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个令人怀念的梦。
从走廊那边传来了几声惨叫。
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这里是大陆屈指可数的大国法尔萨斯的城堡。
趁着繁忙工作的空档,在休息室里打盹的他醒了过来。惨叫声断断续续地从外面的走廊传来。他慌忙飞奔到走廊上一看,发现女官们正被某个飞着的东西追着跑。他定睛凝视追着女官们的物体。
「那克?」
它的样子和王的巨龙有点像,但颜色完全不同,大概有一只鹰那么大,颜色是类似石头的灰色。虽然搞不太懂状况,但他还是组织了魔法构成,打算击落飞到正上方的灰鸟。
但是它好像察觉到魔法的气息,身体突然震颤,然后调头准备逃走。
「啊,喂!」
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来头,但要是被逃走就糟了。他情急之下组织了另一个构成并击发出去。
这是能让对方有一瞬间麻痹,让动作变迟缓的魔法。那只鸟中招后僵住,但它没有就这样掉下来,反而继续摇摇晃晃地往空中逃去。
下个瞬间,不知从哪飞来的白光包裹住灰鸟。
白光化为茧状,将它困在了空中。他喊出施放捕获魔法的女人之名。
「缇娜夏大人。」
「总算抓住了……竟然到处飞来飞去,真是的。」
缇娜夏边确认女官们有没有受伤,边朝他走了过来,随后将手伸向光之茧。茧被她自然地收进怀里。他看到这幕,便向缇娜夏询问这个神秘飞行物的真实身分。
「请问那是什么?」
「这是奥斯卡去精灵术士的遗迹探险时带回来的……他本人说这只是个『石头蛋』,但好像是在不知不觉间孵化了。」
缇娜夏把那个茧重新抱在胸前。
「对了,刚才谢谢你了。」
「我什么都……」
「我看到了喔,能在那一瞬间把构成切换成合适的魔法,真了不起。」
「……您过奖了。」
缇娜夏指的应该是他刚才把攻击构成在第一时间转换为控制用的构成吧。他恭敬地低下了头。看到他的反应,缇娜夏向他投以恶作剧的眼神。
「真不愧是新魔法师长,这样说比较好吗?瓦尔托。」
「王妃殿下……」
上个月刚当上魔法师长的青年,以略带无奈的表情看向她。
感受到他的视线,既为魔女也是王妃的缇娜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法尔萨斯宫廷中的魔法师,是完全重视能力所选用。
这并不是「不考虑人品」的意思,而是「不会因血统及关系而重用」。正因为如此,三年前刚成为宫廷魔法师的瓦尔托,才能在上一任卸任后坐上魔法师长的宝座。
当然,这也多亏了王妃缇娜夏的支持。她对瓦尔托精湛的构成力与判断力有很高的评价。换言之就是有魔女帮忙挂保证。
不过,这位魔女现在正对眼前的丈夫大发雷霆。
「真是受够了!刚发现你偷溜去遗迹探险,竟然还带回一个奇怪的东西!精灵术士的遗迹里面可是有很多危险的东西耶!」
「知道了知道了。」
「这是根本没反省的人会做的回答!」
听到缇娜夏严厉的斥责,坐在办公桌前工作的国王笑了笑。受邀来一起泡茶的瓦尔托很老实地没有多嘴。他眼前的桌上放着足以用双手环抱的白茧。
「真是的……这只石鸟也来路不明。不过我觉得应该类似那种能动的石像吧。」
「啊,在你塔里的那个啊。那个很有意思,要不要也在这边的城堡放一个?」
「你肯定会与它战斗直接破坏掉吧?我不要。」
「不会自动修好吗?我每次去都有复活啊。」
「那是因为我有修好!」
从刚才开始,奥斯卡就显然在故意惹妻子生气。虽说就这样置之不理也没关系,但这样下去无论多久也无法回到工作上。瓦尔托迫于无奈,尽可能用平静的口吻插嘴说道:
「从它的形体来看,我认为应该是用来巡逻的。刚才也确实在别人头上飞来飞去。」
奥斯卡看到石鸟的蛋时,就以「这石头的形状很有趣」为由把它带了回来,原本是收在魔法药的储备仓库。但它不知何时就自己孵化出来,还在城里飞来飞去。瓦尔托察觉到的时候,它已经在城内引起了相当大的骚动。
缇娜夏浮上空中跷起了腿。
「我也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但总觉得里面的构成有些奇怪,我待会会分析一下。」
「构成很奇怪吗?那么在缇娜夏大人分析的期间,我就调查一下刚才提到的遗迹的资料吧。」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那个遗迹好像记载于第五代法尔萨斯国王的手记中。但以瓦尔托看到的内容来说,上面只记载了遗迹大致上的位置,没什么需要的资讯。缇娜夏好像也不知道这个遗迹的存在,只是从石鸟的构成中明白了「八成是精灵术士的东西」。
接下来就要和历史资料对照,设法查明这是什么遗迹。那样的话也许就能知道那只石鸟的用途。瓦尔托拿起文件挺起身子。
见他准备离开,奥斯卡对他说道:
「瓦尔托,在你看来,东部城镇发生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
最近,法尔萨斯东部的几个城镇与村落不断发生原因不明的猝死及自杀事件。虽说瓦尔托并不负责调查,但身为魔法师长,他也掌握了其进展。
「老实说调查算是陷入了死胡同。尽管死者很多,但从状况上看不到共通点……有人是突然大喊大叫,吐血而死,也有人是在整个脑袋都被塞进水缸的状态下发现,还有人突然用魔法袭击周围的人结果被杀,没有什么一致性。还有,他们有状况之后到死亡之间的时间很短,这也是难点之一。虽然也有人保住一命,但大部分都已经神智不清,再不然就是陷入了昏迷状态。」
「这件事真奇怪啊,缇娜夏,你怎么认为?」
「唔──我也不太懂,抱歉。虽然对那些昏睡的人施加了维持生命的治疗,但我总觉得他们的灵魂好像出现了晃荡。」
听了她的话,瓦尔托的眉毛微微动了。但缇娜夏没有注意到这点,继续说下去。
「我原本也怀疑是魔族搞的鬼,但既没有目击情报也没有类似的痕迹。再来就是死者中有相当比例的人是魔法师,也有发生魔法失控的现象,但只靠死后调查实在很难查明失控的原因。况且其中还有人只是做过控制魔法的训练,并不会使用魔法。」
「只能继续调查了,真希望尽快查明原因啊。」
「我尽力而为。」
听了主君的话,瓦尔托行了一礼后离开执勤室。他在走廊移动的同时开始沉思。
「不知道的事也太多了……是有什么在影响吗?」
他已经不再去数现在是第几次的人生。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法尔萨斯宫廷仕官。毕竟这里有那位大陆最强的魔法师『苍月魔女』。现在他还不知道红色艾尔特利亚的去向,但不管怎么样,蓝色的那个肯定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他想要先博取她的信任,即使做不到,他也想要瞭解她嫁去的法尔萨斯城内的状况……以及那位国王的为人。
所以瓦尔托为了获得目前的地位,毫不吝惜地使用了自己的知识。他在仕官后解决了各式各样的问题,也在旧杜尔札一派引起的魔兽复活事件、铎洱达尔的幸存者拉纳克的崛起事件、与未被邀请的魔女蕾欧诺菈以邻国亚尔达为舞台的战斗等等,他利用了既存的知识在多起事件中协助了主君。尤其是若放任缇娜夏不管,她老是会一个人不知道跑去哪里。掣肘她,代替她行动其实也相当费工夫的。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不知晓的事情其实也堆积为山。他认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掌握了主要事件,但他不知道这次奥斯卡从遗迹里带回来的神秘之蛋,国内发生的那些离奇死亡的情况他也从未听说。他甚至怀疑自己成为了宫廷魔法师也是一种远因,但以这种事情来说,带来的变化也太大了。上个月名为伊特的游牧民族还发动了大规模掠夺,法尔萨斯以米涅达特要塞为据点对他们进行了讨伐,但这件事在他的记忆中也是第一次发生。或许最好留下纪录。
「……纪录啊。」
他的嘟囔里满是自嘲。
留下纪录又能怎样?
能够看的人也只剩下一个。
为了她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书写留下──这样做究竟有没有意义呢?
※
「你真是让人一刻也不能离开视线呢……」
见魔女在唠叨抱怨的同时泡着茶,奥斯卡笑出了声。
正好带文件过来的拉札尔则是重重地吁了口气。
「如果您想去遗迹探险的话,请先告诉缇娜夏大人……请为每次都被牵扯进去的我着想一下。」
「要是告诉缇娜夏的话肯定会被阻止啊。」
听到他在本人面前讲得如此坦荡荡,魔女轻轻挑起眉毛。
「那当然。这次竟然把杜安也带去了……」
「因为没有魔法师的话会有点不方便。而且其他魔法师都会立刻向你告密。」
「你很瞭解自己臣下们的个性呢!但杜安也已经被我教训过一顿了!」
在这座城内,缇娜夏就是魔法师的顶点。关于魔法方面的判断,她比身为剑士的王要准确得多,宫廷魔法师们也对这点心知肚明。所以万一发生了什么状况,大多数人都会向缇娜夏报告。
但话虽如此,里面也还是有几个比较「圆滑」的人。杜安就是其中之一,经常因国王一时心血来潮被卷入各种麻烦事。
奥斯卡拿起茶杯。
「因为被你教训了一顿,杜安还说『我想调动到能够安心做研究的地方』喔。」
「这要怪你才对,知道吗!」
「不过,毕竟雷纳特是直属于你的,瓦尔托有时又让人看不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听到丈夫的话,缇娜夏露出了苦笑。她缓缓浮上空中,坐在奥斯卡椅子的扶手上。魔女轻轻向后一靠,用头去蹭自己丈夫的脸。
「瓦尔托的确不会表露自己的真意。他总是靠着亲切的外表推动所有事情。就这点来说,杜安比较精明一些。他很清楚表现出一些本性更不会被我们怀疑。不过也因此才会经常做你的共犯就是了。」
缇娜夏说着抱起了自己的膝盖。她暗色的双眸中露出了微笑。
「不过瓦尔托这人有意思的是,只要一提到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个孩子,就会显得很有人情味。有一次她来城堡送午餐给他时我有看到本人,瓦尔托好像非常重视她。」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让人摸不清底细而已。那家伙的个性和你一样,是会自己一个人思考、独自做出结论的那种人。虽然他很会交际,但总是不肯透露更多资讯,所以在重要关头就会被他人提防,反而伤害到自己。」
「听起来很刺耳耶。」
「我就是叫你不要独断专行。总之,与魔法有关的事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困扰的话就告诉我。」
「好──」
缇娜夏降落在地板,把放在桌上的茧抱了起来。奥斯卡对着打算回去分析的妻子后背说道:
「啊,缇娜夏。我记得魔族应该无法通过城都的结界吧。」
「没错,我是这样设定的。当然如果对手是最高阶魔族的话就很困难了。」
「那可以把这种结界也设在东部的城镇和村落吗?」
「虽然可以……但要全部马上完成就不太可能了。」
架设在城都的防御结界就常驻在土地的结界来看,是最高级的那种。想要在多个聚落中都张开结界不仅需要事先准备,也很费工夫。就算缇娜夏把所有的公务都先放一边,一天顶多也只能设下三个。
奥斯卡像是已经猜到了王妃的答案,点了点头。
「在你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就行了。虽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就麻烦你了。先从出现离奇死亡的城镇附近的西侧聚落,一路往城都的方向设下这样。」
「奥斯卡,这是……」
察觉到王话中的含意,缇娜夏倒抽一口气。她再次想起了那些离奇死亡的事例报告。
那些可疑的死亡事件发生在国家东部的数个城镇。而且愈往东的城镇出现的时期也愈早。
换句话说,国王正在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能引发离奇的死亡,还正在从东侧逐渐接近城都。
察觉到缇娜夏和拉札尔的视线,王搔了搔太阳穴。
「最初的离奇死亡发生在五天前,有一名魔法师从米涅达特要塞的城墙上摔死。因为没有目击者,后来被认定为事故。但也有报告指出,现场听到的叫声非比寻常。如果这与一连串的离奇死亡是同样的原因,就代表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东部的国境外侧向我们靠近。如果是我多虑了就好。」
「……我马上安排。」
魔女只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执勤室。拉札尔目送王妃离开,战战兢兢地向主君问道:
「向我们靠近的那个,会是魔物吗……?」
「不清楚。如果是的话,那它的动作也真够缓慢的。这样要到城都还需要两周左右的时间吧。」
奥斯卡用手肘撑着桌面托着下巴,视线转向空中。
看到他的双眸陷入沉思,拉札尔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战栗感。
※
城堡的纪录库里没有关于那个遗址的资料。
「嗯,我也料到会是这样了……」
太阳快要落下的傍晚时分,瓦尔托离开城堡,踏上归途并轻声抱怨。
正因为没有资料,位于法尔萨斯北部的那里才会一直被认为「只是个自然的洞窟」。实际上在其深处虽然有遗迹,但留下手记的法尔萨斯先王也只是「从臣下的精灵术士那边听说过」而已。年代最为相近的人是缇娜夏,但那也是她出生前的事了。而且那个时代的资料很多都已经散佚,与秉持秘密主义的精灵术士相关的就更不用说了。
「剩下的就只有『当家的纪录』了吗……」
身为时读一族当家,瓦尔托继承的纪录非常庞大。一开始他还会把那些全部看过一遍,但现在只会偶尔看看其中一小部分。恐怕其他的当家也都类似这样。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说不定在瓦尔托没看过的纪录中还有关于遗迹的记述。
他这样盘算着,他回到了位于城都一隅的自宅。家里传出汤的香味。
「我回来了──」
「瓦尔托!」
一打开玄关的门,少女就从正面飞扑而来,让瓦尔托「唔」的叫了一声。他被这完全出乎预料的冲击撞到往后仰。
「蜜菈莉丝……你是怎么了?」
「把这个打开。」
银发少女递给他的是装着调味料的新瓶子。虽然买是买回来了,但应该没力气打开吧。瓦尔托觉得她其实也可以去拜托店里的人或附近的人,但蜜菈莉丝不太想与瓦尔托之外的人积极交流。
这应该与她是个孤儿、在辛苦中长大,以及被盗贼同伴背叛,在森林里受了伤这两件事有关吧──
「……不,不对。」
那是第一次相遇的她。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少女。
但现在的她不一样。瓦尔托想尽办法找到了她,在她加入盗贼团前就把她带了出来。所以她与那个在森林里流血的她不一样。
然而,即使如此。
「瓦尔托?你也打不开吗?」
「打得开,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开个瓶子也要想吗?还是说你是打不开,在想要用什么构成?」
「不是啦,我打得开。」
瓦尔托打开瓶子,把它还给了蜜菈莉丝。她干脆地说了声「谢谢」后接过瓶子,便跑去厨房。虽然她平常不太表现出感情,但可以看出她心情不错,不久后还传来用鼻子哼着歌的声音,瓦尔托对此莞尔一笑,接着便为了换衣服回到自己房间。
来法尔萨斯仕官后要做什么,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计画,只是想观察城堡与里面的人。
他早就知道这个国家十分安定。重心摆在魔法研究,宫廷魔法师的待遇也不错。可以让他和蜜菈莉丝两人生活得很自由。如果再继续当个三年魔法师长,甚至也可以离开城都,去某个乡下城镇过着隐居的生活吧。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这样就得不到真正需要的东西。
无论现在的生活有多么幸福,他都不可以就这样沉浸其中。
「瓦尔托,吃饭了。」
「我现在就去。」
瓦尔托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堆积如山的手记,在回话后把那些东西放在桌上,走向餐桌。正在桌上摆盘的蜜菈莉丝看到他后微微笑了一下。
瓦尔托受她的影响也笑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坐在小小的餐桌前。
蜜菈莉丝在柔软的面包上涂上手工果酱。
「今天你回来得有点晚呢。」
「因为有东西要调查,待会儿我也会继续看一些资料,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
「那我给你端茶过去,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是去工作的啦。不过的确发生了有趣的事。一如往常,陛下带回来的蛋孵出了一只石鸟,在城堡里四处乱飞。」
「还真是一如往常地莫名其妙呢。石头是怎么飞上天的?」
「在黑暗时代就有这类人造生物的研究。不过因为难以实用就被废弃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使用精灵魔法制作的成品。缇娜夏大人正在解析它,等完成后再请她让我看构成图吧。」
他知道自己的构成力比一般人要高出几个等级,毕竟持有记忆的岁月截然不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尽管他经历了这么多岁月,仍有他不知道的构成。见瓦尔托表现出的纯粹好奇心,蜜菈莉丝眯起了眼睛。
「每次只要提到魔法,你就真的很乐在其中呢。」
「……因为我是魔法师。」
「要是我也生来就有魔力就好了。」
「我不是有把魔力借给你吗?」
「只是记号而已吧,不至于能自己使用魔法。」
蜜菈莉丝没有魔力,但假如完全没有魔力的话,一旦有事情发生就无法保护她了。所以他把自己的魔力借出小小的一部分,系在蜜菈莉丝的灵魂上好用来防御。少女微微鼓起脸颊的样子,在瓦尔托眼里看来十分令人欣慰,但她这微不足道的愿望,也稍稍触痛着他的胸口,因为他自己以前也曾想过同样的事。
瓦尔托在父亲死亡之前也无法使用魔法。但不仅是这件事,就连其他所有的事,瓦尔托都没有告诉现在的蜜菈莉丝。她以为自己只是偶然与瓦尔托相遇,并生活在一起。
这次是否也会有一天告诉她真相呢?关于自己,关于她,关于现在已经不存在的过去,以及将来。
不过,肯定还没到那个时候。现在他们的生活平稳得教人吃惊。因为这次他们没有去追寻艾尔特利亚。
这时,瓦尔托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说道:
「最近在东部以离奇方式死去的人在陆续增加。因为有些人的灵魂受到了影响,缇娜夏大人判断也有可能是魔族所为。虽然城都里有结界,魔族应该进不来,但你还是要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不过,我才不会跑去城都外面。毕竟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出去。」
「以防万一。」
瓦尔托眯着眼睛看向蜜菈莉丝。一旦像这样集中精神,就能隐约感受到她的灵魂。那是生物存在的核心,诞生于自然,也会回归于自然,是无论任何人都拥有的原初之力。
每当看到她灵魂的光芒,瓦尔托都会心想「必须继续前进」。
※
第二天,瓦尔托出勤后,便看到一只能停在手掌上大小的石鸟在城堡的中庭来回盘旋。
宫廷魔法师的同僚们正面露钦佩的神色抬头看着它。他们其中之一的杜安注意到了瓦尔托,向他挥手示意。
「你来啦。看,很有意思吧。」
「……变小了。」
「是缇娜夏大人解析后复制的。好像确实是巡逻用的,不过还没弄清它巡逻的目的。感觉不像是单纯在警惕人类或是魔族。」
「不是人类或者魔族?那会是什么?」
除此之外,就是低级的魔物或是妖精了吧?瓦尔托想要找复制者本人问个究竟,但没发现缇娜夏的身影。
「王妃殿下呢?」
「她现在和雷纳特一起去东部的城镇张开结界了。是陛下的命令。」
换句话说,王怀疑魔族有参与那些离奇死亡事件。
这三年来他侍奉着奥斯卡,对他最有印象的,就是他拥有能从微小的线索中直接找出正确答案的能力。虽然本人只是说「就没来由地这样觉得」,缇娜夏也经常说他「直觉很好」,但这想必是本人也没厘清的某种计算得到的结果。而且,他很快就会下决断,能领先普通人好几步,所以这次他恐怕也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而这么做的。
杜安微微耸了耸肩。
「虽然那件事情很诡异,但也是要慎重起见。所以你制作好的报告书可以直接拿给陛下喔。」
「你怎么知道我做了报告书?」
「因为你上班很难得迟到,想必是昨天搞到很晚吧。」
发现自己的行为被完全识破,瓦尔托不禁抬头仰望天际。看到他的反应,希尔薇娅和帕米菈窃笑了几声。虽然在他们之中就职务来说是瓦尔托比较高,但由于年龄没什么差,他们共事的时间也比较长,所以感情很好。
瓦尔托放弃抵抗,微微举起了双手。
「我去陛下那里一趟,要是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瞭解。」
瓦尔托转身离开他们。此时背后传来了杜安语气平淡的声音。
「还有这个石鸟,好像有散布某种东西的功能。但原来那只鸟的身体里是空的。」
「……散布?」
最先想到的是「散布毒药」。身体里面之所以是空的,先假设是因为它才刚从蛋里孵出来好了。可是这又与瓦尔托调查到的内容不符。他思考着矛盾点,先说出了马上想到的事。
「这样的话,缇娜夏大人肯定会对陛下更生气吧?」
「没错。所以在缇娜夏大人回来之前,请你先为陛下辩护一下。」
「我会努力。」
是这样讲没错,但是从国王夫妇之中挑一个的话,瓦尔托其实更不擅长应付奥斯卡。尽管两者相较之下,瓦尔托被缇娜夏杀死的次数是压倒性地多,但他能看出缇娜夏的思考与行动。相反的,比她远远年轻许多的那位国王三不五时就会做出意想不到的行动。虽然他是抱着想要理解那位国王的念头才来仕官的,但就算交流了三年他还是搞不太懂。
他心想自己不擅长应付这个人,敲响了执勤室的大门。在得到许可走进房间之后,奥斯卡一看到瓦尔托就露出了参杂着稚气的笑容。
「你来了?那是什么样的遗迹?」
「那个遗迹,是从狩猎魔法师的行动中逃出来的精灵术士们的藏身之所。」
这是从当家们庞大的手记中翻找出来的线索。瓦尔托把那份手记的抄本交给国王。
「听说这个遗迹是一些被塔伊利前身的国家流放出来的人建造的。这是知晓当时情况的人所留下的纪录,但遗迹只被使用了约莫三十年。之后就由于人口减少,剩下的人也都散落到各地了。」
「哦,的确是那个北部的遗迹。想不到是与塔伊利有关,原来如此。」
「如果聚集了那么多精灵术士,应该也可以战斗。但他们还是选择隐藏起来。或许是因为精灵术士一旦失去纯洁就会失去力量的这个性质使然吧。」
「我之前也被缇娜夏带去过一个海边的遗迹,那个地方的氛围十分不可思议。虽然没对缇娜夏说过,但我觉得那里有种自我选择缓慢毁灭的感觉。捡到那颗蛋的地方看起来也完全没有想要战斗的打算。」
擅长操控自然的精灵术士,有时会顺势与自然一起生活,随之慢慢消失。就奥斯卡的角度来看,想必很难对身为精灵术士却选择活在悠久时光中的妻子说出这样的感想。虽然在瓦尔托看来,她应该完全不会介意,但这也是王的温柔之处。
「陛下为什么会捡回那颗蛋?」
奥斯卡会去遗迹基本上也是要测试自己的实力。就这点来说,那个遗迹没什么陷阱或是阻碍,其实他应该是有点失望才对。但为什么又把遗物带回来了呢?平常奥斯卡就算在遗迹中发现什么珍贵的武具或者魔法具,基本上也不会带回来。
听到瓦尔托的疑问,王露出了苦笑。
「遗迹的中央有座小小的祭坛,那颗蛋就放在那里。看到它的瞬间,我就觉得这是件备受重视的东西,实在不想让它就这样腐朽下去。」
「我建议您从下次开始就不要隐瞒,直接告诉缇娜夏大人。」
「我会这么做的。」
「若是王妃殿下回来后还准备教训您的话,请您告诉她瓦尔托有事向她报告,我会帮您说情的。」
「抱歉啊。」
关于那颗蛋的事,到此姑且算是告一段落。就算没有完全解明清楚,但只要明白是无害的就行了。
瓦尔托行了一礼后准备离开房间。此时他抬起头,发现主君正盯着自己。
「……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要是遇上什么困扰,在一个人下决定前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可能设法处理的。」
他的这番话就像是完全看穿了瓦尔托的内情。
听到国王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他内心大吃一惊,勉强才把这个情绪忍住。瓦尔托露出了为难的微笑。
「您突然是怎么了?我对现在的待遇没有感到任何不满。」
「没什么,就自然而然地这样觉得。因为你好像不想依赖别人。所以如果你将来被迫面对歧路,就算只有一点犹豫是否要背叛我的话,就先跟我说一声吧。」
「……我怎么会想这种事情。」
他的背脊直冒冷汗。但这种紧张感应该只有瓦尔托感觉得到。实际上现在的他没有任何算计,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侍奉宫廷而已。
所以,这也不过是奥斯卡看到瓦尔托之后,直接得出的一个「正确结论」而已。瓦尔托这样安慰自己,再次低下了头。
「非常荣幸能听到您这么说。如果没有那样的机会当然是最好不过……但如果有万一,到时就务必劳您费心了。」
「嗯,你想说的时候放轻松点就行了。不如说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这句话说得一派轻松,但正是肩负着这个国家责任的人才有办法说出来。只要实际侍奉过他便会很清楚。虽然看在外人眼里奥斯卡显得很与众不同,但其实他几乎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身为「王」的职责上。他几乎不会只为了自己或者自己的感情而行动。对他来说,想必只有偶尔偷溜出去,以及与王妃的互动,才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吧。除此之外,他都是作为人民的服务者而活。
有一瞬间,瓦尔托认为他这样的生存方式实在备受束缚……但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离开了执勤室。
※
之后的每一天,法尔萨斯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瓦尔托觉得这段日子很幸福。至少蜜菈莉丝过得十分平稳,无忧无虑。这不禁让他心想,仅仅是选择了生活方式,就能带来如此不同的每一天吗?就连会有这种想法,也是他正沉浸在犹如温水般的日常中的一种证据吧。
虽然一直没能查明遗迹里发现的那种石鸟究竟散布了什么,最后就姑且以没有危害来处理了。奥斯卡带回来的石鸟本体已经被封印,但缇娜夏制作的小一号复制品在宫廷里颇受欢迎,现在共有五只在城堡内飞来飞去。
而神秘的离奇死亡事件也在缇娜夏张开结界后暂停了。
只有一次,原本在一座小镇上张开的结界突然原因不明地消失。
缇娜夏非常重视这个事态,亲自出马进行调查,瓦尔托也在那个小镇打听了一番,但只有几个证言提到结界消失那天的半夜前后,「看到了几名陌生男子带着一个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的少女」。但由于后来也没有发生进一步的损失,这件事就在重新张开结界后宣告结束。从那之后,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
这天天气晴朗。
瓦尔托穿过城堡的回廊来到训练场,王和王妃正在那里练剑。
金属声非常响亮。缇娜夏被汗水濡湿了身体,挥舞着手中剑。王接下了她的攻击,大气不喘地直接说道:
「不要因为疲劳而放慢速度。如果会被影响,那一开始就要掌握好缓急。」
「我正在、努力啦。」
缇娜夏这么说着,再度挥剑。但她的攻击被轻松地弹开。缇娜夏轻盈的身体晃了一下。
「危险。」
奥斯卡抓住差点摔倒的她的左手,顺势把妻子的身体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接着拍了拍她娇小的背。
「差不多就到这儿吧。再继续的话你可能就要倒下了。」
「我体力不太好……谢谢。」
王妃浑身是汗,靠在丈夫胸前喘着气。先注意到瓦尔托的,是俯视着她的奥斯卡。
「怎么了?你找谁?」
「我找缇娜夏大人。有个商队将魔兽作为使魔带来了城都,他们正在申请入城的审查。」
未经许可的话,魔族及魔兽都无法进入城都。如果非得要进来就必须获得许可。而只有缇娜夏本人或者获得她授权的人才能许可这件事。每次有人来访时就必须重新转移权限。虽然有些麻烦,但为了城都的安全这也是无可奈何。
缇娜夏撩起被汗水濡湿的浏海。
「我没接到事前申请啊……」
「好像是因为文件没有准备齐全,才会比较晚联络城内。」
正常来说,只要事先申请好来访时间,就会有获得授权的宫廷魔法师前去处理,但这次对方没来得及申请。虽说也可以让他们在城外再等一会儿,不过这种时候通常都是缇娜夏老实地亲自出马。
「啊──原来如此。瓦尔托你也很忙吧,请等我一下……」
「没关系,只要您愿意授权,就由我去吧。」
尽管接下来的计画也塞得满满的,但这点时间还是挤得出来。奥斯卡敲了敲王妃的脑袋。
「就拜托瓦尔托吧。你现在累成这副模样,要打理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那就拜托你了。」
「遵命。」
缇娜夏向瓦尔托一指,她的指尖发出一道小小的白光,被他的额头吸了进去。瓦尔托得到了授权的证明后,一只小石鸟不知从哪里飞来停在他肩上。
那看起来就像停在国王肩上的那克一样,让缇娜夏不禁笑了出来。
「它好像想让你带它一起去呢。」
「……带出城堡外面也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顶多是被小孩子们看到就会被戏弄。」
「我会注意状况,确实把它带回来的。」
瓦尔托向主君夫妇行了一礼,离开了训练场。
虽然王妃无论去哪里都会立刻用转移过去,但瓦尔托也这样做的话,就立场上来说并非好事。尽管奥斯卡有着异常强大的洞察力,但他也不打算过于暴露自己的能力。所以瓦尔托用了城内的转移阵来到距离城门最近的办公室。接着他从那里走向城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瓦尔托?怎么了,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咦?蜜菈莉丝。」
少女抱着的购物篮里装满了大量的花,整张脸都被遮住了。如果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或许会认为是一大团花在移动吧。
「这是什么?」
「我要装饰在家里。」
「量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蜜菈莉丝应该不是一个爱花成痴的少女。瓦尔托认为她可能有什么原因,便开口问她,停顿了一会儿,她才用尴尬的声音回应。
「……我常去的那间店说原本定好花的买主逃掉了。我看他们很伤脑筋,所以就买下了。」
她的声音有些尴尬,瓦尔托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
她一直都很讨厌人群。但现在他们在城都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在瓦尔托去宫廷工作不在家时,她也与其他人建立起关系,并一点一点地在改变。
他感受到胸口涌起一阵暖意,微笑着说道:
「蜜菈莉丝很温柔呢。」
「……才没有。」
看不见少女的脸,所以瓦尔托走近她,把插在篮子里的花拿了一半过来。从白色的花瓣下,可以看到蜜菈莉丝微微染上红晕的脸。
「你一个人走回去很危险的,我去城门那边稍微办点事后就有空了,我送你回家。」
「你不是还在工作吗?会被骂的喔。」
「让你这样回去才会被骂,我会和城内联络的,不要紧。」
瓦尔托说完便往前走去,蜜菈莉丝也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跟在他身后。她很快注意到他左肩上的石鸟。
「在你肩膀上的那个是什么?」
「这是缇娜夏大人制作的魔法生物。」
「哦……等会儿我可以摸摸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这是城内的备品,待会我还得带回去就是了。」
他们很快抵达城门,街道上因为来往的行人而挤得水泄不通。天空万里无云。此时让人心情舒畅的风吹来,晃荡了两人手中的白色花朵。
站在城门的士兵看到瓦尔托和他抱着的花,露出了笑容。
「魔法师长大人,您这是改行卖花了吗?」
「我是买的那一方。还有,审查权限已经授权给我了,能让我见一下那个等待入城的商队吗?」
「遵命,请到这边。」
士兵转过身去,准备打开通往外面的通行门。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那是像石头互相摩擦一样,参杂着惨叫的巨响。声音是来自瓦尔托肩膀上的那只石鸟。这让蜜菈莉丝皱起了眉头。
「什么……?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
──这种鸟是古代精灵术士制作的巡逻用魔法具。
瓦尔托正准备说出这件事时,士兵手上扶着的大门突然左右裂开。
毁坏的门对面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身穿简陋的衣服,四肢消瘦。双眸翻着白眼,脖子歪得像是随时会折断一样。
看起来根本不正常,就像是会走路的死人。但瓦尔托对这个少女的外貌有印象。
这次的人生没有遇过她,但她在这么多次重复中偶尔会出现在缇娜夏身边。她是出生在塔伊利,对魔法师迫害感到愤慨的少女。
「……朵莉丝?」
「那个孩子没事吧?」
蜜菈莉丝发出疑惑的声音。瓦尔托看到彻底换了个人的少女,不禁抽了口气。
此时,有个年轻男子从朵莉丝身后走出来,他的眼神带有黑暗的、憎恶的光芒。
瓦尔托也记得他的脸,他是倾心于未被邀请的魔女蕾欧诺菈、在她死后被国家流放的亚尔达王子萨巴司。
「你怎么会在这里……」
瓦尔托涌起不祥的预感。萨巴司以空虚的眼神凝视着街道,对朵莉丝下令。
「去吧。」
衣衫褴褛的少女摇摇晃晃地迈出一步。
那就是开始的讯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蜜菈莉丝发出犹如野兽般的惨叫,倒在地上。可是,瓦尔托甚至没能拉住她的手。因为他自己也因为一股脑袋被重击的冲击而摇晃着。
视野转来转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彷佛大脑遭到摇晃,内脏遭到翻搅一样。
在朦胧的视野中,瓦尔托寻找着最爱少女的身影。
──蜜菈莉丝倒在白色的花朵中,吐出了大量鲜血。
「蜜菈……莉丝……」
瓦尔托单膝跪在地上,朵莉丝从他身边走过,别的地方又传来了惨叫。
「嘎啊啊啊啊!」
「咿、咿啊啊啊啊啊啊!」
四处响起惨叫,石鸟的警告声也响了起来。
瓦尔托感觉到附近似乎发生了魔法的失控现象,还隐约听到萨巴司扭曲的笑声。
「哈哈……这就是神的力量吗。毁灭,毁灭吧。这是帮蕾欧诺菈报仇。」
意识逐渐远去。
瓦尔托伸出颤抖的手,握住蜜菈莉丝的手。
就算凝神望去,也看不到她灵魂的光芒。那已经远去。
沾上血液的花瓣,在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
「你醒了?」
清醒时,瓦尔托最先听到的是杜安的声音。
瓦尔托挪动着几乎使不上力的身体,看了看周围。
「这里是……?」
「是城内。我们在临时医疗室。没死的人都被送到了这里,不过也有很多人还没清醒。」
听他这么一说,瓦尔托才发现这里是城内的某个大厅。
只是现在这里以等间隔摆放着大约二十张以上的床铺,上面都躺着脸色苍白的人。地面上画着巨大的魔法阵,看得出是用来维持生命的构成。能够使出如此大规模的魔法的,城内只有一个人。
「……缇娜夏大人呢?」
杜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目前坐在另一侧的床旁边。从发色来看,躺在上面的人应该是希尔薇娅。
一脸憔悴的杜安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先告诉你,在你遇到『那个』之后已经过了一周。所以,状况基本上已经应对完了。现在是善后处理的阶段。」
「……善后处理。」
在毫无预期的地方撞见的『某样事物』。
现在仔细想想,大概也可以猜到那是什么。毕竟事前有过一些征兆。
──在东部接连发生的离奇死亡。
奥斯卡曾怀疑一切的开端应该是「米涅达特要塞发生的魔法师摔死事件」。
但是,要塞周围早就发生了一些事情。那就是游牧民族伊特的大规模掠夺,以及法尔萨斯将其压制的行动。
恐怕『那个』就是被这件事的余波所解放的。
在伊特崇敬为圣地的场所有着『某样事物』,瓦尔托很久以前曾在当家的纪录中看过这个记载。这与迫使那些古代精灵术士逃离塔伊利的『某样事物』,肯定是相同的。石鸟就是为了警戒『那个』而被制作出来的。
「……原来是伊利堤尔迪亚啊。」
能够让魔法师失去理智,让魔法失控,破坏精神与性命的存在。
被称为『分割世界之刃』、『沉睡白泥』的现象。
塔伊利的唯一神伊利堤尔迪亚,就是封在朵莉丝体内的那个存在的真实身分。从前为了封印住凶猛的它,也曾使用魔法师的身体。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某人,将它封印在朵莉丝身体中。
「你也知道吗?我们是昨天调查了伊特人的遗迹后才查明这件事的。」
「以前我看过资料,不过也只是看过就忘了的那种程度──在东部离奇死亡的那些人也都拥有魔力对吧。」
「对,因为其中混着几个没有接受魔力控制训练的人,调查时没有发现这点。其实所有死者都拥有魔力,再不然就是被魔法失控卷进去的人。」
传说中也提及「在伊利堤尔迪亚面前,魔法师的精神和肉体都无法正常维持,而且会伤害他人」。伊利堤尔迪亚在法尔萨斯与伊特族的战斗余波中被解放,然后开始向城都缓缓移动,一路不断孕育死亡……却在途中被某人逮住了。
瓦尔托听到杜安深深吁了口气。
「萨巴司的目标,似乎一开始就是把伊利堤尔迪亚带入城都,不论是伪装成商队,还是故意不凑齐文件而不让我们事先向城内报告,都是为了把缇娜夏大人引出城外审查的小技俩。」
「……主犯应该不是萨巴司。无论是伊利堤尔迪亚的知识,还是把它封入魔法师的身体,都不是普通人能知晓的东西。只不过因为魔法师难以接近伊利堤尔迪亚,所以才把他当作傀儡使用。真凶应该是蕾欧诺菈的某个部下。」
然而,即使准备了如此周到的计策,也没能击溃法尔萨斯。整个事态在仅仅一周内便平息下来就是证明。城都与地方上的乡镇不同,拥有很多魔法师,如果在这里解放伊利堤尔迪亚,本应是有可能毁灭整个城都的。
瓦尔托想到这里,终于问出了最想问,也是最不想问的问题。
「蜜菈莉丝呢?就是伊利堤尔迪亚来的时候,和我在一起的少女。」
瓦尔托知道这个答案。
因为这也是伊利堤尔迪亚来到城都的另一个理由。
杜安站了起来。
「我带你过去,能走吗?」
「……嗯。」
瓦尔托用伤痕累累的身体下床,杜安从旁撑住了他看起来随时要摔倒的身体。这时,瓦尔托总算能看到这里的整体状况,不禁吁了口气。
「这差不多有宫廷魔法师的一半吧。」
「这样还算好的了。陛下带回来的那只石鸟散布的,好像其实是精灵术士为了对抗伊利堤尔迪亚而制作的精神防御。所以在城内的我们比在外面的魔法师更能应对。你和伊利堤尔迪亚在近距离擦肩而过还能保持正常,也是归功于此吧。」
「是那个啊。原来是因为在城内散布完了,所以身体里才是空的吗?陛下的运气真的很好……」
在最坏的时候得到了最低程度的防御手段。正因为如此,才能击退被称为神明的那种现象。但杜安只是苦笑了一下。
两人走出已经成为病房的大厅,杜安带着他来到一间小型接待室。
里面放着一张白色的床,枕边装饰着鲜花。
蜜菈莉丝正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睡在上面。地板上也描绘了维持生命的魔法阵。
瓦尔托站在她身旁,俯视她苍白的脸庞。杜安说:
「我先回刚才的房间。」
「……嗯。」
听到关门声后,一人独处的瓦尔托握紧拳头,用力到几乎要渗出血。
蜜菈莉丝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
她的灵魂,连同瓦尔托为了保护她而借给她的魔力,都已经完全消失。
瓦尔托握住少女娇小的手。
「如果有把你关起来就好了。」
她也曾有过这样的人生。不与任何人扯上关系,不接触任何人,只有两人一起生活。
瓦尔托总是希望她能过上普通的幸福人生。
他以为这次终于得到了幸福,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世界在等待契机。所以偶尔也会像这样追着她,简直就像是在表示不许她再继续前进。
「……是我的错。」
蜜菈莉丝已经无法回握他的手。也不会再说那些可爱的坏话。
她这次的生命,在此结束了。
──不,是必须结束。
瓦尔托回到刚才的病房,向杜安问道:
「我有事想找缇娜夏大人商量,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已经去世了。」
这句话回响在宽敞的房间。
瓦尔托失神了几秒,不禁回问。
「……咦?为什么?」
「因为没那么多时间让我们犹豫,而且损害实在太大了。不仅对方的力量在不断增加,我们也在瞭解它的真面目前就破坏了容器,导致事情差点无法收拾。无奈之下,缇娜夏大人只能把自己作为容器,压制住伊利堤尔迪亚,最终被阿卡西亚所消灭。」
杜安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
「所以,如果你有事找人商量的话,就去找陛下吧。他现在应该在里面的圣堂。」
那座圣堂盖在城堡后方的杂木林中。
这个场所的地下是王族的墓地。在这座小圣堂的祭坛上,安放着身穿纯白婚纱的魔女遗体。
王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已经失去生命的妻子。他的大手温柔地避开她额头上的浏海,抚摸她光滑的脸颊。瓦尔托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王的视线没有离开妻子,如此说道: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瞭解她,但还是有不懂的地方。」
伊利堤尔迪亚在城都肆虐了整整三天。
这段期间约有三百人死亡。那个风暴以魔力为目标,在位阶之间疯狂作乱,以飞快的速度变成无法应付的强大存在……但这样的惨剧也随着王妃的死而落幕。
「我知道她为了国家可以毫不犹豫地豁出性命,但我一直觉得那是对铎洱达尔才有的感情。」
然而,缇娜夏为了保护自己嫁去的国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她在死去之前,都一直紧紧抓着刺进自己的阿卡西亚,不让奥斯卡拔出。
这无疑是她精神中残酷的一面。
「最不重视她性命的人就是她自己。所以我一直打算代替她自己,好好地珍惜。」
「……缇娜夏大人是明白这一切,依然选择这么做的。」
从一开始就肯定是如此。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选择的永远只有自己的王。
因为只有他,才能将心爱女人的性命公平地放在天秤上。所以她才能安心地爱着自己的丈夫。
奥斯卡回头望向站在门口的瓦尔托。他明亮的夜空色双眸中,满是无法拭去的悔恨。
「其实就算是来硬的,我也很想把阿卡西亚从那家伙身上拔出来。」
如果王剑击碎缇娜夏身体中的核心,事情就能落幕的话,她或许能得救。
然而伊利堤尔迪亚已经成长得过于强大,奥斯卡与缇娜夏两人在击碎核心的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做出了选择。
王妃已逝,而奥斯卡身为私人的那一面,肯定也在当时一同逝去了。想必他今后会为了自己的职责独自活下去。
年轻的王将视线落在自己的右手。
「我还是第一次憎恨阿卡西亚的存在……这些话别外传啊。」
「是。」
会提到这些事,是因为奥斯卡已经察觉瓦尔托来访的理由。
瓦尔托深深地低下头。
「虽然服侍您的时间不长,但请允许我辞去现在的职务。很抱歉,在这个时期说出这种话。」
「没关系,没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是我的责任。很抱歉,让你有了难受的回忆。再怎么道歉也无法弥补我的歉意。」
想必他是指蜜菈莉丝成了第一名牺牲者这件事。但真的要说的话,她会失去灵魂都要归咎于瓦尔托。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她可能面临的命运。
「祝您安康。下次就在别的时间,以别的形式再会吧。」
「嗯,你也是。」
下次再见到他,一定是在另一个人生。这段君臣之谊也到此为止了。
所以,瓦尔托由衷地向奥斯卡行了一礼。
离去之际,他问了一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如果能回到过去重头来过,陛下会怎么做?」
听到他的问题,王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个嘛,会怎么做呢。只是……」
奥斯卡这天第一次露出苦笑。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我一定不会想要重头来过吧。」
那是生而为王的一名青年说出的话语。
※
缇娜夏死了。
所以铎洱达尔的宝物库已经无法再次打开。蓝色的艾尔特利亚自然无法使用。
要找的是长期下落不明的红色的那颗。他借由自己内心的使用纪录开始推测它的所在,就这样,他开始寻找起那个流转于多人之手,在绝望之间穿行的咒具。
岁月在眨眼之间逝去。
「──我一直以为这次的你和以前的你不一样。」
在埋葬了蜜菈莉丝身体的小小坟前,瓦尔托露出苦笑。
「可是,你就是你。世界不会分歧。无论重复多少次,你都是拥有相同灵魂的唯一的你。」
森林中的这块墓碑没有名字。周围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