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托,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
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原本趴在桌上的他弹了起来。
少女叫醒瓦尔托,从上方露出担心的表情看着他。看到她绿色的双眸,他总算想起现实,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
「早安。」
蜜菈莉丝听到他的话,不禁噘起小巧的嘴角。
「想不到你居然会打盹,肯定是累了吧?还是干脆延期好了?」
「没事的,我只是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瓦尔托边说边挺起身子。他原本只是想稍微思考一些事,好像是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彻底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不过──他想起了久远的记忆。
那其实算是个宝贵的梦,是已不复存在的事,是不留于任何地方的记忆。
在今天这个日子做了这样的梦,说不定有什么意义吧。
瓦尔托凝视着伫立在他眼前的少女。具有光泽的银发,淡草色的眼眸。再过几年就会成为一位艳丽美女的她,正露出不太可靠的眼神站在那里。
瓦尔托伸出手,抱起了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少女。
「蜜菈莉丝,一直以来谢谢你。」
「怎么突然这样说啊。你果然是累了吧?」
「好了好了,让我说嘛。这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想法。」
「不要说这种好像要永别的话啦。我可是连今天的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喔。」
听到少女傻眼的声音,瓦尔托闭起眼睛,莞尔一笑。
但他还是必须趁现在告诉她。他以更强的力道抱紧她的身体。
「我爱你。无论是哪一生、哪个时间,能和你在一起,我非常幸福。」
这是没有任何虚假的想法。无论重复了多少次悲剧都始终如一。
所以他至今才能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但只有「现在」记忆的蜜菈莉丝闻言,只是微微皱起眉头。
「这讲法不对吧?我是没有要离开你的打算。还有晚饭到底怎么办?」
「……说得也是,对不起。」
「不管是明天还是之后的日子,你都要一直和我在同一张餐桌吃饭。」
「嗯。」
瓦尔托只用声音笑着,把脸埋进了少女的头发。
他多希望是如此。
虽然只有一次,但也曾有过平静地生活到年老,直到死亡将二人分开的人生。
所以已经足够了。他得到了无比充分的爱情。
他们曾无数次坐在同一张餐桌吃饭,那非常幸福──但也同样悲伤。
在这让人意识远去的无数重复之中,她毫不间断地对他倾注爱情,他却无法还给她相等的东西。因为他知道其爱情之庞大。
所以取而代之,他要赠予她别的东西。
虽然终将被她忘却,但也确实是他念想的证明。
于是他登上舞台。
为的是让这无尽的喜剧落幕。
※
这天是个通透的晴天。
奥斯卡透过转移阵来到铎洱达尔,从通往圣堂的走廊仰望天空。
远处可见的回廊落着透明的水幕,下方想必是庭院吧。
更远处有国王居住的塔……但缇娜夏已经不在那里,她昨天就退位了。
今天是雷吉斯的即位典礼。
仅仅过了半年就改朝换代。从王座上退下的她,两天后将成为奥斯卡的妻子。
回头看来,这一年间犹如云烟过眼,一年前的自己如果知晓现在的结果,肯定会很惊讶。毕竟在那之前,无论能不能解除诅咒,他都准备随便选一个在当时的状况最不会有问题的女性当王妃。甚至也考虑过不娶王妃,直接收领养子的可能性。
可是到头来,他即将与无论是个性还是力量都跟「没有问题」这个词无缘的女性结婚。
认识她后,爱上她整个存在。
虽然是个爱乱来又让人无奈的女人,但只要与她在一起就感到很自由。
这原本是与自己的人生无缘的东西。她沉重且独一无二的爱情为他的人生带来了空白,堪称是奇迹般的幸运。
所以,奥斯卡也想给予她自由,甚至是除此之外的更多事物。他愿意为此穷尽一生。
「话又说回来,我本以为连日举办典礼的话宾客也会减少,但好像没有这回事嘛。」
「难不成您就是因为这么想,才选择在后天举行婚礼?」
作为护卫跟着他的杜安轻声问道,奥斯卡则回答说「只是偶然」。这些事姑且也与铎洱达尔进行过事前调整,并不是为了削减宾客人数才安排相近的日程。
这只是他要求「希望缇娜夏退位之后能尽快举办」的结果。
不过相对的,若有宾客同时出席双方的典礼,住宿与交通都将由铎洱达尔与法尔萨斯提供。缇娜夏也计画在今天的即位典礼结束后就来法尔萨斯。
「其实我还没看过她的婚纱,就留到当天再期待吧。」
「咦?还真是意外呢……」
「作为交换,之后的典礼上的服装都是照我的喜好制作的。」
「您果然还是老样子呢。」
杜安回答得很平淡这点也算是老样子。奥斯卡放声大笑起来。
在她即位之前,奥斯卡认为这样的未来绝对不会到来。他那时还觉得两人无法共同生活,至少一年送她一件礼服让她打扮打扮。这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念想的证明。后来经历了迂回曲折,终于迎来今天,因此他单纯感到很高兴。
所以──他必须完成自己应尽的职责。
奥斯卡在圣堂的入口前朝腰间的王剑瞥了一眼。
「真希望今后能一直保持常胜无败啊……」
希望就算阴谋之手伸向他们,也能将其拨开。
希望不要给对方看到任何空隙的机会。
今后要和她一起,为了守护国家活下去。
※
隔着窗户仰望的蓝色天空偶尔有云朵飘过。想必是上空的风很大吧。缇娜夏露出怀念的表情,凝视着外面瞬息万变的景色。
此时内侧的房门打开,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位身穿正装的青年,她随即向他低头。
「警备没有任何问题,陛下。」
「我还没即位呢,缇娜夏大人。」
被称呼为陛下的雷吉斯露出苦笑。在这个当下,铎洱达尔没有国王。昨天才刚退位的女王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向即将即位的新王挥了挥手。
「已经算是了啦,列席人士似乎也都到场了。」
「虽然很感谢他们,但在列国要人面前举行即位典礼果然还是会紧张呢。」
「这是谎话吧。你看起来完全没有紧张的样子。」
「你看得出来?」
雷吉斯笑着把手上的文件递给缇娜夏。
接下来即将举行的他的即位典礼不包括继承精灵的流程,是个比起礼仪更重视实际的典礼。
雷吉斯在未来半年会施行王政,之后则会建立议会,借由王与议会这两大支柱共同推进国家。
他抬头看向缇娜夏眺望着的那片天空。
「幸好天气变好了,毕竟大家好不容易做了那么多准备。」
「不用担心,就算是暴风雨我也会把天气调整好的。」
「不愧是精灵术士。」
雷吉斯发出愉快的声音笑了笑。他平静的目光凝视着远处城都的街景:
「缇娜夏大人,我喜欢这个国家,也有在此奉献一生的觉悟。」
他的话语中蕴含着决心。从今往后,只要雷吉斯还居于王座之上,定会为了国家鞠躬尽瘁。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他今后的人生想必会伴随着相应的孤独,让他郁闷不已。
但至少,雷吉斯早就做好接受这些东西的心理准备。
所以今后他也会继续倾听身边人士的意见,反覆讨论,在发现许多新事物的同时,开拓新的治世之道。这就是活在这个时代的王的生存方式。
缇娜夏对四百年后继承了自己国家的青年露出微笑。
「你一定会成为比我更好的王。」
听到她透澈的赞美,他露出害羞的笑容。下一瞬间,雷吉斯摆出了真挚的表情。
「能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幸好有你在,真不知道这个国家被你帮助了多少次。」
「不过我觉得有一半以上都是我惹来的麻烦……」
缇娜夏更觉得雷吉斯帮了她很多忙。在位期间只有当初预定的一半左右,也都是多亏有他的辅佐,才能在政务中贪心地完成各种事情。其中还包括一些在四百年前不过是梦想的事。
这里对魔法师来说是个好国家,对所有人民来说,生活平稳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应该的,但也十分难能珍贵。缇娜夏怀着深深的感慨低下了头。
「我才应该要谢谢你。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哪的话,我才是。如果有那个意愿,欢迎你随时回来。」
「你说这种话我可是真的会回来喔。因为奥斯卡肯定很快就会欺负我。」
「请随意,你的房间也会保留下来,我随时都能听你诉苦。」
「对一国之王发个人的牢骚也太浪费人才了,这样我会犹豫啊……」
对于来自四百年前的缇娜夏而言,确实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一旦嫁到法尔萨斯,也会产生身为王妃的立场。这样的她在别国独自感到困扰的时候,雷吉斯与铎洱达尔想必很乐意成为缇娜夏的归处吧。
「我能来到这个时代,真的是太好了。」
听到她坦率的感谢之词,雷吉斯不禁露出微笑。
「我也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助力。祝你幸福。」
他这样说完,深深地低下了头,为了准备即位典礼离开了房间。
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着他的背影,缇娜夏怀着感慨万千的心情,目送着他离去。
※
所谓的绝望是什么?
那并非与死亡同义。
他早已体会过多次死亡。自己的死也好,他人的死也好,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太多的悲剧磨损了他的情感。
他呼喊着、疯狂着,即使如此也站在即将开始的起跑线,最后──
他开始觉得,无论人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死去,这件事本身并没有意义。
※
即位典礼照计画开始了。
缇娜夏这次并非列席者,而是担任警备工作的负责人。因此她进入圣堂后,就站在门旁,触摸着事前张开的构成。
她所在的地方位于中央祭坛的背面,所以从正面的座位来看会被祭坛挡住,形成一个死角。
但她的未婚夫应该就在那里。这几天因为彼此都很忙,加上法尔萨斯在婚前的习俗,他们两人没有见面。尽管经常会忙得不可开交,但她甚至觉得这一切的日子,就像是让人怀念的遥远梦想。
「要是说这种话,那个人八成又会生气了就是。」
两天后即将举办婚礼,所以现在缇娜夏的身分有点不上不下。
尽管她依然受到铎洱达尔王族该有的待遇,但她既不是女王也不是公主。所以她反过来利用了现在的立场,转而在即位典礼担任工作人员。
为了把知觉集中在防御构成,缇娜夏闭上了暗色的双眸。但她耳中还能听到祭坛上雷吉斯的致词。听到充分彰显他个性的尖锐却又柔软的宣言,缇娜夏轻轻笑了笑。
目前没感觉到任何可疑的动静。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即位典礼应该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了。缇娜夏感受到前来巡视的帕米菈的魔力,闭着眼睛向她挥手致意。
然而就在这时,她不经意地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
──听见了。
只有她能听见的,呼唤着她的声音。
虽然魔力很微弱,但并不表示声音的主人很弱。不如说他巧妙地操控着这个声音,钻过城堡结界的缝隙,为的就是只传到她耳边。魔力和构成相当卓越,假如他侍奉宫廷的话,或许能成为名留青史的魔法师。
但他却潜藏在历史背后,煽动着阴谋。拥有着庞大记忆与大量纪录活着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想要达成什么,缇娜夏实在难以想像。
那声音提及的内容,是对于新王的祝贺以及给予即将出嫁的她的祝福。
但她不可能就字面意思照单全收,而且对方八成也不是认真的。
雷吉斯的致词结束了。
见新王诞生,热烈的掌声响起,圣堂内充满热气。
这样一来,这个国家又将拉开新的序幕。所以,她希望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今后也能幸福。她希望良好的政治能保护人民,继续创造新的历史。
──为此,她不能让那些操控阴谋的人为所欲为。
为了即位典礼而设下的警备用构成共由十五个部分组成,每个部分都由多名魔法师负责。她之所以碰触那个构成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就算她不在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决断只在一瞬间。
缇娜夏以敏锐的意识探索声音的源头,找出细细隐藏的构成前方所在。
不能让他逃走,也不允许他再消失。
她要逮住他,支配他,使其屈服,绝不留情。
缇娜夏锁定了声音主人的位置,地点在国内,但距离相当远。
不管他在哪里,对她来说距离都不成问题。
她强行连接上那个地点,探索对方的魔力,从被放出来的构成中推敲出转移座标。
缇娜夏露出了无畏的笑容,没有任何咏唱,便从热烈为新王祝福的大圣堂转移到了呼唤声的源头。
景色一变。
她转移到了广阔草原的正中央。风吹得草地像波浪那样摆动。
瓦尔托站在草地中央,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她,露出愉快的笑容。
「啊,你果然来了。明明上了那么多迷彩却还能找到我的位置的,也只有你了。」
缇娜夏没有回答,只是举起右手,在这一带设下了禁止转移的构成。
不知道是因为她迅速的行动和判断,或是对她施放的构成之缜密,瓦尔托显得目瞪口呆。接着他用含有惊讶的声音赞赏缇娜夏。
「果然厉害。不过你不用那么着急,我不会逃跑的。」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所以你也做好死在这里的心理准备了吗?」
「当然了,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死。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不过……现在这个时刻没有第二次,你真的明白其中的珍贵之处吗?」
瓦尔托仰望天空,云以相当快的速度流动着。
他的眼神中有难以掩饰的寂寥感。那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感情。
瓦尔托指着没有任何东西的空中。
「曾几何时,这里耸立着一座蓝色的巨塔。塔里准备了各种陷阱和魔物之类的试炼。据说只要有人能够突破这一切到达顶层,住在那里的魔女就会帮忙实现一个愿望──不过现在,那已经是个既不存在于过去,也不存在于未来的塔了。」
「那个魔女,就是我吗?」
「没错。被誉为最强的第五位,苍月魔女。那就是现在不复存在的你。吓到了吗?」
「有点。但我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
缇娜夏将随风飘荡的黑发挂在耳上。
为什么尽管有着时代差异,自己还是在窜改前的世界与奥斯卡结婚了?
为什么他不愿意把那个理由告诉自己?
──强大的魔力以及悠长的时光,从中能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但她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所以上次才会因为瓦尔托突然说了那种话而一时僵住。
他落下视线,望着空无一物的草原。
「你在这片荒野中盖了那座塔,一直独自生活在那里。她比现在的你更强大,更冷酷。所以当我知道你第一次没有成为魔女,还使用魔法沉眠的时候──我真的是无比欢喜。好了,也差不多该去拿另一个艾尔特利亚了。是时候落幕了。」
瓦尔托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箱子,两人都很清楚里面有什么。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男人保持警惕,缇娜夏舔了舔嘴唇。
「我不会去拿的,请把它还给我。」
「你会的,你会变得想帮我。因为人质对你很有效。」
瓦尔托不以为意地说完,便弹了个响指。世界微微动了一下。
好像在哪感受过的朦胧的魔法气息飘来。缇娜夏不禁皱起眉头。
「你做了什么……」
「我在构成上稍微注入了一点力量,你应该明白这有什么用意吧?」
瓦尔托露出绰有余裕的表情,闭上眼睛。
缇娜夏生厌地盯着他那张一派轻松的表情,探索着微微感受到的魔力。
她追到朝向远方无限延伸的、分歧得很复杂的魔力,最后终于掌握了全貌。
当缇娜夏理解那个构成是什么时,错愕地愣在原地。
「……这怎么可能?」
「你明白了吧?──用来对付你的人质就是这整个国家。」
瓦尔托展示的构成是以铎洱达尔的城都为中心,以五处街镇或村庄连成圆形的巨大魔法阵。这个构成犹如草根般紧密张开,一旦发动就会燃起大火。以此吞噬范围内的生命,并将其作为为触媒召唤魔力,进一步掀起更大的风暴,破坏整个国家。是令人胆寒的大规模杀戮魔法。
向女王展示了这个构成的男子,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要是你不配合,铎洱达尔就会灭亡。」
看到前所未见的禁咒,缇娜夏战栗不已。
她好歹也在城都内张开了未经许可就不得使用大型魔法的结界,但这个构成却穿过了它。
「难道……你把构成本身的魔力降到了最低限度……一般来说这样会微弱到无法产生任何效果。但相对地你组织了极其复杂的构成……」
「总归一句话,就进攻与防守来说,防守方总是压倒性地不利。因为在何时、何处、怎么样发动攻击,所有的决定权都在进攻方手上。不过实际上要准备这种水准的规模,对普通人来说太难了。为了直到发动前都不让你察觉,我准备了无数个微小的构成,最后才将其联系在一起。啊对了,曾经有人发现了我设置到一半的构成,还差点被那个人拿去用,当时我还挺着急的。」
瓦尔托虽然讲得轻描淡写,但这需要非比寻常的构成技术。
基本上想要制作如此大规模的禁咒,本来就需要大量的魔力、出类拔萃的构成力,以及强烈的执念。
而且还不止这些──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构成的?将灵魂作为触媒召唤魔力的禁咒有很多,但这个是四百年前曾被使用,却没有留下任何纪录的禁咒。」
那就是同为王之候补的拉纳克打算对还是个少女的缇娜夏使用的禁咒。
那个构成与眼前这个相同。
听到缇娜夏询问现在谁都不可能知道的这个构成的出处,瓦尔托微微苦笑。
「我们把知识写成手记,并传承下去。追溯回去的话,也有在你未婚夫身边的人,仅此而已。」
「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笑呢……你的意思是,所有的历史背后都有你们存在?」
「怎么会呢。时读一族并没有像你想像的那么全面。毕竟每个时代只有一位当家。只要现任的当家不死,下任当家就不会觉醒。而关于其他当家的资讯,我们能知晓的也只有包含过去未来所有当家的名字。除此之外都只能靠手记传达。是一种非常不自由、又孤独的存在。」
瓦尔托吐露真相,但他的表情只能用凄惨来形容。随后他马上又换上了难以理解真意的笑容。
「从开始准备构成到现在完成为止,我花了三个月以上的时间。如果只是要绕开铎洱达尔的监视网倒还好,但如果不彻底用心准备,势必会被你察觉。不过,把这个设置在法尔萨斯的话你肯定会注意到。毕竟构成的规模这么大,又会经常性地产生微弱的魔力。但铎洱达尔是魔法之国,即使有稍微奇怪的魔法气息,也不会太过在意吧?」
缇娜夏对自己的失态咬牙切齿。她的确曾经好几次因为奇怪的魔法气息而感到匪夷所思。但正如瓦尔托说的,她并没有特地去确认那是什么。
──而这样松懈的后果,导致了现在最糟的形式。
瓦尔托感受到女王混杂着杀意的视线,不禁耸了耸肩。
「我事先声明,这个魔法的施术者并不是我。如果杀了我,那个人就会立刻发动。啊,你最好也别想告诉别人。任谁都束手无策的。这个构成内部还附加了五个定义名称。」
对策做得十分彻底。想必这是他再三慎重准备而带来的结果。
缇娜夏的魔力因难以压抑的感情而震动。
「为了得到艾尔特利亚而做到这种地步吗……?你改变过去究竟有什么目的?」
「当然只是为了个人的小小愿望。」
这与缇娜夏的想法背道而驰。她为了守护这个国家,随时都能牺牲自己。
但是,她也知道有人并非如此。应该说对大多数人而言,价值与愿望都是不平衡的。
而在其中最为极端的瓦尔托,堂堂正正地继续说道:
「我呢,不论牺牲多少人或是任何人都不会有罪恶感。不管是什么样的死法都只是一时的事。很快就会被改写。因为大家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
缇娜夏彷佛从他的声音、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了静静摇曳的火焰,或许只是心理作用吧。
瓦尔托露出讽刺的表情,对缇娜夏笑了。
「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你觉得我为什么会选择铎洱达尔作为目标?」
「为什么……因为是我的国家吧。」
「没错。当然是因为这里是你的弱点,所以我才选它的。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抛弃铎洱达尔。不过,理由不只这个。因为这个国家,是本不应该存在的国家。」
「唉?」
他在说什么?铎洱达尔建国于缇娜夏出生前的五百年,是拥有大陆首屈一指历史的国家。
竟然说它是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国家──是要从哪里、怎么窜改,才会──
「……难道说……」
缇娜夏用颤抖的手捂住嘴。
不可能,那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四百年前的那个晚上,就算没有被他所救,被伤害的应该也只有自己才对。
被唯一的家人背叛,逃离国家,然后成为魔女。这是缇娜夏设想中的以前的历史。因为四百年前与她相遇的奥斯卡,目睹那狂暴的庞大魔力时曾对她说过「我知道你有办法控制」。所以在窜改前的世界,自己也一定──
「铎洱达尔呢,在你的肚子被剖开时就灭亡了。」
这句话化为无情的声音,震撼了缇娜夏。
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并没有被剖开的肚子。
「为什么?因为,我控制住了那些魔力……」
「没错。你虽然处于濒死状态,依然办到了这件事。但这件事的前提,也就是作为禁咒触媒的存在并不相同。牺牲拉纳克召唤来的魔力,与牺牲你召唤来的魔力根本是截然不同。你没能将那些魔力全部吸收,溢出的力量毁灭了铎洱达尔,甚至泼洒到整块大陆。其实在这个时代,铎洱达尔的领土几乎都是被禁咒侵蚀的荒野。」
「……骗、人。」
眼前一片黑暗。
全身无力。
没办法好好呼吸。身体也无视意志开始颤抖。
──她为了这个国家而活。
她从不畏惧流血,也扼杀了感情,在没有实现任何理想的过程中,也尽可能做出了更好的选择。自出生以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独自一人在宽阔的离宫中长大,遭到犹如兄长的人背叛,甚至牺牲了唯一爱着自己、拯救自己的男人的人生,但为了守护铎洱达尔,她承受了这一切。
这不仅仅是为了职责,而是因为她爱这个国家,所以她愿意献上自己的所有。
但是,这其实只是并不存在的和平吗?
真正的这个国家,应该会在那天与她一起毁灭吗?
「这种事……」
喉咙好渴。话也无法好好说出口。
瓦尔托略带悲伤地看着这样的她。
「世界会透过修复,将艾尔特利亚的窜改影响控制在最小限度。但一个国家的存亡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我对铎洱达尔被我当作人质这件事一点也不心痛。因为这是本来就不存在的国家。那么你呢?看到因为铎洱达尔继续存在,代替它牺牲了众多人民的赛扎鲁,难道你就不会心痛吗?如果铎洱达尔照原本的历史毁灭了,赛扎鲁就不会变成那样。」
听到他发出挑衅的话语,缇娜夏没有回答他。
赛扎鲁为了制造死之军队,持续杀害百姓导致荒废。
他认为这是因为铎洱达尔的繁荣才造成的影响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造成历史出现变化的原因就在于她──和奥斯卡。
「我……」
像是失去了立足之处。她有种坠进无底深渊的感觉。
快放弃思考,敌人的话全是谎言,她心中响起了这样的警告。
但缇娜夏并没有听从这个警告。
她紧紧闭上眼睛,这段纠葛的时间感觉非常漫长。
──确实,这一切或许都是他为了让自己动摇的谎言。
但她也觉得有可能是真的。只是如今无法证明真伪。
那么,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缇娜夏抬起头,暗色的眼睛中参杂着苦涩的决意与意志。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也不代表你所做的一切没有罪过。在赛扎鲁召唤邪神,以及现在想要破坏铎洱达尔的,都是你。」
瓦尔托听到她的宣言,脸上露出难掩痛苦的微笑。
「是啊。我们俩都是罪人。一直在背叛世界。」
选择什么,舍弃什么。
人们不断重复着这样的选择,并持续挑战。
如果说那个结果就是现在。
「我会保护我的国家。铎洱达尔确实存在于此。就算这是窜改后的结果,对我来说也不存在抛弃这个国家的选项。」
这就是缇娜夏的结论,她要守护眼前的人民。
即使这是由窜改之罪而产生的结果,她也只能从现在的立足之处继续前进。
瓦尔托听到她的答案,目光望向远方。
「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毕竟你连已经死去的子民都无法抛弃。你选择为了他们独自活过四百年。」
「毕竟我没有记忆,就算你说这些我也很难回应。」
「这是真的喔。你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也曾为了法尔萨斯的人民牺牲自己的性命。」
瓦尔托的声音中瞬间蒙上了些许阴影。但他立刻又恢复原本坚定不移的态度。
「如果想守护你的国家,就听从我的要求吧。艾尔特利亚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
缇娜夏瞬间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自己有办法骗得过瓦尔托吗?缇娜夏想要探求他的真意。
「你凑齐两颗打算做什么?想要窜改过去的话,一颗应该就够了吧?」
「我知道。毕竟我也用过。但我想改变的是未来。」
「你说跳跃到未来吗?」
跳跃到过去或者未来。这两者在「知道未来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在那之前处理它」这点上类似。但如果借由艾尔特利亚跳跃到过去,该使用者会在窜改的事情出现结果时消失。毕竟本来就是不存在于那个时间轴上的人。
但若是跳跃到未来,知道未来后回到现在的人并不会消失。既然现在就是原本所处的地方,自然可以一直采取行动。这肯定是个优势。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上就会告诉你了。先等我凑齐两颗吧。好了,你打算怎么做?」
──没办法再拖延时间。
被搬上赌桌的是整个国家,这样根本是在铤而走险。
缇娜夏用嘶哑的声音说出实情。
「另一颗艾尔特利亚……在法尔萨斯的宝物库。」
缇娜夏紧咬嘴唇。
她看不见前方,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但是,她为了留住即将失去的那些事物,选择踏上别人准备好的道路。
※
雷吉斯的即位典礼结束后,宾客们全都移动到大厅,主宾之一的奥斯卡此时发现未婚妻不在这里。
「怎么,她是准备从头到尾都在幕后工作吗?」
奥斯卡本以为能看到她许久未见的正装模样。虽然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和他见面,可能是为了尊重法尔萨斯的传统,但这样也太无趣了。因为他想说能看到几天没见的可爱笑容,这种落差实在教人难受。
话虽如此,他今天也不是来玩的。与刚成为国王的雷吉斯问候一声才是他的目的。毕竟今后还要与铎洱达尔长期往来。
奥斯卡这样心想,望向新王所在之处,却发现对方正在朝自己快步走来,不禁瞪大双眼。雷吉斯简单地说了几句谢辞,便靠近奥斯卡低声说道:
「你知道缇娜夏大人在哪吗?」
「咦?我没见到她……那家伙又怎么了?」
「其实,她消失了。好像在即位典礼的最终阶段就不见人影,在那之后也没有回来。」
「……意思是……」
面对这无法预测原因的事态,两位国王面面相觑。奥斯卡用坚定的声音说道:
「瓦尔托应该认为另一颗艾尔特利亚还在铎洱达尔。」
「我会尽快派人搜索,还有宝物库周围。也有可能是个圈套。」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回法尔萨斯。如果查明什么再通知你。」
「劳烦了。」
他们仍不知道,现在两人所在的国家,已经被摆上了天秤的一边。
对此一无所知的奥斯卡面露严肃的表情离开了大厅。
※
第一次人生的记忆早已模糊。
直到瓦尔托五岁以前,他的父亲应该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分。那年上一代当家,也就是他的祖父在远方的城镇死去,他的父亲因此继承了当家的位子。父亲当时的惊讶,以及他经历第一次回溯时受到了多大的冲击,瓦尔托不得而知。他唯一有记忆的是,父亲是个稳重且温柔的人,只是偶尔会喃喃说着「没道理,这不可能」。
在瓦尔托的第一次人生中,父亲在他二十一岁时死于马车事故。
那一瞬间,瓦尔托终于领悟到──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窜改过去的魔法球。能持续保有被覆盖了的记忆的时读一族。而自己就是现任当家。
但是,他没有马上相信这件事。因为他尚未拥有理应保有的以前的记忆。
所以他与父亲一样,怀着「没道理,这不可能」的想法而活,有一天,时间突然回溯了。
父亲第一次体验回溯的时候八成也很震惊吧。毕竟本应死去的自己竟然回到了年轻时候重头来过。那次他回到了瓦尔托还是婴儿的时期。父亲抱着烦恼,重新度过新的人生,却再次于瓦尔托二十一岁时死去了。
这些事一共重复了二十七次。
他从没与父亲谈论过当家的职责。因为父亲仍在世的时候,瓦尔托并没有当家的记忆。父亲在死后并没留下手记,只有房间里堆满了以前的当家们的纪录。大概是父亲在祖父死后从他家里带回来的吧。
当家们体验过的回溯次数也是因人而异。父亲的次数虽然不如瓦尔托那么多,但也算是比较多的。这是因为当时红色的艾尔特利亚经由多人之手传递。
即使如此,历史虽然经历了无数次的回溯,依然在慢慢地前进。虽然曾经回溯过几十年,却从不曾回溯数百年。所以正好处于遭到滥用的时代的当家们只能忍耐,等待自己的时代过去。
但是父亲根本不打算忍耐这些。
瓦尔托想起了仅有一次,父亲曾经单方面对他说过的话。
『我究竟是谁,而你本身又是谁,想必在我死后你才会第一次明白吧。』
这些关于咒具的话语,是说给儿子听的饯别吗?
『世界,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废除所有干涉,回归原本应有的样貌的契机。』
父亲的那些话千真万确。
因为蜜菈莉丝就是这样一直遭到世界追赶。
『瓦尔托,没事吧?』
「嗯。」
只有他能听见的少女声音中有着强烈的不安。
瓦尔托依然看向前方,轻声回覆。他不能告诉蜜菈莉丝真相。必须将这件事隐瞒到底。一旦知晓,比起自己的未来,她一定会以瓦尔托的未来为优先。实际上确实有好几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绝不能重蹈覆辙。这次她一定要获得幸福。
法尔萨斯城的走廊一如既往地平静。黑色长发的女子走在瓦尔托几步之前。她的美貌让擦肩而过的士兵与魔法师看出神,并对她低头致意,这样的景象着实教人怀念。但当时在这些人的视线中多少参杂着一丝畏惧。苍月魔女,大陆最强的魔法师,也是拥有史上最强魔力的人类。
缇娜夏施加在他身上的不可视魔法非常强力,没人察觉,连宫廷魔法师都能轻易瞒过。这就是她的力量。
两人在法尔萨斯城的走廊里朝着宝物库快步走去。到了没人看见的地方,瓦尔托向缇娜夏搭话。
「你也不能直接转移到宝物库吗?」
「可以是可以,但肯定会被感应到。这个异常事态被发现也没问题吗?」
「有问题,我们继续走吧。」
对瓦尔托来说,这座城堡也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他与缇娜夏同行,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同时耸了耸肩膀。
「没想到都那样被取走一颗了,你们还把剩下的那颗也移到法尔萨斯。」
「就是认为你会这么想,我才刻意这么做的。」
「你很信任阿卡西亚的剑士呢。」
「当然。」
见女子一脸不高兴,瓦尔托对她投以怀念的眼神。
关于她身为这个国家王妃的那段记忆,如今只有他才知道。
「你……总是经历坎坷的命运呢。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但你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对不起。」
这句话发自内心。瓦尔托真的希望她能度过幸福的一生。
但这世界上,希望却无法实现的事总是要来得多。
缇娜夏朝瓦尔托瞥了一眼。他并不明白她暗色双眸涌起的感情为何物。
「我的生活方式,全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决然,宁静,且残酷。
这个声音与曾几何时的那位王妃一模一样。
缇娜夏在走廊的转角左转,看到两名宝物库的守卫站在眼前。
他们看见缇娜夏后吃了一惊,但随即低头。她以有些歉疚的语气请求道:
「不好意思,奥斯卡交待我过来处理一些事……能让我过去吗?」
原本这里没有许可的话应该任何人都无法通行。但大家都知道她在两天后即将成为王妃,也知道国王有多么疼爱她。
况且只要她有那个意思,再怎么样也都可以用魔法直接闯入,根本不必特意通过这里。也就是说,她的话应该是真的──他们如此判断。
「遵命,请您小心。」
「谢谢。」
见他们爽快地站到左右两侧,缇娜夏道了谢,便从两人中间穿过。她用不被人察觉的动作轻声吁了口气。
他们转过两个转角,看见了宝物库的门。
缇娜夏站在厚重的门扉前,用魔力进行干涉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眼前是前阵子刚被带走的艾尔特利亚的台座,现在上面又放着另一个箱子。瓦尔托确认了这一点,放心地吁了口气。
缇娜夏解开台座上的结界,以苦涩的语气吐出心中的疑问。
「这样就行了吗?你会解开铎洱达尔的术式吧?」
「再等一下,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
男人从怀中拿出那个一样的箱子。把它递给缇娜夏。
看到她露出疑惑的表情皱起眉头,瓦尔托以清楚的声音说道:
「我要你摧毁艾尔特利亚,这就是我的目的。」
听到听到他突然说出的目的,缇娜夏哑然失声。
「……什么?」
听到她的反问,瓦尔托的表情依然严肃,静静地回答。
「必须两个同时破坏。若是只破坏其中一颗,另一颗就会在那个当下发动,覆写另一颗遭到破坏的事实。这就是存在着两颗球的意义──为的就是即使有人破坏了其中一颗,它们也能继续存在。」
两颗球互相补全。明明只要一颗就可以回到过去,却存在着两颗,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尝试破坏它们。
「从前,曾发生过好几次成功破坏其中一颗的先例,但每一次时间都被回溯。尽管我们知道必须将两颗魔法球同时破坏,但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只有你。前阵子你也帮忙破坏了其中一个外部者的咒具吧?」
想必他指的是忘却之镜。瓦尔托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虽然你现在确实也是历史上最强的,但毕竟不是魔女,自然比原本的你逊色了一些。所以我才会测试你的力量。你吸收了希米喇的显现要素,正好帮了我一把。」
「你……」
──这一切全是为了今天而做的布局。
在暗中活跃,唆使强敌袭击她,都是为了增强她的力量,测试她的实力。
瓦尔托一边观察着夺取艾尔特利亚的机会,也将缇娜夏培养成够格的破坏者。实际上因为希米喇那件事,缇娜夏的魔力量的确攀升不少。
但瓦尔托为什么想破坏它?缇娜夏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困惑,直接反问。
「你不是想要改变未来吗?」
「我想改变,我想去除这些被涂得乱七八糟的虚伪装饰,让世界回到原本的未来。」
瓦尔托的眼中有一瞬间迸出了火花般的怒气。但他很快消除了那种情绪,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他把手上的艾尔特利亚的箱子放在台座上。
「纪录上写着,最初的开端是一个孩子的死,但并没有提及他是为何而死。因为这无关紧要。据说当那位母亲抱着孩子的遗体痛哭时,感觉到身旁有人的气息。随后那人说『如果想救他的话就用吧』,并把两个艾尔特利亚交给她。那位母亲使用它回到了过去,在救了她的孩子后便死去了。」
「……把那个交给她的,就是外部者?」
「是的,从世界之外而来的干涉者。你觉得这很荒谬,却没有怀疑呢。」
「因为特拉毕斯说过,明明存在着超脱法则的咒具,却还要怀疑这件事的人才比较蠢……听说他还实际见过来自世界之外的人。」
「这件事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我以为外部者只是送来咒具,不会真的来到这个世界。那种东西一共有十二个。因为你破坏了那个遗迹和镜子,所以还剩十个吧。」
储存人类资讯的遗迹和抽出精神并加以封印的镜子。这两者都拥有违反魔法法则的力量与异常的强度。
「那么,外部者果然是实际存在的喽。」
「是啊。虽然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来头,但不会是神明那种夸张的存在。在神话时代结束、黑暗时代开始前的空白期,那些家伙盯上了这个世界。所以才送来了实验用的咒具,像观察箱庭一样纪录着人类──那些家伙对于观察这个世界乐此不疲。」
瓦尔托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缇娜夏。
曾几何时,他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当时的魔女是这么说的。
「你们时读一族,究竟是什么人?」
缇娜夏说出了与当时一样的问题。
果然是同一人。瓦尔托因此松了口气,给出同样的回答。
「刚才我说过,一开始有一个孩子得救了吧?我们时读一族就是那个孩子的子孙后代。从最初得到艾尔特利亚的那时开始,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个人。我们被囚禁为艾尔特利亚的一部分,灵魂被当作纪录板使用。」
「咦……?灵魂……」
「外部者的咒具之所以拥有违反魔法法则的效果,是因为这些咒具各自内含了世界之外的法则。不过这么小一颗球就能让时间回溯、重新覆写世界,你不觉得这种效果太夸张了吗?」
「我也……这样想过。再怎么说与现象的规模根本不相称。」
「对。这是因为艾尔特利亚是与世界及时读当家的灵魂组合在一起而发动的。在艾尔特利亚发动之际,它会从世界积蓄的记忆里叫出某个指定的时间并将其重现,而用来把指定时间稳定下来的锚,还用于书写使用纪录的板子,就是时读当家的灵魂。我们当家的灵魂拥有艾尔特利亚所有的使用纪录。另外,这块板子上面也纪录着过去未来所有当家的名字。能够拥有这些反覆历史中自己的记忆,也不过只是这个过程的副产品罢了。」
想出这种架构的外部者,想必根本没有考虑过灵魂被拿来使用的人所感受到的痛苦吧。就因为有艾尔特利亚的存在保住他们的性命,就轻易地践踏了他们所有的未来。
瓦尔托扬起嘴角笑了笑,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所以呢,谁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使用了艾尔特利亚,全部都纪录在我的体内。就目前来看,最后一次使用是十六年前。法尔萨斯前王妃萝莎莉雅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而使用它。另外,艾尔特利亚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窜改是在四百年前。第二十一代法尔萨斯国王奥斯卡•拉耶斯•英克雷亚杜斯•罗兹•法尔萨斯为了改变身为他妻子的魔女的过去而进行了窜改。我说得没错吧?」
瓦尔托露出僵硬的笑容,看向哑口无言的缇娜夏。
因他人的想法而莫名遭到回溯的人生。不断积累的记忆。如果是普通人,这些痛苦早就足以将其压垮。而最糟糕的是,那还只是副产品而已。
瓦尔托看起来有些焦躁地将视线在空中游移。他缓缓转过头,彷佛在眺望着墙壁另一边的宽广世界。最后,他再次看向缇娜夏。
「现在的你也许不能明白吧。但身为魔女的你可能多少瞭解我的想法。因为她也拥抱着日积月累的记忆,独自活过了悠长的时间。」
眼前美丽少女的身影与那个最强魔女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她们是相同,却又不同的女性。知晓什么是悠久的那个她,总是显得莫名悲伤、莫名自嘲。
「岂止四百年,我独自度过了比这超出好几倍的时光。当家只能存在一人,没有任何人能与我分享这种不断重复的感觉。你想像一下这种恐惧吧。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选择自杀,我十七岁时、十三岁时、十岁时……他无法忍受明明已经结束却又要重新来过的人生。」
他最初还觉得,既然这样的话,那还不如不要生孩子,哪一代的谁把血脉断绝就好了。但他一直到了很久之后才知道无法这么做的理由。
「有过只回溯一天的时候,也有过回溯好几年的时候。甚至还曾直接回溯到我出生之前重头来过。我们无从知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回溯,但它仍会毫不留情地发生。会因为知晓将来而高兴的只有最开始的几次,很快就厌倦、磨耗、差点坏掉了。不论死了多少次,回过神来又再次回到了过去。我究竟要重复这种日子到什么时候?」
悲剧若是太过度,也会变成喜剧。
他们一直非自愿地在这个舞台上表演,如今也差不多该落幕了。
「以前我也尝试过破坏艾尔特利亚,但外部者的咒具并不是一般力量就能破坏,而且还有两颗。虽然中途我就瞭解到你是唯一有可能办到这件事的人,但有时没能接触到你,有时在那之前我就死了,一点也不顺利,徒留了不少悔恨──但就在这时,发生了理应不会出现的状况。历史以跨越四百年的幅度遭到窜改。你不是魔女了。」
「理应不会出现?是指我不是魔女吗?」
听到她喃喃提出的问题,瓦尔托露出了苦笑。
「你知道艾尔特利亚的发动条件吗?知道它是如何取得过去的座标吗?当然,成为过去座标锚点的是当时当家的灵魂,但并不是由它指定座标。」
实在是个恶毒的咒具。正因为实际使用过,所以更是这样认为。
「那颗球会对人类的执念产生反应。无论是爱情也好憎恶也罢。只要使用者的念想强烈就能发动。所以正常来说,跳跃到好几百年前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怎么可能有人执着于那么久以前的人?但有个唯一的例外。那就是迎娶心爱魔女为妻的男人……你的丈夫。」
缇娜夏惊愕地瞪大眼睛。
传闻中它是拥有觉悟就能改变过去的咒具。
然而,这样其实只对一半。即使拥有觉悟,念想不够强烈的话依然不会发动。
只有愿意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感情,才能创造出新的世界。
「四百年前的当家肯定很吃惊吧。以为重复总算结束,可以就此沉眠,没想到自己的时代又再一次开始了。」
瓦尔托很容易就能想像到那人的震惊。那种惊愕肯定和绝望无比接近。甚至让他在纪录里写满了对后世的诅咒。
「不过相对的,我对此感到了希望。假如你不再是魔女,而且又追着他来到这个时代的话。这次或许有办法成功……我真的这样想。」
而他的愿望正即将实现。
经过周密的准备,他终于成功把缇娜夏逮住了。
从前拥有绝大力量,鲜少在人前露面的魔女。就算遇见奥斯卡,成为他的王妃之后,她依然不会听信这些离奇的事。
但现在眼前的她不一样。她是个有着无情的一面,却仍然在迷惘的女人。
铎洱达尔没有灭亡,对瓦尔托来说是一种侥幸。为了那些死去后化为灵魂,甚至已经失去人格的人民,魔女一直活了下来。而知晓这一点的瓦尔托,非常清楚她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国家。
──现在就是仅有一次的机会。
要是错过了这次,他和他的少女都将永远无法得救。
在世界追上来之前,必须将其分开。
「所有人都能幸福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只要救了谁,就会有其他人代为牺牲。而只要还存在着不幸的人,艾尔特利亚就会继续被使用下去。我已经受够了。每个人都只看向自己眼前的东西,反覆着堆起沙堡又把它破坏掉的过程。再说了,我还要奉陪这种事到什么时候?只希望自己重要的人能够得救,实在是愚蠢又自私。我很生气。」
真的很愚蠢。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瓦尔托凝视着身为这个世界王牌的女子。
「所以,让这一切结束吧。毁掉它。你做得到。」
于是,这部喜剧终将落幕。
缇娜夏目不转睛地回望瓦尔托。
随后,她的视线移向放在台座上的两颗球。
在遥远的过去,咒具被交给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
一切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它一方面伤害着人类的灵魂,让他们感受到永不消失的苦恼,另一方面则不断汲取着人类的强烈念想以及愿望。改变着无可改变的现实。
就只是靠着「想要帮助」的这种感情。
那确实是愚蠢又自私──但是──
「我也曾经打算把它用来拯救被杀的小孩子。」
缇娜夏凝视着艾尔特利亚,突然说道:
「但是,并没有发动,大概是因为我不具备你所说的那种执念吧。」
如果当时使用艾尔特利亚的是失去孩子的母亲,咒具一定会为她回溯时间吧。但这种事情没有发生。那个母亲怀里的并不是世界之外的咒具,而是自己孩子的冰冷尸体。她至今仍清楚记得那个背影与啜泣的声音。
「没能救到他才是理所当然,才是正确的……或许是这样没错。至今为止因为他人使用了艾尔特利亚,害得你们一直在受苦。这也不应该视而不见。」
缇娜夏抬头凝视瓦尔托,美丽的脸庞像是快要哭出来似地扭曲了。
「但我无法否定使用艾尔特利亚的人的想法。那也是……人的心吧。」
她无法否定他的绝望与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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