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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我是你那个混帐老爸。
既然你都看到这影片了,就表示我不可能再去找你了。八成是酒驾被撞成肉酱,要不就是躺在床上抽烟,结果把自己烧成焦炭,再不然就是搞上黑道老大的女人,被打成猪头,大概就这样吧。当了个不负责任的老爸,到最后都这样,真对不起。但我希望你幸福,这绝对是真的。
先跟你说这影片是什么。这是我拜托租片店老板,要是我失踪超过半年,就叫他拿给你的。那个老板是个超级变态,喜欢下面光溜溜喜欢到竟然放火烧自己还在发育的女儿的阴毛,结果被关了四年,真是个王八蛋。我常为了生活费拿片子去卖他,那家伙就把我当自己人。他这人很讲义气,答应朋友的事跟进货时间一定会做到,所以这个约定他也会守信用的。
老实说,本来是想托老板交封信给你。但你也知道,我右手扭曲变形,根本没办法好好写字。与其写那些鬼画符让你看了头痛,还不如录影片,就算口齿不清也比那好。对着镜头自言自语感觉跟白痴一样,但还不都是因为爱你。
好,说正经的。接下来,我要说说你当初是怎么来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扯,干么搞这些有的没的。但这是有原因的。我想帮你妈澄清一些事情。
我听社工那边的阿姨说了。听说你从去年开始,就在那边自以为是,胡思乱想,烦恼自己是不是被你妈给甩了,是吧?青春期就是下面那里贺尔蒙爆发,脑袋容易装一堆垃圾的时期。但你的情况,也不能只当成是你在那边乱想。我跟你一直被警察跟小混混盯上,被正常人指指点点、说闲话,有一餐没一餐地活着。但你妈完全没帮过我们一把。更扯的是,你连你妈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难怪你会想东想西。
当然了,说你被你妈抛弃这种想法根本就是狗屁。你妈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她也拼了老命在活,想保护你。这样下去她没办法安息。这影片也算是我对她的补偿。
十四年前,我跟一个叫荒仁的男人一起工作。荒仁做的是最肮脏的勾当。表面上是中辍生辅导机构的负责人,但只要有十四岁的女孩来,他就会把她的过去查个底朝天。这种小鬼,通常都藏着一两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像是偷了在厕所捡到的阿婆化妆包啦,帮上班族口交,叫人家买睫毛膏给她啦,爸妈是杀人犯啦,之类的。荒仁就算只是一点点小把柄,也会拿来威胁这些小鬼。这下可就倒了八辈子楣。这些小鬼被迫跟家人朋友断绝关系,最后被卖给有钱的老头。正常来说,叫小鬼去做那种事是犯法的,会被抓去关。但荒仁那家伙是庆应大学毕业的,很懂法律,他会叫那些客人跟女孩办收养,或是让警察摸摸女孩的屁股,总有办法钻法律漏洞。
当然,会用这种服务的有钱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这些小鬼,大部分都被那些变态养父虐待。要是只被逼着堕掉自己搞出来的孩子,那还算走运的,很多人被打到身体残废,甚至被打死的也不少。
话是这么说,小鬼快被打死的时候,那些买家也会怕。很多小鬼都签了约,结果被打成重伤,又被退回给荒仁。身上都是瘀青跟伤疤,就很难找到新的买家。一开始荒仁还想找那些喜欢残缺身体的变态,但后来干脆就把她们丢在仓库里活活饿死。因为荒仁让这些女孩都跟周围的人断绝关系,所以她们的死也不会闹上警察。
但是小鬼的尸体越来越多,就出现新问题了。那就是尸体的处理。荒仁那家伙虽然聪明,但跟黑道或是不良少年都没牵扯,所以每次都为了怎么处理尸体伤脑筋。一开始他好像以为随便埋在深山里就没事了。但冷静下来想想,要在自己死之前几十年,一直提心吊胆怕尸体被发现,这也太白痴了。把尸体大卸八块再烧掉,是比较不容易被发现,但每次死一个小鬼就要搞这些,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荒仁会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个。因为我家以前是开宠物店的,他大概以为我有办法处理那些尸体。那家伙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
你问我接下来怎么了?我马上就答应帮他处理那些小鬼。虽然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当时的我,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十五年前,因为我老爸欠了一屁股债跑路,我每天都过着被小混混追着跑的烂日子。
但真正的恶梦才正要开始。
那个死小鬼——肚子上挂着二十公分长,像尾巴一样的肠子的女孩,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是那之后一年的事了。
1
「喂~这边这边。」
荒仁一看到我就高兴地挥舞着双手。在无人的巷子里,一辆掀背车熄着灯停在那里。
「她叫小马桶。跟往常一样拜托你啰。」
荒仁打开后座的车门,一个被毛毯包裹的少女侧躺着倒在那里。头发被剃光的头上,有好几道割伤。没牙齿的嘴巴发出咻咻的怪声。
「还活着呢。」
「嗯。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帮了大忙了。」
「你知道那个很有名的连续剧里面的童星真奈吗?刚来的时候跟她超像的。不过现在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荒仁愉快地说着,往小马桶脸上打了两拳。
「不认识。」
我撒了谎。真奈我不知道在电视上看过几次了。
「你不看电视对吧。」
「对。从小家里就常常有人来讨债,我都不敢应门——这是什么?」
我掀开毛毯问道。从小马桶的屁股那边,垂着一坨红红的,像大便一样的东西。
「是肠子。我拿钉子戳,又拿喷枪烤,结果就缩不回去了。有问题吗?」
「没问题。」
「还有,这小鬼不能走了。两条腿的胫骨都断了。」
「没关系。」
「太好了。跟往常一样五十万可以吧?」
「多谢了。」
「你还真老实啊。就像《龟兔赛跑》里的乌龟一样。」
荒仁开心地笑着。也不知道是在称赞我还是在嘲笑我。我含糊地点点头接过信封,然后把小马桶从后座拖了出来。
「那就交给你啦。想做的话再来事务所找我。」
「谢了。」
荒仁满意地笑了笑,开着掀背车离开了空地。
我吐了口气。虽然知道这是工作,但搬运这半死不活的女孩,还是让人浑身不舒服。为了不让外面的人看到,我用防尘布把她包得跟木乃伊一样,扛起这个像寿司卷的小马桶。
我住的那栋老公寓,整天都弥漫着一股像放了好几天没洗、还沾到牛奶的抹布一样的臭味。听管理员说,跟我同一层楼的,只住了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老人。虽然我租了隔壁的隔壁的房间,但从来没见过对方。其他房间都是空的。就算半夜抱着这女孩走来走去,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撞见。
上到二楼,打开薄薄的门。脱了拖鞋进到屋里,把小马桶搬进浴室。毕竟要一起住一个月,总不能让她一直满身是血。
撕掉防尘布,把小马桶放到浴室的止滑垫上。她全身都是烧伤跟结痂,看起来就像一团没长成人形的烂肉。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十四岁的女生。肛门那边还挂着一条像怪物蚯蚓一样的肠子。
我打开莲蓬头的热水,冲掉血跟脓。染红的水哗啦哗啦地流进排水孔。小马桶的肠子差点被冲走。我像抓泥鳅那样一把抓住肠子,用力塞回她的屁股里。发出噗叽噗叽,像气球漏气的声音,小马桶的肚子整个鼓了起来。
「……这是哪里?」
小马桶缓慢地睁开眼睛,吃力地动了动没有牙齿的嘴巴。
「我家。」
「你是谁?」
「垃圾处理工。」
「是神父的朋友吗?」
「不是。你已经没用了才被丢掉的。」
小马桶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就疑惑地皱起眉头。
「骗人。你们都这样,先假装没事,然后教会那群人再一起上来揍我,对吧。」
「你被害妄想也太严重了吧。」
「我听到他们说要干到我死为止。」
「给我安静一点。」
我硬把小马桶翻过来趴着,冲掉她背上的血。小马桶偶尔会全身发抖,一直盯着浴室地板。
「……要去。」
「啊?」
「要上厕所。」
「忍着。」
小马桶用黏答答的手掌抓住我的手腕。
「大便要漏出来了。」
我叹了口气,拿浴巾擦小马桶的身体。她很痛苦地捂着屁股。
「在那边。」
我打开门指着走廊对面,小马桶就像壁虎一样爬出浴室。大概是因为两条小腿骨折的关系没办法站起来吧。
小马桶滴着水爬过走廊,整个人靠在马桶上,像是要抱住水箱一样。刚刚塞回去的肠子又跑出来一半。她把垂下来的那一截丢进马桶里,大便就像打开水龙头一样,从肠子那头喷出来。
「——咦?爸爸!」
小马桶突然大叫。把双手伸进马桶里,在那边翻搅大便。溅起来的水弄湿了她的屁股,肠子还不断流出烂泥一样的大便。
「笨蛋,脏死了。」
「爸爸!等等,爸爸!」
小马桶把手伸进马桶深处,发出像发情期的柴犬般的惨叫。
「给我闭嘴!」
我抓住小马桶的头,用力撞向水箱。马桶刷歪歪斜斜地倒下。
小马桶安静了一会,好像慢慢回过神来,她全身发抖,盯着地上那一滩水。肠子那头还滴滴答答地滴着大便。
「让我死吧。」
她像呕吐般说道。
「不行。还有工作没做完。」
「你不是说我没用了吗?让我死吧。」
「还剩最后一项工作。」
我冲了马桶,拖着小马桶往厨房走,稀烂的大便溅在地板上。
「放心,等你完成工作,马上就让你死。」
我把小马桶丢在厨房地毯上,打开冷冻库的门。冷空气跑了出来。三层架子上,满满的都是一包包用保鲜膜包好的动物肉。
「是猴子的尸体。吃掉这些就是你的工作。」
我压低声音说道。
2
「你家小孩吵死了。能不能想办法管管?」
木门一打开,一个脸皱得跟抹布一样的老女人就冲过来,口水乱喷。
肯定是住在隔壁的隔壁那个「脑袋不太清楚的老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脸。那老女人每次大力喘气,都有一股像臭鸡蛋的味道,熏得我鼻子都快烂了。
「我家没有小孩啊。」
「少在那边给我装蒜,哭声吵死人了。」
我在心里啧了一声。小马桶虽然第一天是哭个不停,但之后这一周都乖得跟法国斗牛犬一样。晚上偶尔会尖叫,但跟之前那些女孩比起来,也没特别吵。真不知道她干么突然跑来抱怨。
「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啊?还想给我装傻?再不处理,我就去跟管委会讲。」
「随便你。」
我关上了门。
我揉着眉心,回到客厅。
因为所有窗户都用厚纸板封住,就算大晴天房间也昏暗。正在捏着肉片啃的小马桶,一脸不安地抬起头。
「是教会的人吗?」
「不是。是住隔壁第二间房的老太婆。」
我从抽屉里拿出原子笔,在月历上今天的日期打个叉。在餐桌边坐下,把锅里剩下的稀饭盛到碗里。桌上的纸盘里放着几根手指骨。
「没吐出来吗?」
「今天好像还行。可能习惯了吧。」
「那就好。」
我随口说了一句,把稀饭吞下肚。
「你那边看起来比较好吃。给我一点嘛。」
「笨蛋。你的工作就是吃猴子肉吧。」
我敲了小马桶的头一下,假牙喀的一声。那是上礼拜还在这里的那个女孩留下来的。
住在一起一个礼拜。小马桶已经把「猴子」的脸跟右手吃完了,今天开始吃脖子跟左手的肉。冷冻库里大概还有八成的肉。
要让一个女孩把冷冻库里面的肉全部吃完,不管怎么催,都要花上一个月。这段期间,必须把女孩活生生关在这里。幸好,她们没有一个想逃跑的。大概是因为一直被糟蹋,早就没有力气反抗了吧。
「已经腻了。一直给我吃焦掉的肉。」
小马桶噘着嘴抱怨。说她像法国斗牛犬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吵死了。信不信我把你肠子剪掉?」
「现在剪不剪都没差了啦。啊——烦死了。真想快点死。」
「那就快点把肉吃掉。」
「知道啦。」
小马桶扭曲着嘴唇,啃咬着拇指的肉。
「你为什么会误入歧途啊?」
我无聊地问道。
「我没有啊。」小马桶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回答。「是我自己要求要工作的。」
「哦?是想死吗?」
「不是。我家的父母很严格,亲戚都是医生,从小也没人陪我玩,还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也会嫁给医生。很没道理对吧。所以我想耍耍家人,就勾引在医院打工的哥哥一起离家出走。但是要做爱的时候,那里太紧进不去,就被丢掉了。觉得人生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就误入歧途了吧?这种故事好像可以写进字典里的『烂屁孩』条目里。」
「都说不是了。是我自己拜托荒仁雇用我的。」
「为什么啊?再怎么叛逆也不会想要伺候有钱人吧。」
「嗯,可能是寂寞吧。觉得这辈子都不会被任何人认同。想要爱啊。」
「爱?」
「对啊。想试试跟谁在一起。」
「那去援交啊。」
「不是那样的啦。」小马桶夸张地摇头。「而且会被爸爸骂。」
「不是想耍他们吗?」
「啊,说得也是。」
「父母很快就会死的。别管他们了。」
「没办法不管啊。我爸爸超可怕的。四年级的时候,被发现我用浴缸的水龙头自慰,结果被揍得像章鱼一样。脸肿得像番茄一样好丢脸。」
「现在不是更丢脸吗?」
我戳了戳她光秃秃的头。
「好烦喔。」
小马桶嘟着嘴,把指甲吐到盘子上。
「不过荒仁那家伙,让还没跟家人断绝关系的小鬼工作还真少见。」
「啊。」小马桶望着天花板。「因为我撒谎说被父母抛弃了。」
「被发现了吧。」
「嗯。被带去教会的那天晚上,神父用刀子在耳根那里划了一刀。」小马桶指着右耳。因为结痂太多根本分不清楚。「我吓得从教会逃跑,但是无处可去,就回家了。结果被荒仁跟踪着。」
「真倒楣。」
「嗯。爸爸说要告荒仁。他跪下来道歉离开,让我们放心了,但两天后有十几个脸色不好的大学生闯进来,把爸爸妈妈用球棒打死了。」
当然是荒仁指使的吧。为了生意,荒仁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人。
「你不是讨厌他们吗?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嗯——虽然是想过要他们去死,但真的死了还是觉得寂寞。后悔把牌位丢进马桶了。」
「丢马桶?」我差点笑出来。「这不是把他们当粪便对待吗?」
「不是啦,那是意外。我被关在教会的地下室。因为神父把我的东西都丢掉了,房间里只剩牌位和内裤。那就只好用牌位自慰啊?」
「真是不敬。」
「没办法吧。我把牌位塞进后面,但因为被玩太多次,后面的神经好像都坏死了。结果忘记拿出来就大便了。按下『冲水』的按钮时,发出轰轰轰的巨大声音。我慌张地把按钮弄坏,但已经冲掉了。」
小马桶搔着头笑了起来。
我脑海浮现一周前小马桶的样子。她一边大便,一边把手伸进马桶大喊「爸爸!」。那时候,大概是想起了把牌位冲掉的记忆吧。
「死后在地狱跟他们道歉吧。」
「唉——那个也不想要。」
小马桶鼓起了脸颊。
3
「初次见面,我叫做唐泽。一大早打扰很抱歉。」
我以为是上次那个老女人,结果一开门,站在那的是个戴贝雷帽,上了年纪的男人。一股像狗牙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请问你是?」
「我是芦田公寓管委会的监察员。这样讲好像有点太了不起了齁?我前年还在警察局上班,因为前年前还在警察局工作,所以现在负责处理一些纠纷咨询的工作。」
我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前警察?说起来以他的年纪来说肩膀还挺宽的。我开始担心自己的衣服是否散发着血腥味。
「请问有什么事?」
「其实是老婆婆来找我商量。说她晚上都听到小孩哭声。我不是要责怪小孩半夜哭闹。只是——」
「等一下。」我从干涸的喉咙挤出声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没有小孩。」
「喔?」
唐泽睁大了眼睛。
「那个老太婆,脑袋早就坏掉了。」
「老太婆?」
「我是一个人住。」
「这就怪了。这栋楼就只有两户人家,难道是听错了?你晚上没听到哭声吧?」
「是的,从来没有——」
走廊那边传来碗盘掉到地上的声音。我的心脏都快跳到喉咙了。该死的小马桶,等下再宰了你!
「刚才那声音是?」
唐泽想往房间里看。
就在我想挡住他的时候,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还有液体滴滴答答的声音。肯定是小马桶吐了!
「你不是说是一个人住吗?」
「我在帮单亲家庭的朋友照顾小孩。因为是国中生所以不会半夜哭闹。」
「朋友的小孩吗?」唐泽往门口那边看了一眼,地上只有一双大人的拖鞋。「不好意思,请问你平常是做什么的?」
「废品回收。有什么问题吗?」
又传来呕吐的声音。我瞪着唐泽。
「不,没什么。如果有什么困扰的话,随时都可以来管理委员会咨询。」
唐泽假惺惺地说完,脱下贝雷帽,点了个头。
回到起居室,小马桶正在把呕吐物吐进大碗里。眼泪、胃酸把脸弄得糊成一团。「猴子」的上臂肉也沾满了刚刚吐出来的东西。
「看起来真美味啊。」
「要吃吗?」
「别给我得寸进尺。没消化的肉不准吐出来。」
「对不起。」
「给我再吞回去。」
「……嗯。」小马桶耸着肩膀说道。「那个。」
「什么事?」
「可能不是肉的问题。」
「啊?」
「希望你先不要生气。」
「到底要说什么?」
「我大概两个月没来月经了。」
我一阵晕眩。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扭曲。
「帮我买个验孕棒。」
那天下午。
在药妆店排队等结帐的时候,荒仁打电话来了。
「有个叫聪子的被退货了。听说被打得跟猪头一样。大概下礼拜会送过去,你那边没问题吧?」
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的哭声,听起来应该是从事务所打来的。
冷冻库还剩一半以上的肉。照这样下去,小马桶还没吃完,新的女孩就要送来了。
「抱歉,肉还剩很多。」
「不行吗?」
语气不容拒绝。
「没问题。只要别把她弄死,早点送来最好。」
「嗯。我会叫他们别把她玩死。」
电话那头传来荒仁的笑声。
夹杂着杂讯,还能听到女孩的惨叫声。
回到房间,小马桶正嘻嘻笑着,喝着加了骨粉的柳橙汁。
我把验孕棒拿给她,她像壁虎一样爬去厕所。里面传来淅沥淅沥的尿尿声。大概过了一分钟,她拿着验孕棒回到客厅。
「未成年怀孕呢。」
小马桶指着清晰浮现的蓝线,吐了吐舌头。
「知道是谁的吗?」
「谁知道。大概是教会里的某个人吧,不知道被里面的人搞过几次了。」
小马桶歪着脸颊。我脑海突然闪过一个最糟糕的可能性。
「如果你是一般的国中生的话,想生下来吗?」
「嗯——」小马桶歪着头。「要是有钱又有自由的话啦。也想让宝宝好好长大。」
「现在呢?」
「咦?」
小马桶睁大了眼睛。
「现在想生下来吗?」
「想太多。我又没办法给他幸福。而且我只想快点死掉。虽然对不起这孩子啦。」
小马桶苦笑着,用指尖抚摸着下腹部。
4
跟小马桶住在一起的第二十二天。
听到巷子里传来引擎声,我连忙冲出房间。闷热的风吹在脸上。
我快步走在走廊上,隔壁的隔壁住户传来一阵没神经的音乐。是二十年前左右很红的警匪剧主题曲。我记得半年前在医院候诊室的电视上看到,那国中生写的烂剧情,恶心到我快吐出来。一个把小学女儿逼死的刑警,竟然还摆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对那些坏人说教。这种没营养的戏,大概就适合那些脑袋退化的老人看吧。
我冲下楼,往老公寓后面的空地跑去。荒仁一脸累瘫的样子,靠在掀背车的引擎盖上。他还真有脸摆出一副精明干练的刑警样。
「上野的卖淫集团被抄了,那些没人要的小鬼都丢到我们这里来。出货都来不及。忙到快翻过去了,但也爽啦!」
「你辛苦了。」
「嗯?脸色不太好啊。有好好吃饭吗?蔬菜也要吃喔。」
「我会注意的。」
荒仁苦笑着打开后座车门。一个身上长满恶心红疹的胖女孩倒在座位上,肥得跟女相扑选手一样。
「真够呛的。」
「像不像珍奇异兽?她叫聪子。」
「卖掉了吗?」
「嗯。用刀子割开乳房会喷出很多血。被住在山形县的一个日本刀收藏家买走了。没想到买主来头不小,吓了我一跳。」
荒仁掀开毛毯,像千层派一样伤痕累累的乳房露了出来。连这样的少女都能确实换成钱,荒仁的手段真是高明。我抓住少女的脚,把她从后座拖到塑胶布上。
「那就跟平常一样,拜托你了。」
荒仁把信封递给我,就回到驾驶座了。
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我若无其事地敲了敲车窗。
「嗯?怎么了?」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小马桶怀孕了。」
「啊?」荒仁从座位上探出身子。「真的假的?」
「我仔细检查过了,错不了。」
「奇怪啊。那个神父是佛洛伊德的信徒,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照理说不可能让她怀孕啊。」
荒仁用手指比了个剪刀的动作。我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该不会是让教会的信徒也跟她做了吧?」
「那里的人都结扎了。要是有了孩子,可是会被神明责骂嘛。」
「也许之前都是运气好——」
「我知道了!」荒仁拍了一下方向盘。「两个月前左右,你有来过事务所玩,对吧?那时候你不也嗑了药玩性爱吗?那个对象是小马桶吧。」
荒仁的话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时候的事我记得很清楚。荒仁偶尔会招待相关人士到事务所,让他们和卖剩的或是被退货的少女发生关系。这不只是为了慰劳他们平日的辛苦,恐怕也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
那天荒仁叫我从监禁在仓库里的四个少女中选一个。我顺从欲望,侵犯了那个长得很像童星真奈的少女。
「这么说,果然——」
「真厉害啊!你就是那孩子的爸爸!」
荒仁愉快地笑了。
隔壁的隔壁房间,依旧传来刑侦剧那无忧无虑的主题曲。
我扛着聪子,咂了咂嘴。在这个对社会毫无用处的老太婆正悠哉地看着电视的时候,我为什么非得碰上这种事?
回到房间时,小马桶正在棉被上发出熟睡的呼吸声。
把聪子抬进浴室,用莲蓬头冲洗掉血和脓。她的脸色虽然比小马桶好,但全身都布满了红斑和像蚯蚓一样的割伤。热水一冲,痂就脱落渗出血来。
回到客厅拿浴巾时,小马桶裹着毛毯看着我。
「干么?」
「你去哪里了?」
小马桶的声音在颤抖。
「去见荒仁。」
「为什么?」
「工作上的事。被骂说要我饮食均衡点。」
「有个女孩来了对吧?」
「对。」
「我要被杀掉了,对吧。」
「三个人一起住确实太挤了。」
「你要怎么做?」
我叹了口气。在客厅地板上坐下,从工具箱里拉出尼龙软管。用万用剪刀剪下大约一公尺长,在小马桶鼻子前晃了晃。
「就用这个,睡着的时候也行。」
「猴子肉还剩很多耶。」
「给下一个家伙吃。」
「宝宝也会死掉呢。」
「怎么了?不想死了吗?」
「没有。」小马桶摇摇头。「只是有点害怕。既然要做,就快点。」
一阵仿佛时间静止般的沉默。
我缓缓点了点头,跨坐在小马桶身上,将软管绕上她的脖子。「噗啾」一声,响起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好像是膝盖踩到了肠子的末端。
「忘了塞回屁股里了。」
「死的时候就不能安静点吗?」
「嗯。谢谢你。」
小马桶低声说道。
我双手握住软管,使尽全力一拉。小马桶的背脊猛地挺直,肩膀不停地颤抖。口水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去死吧——」
砰地一声,门被打开了。
回头一看,聪子手里拿着万用剪刀在笑着。血像细丝一样从她全身的割伤中流出。
「你看、你看。」
聪子打开剪刀的刀刃,将尖端刺入乳房。拔出刀刃的同时,血像间歇泉一样喷了出来。
「流了好多出来喔。」
聪子笑着,一下又一下地将刀刃刺入皮肤。皮肉翻开,从原本是乳房的地方流出好几道血流。
「白痴,很脏耶。」
我站起来抓住聪子的右手。
「很厉害吧!你看我,流了这么多血!」
「住手。」
「因为可以流这么多血,所以不要杀我——」
我从聪子手中夺过剪刀,刺进她的脖子。她的喉咙发出咻的一声,像风箱一样的声音。聪子惊讶地看着剪刀,然后说:
「明明流了这么多血。」
吐出混杂着血和呕吐物的黏稠液体后,她倒了下去。
我低头看着聪子,试图平复呼吸。血从大张的伤口汩汩流出。她的上半身剧烈抽搐了一下,然后嘴巴开着,一动也不动了。
我正要松一口气时,小马桶从后面戳了戳我的脚。
「我还没死喔。」
回头一看,小马桶正拉着缠在脖子上的软管。
「笨蛋。你要是死了,谁来吃剩下的猴肉?」
我把小马桶推倒,解开了软管。
「唉——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嘛。」
「这也没办法啊。」
「为什么?把剪刀抢过来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杀她?」
「这个嘛——」
我一时语塞。小马桶说得对。
「那个女孩又没怀孕,而且感觉她吃东西也很快。」
「那是因为,」我吞了口口水。「是为了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啊?」
小马桶发出不成调的声音。
「我最讨厌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的烂父母。我爸留下一屁股债就跑路了。你爸妈大概也差不多德性吧?那些家伙只在顺心的时候才对孩子好,一不顺心就把自己的任性强加在孩子身上。我不想变成那种大人。」
「……你在说什么啊?」
「虽然我们都是烂人,但这跟孩子没关系。你不就是想跟某个人在一起,才把身体卖给荒仁的吗?这是因为你自己才有的孩子,要负起责任。」
小马桶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使劲打了她的肚子一下。
「把这孩子生下来。」
5
「你还好吗?脸色不太好呢。」
我一打开门,唐泽就皱着眉头说道。
「感冒而已。有什么事吗?」
「例行性的拜访。有些年长者身体不适,感到很困扰。」
唐泽露出虚伪的笑容,往房间里探头探脑。看样子他是在怀疑我虐待儿童。
「饶了我吧。」
「哎呀呀,别激动嘛。」
「到底是谁比较激动?我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打扰到你,我很抱歉。其实,我曾经有个小学的女儿过世了。所以一碰到孩子的事情,我就没办法不管。如果有任何困难——」
「我很忙,不好意思。」
我关上门,冲进厕所。打开马桶盖把东西吐了出来。
擦掉溅到脸上的呕吐物,做了个深呼吸。看来胃还没适应。照镜子时,一张满脸胡碴、脸色发青的脸孔正瞪着我。
「还是不行啊。」
小马桶从门缝里探头看着厕所说道。
「吵死了。」
我啐掉嘴边的呕吐物,盖上了马桶盖。
开始同居已经三个月。从发生关系那天算起,小马桶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小马桶的孕吐已经减轻,但我每次吃肉还是会吐。
「要不要我也吃点猴子肉?」
「不行。」
我立刻摇头。让小马桶吃「猴子」肉的话,成分会通过胎盘传给宝宝。我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回到客厅。
厨房堆着三个保冷箱。杀死聪子之后,必须吃的肉还是不断增加。我好不容易才刚吃完原本该由小马桶吃掉的「猴子」。
「找个地方丢掉吧。再这样吃下去会死的。」
「笨蛋。没那么容易死的。」
我啐了一口,看向月历。如果顺利到生产,还得再吃五个月的「猴子」。可不能在这时候认输。
「咦。」
我正想在今天的日期上打个叉,却发现没笔。我记得应该把原子笔和自动铅笔丢进抽屉里了,但怎么翻都找不到。我不禁咂了咂嘴。
「小马桶,你是不是偷拿了我的笔?」
「我没拿啊。」
小马桶平淡地说。
「要是你拿了,我就杀了你。」
「少骗人。你根本下不了手。」
小马桶笑着把优格送进嘴里。
「等你生完孩子,我就杀了你。给我记好了。」
我丢下这句狠话,厌烦地关上抽屉。
隔天,我在抽屉深处找到了原子笔和自动铅笔。昨天可能是「猴子」肉吃太多,脑袋有点不清楚了。
正想在月历上补画两天的叉时,不知从哪飘来一股屎臭味。我捏着鼻子环顾客厅。小马桶若无其事地吃着杂烩粥。
「你又大便失禁了是不是?」
「咦?」她维持盘腿坐的姿势,把手伸进胯下。「没有啊。」
「一定是在哪里漏出来了。把肠子末端绑起来。」
我破口大骂一顿,小马桶就乖乖地把肠子塞回肛门。
6
随着预产期越来越近,小马桶几乎不吃东西了。
「吃啊。」
想喂她吃点粥,她也只是摇头不肯吃。看来是没什么食欲。
小马桶这阵子都躺在棉被上看些无聊的电影。一会儿看少女和怪人对打的儿童动画,一会儿又看像校园话剧一样粗制滥造的恐怖片。这天,她看的是一部荒诞不经的美国电影,内容是一个无辜入狱的银行职员只靠一把榔头就越狱成功。
难道小马桶是在想用什么工具从这个房间逃出去吗?
我摇头甩开这些胡思乱想。又不是给她戴上脚镣。真想逃的话,就算用爬的也能从大门爬出去。她大概只是单纯地失去了求生意志吧。
「喂,快吃。这都是为了宝宝,不是吗?」
「我不饿嘛。别来烦我。」
小马桶边看电视边不耐烦地说。肚子虽然鼓得像气球一样,身体却越来越消瘦。小马桶的身形看起来就像干瘪发青的葫芦。
7
那一天来得猝不及防。
凌晨四点多,被小马桶的惨叫声吵醒。
「好痛。好痛喔。」
一股像熬煮包皮垢般的腥臭味扑鼻而来。掀开毛毯,被褥已经湿透了。看来是羊水破了。
我掰开小马桶的双腿,把垂在外面的肠子塞回肛门。要是在生产的时候扯断了就恶心了。噗咻一声,像是把甲鱼塞进马桶似的,肠子缩回了肛门里。我想起了小马桶被送来的那天,我也在浴室里把肠子塞回她屁股里。
「好痛啊啊啊。」
「忍耐一下。就快了。」
我让小马桶靠在墙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阵痛一阵接着一阵,间隔也越来越短。小马桶肩膀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六点过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应该是工作上的委托吧。昨天早上荒仁也打来过,但我没理他。孩子终于要出生了,哪还有时间管工作。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的内心竟然充满期待。
「啊啊啊啊啊啊!」
小马桶更用力地握紧我的手。在肿胀的阴道口,婴儿的头时隐时现。
「小马桶!加油——」
叩、叩。
我脑中一片空白。有人在敲门。是唐泽那个王八蛋。
反正肯定没什么重要的事。一定又是他那套例行拜访。要装作不在家吗?
不,既然唐泽在门前,可能听到了小马桶的惨叫声。要是被他报警就完了。
「等一下,小马桶。」
我立刻抓起一条发霉的毛巾,塞进小马桶嘴里。小马桶瞪大眼睛眨了眨。婴儿的头顶已经从她的胯下露了出来。
「听好了。我现在去把那个臭老头赶走。绝对不准发出声音。」
小马桶双手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头,眼角泛着泪光。
「别任性。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我就把你跟孩子都宰了。」
我瞪着小马桶说。做了个深呼吸,走向大门。心脏怦怦直跳。
一打开门,戴着贝雷帽的唐泽就往走廊里探头。
「怎么了吗?我听到有人在叫。」
「我在跟孩子玩电动。」
我的舌头干得发燥。
「这么一大早?」
「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
「请让我看看房间里的情况。」
唐泽把右脚跨进了门内。
「别这样,太没礼貌了。我要报警了。」
「总比对受虐儿童坐视不管要好。」
唐泽把上半身挤进门内。
「请适可而止!」
我用力推他的肩膀,唐泽失去重心向后倒去。后脑勺撞到扶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关上门,立刻回到卧室。
「小马桶,你没事吧!」
我低头看向被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马桶抱着枕头缩成一团。塞在她嘴里的毛巾掉到了地上。
眼前,婴儿仰躺着。脐带缠绕在手臂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了。
但是——
「你,做了什么?」
小马桶沉默不语,抱着雪白的枕头。
婴儿一动也不动。一支沾满血迹的原子笔深深地插在婴儿的喉咙上。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掐住小马桶的脖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的手指掐进小马桶的喉咙。她那没有牙齿的嘴巴张开着。
「……不、不是的。」
「什么?」
「因为我太笨了……才会遭到这种报应。」
「少胡说八道。就是你杀的吧。」
我打了小马桶一巴掌。
「够了。杀了我吧。」
「好啊,去死吧。」
我保持跨坐的姿势,双手用力。她全身剧烈抽搐。小马桶像打呵欠一样张着嘴,一动也不动。
「————」
我茫然地看着小马桶的尸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像在看电视剧一样,没有真实感。
碰的一声,撞击声响起。
我转头看向大门,一把榔头插在木门上。门板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纵向裂痕。榔头被拔了出来,然后又再次砸进门里。唐泽正试图破门而入。
「真吵。」
我厌烦地站起身。脚被脐带绊到,婴儿倒向一边。我走向厨房,拿出菜刀。这是之前用来肢解少女的那把刀。
大门那边不断传来撞击声。我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解开门锁,打开了门。
「吵死了。去死吧。」
我正要挥下菜刀的瞬间,唐泽的榔头击中了我的鼻子。剧痛袭来,我的视线忽明忽灭。
唐泽跨过仰躺的我,冲进屋里。
「没事吧——」
我能感觉到唐泽倒抽一口气。大概是看到小马桶和婴儿的尸体了。
一片死寂。
「杀人凶手!」
唐泽挥舞着榔头从客厅冲了出来。
我正想找菜刀,把视线从唐泽身上移开的瞬间,后脑勺一阵剧痛。耳边传来老人粗重的喘息声。
榔头又朝着倒在门口的我的头上,砸了两、三下。噗叽、噗叽,令人作呕的声音响起。血花四溅,门口一片血红。脖子以上像火烧一样灼热。
「去死!去死!去死!」
「冷静点啊,老头。」
我伸出双手说道。
「闭嘴!」
右手一阵剧痛。好像是被榔头直接砸中了。我眯着眼睛,看到中指无力地垂挂着。
「好痛啊。」
「去死!去死!」
「你才去死。」
轰然一声巨响。唐泽头朝下倒了下去。
抬起头,看见荒仁在走廊上举着手枪。
「这老头是谁?」
「呃。」我发出嘶哑的声音。「是社区管理委员会的……一个负责人。」
「他在干么?」
「好像是怀疑我虐待小孩。然后就突然闯进来。」
「喔。那可以杀了吧?」
荒仁不等我回答,就走进了走廊。
唐泽一脸茫然地看着荒仁,像是被狐狸迷了心窍一样。看来是腹部中弹了,深蓝色的背心被染成了红色。
「喂,老爷爷,别尿裤子啊。」
荒仁笑着脱下他的裤子。像晒黑的蛞蝓一样的阴茎露了出来,尿液从前端滴滴答答地流出来。唐泽颤抖着按住胯下。
「会害羞吗?」
荒仁把枪口塞进他的肛门,扣下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唐泽的身体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唐泽闷哼了一声,接着伸出舌头,一动也不动了。
「到处都是尸体啊。真够呛的。」荒仁环顾着客厅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模糊的视线边缘,我看到了插着原子笔的婴儿。小马桶为什么要杀掉刚生下的孩子呢?
——只是想和某个人在一起。
耳边回荡着小马桶的声音。她明明那么渴望爱,却没办法爱自己的孩子吗?
意识慢慢远去。小马桶抱着的那个雪白枕头,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03:11:02
我仿佛能听见你隔着镜头咂嘴的声音。
你肯定气炸了吧。小马桶和孩子都死了。那这一大串废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场无聊的解谜游戏吗?你一定很想质问我吧。
这当然是你和妈妈的故事。但要揭晓你的身份,还需要再等一会儿。
要我先解释这个?拜托饶了我吧。这只是我在掩饰难为情。不,或许只是想卖关子来逃避罪恶感。要是你能再稍微纵容我一下,我会很感激的。
我恢复意识,已经是小马桶和孩子死后的第四天了。
8
我听见像奄奄一息的蝉鸣般虚弱的机械声。
意识渐渐清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脏污的天花板。
四周没有人的气息。在被清水模包围的冰冷房间中央,我孤单地躺在床上。
撑起上半身,正面排列着不锈钢容器。滋滋滋的机械声就是从这容器发出的。高度跟我差不多高。是冷冻库吗?
正要揉眼睛的时候,发现头上缠着绷带。左手臂上插着点滴。
我想起来了。在公寓房间里,我差点被唐泽杀死,在最后关头被荒仁救了。唐泽急促的喘息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这是哪里?
我从床上下来。右手使不上力。左手推着点滴架,慢慢在房间移动。转动钢门的把手,但门锁着打不开。
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不锈钢容器前。拉开把手,一股冷气从缝隙间扑面而来。
「————」
冷冻库塞满了分装袋的「猴子」尸体。有的是切成小块的肉片,有的还留着手脚。上层角落蜷缩着一具眼熟的「小猴子」尸体。
这时,钢制门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正朝房间走来。喀锵、喀啦,锁被打开了。
「看起来很有精神嘛。」
出现的是荒仁。门砰地一声关上。
「这里是哪里?」
一开口,喉咙就隐隐作痛。
「是事务所的仓库喔。身体还会痛吗?」
「没事了。是你帮我处理的吧。」
「我们这里有两个医学院毕业的,放心吧。脸色看起来也比之前好多了。」
荒仁摸着我头上的绷带,开心地笑着。
「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要回去了。」
「不行喔。」荒仁露出落寞的神情,摇了摇头。「你违背了约定。我明明拜托你处理掉那个女孩,可没叫你让她生下孩子。」
「那是……」我急忙辩解。「本来打算让她生完就立刻处理掉的。」
「喔。但在被那个贝雷帽老头发现的瞬间,你就已经出局了。万一他是警察相关人士,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是吗?」
「如果是真的警察,你早就被逮捕了好吗?我问过公寓管理员了,听说那老头离婚后就开始有点糊涂了。最近好像都以为自己是什么退休刑警。八成是电视剧看太多了吧。」
走廊上泄漏出来的警匪剧主题曲,在耳边深处回荡。
「难道说,他住的地方——」
「就跟你同一栋啊。隔壁的隔壁。他前妻好像会偶尔来照顾他,这会儿搞不好已经报警说他失踪了。」
我感觉像是被狸猫耍了。原来管理员说的「脑子不太灵光的老人」,指的就是唐泽。他那时还一脸严肃地说自己的小学女儿死了,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就是电视剧里的设定嘛。一开始跑来抱怨「哭声很吵」的老太太,八成就是他前妻。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跟你讲话我都捏把冷汗。」
荒仁叹了口气。我只能低下头。
「尸体我会想别的办法处理。虽然你非死不可,但在那之前得帮我擦屁股。能不能把冷冻库里的猴子给吃了?通往地面的楼梯我会锁上,不过这一层你可以随便用。打开门那边就有厨房。对面有厕所,想上大号就在那边解决。」
「这种事……」我吓得舌头都打结了。「拜托饶了我吧。」
「不行?那只好现在就杀了你喔。」
荒仁从胸前口袋露出半截手枪。我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我吃。」
「啊哈哈,真乖。可别想不开喔。要是你自杀没死成,我就把你肠子扯出来再弄死你。」
「等一下。」我好不容易挤出声音。「至少,能不能放过那个孩子?」
「不行。谁叫你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的呢。」
荒仁一脸惋惜地说完,轻轻挥了挥手,就离开了房间。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吃着「猴子」。
起初,我还会仔细观察仓库的每个角落,想找出逃出去的方法。小马桶看的电影里,主角只靠一把榔头就越狱了。荒仁又不是什么监禁高手,总该有个破绽吧。
但才过了两天,我就放弃了。这跟电影和游戏根本不一样。想从这四面都是水泥墙的仓库逃出去,根本是痴人说梦。而且就算真逃出去了,荒仁也绝对会找到我,然后把我活活折磨死。还不如认命比较轻松。
之后,我就每天面无表情地吃着「猴子」。或许是身体已经习惯了,不像之前在公寓时那样吐个不停。也可能是因为除了吃饭就没事干,肉消耗的速度比以前快得惊人。
之前让少女吃肉维生的我,现在竟然要吃下比她们多上好几倍的肉。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你果然是个认真的人啊。就像《龟兔赛跑》里面的乌龟。」
荒仁偶尔会来仓库看看,说着这种话。
被囚禁在仓库的第十八天。
这天从早上吃完脑子,还把敲碎的头骨溶进热水里喝了下去。上完厕所后,我像往常一样瘫在床上。
楼上似乎是荒仁在拉拢什么少女,不时传来男女的嬉闹声。我闭上眼,浮现出小马桶和婴儿的脸。想起了两人死去那天的情景。
话说回来,真的是小马桶把原子笔刺进婴儿喉咙的吗?
在发现尸体之前,我一直待在玄关,不可能有其他人闯入。刚出生的婴儿,也不可能自己把笔插进喉咙里。认为凶手是小马桶以外的人是不合理的吧。
那么,小马桶为什么要杀婴儿呢?我是在如厕时,才突然想通了原因。
线索有好几个。小马桶曾说,她把父母的牌位冲进马桶时,因为太过慌乱,把马桶的冲水按钮都给弄坏了。而我,在聪子突然出现在公寓客厅时,也是下意识地就把剪刀刺进了她的脖子。人在遇到意料之外的麻烦时,往往会不顾后果地去攻击引发麻烦的东西。
——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我就把你跟孩子都宰了。
那天,逼得小马桶走投无路的,就是我这句话。她把这句话当真,拼了命地忍着不出声,把孩子生了下来。可是刚出生的婴儿哪里忍得住,本能地就要哭出来。她慌了手脚,想把毛巾塞进婴儿嘴里,却怎么也塞不进去。慌乱之下,她才会下意识地拿原子笔刺穿了婴儿的喉咙。
——因为我太笨了……才会遭到这种报应。
想到小马桶这么说时的心情,我就感到一阵揪心。原来,小马桶刺杀婴儿,都是为了我。
或许,我当下杀了她才是对的。背负着杀死自己孩子的罪恶感活下去,人生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我从床上起来,望着塞在冷冻库里的「母猴」尸体,抹去了眼角的泪。
9
大部分的尸体在两个月内就吃完了。
冷冻库只剩下「母猴」和「小猴」的尸体。
「就快吃完啦。」
荒仁来查看情况,看着冷冻库里空出来的空间,满意地笑了。
「真想录下来啊。你吃掉最后一块肉的画面,肯定能大卖。标题就叫《吃孩子的农神》。」
「你认真的?」
「啊哈哈,开玩笑啦。毕竟你可是我的恩人嘛。」
荒仁露出牙龈笑了笑,喝了一口加了骨粉的柳橙汁就离开了仓库。
我独自坐在仓库的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来只能认命了。我下床,打开冷冻库,扛出装在袋子里的「母猴」尸体,像背东西那样把尸体背到厨房。
我摊开事先准备好的塑胶布,将尸体平放在上面。一边解开袋子,我差点没忍住把头撇开。一股腐烂鱼肉般的恶臭直冲鼻腔。
我屏住呼吸,盯着「母猴」的尸体。皮肤变成了惨白色,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粗粒的冰晶。脖子上,隐约可见一道勒痕。
深吸一口气,左手紧握菜刀。用双脚固定住尸身,对准「母猴」的脖子,使尽全力劈了下去。冰屑飞溅,刀锋切进了皮肤。「母猴」的嘴巴大张,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小舌头。一下、两下、三下,随着我不断挥刀,刀刃越来越深地没入喉咙。我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刀上,咚的一声,头颅被砍了下来。
「————」
人头咕噜咕噜地滚到一旁,撞到从屁股伸出来的「尾巴」才停住。明明在生产前已经把尾巴塞进肛门里了,看来又自己跑了出来。大概是死后肌肉松弛了吧。我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条干瘪的「尾巴」。
「——咦?」
我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尾巴」前端大约十五公分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洞。
洞?
那一瞬间,脑袋里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锤。不会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在客厅发现婴儿尸体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赶走唐泽回到客厅时,小马桶正紧抱着一个纯白的枕头。可是,插在婴儿喉咙里的原子笔应该是血淋淋的才对。如果她是用原子笔刺了婴儿之后才抱起枕头,那枕头上不可能没有血迹。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一旦想通,就发现事情其实简单得不可思议。小马桶根本不可能杀了婴儿。
那婴儿喉咙里的原子笔又是怎么来的?只剩下一个可能。
记得小马桶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有一次想在月历上打个叉,却怎么也找不到笔。虽然隔天在抽屉里找到了,但那件事现在想起来也挺诡异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件事其实可以用同一个原因来解释。小马桶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是会拿水龙头冲自己下体的那种女孩。那天,她八成也是把笔塞进肛门里自慰。
她自己都说过,连塞进去的牌位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神经早就大条了,所以把原子笔塞进去之后忘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大概是我提醒了她,她才想起来,偷偷把笔放回了抽屉。隔天要在月历上打叉时闻到的那股屎味,就是因为笔前一天还插在直肠里。
但快要生的时候,她没发现原子笔还留在里面。当时的小马桶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也没去上厕所。
然后,就到了生产那天。因为我把她的肠子推回肛门,原子笔也一起被推了进去。开始阵痛、用力的时候,原子笔大概就这样刺穿肠壁和羊膜,插进婴儿的喉咙。正常来说,内脏破裂的剧痛应该会让人有所察觉,但阵痛的痛楚掩盖了一切。
我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瘫软在地。
婴儿并不是被杀的。是在小马桶体内发生的意外造成致命伤。
——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我就把你跟孩子都宰了。
听到我这么说,小不点硬是忍着,一句话都没吭,把孩子生了下来。想必是保护孩子的念头在支撑着她吧。
但婴儿没有发出啼哭声。婴儿从产道出来时,喉咙就已经插着原子笔了。更糟的是,我还误以为是小马桶杀了婴儿,就把她给杀了。
从腹底涌上一阵恶心感。我在厨房地板上呕吐,呕吐物溅到小马桶的人头上。
「吵死了。我正在谈生意呢。」
走下楼梯的荒仁打开门说道。
「你在搞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我声音虚弱地说。
「什么做不到?」
荒仁歪着头。
「我、我没办法再吃了。」
「那就要你去死了喔。没意见吧?」
荒仁从外套拿出手枪,对准我的脸。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没关系。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喔?说来听听。」
「能不能好好安葬她们?」
我哽咽着说。荒仁举着枪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该不会是爱上她们了?」
「我——」
枪声响起。一阵剧烈的冲击让我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地板上。脸上烧灼般的疼痛。我双手捂住头,才发现脸颊被打穿了一个洞。
「我想起来了。小马桶第一次来这里就说过,想跟孩子永远在一起。就让我来帮她实现这个愿望吧。」
荒仁愉快地说完,便消失在门外。楼梯间传来他奔跑的脚步声。这明明是逃出仓库的绝佳机会,但我痛得连爬都爬不起来。
「让你久等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荒仁又回来了,怀里抱着那个婴儿。婴儿那核桃般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冷冻库。
「……你、你想干什么?」
荒仁没有回答,直接朝我的肚子开了一枪。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从肚脐下方喷涌而出。
「就算是再怎么变态,也没人会买婴儿啊。所以,我打算把你跟那只母猴一起搅成肉泥,喂给这孩子喝。」
我的视线天旋地转。婴儿的哭声传入耳中。
「这样你们就能在粪便中永远在一起了吧?美好的结局!」
心跳声震耳欲聋。我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对了,你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荒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起头,和婴儿对上了眼。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婴儿的眼睛和鼻子都紧紧地皱在一起,整张脸就像是达摩不倒翁最上面那颗圆圆的头。最让我震惊的是,这婴儿长得跟小马桶一模一样。
「要不是我发现得早,这孩子就要在小马桶肚子里变成干尸啦。」
就在那一瞬间,疼痛像潮水般从我的身体里退去。我不能死在这里。明明腹部还在不断地流血,感觉却像是……在看着别人的身体一样。
「我还真是好心啊,连牛奶都喂了。」
荒仁把婴儿放在地板上,再次举起手枪。我本能地一扭身,一口咬住荒仁的右脚。荒仁瞪大了眼睛,向后摔倒。手枪滑了出去,消失在床底下。
我迅速环顾四周。能用来杀人的,只剩一样东西。我一把抱住「母猴」的尸体,双手紧紧抓住那干瘪的「尾巴」。
「吓死我了。」
荒仁正要坐起身。我抓着「尾巴」,直接跨坐到他身上。
「喂,快住手。」
我将「尾巴」缠上荒仁的脖子,他拼命挣扎。但我的手上沾满了血,根本抓不牢。荒仁痛苦地乱蹬着双腿。
「我叫你住手。」
荒仁抓起滚落在地上的菜刀,狠狠刺进我的右手。我吃痛松开了手,「尾巴」滑落。
「真是够了。给我去死。」
荒仁倒抽一口气,将刀尖对准了我。糟了!我急忙向后仰,刀刃几乎是擦着我的脸划过。我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了。
「————」
就在这时,我看到垂挂在荒仁肩膀上的「尾巴」末端,露出了一截尖锐的东西。就是那个!
我抓起「母猴」的头,朝荒仁的脸猛力砸去。噗叽一声,荒仁应声倒地。
我扑到荒仁身上,左手一把抓住从「尾巴」尖端露出来的那玩意儿,狠狠刺进荒仁的喉咙。荒仁发出青蛙般的惨叫。
我不管不顾,疯狂地转动着插进他喉咙里的东西。婴儿的哭声尖锐刺耳。荒仁满脸狰狞地想要爬起来,反而让那东西刺得更深。
「咕呃!」
荒仁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瘫软在地。
我大口喘着气,按住腹部的伤口。转头一看,婴儿正瘪着嘴,摇头晃脑。
「——没事了喔。」
我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抱起婴儿。通往地面的门还敞开着。我咬紧牙根,缓缓地站了起来。
低头一看,一支血淋淋的原子笔,深深地插在荒仁的喉咙里。
04:24:22
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
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当时我带出来的婴儿就是你。小马桶生下的是双胞胎。
我从荒仁的事务所死里逃生,跑到附近的派出所报了警。警察循着血迹找到那里时,房子早就被荒仁的同伙给烧了。那些家伙连芦田公寓也一把火烧了,所以我的恶行才没被警方发现。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听说那些人还在继续做着荒仁生前干的勾当。
我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了。你对你妈的误会,这下总该解开了吧。以后啊,你要是想往屁股里塞东西,就想想今天这番话,希望你能忍住。
我不否认她脑袋不太灵光。屁股里塞了两支笔还硬要生孩子,连我自己都觉得她有毛病。不过,她其实挺可爱的,也有她自己的想法。
拍这段影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生你们的时候,她一直痛得眉头深锁。可是,就在你姐姐快要出来之前,从那里传来了你姐姐的哭声。那一刻,她笑得……真的是打从心底里开心。那个笑容,到现在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不希望你走上我们这种人生。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已经尽力做了所有能做的。这世界虽然烂透了,但也没那么糟。至少……这十四年来,能和你一起生活,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