫女服，尺寸都是刚刚好。母亲大概会配合我成长的尺寸重新订制巫女服吧。如此一想后，总觉得心中无法释怀。
「美夜香很适合穿这个呢。」
虽然明白话中没有任何含意，单纯只是在夸我，不过难为情的事依旧还是难为情，我感到无言地叹了气。
「妈妈。」
「怎么了？」
「我之前就这样想了，为何这么想让我当巫女呀？」
这里虽然没到观光胜地的地步，却也是会记载在书本里的知名神社。从有神主常驻一事便能知晓，神社腹地也有一定程度的大小。话虽如此，巫女的工作几乎都是由母亲一手包办。像祭典这种会有大量人潮的时候，就算是我也是会帮忙的。不过有活动时只要请打工仔就能顺利地运作，而平常也几乎不需要我来当巫女。
不，我并不是不想工作，单纯只是巫女服让我觉得很害羞而已。
「这个嘛，因为这是在这间神社出生的女人的使命吧？」
母亲用沉稳的语气回答。她缓缓放松脸颊露出温柔笑容的模样，就算在我这个女儿眼中也是很有魅力。黑色长发正是大和抚子的招牌印象，如果是这种女人当巫女的话，那参拜客或许也会增加吧。相较之下我长得太高大，虽然头发一样很长，却略微带有茶褐色，实在不适合当巫女。
「我不会叫你高中毕业后就继承这间神社，你只要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去活就行了。不过，我希望你在这里的时候可以当一下巫女呢。」
母亲斜眼望向种在境内的樱花树。她看起来心不在焉，就像在眺望某处的远方景色。我才刚浮现这种念头，她却又突然迈步站到香油箱前方，然后朝我这边招手。
我就这样被叫了过去，母亲目不转睛地凝视香油箱另一侧、木格子深处的御神体。话虽如此，它并不是这间神社的御神体。记得它的名字叫做「狐之镜」，原本是从因火灾而烧毁的分社那边移过来的。不过为何会放在我们的拜殿里我就不晓得了。
「有女儿出生的话，名字里面一定要加上『夜』字。然后，不能让巫女断绝。这两件事绝对不能违背。」
声调明明一如往常，但不知为何语气却很有重量感。
「这是我们祖先决定的事情，我跟奶奶都被教育过，一定要把这个传统传到下一代唷。」
「为什么？」
「天晓得。」
意想不到的答案让我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明明觉得这会是一个更有分量的话题说。
「这算什么啊？」
「理由为何我也不晓得呢。不过，就算不懂也没关系。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奶奶看起来非常开心，所以我才会想要遵守下去唷。」
母亲如此说道，她脸上的表情相当平静，就像是在怀念似的。
母亲的奶奶，从我的角度来看就是曾祖母了，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而且呀，就算我们不晓得，对决定这件事的某人来说，这个传统一定很重要吧。既然如此，就得遵守它才行。传统是必须要守护的事物。不过真正要守护的并不是传统这个形式，而是灌注在其中的情感。」
母亲重新面向我这边，然后用依旧沉稳、认真度却增加的眼眸对我述说。
「所以，我们才会把『夜』的名字传承下去喔。为了让遥远昔日的思念不会在漫漫岁月中迷失，找不到归途。」
明明是自己的母亲，我却觉得她很美丽。那是望向无云天际般、清爽又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次换你把连名字都不晓得的某人的思念编织成未来喔……美夜香。」
母亲轻轻浮现温柔微笑。那是非常温柔的表情。之所以能够这么温柔，一定是因为她很重视某人流传至今的思念吧。
「妈妈。」
「好了，我差不多该去准备饭菜了。」
说完想说的事情后，母亲心满意足地走回家。她看起来跟平常一模一样，跟刚才的氛围实在差太多了，令我感到困惑。
「……总觉得很那个呢。」
被留在原地的我不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站在境内。哎，想太多也没用，我决定吃饭前再多打扫一下。
于是我像这样悠哉地打扫境内，不过在不知不觉中似乎有参拜客造访。居然会特地在假日一大早就前来神社参拜，真的很稀奇。那是一名穿着崭新制服、身材高挑的男生。
他的外表差不多是高中生，手中握着竹刀袋，是剑道部的人吗？领口的校章是我马上就要报考的戻川高中之物。他看起来好像略为年长，说不定是学长吧。是在新学期开始前过来买护身符的吗？
就在我东想西想时，男生不知为何朝我这边接近。
该不会是搭讪之类的？还是要拍照片？
「你是这里的巫女吗？我想请教一些事情。」
预料彻底落空。
糟糕，我还穿着巫女服。在境内做这种打扮的话，肯定会被认为是相关人士的。我好像有点痴呆了。
没办法，既然被询问，我也只能回答。不过，还是先订正错误吧。
「不，不是巫女，而是斋姬。」
「斋，姬？」
男孩头上浮现问号。
这样说也是呢，突然被这样说肯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这种人还挺多的，所以我也惯于应付了。我露出职业笑容向男生说明。
「这间神社是这样称呼巫女的。虽不知正确的理由，不过似乎是从以前流传下来的习俗。」
这间神社不知为何，是用「斋姬」来称呼巫女的。实际上我只知道要这样称呼，所以一开始就先打了预防针。虽然不是刚才母亲讲的事情，但斋姬这种称呼中或许也投入了某人的情感。这样一想像后，总觉得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微笑。
「是，吗？」
男生有如细细品尝般低喃「斋姬」，随即认真地、像是在依赖般提出问题。
「对不起……这间神社叫什么名字？」
我微微歪头。鸟居那边明明有招牌，他是没看见吗？哎，没意识到的话或许就不会看进眼中吧。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还是率直地做出回答。
「是的，叫做甚太神社。」
过去葛野市做为冶金所繁荣时，沿用村落守护者的名字建立了这间甚太神社。以前的葛野人民决定要守护这间神社当它的支柱，就像那个叫做甚太的人守护葛野一样。
「是，吗？」
他闭上眼，静静流下一行清泪。
同年代的男生不逞强也不隐藏的哭泣让我吃了一惊。那不是悲伤，而是虽然沉稳、却无法压抑而涌上心头化为泪水流出来的情绪。我初次看见用这种平静的方式哭泣的男生。
它相当美丽，我只能茫然地眺望那副身影。
「村长……你真的守住了我的归所呢。」
男生说了些什么，但太小声了我没能听清楚。不过，我觉得里面有百感交集的情绪。男生爽朗地、有如落下般轻轻一笑。
「感激不尽。那么，告辞了。」
「唉？不是有事情想问……」
「我已经问到了，你带来了我想要听到的话语。」
我不懂这句话的含意。他在最后露出相当温柔的笑容，接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男生看起来虽然是同龄人，但那道背影却堂堂正正过了头，不知为何看起来莫名英伟。
「……总觉得心情复杂。」
我孤零零地被留在境内，却还是搞不懂有何含意。到头来究竟是怎样啊？我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歪头呆呆地站在原地，顶多只能浮现「世上是有怪人的呢」这种感想而已。
「美夜香，午饭好了喔……怎么了？」
「嗯，没什么。」
刚好母亲过来叫我，所以我决定忘掉刚才的对话返回家中。
我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天空又高又远。
回过神时薄云已经散去，冬季阳光充满境内。
就这样，岁月流逝。
离起点已经很遥远，初始的思念朦胧地摇曳着，水泡般的日子爆裂消失了。
不变的事物不存在于任何一处。然而，却会留下小小的碎片。
相逢之日遥遥无期。相逢的日子很遥远，昔日的思念如今仍在此处。
两人真正相逢，是再后面一点的事情了———
（接续鬼人幻灯抄②江户编 通往幸福的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