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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白长之神

    序、

    那种降妖除魔的传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般的老故事里,总会有个厉害得不得了的旅人到访,应村民的请求,打败可怕的妖怪,然后拿了奖赏就回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故事总是以大团圆结局吗?因为那个旅人根本不关心村子后来怎么样了。

    好好想想吧。

    那可是在村子里盘踞了几十年的妖怪。村民们不可能从来没想过要除掉它。他们肯定也想过培养比偶然路过的旅人更厉害的人去杀掉妖怪。

    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害怕遭到报复。要么就是,他们已经有过尝试但遭遇了很惨的经历。

    我们村也有这样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村有个山谷,那里有清澈的泉水。因为一场地震,山体崩塌了,现在那里成了地下的一个大洞,但以前据说那是个钵状的山谷。

    据说,那里有一只大蜈蚣。

    那是一只白色的、长长的,有二十四节的巨大蜈蚣。

    大蜈蚣让人们使用那里的清水,但作为交换,它每年都要求献上一个祭品。

    有一年,村里一位富人的女儿被选为了祭品。这对父母非常疼爱女儿,想尽办法要保护她,于是就恳请一位偶然路过的神箭手去除掉大蜈蚣。

    这位旅人痛快地答应了,借助富人的人手,经过一夜的殊死搏斗,终于打败了妖怪。

    旅人拿了奖赏就离开了。然而,后来这对富人夫妇却中了大蜈蚣的毒,背上长出了大瘤子,最终死去了。他们的女儿因父母的离世悲痛不已,据说随后就跳进了有清泉涌出的山谷,追随父母而去了。

    你觉得这是大团圆结局呢,还是悲剧呢?

    不管你怎么看都行。但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我们村里,有一个世世代代都肩负着守护清泉山谷使命的家族。

    我就来自这个家族。

    我十三岁的时候,被父亲带到了地下。

    在冰冷漆黑的地下,只能听到水滴穿石头的声音。

    我紧紧抱住父亲,哭喊着要回去,父亲却平静地让我安静下来,好好听。

    我不情愿地静下心来仔细听,听到了一种像是缓缓解开腰带的声音。

    接着,又听到了像粗糙的舌头舔水的声音,还有像细如扫帚尖的东西在岩场的石壁上沙沙刮擦的声音。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我看到了。

    一只白白长长的东西,在岩场四处爬行着。

    降妖除魔可不是什么好事。

    结局肯定会变得更加可怕。到那时候,又能去依靠谁呢?

    其一

    昏暗的会议室里,电视液晶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朦胧地照亮着四周。

    电视画面上跳动着 “山体滑坡”“损失惨重”“水电恢复仍无指望” 等字样。

    在蓝色的粗边框里,显示出一座山,从山顶到山脚,红色的泥土裸露在外,就像是被一头巨大的野兽舔舐过一样。

    在那座泥山之中,埋着像鬼灯一样的红色灯笼、被压垮的摊位骨架,仔细看才能发现还有白色服饰的一角。

    那就是昨天我们还在的那个村子。

    我和江里绘里子先生,对面站着的片岸先生和六原先生,中间坐着的切间先生和梅村先生。大家都像在葬礼中一样,低着头,陷入沉默。

    切间先生关掉了电视电源。

    “真是一场大灾难啊。”

    “对不起,都怪我发现得太晚了……”

    “宫木,别辩解了。这不是追究一个调查员责任的案子。”

    面对这尖锐的话语,我只能低下头。

    片岸先生向前迈了一步。

    “切间先生,宫木会受到怎样的处置呢?”

    “不会有什么处置。这是我们需要齐心协力应对的事件。现在,能减少宝贵的调查员吗?”

    片岸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

    “首先,责任应由最高层的人来承担。我让江里整理这次事件的报告书。”

    切间先生把目光转向江里先生。

    “丰饶之神装作给人类恩惠,让他们定居下来,每当人口增加,它就肆意掠夺。那个村子就是它的牧场。这是你的见解,对吧?”

    “是的…… 之前的领怪神犯有着和人类无异的外表、举止和语言能力。和至今为止我们所认知的神不同。”

    “是应该认为它进化了呢,还是原本潜藏着的危险领怪神犯现身了呢…… 不管怎样,都有必要查明原因。”

    切间先生叹了口气。

    “近年来,领怪神犯的活动愈发活跃,危险程度也提高了。有一位调查员一直在对此进行调查。进来吧。”

    低沉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停顿片刻后,门静静地打开了。

    出现的是一位戴着眼镜、三十岁左右,看起来知性且温和的男士。我之前从没见过他。片岸先生瞪大了眼睛。

    “三轮崎先生……?”

    这位男士眯起了眼镜后面的眼睛。

    “你好,我是三轮崎。好久不见。片岸君,也很久没见了。看你精神不错,真好。”

    片岸先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对他的名字有印象。在去补陀落山调查未知之神的时候听说过,他曾是片岸先生的前辈调查员。他应该是因为精神失常在休职中。

    切间先生把他叫到房间中央。

    “三轮崎之前是因为健康问题休职。本来他可以更早回归的,但他以能脱离特别调查课独立行动的身份在工作。”

    六原先生眨了眨眼。

    “让他脱离我们行动的理由是什么呢?”

    “听了三轮崎的报告你就知道了。”

    三轮崎先生在大家的注视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文件。

    “正如切间先生所说,昭和九十六年以后,领怪神犯的活动在各地变得活跃起来。同年发生了什么呢?是日本掌管神事的神义省进行了大规模的人事变动,以及随之而来的记录编纂。”

    “神义省……”

    我的脑海深处像是被钉入了钉子一样,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

    三轮崎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

    “如你们所知,特别调查课的上层大多由神义省的人组成。他们的行动都反映在我们身上。事实上,在九十三年进行的第一次未知之神的调查后,神义省就下达了禁止令,导致我们有五年时间无法进行再次调查。”

    “那么,是说神义省参与了领怪神犯的出现和隐瞒吗?”

    对于六原先生的话,梅村先生苦笑着回应。

    “别把危险的话直说出来啊,六原君。现在还只是怀疑阶段。”

    “你也是,梅村。”

    切间先生擦了擦干燥的嘴唇。

    “现阶段,两者的关系还不明确。但有调查的必要。同时,各地的实地调查也要继续进行。六原、片岸,你们要协助三轮崎。”

    片岸先生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否被听到的呻吟。

    “有意见吗?”

    “没有,对于和三轮崎先生的合作,我没有异议……”

    “那就这么定了。”

    六原先生盯着低着头的片岸先生的头发。

    “宫木,你要去另一个村子。努力尽早发现危险。”

    “是。”

    切间先生紧绷着的侧脸,和我小时候他带我和妈妈去吃饭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走出会议室,荧光灯的光亮刺痛了我已适应黑暗的眼睛。

    我因轻微的头痛和眩晕抱着头时,有人轻轻撞了撞我的后背。片岸先生站在那里,表情有些无奈。

    “宫木,去抽根烟吧。陪我一起。”

    我们坐在长椅上,中间隔着一个映着窗外云朵的银色烟灰缸。

    片岸先生叼着烟,拿出一沓资料。

    “那是,三轮崎先生的……”

    “嗯。我都没听说那家伙已经复职了。真是个薄情的前辈。”

    “那份资料,可以给我看看吗?”

    “把我的工作分给搭档一半,这有什么不好的。而且,你的前职和这方面有关吧。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我没有的见解。”

    他嘴角上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片岸先生都能像往常一样和我相处,这让我很感激。我接过资料翻阅起来。

    资料上机械罗列的文字,全是我也知道的领怪神犯的记录。不同的是,上面记载了对神所造成的灾害对外采取的处理措施。大部分都记载着以洪水等理由进行了报道。

    丰饶之神所在的村子想必也受到了同样的处理。

    想起那个开朗的特产店女老板、穿着白色服饰的女孩们、热心的解说员,我的胸口一阵疼痛。

    不知不觉,翻纸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

    “这个,是什么呀?”

    我指着一个文字。在各年份的记录之间,时不时夹杂着一些我不熟悉的文字。“应元”“法喜”“平成”“英弘”“令和”“万保” 。

    片岸先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正常来说,这应该是填年号的地方,但这些我都没听说过……”

    “会不会是什么暗号呢?”

    “你也不知道的话,那可怎么办呢。还有没有其他看起来懂行的人?比如以前的熟人之类的。”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

    “秋津小姐也许知道。”

    “是她啊……”

    片岸先生的表情瞬间黯淡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好吧,既然你信任她,那应该没问题。”

    我点了点头。突然,我想起刚才的会议里没有秋津的身影。也许还没召集新人参加吧。

    看到走廊那头六原先生和三轮崎先生走了过来。我向片岸先生行了个礼,站起身来。

    离开吸烟室,拐过走廊的角落时,听到了三个人的声音。

    听不清具体的话语,只听到像在水中听到的那种模糊的声音。明明很近,却像是从被一层薄膜隔开、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里传来的。

    政府办公室里,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暖的空气弥漫着,让人感到有些沉闷。

    因为想吹吹冷风,我推开了通往外面紧急楼梯的门。

    秋津弓着背坐在楼梯平台上。她的指尖夹着一根看起来很特别、烟焦油似乎很重的香烟。

    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宫木小姐,昨天…… 您辛苦了。”

    这是在咽下许多话之后的简短问候。我在她旁边坐下。

    “秋津小姐才是。您好好休息了吗?”

    “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啊。都怪我什么都没做到……”

    “不是秋津小姐的错!而且,好好休息后再努力,就能留下更好的成果,这很重要!”

    我努力用开朗的语气说道。秋津嘴角上扬。

    “嗯,我们再努力吧。”

    她吸烟的样子,像是要遮住嘴巴,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这种香烟和切间先生的一样。不是他平时抽的那种。应该是在非常罕见、对他来说特别的时刻才会抽的烟。

    切间先生和秋津,他们望向烟雾那头的世界时,那种遥远的眼神是一样的。

    虽然我无法看透他们的内心,但我也朝着秋津看的方向望去。

    紫色的烟雾从紧急楼梯的扶手间穿过,飘散而去。

    突然,我看到天空那头有个白色长长的东西飞过。我还以为是从哪里被吹飞的毛巾,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它消失在了烟雾的朦胧之中,看不见了。

    其二

    上面分配给我们进行调查的村子,和常见的情况一样,乍一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是一片片的稻田。汽车的后视镜里,电线和民房的水泥围墙扭曲变形。我停下脚步抬头看,镜子里自己疲惫的脸也变了形。

    麻雀正在啄食着松树上挂着的柿子。秋津眼神平和地喃喃说道:

    “很宁静啊。”

    “是啊,感觉是那种会让人想着退休后到这里来生活的村子呢。”

    “宫木小姐,您想隐居吗?”

    “这还早着呢!”

    秋津嘴角微微上扬。

    看到对面有一辆卡车嘎吱嘎吱地开过来,我们便闪到了路边。

    一辆满是伤痕的卡车在我们面前停下,一位头上裹着毛巾的老人探出头来。

    “咦,你们不是村里的人吧?”

    他的语气没有排外的意思,反而显得很高兴。我低下头。

    “我们从东京来,是做土地调查的。”

    “听说东京美女很多啊。”

    秋津默默地把目光移开。老人从方向盘下面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我们。

    “这是我家树上摘的柿子,尝尝看。”

    “可以吗?太谢谢您了!”

    “我们这儿虽然没什么别的,但大米和水果都很好吃。加油哦。”

    老人满脸笑容地发动了卡车。

    “刚认识就对我们这么好,真是个好人呢。”

    我跟秋津搭话,可她没有回应。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卡车的货斗。

    “怎么了?”

    秋津指了指。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货斗上搭着的绿色布帘微微鼓起。布帘的下摆处露出几缕白色、干巴巴的头发。

    我们正目瞪口呆的时候,卡车很快又停了下来,刚才那位老人下了车。我和秋津一下子紧张起来,摆好架势。

    老人笑着走上前,自己把布帘掀了起来。

    一位穿着豆沙色和服的老妇人双手按着肚子,蹲在那里。

    “让你们担心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我老伴。她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说背痛,就倒下了。”

    “原,原来是这样啊……”

    我嘴角抽搐着回答。老妇人抬起头,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想让她坐到旁边,可她非说想躺着。得赶紧把她带回家让她躺下才行。”

    老人又把布帘放下来,遮住了他的妻子。

    卡车再次开走后,我们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秋津低声说道:

    “我们去见一下这次调查的委托人吧。”

    我垂着头点了点头。

    裹着黄黑相间护套的电线杆,生锈的牙科诊所招牌,停在院子里带辅助轮的自行车。

    穿过这宁静的景象,我们来到了目的地的房子前。

    低矮的围墙周围放着防止猫靠近的塑料瓶和种着红色花朵的花盆。

    磨砂玻璃门打开,一对气质很好的中年夫妇向我们招手。

    穿过弥漫着樟脑丸味道的走廊,掀开布帘,出现了一个摆着矮桌的客厅。这个房间充满了古旧的气息,仿佛时间从几十年前就停止了,只有电视是崭新的。

    夫妇俩给我们端来绿茶,然后自我介绍说他们姓见上。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们处理过各种各样的案件。就算是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请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力帮忙的。”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后面的老式电视机里映出夫妇俩的背影,还有架子上蓝色的花瓶和风水占卜日历。

    架子上还放着其他东西,比如标有按摩穴位的手部模型,以及装着湿布和绷带的藤编篮子。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请问府上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的人呢?”

    见上夫妇和秋津都看着我。夫妇俩终于把在嘴里打转的话吐了出来。

    “是我们女儿……”

    “您女儿怎么了?”

    “我们女儿乙女是个高中生,大概三个月前开始说背痛。又不是在社团活动中受的伤,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脊髓也没有问题……”

    我和秋津对视了一眼。刚才在卡车货斗里躺着的老妇人也说背痛。

    秋津轻声说道:

    “除了身心方面的问题,您心里有没有别的想法呢?”

    见上的妻子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脸。

    “是被诅咒了。”

    “别跟客人说些奇怪的话。”

    丈夫的制止没有起作用,她继续说道:

    “我知道您可能不相信。但是,我们这儿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人。一开始是觉得背痛,然后后背就像长了个瘤子一样肿起来,就好像被毒虫蛰了似的……”

    见上的妻子突然向前探身。茶具晃动起来,淡淡的绿茶洒在了刷了漆的矮桌上。

    “见上夫人,请您冷静一下!”

    “是大蜈蚣的诅咒!后背肿起来走不了路的时候,就没救了!”

    “没救了是指……”

    “要把人送回神那里,也就是要把人送到以前有山谷的地方去!我不想这样,乙女才十七岁啊……”

    丈夫神情郁闷地抚摸着趴在桌上哭泣的妻子的后背。我和秋津都低下了头。

    “可以让我们见见乙女小姐吗?”

    在夫妇俩的带领下,我们走上一段坡度很陡的楼梯,来到了乙女的房间。

    门上挂着一块像是美术课上亲手制作的牌子,上面用粉色颜料写着 “请敲门哦”,牌子在轻轻晃动。

    “乙女,有客人来跟你聊聊。可以进来吗?”

    门开了。窗边的床上坐着一位长发少女。

    “打扰了。我们是从东京来的宫木和秋津。”

    “让你们大老远跑来了,谢谢。不好意思我穿着睡衣,头发也没打理……”

    乙女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墙上贴着她和学校同学在修学旅行以及社团活动时拍的照片。看着照片中她活力四射的笑容,再看看眼前她现在憔悴苍白的脸,我不禁移开了目光。

    “是我们突然来访,不好意思。能让我们看看你的后背吗?”

    她很听话地转过身,撩起了睡衣的下摆。她的脊椎像恐龙化石一样凸了出来,而且红肿着。

    “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对吗?”

    “是的,上课的时候突然就疼起来了……”

    她轻声说道,然后有些笨拙地转过身来。

    “爸爸、妈妈,你们能先出去一下吗?”

    夫妇俩一脸担心地关上了门。父母离开后,乙女神情紧张地说道:

    “我希望你们能瞒着我爸爸妈妈。”

    “瞒着什么?”

    “你们能带我去山谷吗?”

    我不禁反问道:

    “为什么?”

    “变成这样的人必须去山谷。如果不去的话,我的家人也都会变成这样…… 我去了的话,爸爸妈妈就能平安无事了。”

    乙女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恳求着。她瘦弱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想法,肩膀微微颤抖着。我握住了少女的手。

    “乙女不用去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可是……”

    “你不相信我们吗?”

    “…… 真的可以吗?”

    “嗯,我们会去山谷看看的。会努力查明原因并解决问题的。”

    我努力用开朗的语气说道。乙女颤抖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我相信…… 相信特别调查课的各位……”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旁边的秋津一眼。秋津只用眼神回应了我。

    从见上的家出来后,秋津压低声音说道:

    “你跟她提特别调查课了?”

    “没有…… 这次的案子是切间先生交给我的。我应该不会泄露信息的。”

    “那,消息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呢?丰饶之神也知道我们的事。”

    我闭上了嘴。特别调查课似乎笼罩着一层不安的阴影。

    茫然地望着初春的天空,我看到电线杆的阴影里有个白色的东西在晃动。

    看起来像条蛇,但它的身体有分节,动作也很笨拙。那是一只白色长长的蜈蚣。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它像解开腰带一样缓缓动了动,然后消失在了阴影里。

    其三

    “秋津小姐,刚才那个……”

    “嗯,是报告里提到过的领怪神犯。”

    我一边回想着,一边感觉仿佛有一股冷水顺着脊梁骨流下来。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东西。

    秋津盯着电线杆的阴影说道:

    “也许我们最好别去山谷了。见上家的女儿知道特别调查课。如果信息已经泄露,说不定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还是要去。”

    “为什么?”

    我抱着装满柿子的塑料袋。

    “我们可以逃回东京。但是,住在这里的人们却不能。我没办法只想着自己安全就好。”

    “宫木小姐很善良,也有责任感。和那个人太像了。所以,我很担心你。”

    秋津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太像了,你说的是像谁呢?”

    我的问题被一阵嘈杂的引擎声打断了。

    刚才那对老夫妇的卡车停在了我们面前。头上裹着毛巾的老人探出头来。

    “又见面啦。”

    我们含糊地点了点头。他的妻子也说背痛。如果他们俩也受到了白长之神的诅咒。

    我看到副驾驶座上坐着那位老妇人。我装作平静地问道:

    “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托您的福。毕竟上了年纪,没办法。我已经贴了湿布了。”

    她把和服的领口往下拉,让我们看她贴了湿布的脖子和后背。和乙女的后背不一样,她没有长包也没有红肿。

    老人毫无炫耀之意地笑了笑。

    “谢谢你为我们担心。你们还在工作吧?要是不嫌弃,可以坐我车的货斗,我送你们一程?”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秋津回答道:

    “我们因为调查,必须要去有清泉涌出的山谷。”

    “去那种地方可够辛苦的。没关系,上来吧。”

    我和秋津爬上了卡车的货斗,为了避开角落里堆积的泥土,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折叠起来的绿色布帘上积着水珠,一只蜘蛛正在吮吸着水滴。

    卡车开动了,车身剧烈地摇晃着。那声音和震动,让我感觉就像旁边有人在连续扫射机关枪一样。我们紧紧抓住货斗,故意把声音混入嘈杂声中说道:

    “秋津小姐,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在这种情况下说?”

    “只要听不见就好。是关于信息泄露的事。”

    “…… 那好吧,就当我没听见。”

    我一边望着在高速行驶中从左右掠过的田园风光,一边说起了片岸先生给我看的那份资料。秋津在震动中不时地认真点头。

    卡车驶离了田间小路,来到了一段陡峭的下坡路,摇晃变得更加剧烈了。头顶上黑压压的树木中,树叶飘落下来,落在了我的膝盖上。秋津把树叶拂开,说道:

    “那些年号,说不定是真实存在过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一个人在睡觉前被注射了麻醉剂,然后被从家里抬了出去,一晚上的时间,他的家被拆了,家具和房子的构造都被完全照着原样重新建造了一遍,之后他又被抬回房间,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你觉得这个人能察觉到吗?”

    “…… 我觉得他察觉不到。”

    “嗯。但是,要完全完美地重现原来的房间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某些地方就会出现细微的偏差或者痕迹。我觉得那些记录就是这样的痕迹。”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虽然这听起来是无稽之谈,但不知为何,我却很容易就接受了。就好像是确认了一件自己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

    “秋津小姐,你的意思是,就像你打的比方一样,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吗?甚至连历史都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我紧追着没有回答的秋津问道:

    “这和领怪神犯有关吗?还是说,和参与其中的神义厅有关呢?”

    “我不能再多说了。我希望宫木小姐你能自己去弄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你应不应该知道这些。”

    秋津盯着卡车在泥泞道路上留下的车辙。

    我紧紧抓住货斗的边缘。

    “就算真有那样的神,他们能被人类利用吗?”

    “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自古以来,神就被认为是像山本身这样的存在,在山麓处设置鸟居作为界限。后来,神社被建造起来,神就被禁锢在人类狭小的生存空间里了。不,或许只是我们认为神被禁锢了而已。”

    卡车的轮胎压到了石头,货斗猛地颠簸起来。震动停止后,老人从驾驶座探出身来。

    “到啦,从这里下去就是山谷了。”

    我们从货斗上下来,再三向老人夫妇道谢。夫妇俩和蔼地笑着。

    “天这么黑,要小心啊。”

    “很辛苦吧?是见上先生让你们来的吧?”

    我一下子僵住了。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夫妇俩对视了一眼,说道:

    “因为拥有这片山谷权利的是见上先生呀。”

    “没错。以前,见上先生的家是神社,所以直到现在他还在管理着这里。”

    卡车开走了。嘈杂的声音被谷底的寂静所吞没。

    “见上先生,他可一句都没提过这些事啊。”

    “是的。而且,看起来这条路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如果真有把被诅咒的人送到山谷里的习俗,应该会留下更多的痕迹才对。”

    秋津的目光扫向我,像是在确认我的意愿。

    “我还是要去。我们去确认一下真相吧。”

    我们沿着被岩石覆盖的坡道往下走。每前进一步,光线就变得更暗一些。黑暗中浮现出的岩石轮廓,让我想起了层层叠叠的头盖骨。

    为了不让自己摔倒,我用手扶着两侧的石头,这时,一种粗糙的触感掠过我的手背。就像是节肢动物爬过去了一样。我咬紧嘴唇,强忍着不安继续前进。

    坡道走完了,我的脚尖踩到了平坦的石头上。

    我环顾四周,这里就像一条暗渠,被长年的风雨侵蚀的石柱矗立在头顶的黑暗中。

    不知从哪里传来水滴落下敲击石头的声音。在这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种像是摩擦什么东西的声音。沙沙作响,沙沙作响,那声音就像在挠我的耳膜,让人很不舒服。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声音的来源,不禁从喉咙里发出了呻吟。无数条和人差不多高的白色长物在黑暗中爬来爬去,就好像在黑色的黑暗中留下了无数道抓痕。

    “蜈蚣……”

    “不对。宫木小姐你也知道的,不是蜈蚣。”

    我点了点头。这东西和我在东京看到的是一样的。

    “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传说中的大蜈蚣会特意记载说它有二十四节呢?”

    秋津盯着黑暗说道:

    “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从岩柱后面探出了几个细长的人影。一个,两个,三个。

    “你怎么知道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乙女,后面站着见上夫妇。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

    “神说,如果我们把特别调查课的人带来,就可以放过我们。”

    “我们是来调查神的,找出原因……”

    见上的妻子尖叫起来。

    “不只是这样!调查完就结束了,你们还能为我们做些什么!”

    我被她的话噎住了,乙女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我。她那憔悴的脸上,眼窝深陷,双眼仿佛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如果你们真想帮我们,那就代替我去。”

    秋津代替我说道:

    “我们做不到。因为我们必须把记录带回去。”

    “骗子。”

    乙女的身体抽搐起来。她单薄的腹部微微隆起。从她的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像虫子破蛹而出一样突了出来。

    为什么传说一直流传至今?为什么大蜈蚣会要求献上祭品?为什么被诅咒的人后背会肿起来?二十四节和某种东西的数量是一样的。

    白长之神的本体,就是人类的脊梁骨。

    “乙女!”

    夫妇俩的惊叫声在山谷中回荡。倾泻而下的水滴从我的额头流到脸颊。这水滴比水的粘度更大,温热,而且是黑色的。

    在黑暗中,我看到乙女的身体开始崩溃,从她的脖子上,一条白色的长物缓缓地钻了出来。

    秋津抓住我的手,一下子跑了起来。

    白色的虫子从岩石的缝隙中猛地钻了出来。我听到了夫妇俩的惨叫声,还有那种像是在削柔软的东西和坚硬的东西的声音。

    我被秋津拉着向前跑,身后传来沙沙作响的无数脚步声。

    从岩场中透出的微弱光线,照亮了从我身上滴落的乙女的血。看起来就像红色的蜈蚣在爬行。

    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如果只有秋津一个人,会不会处理得更好呢?如果片岸先生在的话,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我们沿着蜿蜒的道路向上跑,终于从那看不到尽头的岩石迷宫中冲了出来。

    周围和谷底一样黑暗。我调整着呼吸,擦了擦沾满血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我的一只高跟鞋掉了,现在已经光着脚了。

    “对不起……”

    “这不是宫木小姐你的错。”

    “是我的错。我不仅什么都做不了,还导致了最坏的结果…… 如果我不来的话……”

    明亮的车头灯的光芒划破了黑暗。

    我们眯起眼睛。在兽道的对面,那辆卡车停在那里。

    老夫妇俩下了车,大声问道:

    “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哎呀,这不是受伤了嘛!”

    我急忙整理了一下表情。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笑着举起了塑料袋。

    “你们把柿子忘在车里了吧。”

    “你呀,还是先处理伤口比较重要哦。”

    耀眼的灯光照亮了黑暗,我强忍着想要哭泣的冲动,拼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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