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搞不懂她那样是什么反应。)
蛋糕也吃完了,时间是晚上八点多。「既然人够多就来玩狼人杀吧~~」乃乃亚这个提案被采用,正在进行准备的时候,政近一边上厕所,一边思考艾莉莎刚才的反应。
(总觉得好像在一瞬间被她瞪……?难道我选错礼物了吗?但是她后来又说很喜欢……唔~~?)
那个礼物到底正不正确,政近歪头思考……得不出答案,叹气走出厕所。而且一走出来就有人从旁边搭话。
「政近大人。」
「嗯?喔喔。」
仔细一看,绫乃站在阴暗的走廊。
(啊啊,绫乃也要上厕所吗?)
政近如此心想,横跨一步让出空间,绫乃却定睛看着他说下去。
「在下差不多想要告辞了。」
「咦,是这样吗?你有门禁吗……?」
确实,因为现在是十一月,所以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但这应该和有车子接送的绫乃没太大关系吧……政近如此心想的时候,绫乃稍微游移视线开口。
「其实……刚才说有希大人有急事是谎言。」
「咦?」
政近冷不防吃了一惊,绫乃像是下定决心般告知。
「真相是……有希大人罹患流行性感冒病倒了。」
「咦……」
「为了避免大家担心,破坏庆生会的气氛,有希大人吩咐在下在那时说谎……」
「……」
绫乃说明的这段隐情,有一半以上直接从政近的大脑穿透。有希罹患了流行性感冒。国中之后从来没生病,贯彻零迟到零缺席的有希病倒了。
(为什么,这种事……)
政近错愕如此心想,有希在服装店露出的虚假笑容忽然在脑中重现。
(是那个原因。)
政近直觉这么认为。自己肯定早就察觉了。有希因为母亲的事情所以心神劳累。
(明明……早就察觉了……)
自己视而不见的结果,有希她……
「症……症状是?」
政近压不下慌张的心情发问,绫乃难过地皱眉回答。
「虽然请了医生过来并且接受治疗……但是果然受到高烧的折磨。而且还有喉咙痛与咳嗽的症状……」
「咳嗽……」
昔日的有希身影从记忆深处复苏。明明直到刚才看起来都很有精神,却突然咳嗽并且咳个不停的幼小妹妹。倒卧在床上,明明按着喉头拼命以苍白的嘴唇求取空气,却只发出嘶嘶吁吁的气音。政近能做的只有找大人过来。想要尽力帮忙而抚摸妹妹背部,她的皮肉却薄得吓人,手中传来皮包骨的触感──
「……近大人,政近大人!」
「!」
听到绫乃的呼叫,政近回过神来,以僵硬的动作低头看向绫乃,绫乃随即像是心酸般皱眉开口。
「在下知道……政近大人一直在回避周防家。但是……能不能请您去探望有希大人呢?」
「咦──」
「在下认为比起任何人,有希大人现在最需要的是政近大人。」
这是在运动会那时候也听绫乃说过的话。然而,政近反射性地脱口而出的……
「我不能去。」
是轧轹般的拒绝话语。
「政近大人……!」
总是不把情感表露在外的绫乃,声音稍微变凶。
可说是另一个妹妹的儿时玩伴少女投以责备般的视线。这双视线深深掏挖政近的胸口。
即使如此,嘴巴还是动不了。喉头挤不出「我也要去」这句短短的话语。在政近心中已经化为苦恼与后悔象征的周防家宅邸。优美的阴沉表情与严清的冰冷视线。这一切哽在喉咙,只有「我去了又能怎样」或是「如果现在和你一起回去,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这种卑鄙的借口在喉咙深处卷动。就在这个时候……
喀喳。
通往客厅的门开启,茅咲露脸了。
「咦?怎么了?差不多要开始了喔。」
看见两人伫立在走廊,茅咲投以疑惑般的视线。首先做出反应的是绫乃。
「不,没事。」
绫乃说完一个转身,轻声对背后的政近这么说。
「(在下只在楼下等您十分钟。)」
被要求做决定所给予的时限,对政近的胃造成强大的压力。政近急遽感觉不舒服,身体逐渐沉重。
(就算在楼下等,我……)
好冷,好难受,好不舒服。
客厅充满开朗又快乐的气氛。政近不想回到那里。但是面对茅咲疑惑般的视线也无法这么做。
政近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绫乃回到客厅。接着,绫乃在客厅入口向艾莉莎与统也他们鞠躬。
「非常抱歉。请容在下就此告辞。」
政近无法直视她的身影,甚至没有余力伪装表情,趁着绫乃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偷偷摸摸逃到墙边。
绫乃似乎以责难的视线注视这样的我。受到这种错觉的袭击……在绫乃离开客厅之后,政近终于呼出一口气,然后强烈厌恶如此卑鄙的自己。
「怎么啦,阿世?」
明明待在墙边避免显眼,一个声音却像是抓准时机搭话,政近猛然抬起头。乃乃亚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就在那里,以一如往常的半闭双眼看向自己这边,于是政近连忙装出笑容。
「不,没什么事……」
「真的吗~~?总觉得你的表情很可怕。」
「是吗?因为刚才稍微在想事情吧。」
政近想不到贴心的借口,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谎言瞒骗。乃乃亚定睛注视这样的政近……忽然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静静露出正经的表情。
「真的吗?」
「咦──」
「真的没任何事吗?」
乃乃亚不同于以往认真发问,政近内心慌张。而且这份慌张因为乃乃亚接下来的话语而更加强烈。
「阿世,我知道你在提防我。不过啊,我也和普通人一样想要还人情哦?」
当面指出对方的戒心。只有乃乃亚能够毫不矫饰直截了当这么说。或许因为这样,所以接下来所说的话语,听起来也像是乃乃亚发自真心的话语。
「既然你陪我谈过,我也至少可以陪你谈谈哦?像是哟希或雄翔的事,我自认比别人更瞭解你的苦衷吧?虽然自己这么说不太对,但我可以提出客观的意见哦~~?」
「……」
老实说,政近内心动摇的程度连他自己都吓一跳。如果现在场中没有其他人,他或许会像是央求般向乃乃亚吐露烦恼。
然而……
「……」
聆听沙也加与玛利亚说明狼人杀玩法的艾莉莎。看起来完全打成一片,正在谈笑的统也、茅咲、毅与光瑠。看着像是很快乐的他们,政近也再度露出笑容。
「谢谢……不过,现在不必喔。」
「……还能努力吗?」
乃乃亚这个问题明显切入核心,政近目瞪口呆……然后轻声软弱一笑。
「是啊,我还能努力……谢谢你。」
「嗯,这样啊。」
乃乃亚说完点了点头,像是尊重政近的意愿般果断不再追问。然后她一个转身,以截然不同的懒散声音向七人搭话。
「那么~~差不多就开始吧~~既然有九人,狼人设定为两人可以吗?」
「说得也是。至于其他的角色,总之就是预言家、女巫还有骑士吧。」
「那个,对不起。我还没完全掌握规则……」
「是这样吗?那么先试玩一次,顺便确认APP的操作方式吧?毕竟我也好久没玩了~~」
众人愉快讨论着狼人杀的规则。政近也挂着假笑加入其中。
(啊,这个……可能比想像的还要难受。)
刹那间,这种悲观的话语浮现在脑海。
刚刚才对乃乃亚说自己还能努力。然而……政近早早就感觉内心和外部解离,内心轧轧作响。
「等等,我突然就被杀了?」
「好~~阿毅接下来就观摩吧~~」
「真的假的~~」
洋溢的笑容与笑声。为了避免格格不入,一起欢笑的自己。政近打从心底对这样的自己作呕。在妹妹受苦候,扔着她不管而在这里欢笑的自己,真的是最差劲的人。
「啊,我被杀了。等等~~说真的狼人是谁啊?」
「咦,我反倒想说政近你原来不是狼人……」
「慢着,原来一直在怀疑我吗?」
好恶心。好想吐。真的很讨厌。去死算了。
(啊,我不行了。)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狼人杀的APP宣告游戏结束,茅咲与玛利亚发出欢呼声。
「耶~~!赢了!玛夏干得好!」
「啊,我们赢了~~耶~~!」
看着击掌的两人,政近站了起来,然后努力装出满怀歉意的笑容低下头。
「不好意思,我也差不多该……」
「咦,是吗?」
「明明接下来才要正式玩……」
「哎呀~~好可惜。」
「那么,我送你到──」
「啊啊,不,这种的就免了。」
政近制止正要起身的艾莉莎,迅速抓起包包。感觉到乃乃亚注视着这样的自己。明明感受到这双视线,政近却刻意不看她,走到艾莉莎身旁露出微笑。
「再说一次,生日快乐,艾莉。我先回去了,不过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啊,嗯……」
「抱歉,帮我锁门就好。」
政近只留下这句话,也到厨房向正在收拾的晓海与米哈伊尔道别之后,迅速走向玄关。
一打开门,十一月的寒气就迎面而来。政近快步突破寒风,在走向电梯的同时以手机确认时间。
『在下只在楼下等您十分钟。』
绫乃离开至今经过十五分钟了吧。正常来想应该已经回去了,不过如果绫乃延长时间……
绫乃还在等待?还是已经回去了?政近甚至不确定自己希望是什么结果,就这么进入电梯。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使然,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快。政近拼命压抑心情,走出电梯穿过公寓大门……看见眼前没有停着车辆,政近确实松了口气。
「……可恶!」
自己真正的想法曝光,政近恶狠狠地臭骂,然后在四下无人的道路蹒跚踏出脚步。
(你又逃避了。)
脑中一角发出这个充满侮蔑的声音。政近甚至没有力气反驳,漫无目的一直走。然后他忽然发现一旁有座小小的公园,以沉重的脚步走进去,一屁股坐在长椅。
「……」
逃避了。确实没错。不过还能挽回。政近知道地址。比方说拦下一辆计程车,现在追过去就可以了。即使不这么做,家里也有恭太郎在。只要赶回家说明事由,两人一起前往周防家就没问题。
是的,政近知道这一点。正因为知道……才会坐在这种地方。
(现在过去还不迟。你要继续堕落成为人渣吗?现在不去的话绝对会后悔啊!)
(就算去了又做得了什么?何况都已经糟蹋了绫乃给的机会,还有什么脸去?)
(做得了什么?不是这种问题吧!有希正在受苦。去有希身边陪伴她,根本不需要更多理由!)
(你想得太夸张了吧。都已经给医生看过了,在现在这个时代,流行性感冒这种病只要吃药很快就会退烧康复。)
(所以说!不是这种问题!身为哥哥,既然妹妹在受苦,就应该无条件陪在她身边才行吧!何况气喘的老毛病也可能让流行性感冒变成重症──)
相反立场的两个声音在脑中激烈碰撞。政近知道。明明知道应该听从哪个声音,身体却动不了。
像这样坐在这里的时候,时间也不断流逝。而且时间经过愈久,就愈是格外难以前往。政近明明知道一切却在浪费时间。只任凭冰冷的长椅以及迎面而来的寒气从坐着不动的身体逐渐夺走体温。
(啊啊,我又……)
又像这样沉沦在后悔与自我厌恶,光是沉沦就满足,什么都不做。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却觉得既然知道就好,觉得既然已经充分自责就好,以自我惩罚当成免罪符选择逃避。
迟早应该面对的过去错误。政近人生当中最大的后悔。预料在不久的将来再也无法逃避,和玛利亚约定一定会好好面对,却在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又想逃避──
「呜,咕呜呜呜啊啊!」
双手抱头,用力搔抓脑袋,传来一阵刺痛,指甲插入的位置逐渐发热。即使如此还是继续搔抓,咬紧嘴唇。明知这么做毫无意义,却还是做不了其他事。
啊啊,干脆就这么一直在这里迷惘到天亮吧。如果自己也这样感冒或是受寒倒下,起码可以当成一种赎罪吧。
就在这种想要自我毁灭般的想法掠过脑海的这时候。
「政近……同学?」
听到不可能会在这里的某人声音,政近愣住了。虽然怀疑自己听错,但是长靴的鞋尖映入眼帘,否定这个想法。
慢慢抬头一看,抱着政近西装外套的艾莉莎,惊讶睁大双眼俯视他。
「那个,我去锁门的时候,发现你忘了外套……而且感觉你的样子怪怪的,所以我有点在意……」
「……啊啊。」
「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艾莉莎这么问,政近默默垂下头。
没什么好说的。何况艾莉莎甚至不知道政近与有希真正的关系。假设将一切真相说出来又能怎样?只会耻上加耻罢了。
「……可以请你当作没看见吗?」
「咦?」
对于政近轻声说出的这句话,艾莉莎回以这个疑问的声音。政近没抬头,用双手蒙住眼睛,以坚定的声音说下去。
「我不希望因为我而搞砸你的生日……所以求求你。请你当作没看见吧。」
「什么……这种事,我当然做不到吧!」
艾莉莎用力抓住政近双肩,硬是拉他起身,然后以像是要揪住衣领的气势,从超近距离瞪着政近。
「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
「……」
像是烈火般燃烧的蓝色眼眸,政近怀着少许的意外感注视。对于政近这个迟钝的反应,艾莉莎咬牙切齿,然后稍微看向下方轻吐一口气。
接着,她以强行压抑语气般的声音说。
「……还记得吗?第一学期期末考的赌注。」
「?」
「你是否考得进前三十名,我们打过赌吧?」
听她说到这里,政近也想起来了。第一学期的期末考,两人打赌政近是否可以达成目标名次,输的人要答应对方任何一个要求。
「……确实有这件事。」
政近置身事外般这么呢喃,艾莉莎扬起视线瞪着他看。
「当时胜利者的权利,我要在现在使用。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吧。」
听到艾莉莎这么说,政近不由得哑口无言。因为他没想到艾莉莎会在这种场合拿出好几个月前的这个约定。然而在艾莉莎笔直视线的注视之下……回过神来,政近已经开口了。
「有希她……罹患流行性感冒病倒了。」
话语一度说出口就再也停不住,政近像是吐露一切般说下去。
「为了避免大家操心……她要绫乃说有急事要办……但其实是得了流感。明明有希现在也在受苦,我却……我却……!没能陪在她身边……!」
说着说着,丢脸与窝囊的感觉涌上心头,政近再度咬住嘴唇低头。
艾莉莎的双手轻轻从低头的政近肩膀放开。然后,站直身体的艾莉莎静静发出的声音,撼动政近的耳朵。
「……这就是……理由?」
这个声音隐约像是无依无靠般晃动……政近不由得抬起头,发现艾莉莎挂着泫然欲泣的表情而睁大双眼。
「为什么呢……明明想听,但是不想听……」
艾莉莎以软弱的笑容这么说,然后以颤抖的俄语轻声呢喃。
【太过分了……】
听到这句话……政近察觉艾莉莎泫然欲泣的原因了。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这是误会。我并不是拿你和有希做比较,然后无视于你的心意。虽然要这么说很简单……然而就算这么说,也无法让现在的艾莉莎接受吧。
政近对有希抱持的情感是兄妹之爱,是亲情,但他不能说出这个秘密……
(不,可是……应该已经可以了吧?)
这种想法自然浮现在脑中。
和严清的约定算得了什么?这种东西可以成为自己害得现在面前这名少女泫然欲泣的理由吗?艾莉莎的心与严清的约定,哪一边比较重要?这种问题──
「……艾莉,我应该说过我的父母已经离婚吧?」
「咦?嗯……」
政近露出有点惆怅的笑容突然改变话题,艾莉莎即使诧异依然点头回应。政近注视她的双眼说下去。
「我母亲的姓名是……周防优美。我原本的姓名是周防政近。」
「咦──」
艾莉莎错愕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政近抬头看着她告知真相。
「有希是……我的亲妹妹。」
(插图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