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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与火相关的神

    序,

    自古以来,火焰在世界各地一直是人们信仰的对象。

    火焰崇拜常常被与称为拜火教的琐罗亚斯德教联系起来,但严格来说,在《阿维斯陀》(琐罗亚斯德教的经典)中,并非将火焰本身作为信仰对象。

    在更早的时候,大约公元前五百年,于印度编纂的《吠陀》中,人们相信火神是众神与人类之间的中介。这种观念从印度教传承至大乘佛教,在神道教中也被作为护摩(一种宗教仪式)的护佑力量所接受。

    在日本的火焰崇拜中,具有代表性的当属灶神。

    灶神厌恶不洁,喜好清净,这与火焰的性质紧密相连。在民间,诸如在围炉中焚烧头发和指甲的行为,以及避免在围炉附近进行性交等,都体现了这种观念在生活中的根深蒂固。

    然而,火焰并非一直都被当作毫无任何污秽的事物来信仰。

    例如,参与神祭的领头人在举行祓禊仪式后,对于诸如死亡、分娩、肉食等应忌讳的污秽之事,会用 “合火” 这个词来指代。

    此外,火灾也被视为因烧死而带来的触秽,是需要忌讳的对象。遭遇火灾的人,如果不经过一段忌避期,就不能进入宫廷。火灾发生地的宅邸会受到社会的制裁,烧焦的瓦片和钉子等物品,若不埋入土中一定时间,是不允许再使用的。

    从《延喜式》(日本平安时代的一部法典)中也有 “失火之秽” 的记载等情况,可以看出,自古以来就存在着将火灾视为污秽的观念。

    仪式用的篝火、炉灶中的火与火灾的区别在于,火是否能被人类所控制。

    人类在生活和举行神祭时所使用的火,是清净的火焰,但一旦失去控制,它就如同会夺走人命的疫病一样,成为了污秽的对象。

    近来,在一些对超自然现象痴迷的人群中,人们小声谈论着 “火男”“火焰怪人” 等称呼的都市传说,笔者认为这些传说与火所带来的污秽概念极为接近。

    本杂志在去年年末的特刊中进行相关特集报道时,只是停留在对传闻的收集上,但这次,我想更深入一步进行考察。

    值得关注的是 “火男” 的出没地点。传闻主要集中在东京的下町地区,如墨田区、江东区等地。另外,还有一个特点值得留意,那就是在本应是神圣之地的明治神宫、浅草寺等宗教设施中,也能见到相关传闻。

    从这些信息中让人联想到的是东京大空袭。

    墨田区、江东区是遭受空袭灾害的中心地区,上述的明治神宫等也遭受了灾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火男” 难道不能被看作是东京地区对因烧死而带来的触秽的火焰的恐惧,这种恐惧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并具象化的产物吗?

    而且在战后已经过去很久的现在,它再次出现的原因,我们也应该关注到近来随着冷战的激化而带来的不安情绪。

    作为对超自然现象略知一二的笔者,只希望本杂志能够一如既往地将怪奇现象当作一种幻想来对待,同时也祈愿世界和平。

    —— 月刊超自然现象杂志《恐怖日本》※现已停刊

    昭和八十三年三月号 “东京的都市传说” 特集,《续・怪奇!潜伏在东京的火男》节选

    作者:冷泉玲葵

    其一

    从事这份工作以来,我看待一切的眼光都改变了。

    无论是土地、生活,还是人们。

    当电车窗上映出夏日的山峦和鸟居时,当看到身着浴衣、前往神社夏日祭典的亲子时。在这些再平常不过的风景中,我总会想象着,有超越善恶、超越人类智慧的神明潜藏其中。

    只是我之前没有察觉到,这个国家想必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改变的只是我自己罢了。

    这样看来,切间桐真先生的侧脸,也和我小时候在拉面店座位上看到的不一样了。

    “白长之神和见上神社,目标都是特别调查课吗?”

    切间先生在会议室的桌子上交叉着双臂。

    “听说见上神社家的小姐被白长之神作祟,那神说如果我们能把她带来就放过她。结果……”

    “你们的工作不是去当祭品,而是把记录带回来。”

    “是……”

    我这样回答的时候,脑海中生动地浮现出在岩石滩上回荡的惨叫和温热的血雨。仿佛还有白色的蜈蚣在鼓膜内侧爬动。

    切间先生依旧表情严肃地说道:

    “虽说和领怪神犯有所关联,但真不敢相信一般人能查到我们的信息。宫木,你怎么看?”

    “也许您会觉得我这话很离谱…… 但会不会是领怪神犯把我们视为威胁,想要除掉我们呢?”

    “我也同意这个观点。关于领怪神犯的报告从九十六年以后开始增多。也就是我们正式开始对未知之神进行调查之后。”

    “那么,这一切都是未知之神在幕后策划的吗?”

    “…… 不,未知之神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可是,我们几乎还不了解那位神明的全貌。会不会只是我们还没有掌握情况,实际上它是有可能做到的呢?”

    “不会的。抱歉,有些事不能再跟你多说了。”

    切间先生微微咬了咬嘴唇。那表情和我问起父亲的事时他的表情一样。看到他强忍着旧伤带来的疼痛的表情,我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切间先生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没有把烟拿出来,只是沿着烟盒的边缘划动着。

    “说起来,秋津秋津怎么样了?”

    “今天还没见到她。我也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

    “和她保持一定距离。那家伙是不通过我,直接从神义省分配过来的。她有很多情况都不清楚。也别太信任她。”

    我走出会议室,沿着昏暗的走廊走去。

    我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混乱,而身体的正中间仿佛有个洞,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流逝。

    突然,飘来一股烧焦的味道。

    走廊尽头有个吸烟区。但这味道与其说是紫烟的味道,更像是有什么东西燃烧过后的气味。也许是有人没有处理好火源。

    我想起片岸基志先生一边单手拿着资料一边抽烟,还老是差点把烟灰掉在纸上的情景。我突然想找他聊聊。

    我继续往前走,听到吸烟区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现阶段不叫秋津小姐比较好。”

    “大家是不是警惕过头了?”

    “她是神义省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片岸先生、六原先生和最近复职的三轮崎先生的声音。

    “还有,虽然对片岸君不好意思,但也最好别和宫木小姐接触。那孩子也一样。”

    我的心像是被直接击中了一样,停下了脚步。三轮崎先生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如果我处在他的立场,也会这么想。

    要是我还记得在神义省知道的事情,也许就有能力消除这些怀疑了。可现在,无力感只在我这毫无秘密的肩头不断蔓延。今天没来这里的秋津,是不是也和我有同样的感受呢?

    片岸先生清晰地回答道:

    “宫木是值得信赖的。不是自夸,我有好几次违反规定,出于私情去进行调查。如果是上层部那些在意自身利益的人,早就把我抛弃了。但是,宫木多次帮了我。”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按住胸口。视线变得模糊,荧光灯在高跟鞋的鞋尖上反射,像棱镜一样破碎开来。

    “好吧,如果片岸君都这么说了……”

    六原先生的声音盖过了三轮崎先生的声音。

    “是这样。现在可以出来了。”

    我再次愣住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过后,三个人从走廊的拐角处出现了。

    我立刻挤出一个像傻瓜一样的笑容,但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你们好,我刚到…… 你们在聊什么呢?”

    从片岸先生和三轮崎先生尴尬的表情来看,我立刻知道我的笑容没成功。只有六原先生还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我们聚集在一个像灵安室一样,弥漫着昏暗而冰冷空气的书库中。

    三轮崎先生背靠着一排没有标签的文件架,叹了口气。

    “领怪神犯在瞄准我们。然后,煽动了各种各样的神…… 幕后黑手会是切间先生说的那个人吗?”

    “切间先生?”

    “趁这个机会说清楚,派我去调查的不是神义省本身。而是关于他们所掌控的神明的事情。”

    我和片岸先生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片岸先生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

    “请等一下。那么,切间先生认为在东京中心有领怪神犯,而且神义省在利用它吗?”

    六原先生用像能面一样毫无表情的脸回答道: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有人的地方就会产生信仰。认为在人最聚集的东京没有领怪神犯才更不自然。”

    “你,简单来说……”

    “以前神明被用来赋予天皇权威。如果现在的首都也在做同样的事情,那么那个神明一定拥有巨大的力量。”

    片岸先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轻轻举起了手。

    “那个,这也许和我从秋津小姐那里听到的事情有关。”

    “从秋津那里?”

    “是的。虽然我没来得及详细问,但她说也许存在着拥有能彻底改变世界历史的力量的神明。”

    “什么啊,那是……”

    三轮崎先生用手指划过自己的嘴唇。

    “虽然不想相信,但如果真是这样,片岸君给我看的资料里那些奇怪的年号和年代偏差也就说得通了…… 啊,之后也得给你们俩看看。”

    我和片岸先生移开了视线。我们没说我们已经看过了。

    “但是,如果真是那样,就算神明真的做了什么,我们也察觉不到吧。”

    “只能从资料中残留的细微违和感入手去调查了。”

    “好像除了我之外,还有切间先生派去调查的人。我试着联系一下吧。”

    “我也去查查资料。片岸先生你呢?”

    “我本来在神道和民俗学方面就是外行。还是像往常一样靠跑腿吧。首先去找找秋津。”

    我和片岸先生向另外两人行了个礼,然后穿过书架离开了。安静下来的书库中响起暖气运行的声音,暖风卷起了灰尘的味道。

    从背后传来三轮崎先生的声音。

    “不过,如果真有那样的神明在盯着我们,我们能与之抗衡吗?连对未知之神的调查都还没做好呢。”

    “即使做不到也只能去做。”

    六原先生平静地回答道。

    “如果那家伙连我妹妹和妹夫都要夺走,就算是神明也该下地狱。”

    片岸先生嘴角向下撇。

    “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在毫无生气的书库中走着,片岸先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宫木,如果回答不上来也没关系,不用勉强。关于神义省的神明,你知道些什么吗?你有时候会说些奇怪的话,比如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的。”

    “…… 我觉得我知道。但是,想不起来了。”

    “就当是这样吧?”

    “不是的!”

    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片岸先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对不起。我觉得要是我能想起来就能帮上忙。我也知道自己很可疑。但是,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都快讨厌自己了……”

    秋津最终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片岸先生笑着说:“研修期间擅自缺勤,还真是个让人期待的新人啊。”

    在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穿过了热闹的商店街。酒馆的红色灯笼发出柔和的光芒,融化了夜色,在公交枢纽附近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一只手拿着书店的袋子,相互笑着。

    不管水面下发生了什么,至少这里看起来很平和。

    我回到自己住的公寓,走上楼梯。快熄灭的荧光灯被虫子撞得一闪一闪的。我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楼梯上有沾满泥的鞋印。那像是被擦过的黑色痕迹,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跟。

    我脱下鞋子查看鞋底。鞋子虽然有些磨损,但并没有弄脏。楼梯平台上飘着一股烧焦的味道。我觉得这些痕迹不是泥,而是煤灰。

    第二天早上,直到去上班,我的心情都没有好转。总感觉煤灰的味道渗进了鼻腔里。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前往书库。在钢制书架之间,有昨天的那些成员,还有两个不熟悉的男女。三轮崎先生看到我,向我挥了挥手。

    他们好像就是昨天听说的,被切间先生委托调查神义省的那两个人。

    一个皮肤白皙、系着活结领带的中性气质男性行了个礼。

    “我是深川。以前在文化振兴课工作,论资历的话,和片岸先生差不多吧。”

    旁边站着的高个子女性爽朗地笑了起来。她用头发遮住的耳朵上,并排戴着三个耳钉。

    “我是前超自然现象杂志记者墨田。虽然在杂志上写过一些真假难辨的东西,但这边的调查我会认真做的,所以别担心哦!”

    我回了个礼。气氛很融洽,但不知从哪里渗出来的煤灰味,我感觉变得更浓了。

    深川先生从公文包里拿出资料。

    “首先由我来说。在调查神义省和领怪神犯的关联时,我发现了一个在意的点。这是神义省某个地方的入场记录,但是……”

    六原先生插嘴问道:

    “某个地方是指?”

    “表面上说是书库,但我觉得不是。这个入场记录的日期和时间,与关于领怪神犯的记录中存在错误的调查日期几乎一致。”

    “也就是说,这里的记录被篡改了。或者,被篡改的是记录以外的东西……”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相信存在能篡改历史的神。相比之下,还有更让我在意的事情。你们看这个。”

    深川先生翻着文件,在最后一页停了下来。看到他细长的手指所指的文字,我不禁叫出声来。入场记录上有切间莲次郎的名字。

    “切间先生,为什么……”

    “如果以这份记录为依据,他也和神义省以及记录的篡改有关系。”

    我在混乱的脑海中拼命组织语言。

    “不会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要让三轮崎先生他们去调查呢?”

    “也许是想设个圈套。”

    “圈套,是指……”

    “从他那里接到调查任务的成员中,有几个人已经失踪了。甚至还有连同记录一起消失的人。我并不是完全信任切间先生。”

    深川先生冷冷地摇了摇头,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感觉温热的书库温度好像在急速下降。

    三轮崎先生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这么说的话,在东京正中间的会不会是另一个神呢?”

    “您是什么意思?”

    “切间先生已经掌握了神义省的神的情况。在此基础上,他又发现了另一个危险的神的存在,然后想让我们去调查,不是这样吗?”

    “这也太牵强了吧。”

    深川先生有些不服气地沉默了,摆弄着领带上的饰钮。

    墨田女士突然轻呼了一声。

    “这个,说不定能成为什么线索呢。”

    她从包里拿出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一张旧杂志的剪报复印件。上面大大的标题 “续・怪奇!潜伏在东京的火男” 和字体透着旧时代的气息。

    片岸先生干笑了一声。

    “墨田女士,这是什么呀?”

    “这是我当记者时所在的杂志社出版的东西。叫《恐怖日本》的超自然现象杂志。二十年前停刊了,现在以《奇妙恐怖日本》的名字复刊了。这是旧版时候的文章。”

    “从很厉害的名字变成了更厉害的名字啊。”

    “《恐怖日本》现在几乎已经不存在了,但只有这张剪报是切间先生拿着的。据说即使是这种没什么价值的小文章里,也隐藏着领怪神犯的信息。”

    墨田女士展开剪报给我们看。

    乍一看是很常见的超自然现象杂志特辑,但对古今的宗教和民间信仰都做了详细的调查。

    根据文章所述,当时在东京似乎有人目击到了被称为 “火男” 的怪异现象。

    文章后半部分提到的东京大空袭和都市传说的关联,和我们在调查领怪神犯时所做的考察很接近。

    三轮崎先生发出感叹。

    “调查得很仔细啊。能联系上这位作者吗?”

    墨田女士摇了摇头。

    “杂志社和我们这边都调查过了,但完全没有消息。那个时候合规方面比较宽松,记者失踪这种事也很常见。”

    片岸先生表情凝重地读出了文末的记者名字。

    “冷泉……”

    “片岸君,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没什么。”

    片岸先生没有再多说什么。

    深川先生还是一脸不太信服的样子,喃喃道:

    “把超自然现象杂志的文章当作线索,总觉得不太靠谱。”

    “哎呀,在吵架吗?”

    “我不是针对墨田女士。只是,仅凭这个就把它和领怪神犯联系起来,还为时过早。”

    六原先生淡淡地插嘴道:

    “我不这么认为。就像这篇文章里说的,火和神有着密切的关系。特别是在日本神话中,很多神的诞生都与伊邪那美有关,而她的死因也是火神。伊邪那美的死,还与她的丈夫伊邪那岐下到冥界、人类的生死以及污秽的产生都有关系。所以,即使强大的领怪神犯潜藏在东京的中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这样吗?问题在于,调查这个神的人失踪了。这是神的所作所为,还是人为的呢?更深入地说,我们最应该警惕的就是这一点。”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认识一个记忆力很好的调查员,她能记住领怪神犯的所有记录。不告诉她全部情况,旁敲侧击地问问她,怎么样?”

    “可以啊,如果你能信任她的话。”

    深川先生耸了耸肩。片岸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动了一下肩膀。

    “别总是挑刺儿啊。这么说的话,又要开始寻找秋津的旅程了。顺便去抽根烟。”

    我和片岸先生来到吸烟区时,墨田女士出现了。

    “我能一起吗?”

    “请便。”

    我们三人背靠着玻璃窗,围在烟灰缸旁。墨田女士抽着味道浓重的外国香烟,微笑着。

    “抱歉啊,深川君刚才有点激动吧。失踪的调查员里有和他关系很好的人。所以,他对和切间先生有关系的人反应比较强烈。宫木女士你其实和这事没关系的。”

    “不,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从切间先生那里拿到那张剪报的时候,我稍微问了一下。他好像知道记者冷泉先生的一些事情。结果他没告诉我,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觉得他是在隐瞒什么坏事。”

    “我也这么认为。切间先生是想不让我们卷入其中,但又有些事情必须去调查,所以看起来他也很痛苦。”

    “太好了。他也有理解他的人。”

    她撩起头发。三个耳钉微微闪着光。

    墨田女士看了看手表。

    “不行了,我还有报告要交。回头见。”

    她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进烟灰缸,匆忙跑开了。

    “真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啊。” 片岸先生苦笑着说。我也想回以微笑,却感觉面部僵硬。

    墨田女士刚才靠着的墙壁和玻璃窗上,有一个人形的黑色污渍。

    就好像直到刚才,那里还放着一具烧焦的尸体一样。

    他用温和的眼神俯视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工作太累,脑子都糊涂了吧。那也没办法。”

    他的手很温暖。片岸先生突然瞪大了眼睛,闻了闻拍我肩膀的手掌。

    “…… 很臭吗?”

    “不,你不抽烟的吧?”

    我点了点头,他眉头皱了起来。

    “有股烧焦的味道。”

    在本应没有烟火的书库中,一股像煤烟一样的味道钻进了我的鼻子。

    其二

    秋津最终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片岸先生笑着说:“研修期间擅自缺勤,还真是个让人期待的新人啊。”

    在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穿过了热闹的商店街。酒馆的红色灯笼发出柔和的光芒,融化了夜色,在公交枢纽附近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一只手拿着书店的袋子,相互笑着。

    不管水面下发生了什么,至少这里看起来很平和。

    我回到自己住的公寓,走上楼梯。快熄灭的荧光灯被虫子撞得一闪一闪的。我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楼梯上有沾满泥的鞋印。那像是被擦过的黑色痕迹,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跟。

    我脱下鞋子查看鞋底。鞋子虽然有些磨损,但并没有弄脏。楼梯平台上飘着一股烧焦的味道。我觉得这些痕迹不是泥,而是煤灰。

    第二天早上,直到去上班,我的心情都没有好转。总感觉煤灰的味道渗进了鼻腔里。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前往书库。在钢制书架之间,有昨天的那些成员,还有两个不熟悉的男女。三轮崎先生看到我,向我挥了挥手。

    他们好像就是昨天听说的,被切间先生委托调查神义省的那两个人。

    一个皮肤白皙、系着活结领带的中性气质男性行了个礼。

    “我是深川。以前在文化振兴课工作,论资历的话,和片岸先生差不多吧。”

    旁边站着的高个子女性爽朗地笑了起来。她用头发遮住的耳朵上,并排戴着三个耳钉。

    “我是前超自然现象杂志记者墨田。虽然在杂志上写过一些真假难辨的东西,但这边的调查我会认真做的,所以别担心哦!”

    我回了个礼。气氛很融洽,但不知从哪里渗出来的煤灰味,我感觉变得更浓了。

    深川先生从公文包里拿出资料。

    “首先由我来说。在调查神义省和领怪神犯的关联时,我发现了一个在意的点。这是神义省某个地方的入场记录,但是……”

    六原先生插嘴问道:

    “某个地方是指?”

    “表面上说是书库,但我觉得不是。这个入场记录的日期和时间,与关于领怪神犯的记录中存在错误的调查日期几乎一致。”

    “也就是说,这里的记录被篡改了。或者,被篡改的是记录以外的东西……”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相信存在能篡改历史的神。相比之下,还有更让我在意的事情。你们看这个。”

    深川先生翻着文件,在最后一页停了下来。看到他细长的手指所指的文字,我不禁叫出声来。入场记录上有切间莲次郎的名字。

    “切间先生,为什么……”

    “如果以这份记录为依据,他也和神义省以及记录的篡改有关系。”

    我在混乱的脑海中拼命组织语言。

    “不会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要让三轮崎先生他们去调查呢?”

    “也许是想设个圈套。”

    “圈套,是指……”

    “从他那里接到调查任务的成员中,有几个人已经失踪了。甚至还有连同记录一起消失的人。我并不是完全信任切间先生。”

    深川先生冷冷地摇了摇头,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感觉温热的书库温度好像在急速下降。

    三轮崎先生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这么说的话,在东京正中间的会不会是另一个神呢?”

    “您是什么意思?”

    “切间先生已经掌握了神义省的神的情况。在此基础上,他又发现了另一个危险的神的存在,然后想让我们去调查,不是这样吗?”

    “这也太牵强了吧。”

    深川先生有些不服气地沉默了,摆弄着领带上的饰钮。

    墨田女士突然轻呼了一声。

    “这个,说不定能成为什么线索呢。”

    她从包里拿出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一张旧杂志的剪报复印件。上面大大的标题 “续・怪奇!潜伏在东京的火男” 和字体透着旧时代的气息。

    片岸先生干笑了一声。

    “墨田女士,这是什么呀?”

    “这是我当记者时所在的杂志社出版的东西。叫《恐怖日本》的超自然现象杂志。二十年前停刊了,现在以《奇妙恐怖日本》的名字复刊了。这是旧版时候的文章。”

    “从很厉害的名字变成了更厉害的名字啊。”

    “《恐怖日本》现在几乎已经不存在了,但只有这张剪报是切间先生拿着的。据说即使是这种没什么价值的小文章里,也隐藏着领怪神犯的信息。”

    墨田女士展开剪报给我们看。

    乍一看是很常见的超自然现象杂志特辑,但对古今的宗教和民间信仰都做了详细的调查。

    根据文章所述,当时在东京似乎有人目击到了被称为 “火男” 的怪异现象。

    文章后半部分提到的东京大空袭和都市传说的关联,和我们在调查领怪神犯时所做的考察很接近。

    三轮崎先生发出感叹。

    “调查得很仔细啊。能联系上这位作者吗?”

    墨田女士摇了摇头。

    “杂志社和我们这边都调查过了,但完全没有消息。那个时候合规方面比较宽松,记者失踪这种事也很常见。”

    片岸先生表情凝重地读出了文末的记者名字。

    “冷泉……”

    “片岸君,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没什么。”

    片岸先生没有再多说什么。

    深川先生还是一脸不太信服的样子,喃喃道:

    “把超自然现象杂志的文章当作线索,总觉得不太靠谱。”

    “哎呀,在吵架吗?”

    “我不是针对墨田女士。只是,仅凭这个就把它和领怪神犯联系起来,还为时过早。”

    六原先生淡淡地插嘴道:

    “我不这么认为。就像这篇文章里说的,火和神有着密切的关系。特别是在日本神话中,很多神的诞生都与伊邪那美有关,而她的死因也是火神。伊邪那美的死,还与她的丈夫伊邪那岐下到冥界、人类的生死以及污秽的产生都有关系。所以,即使强大的领怪神犯潜藏在东京的中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这样吗?问题在于,调查这个神的人失踪了。这是神的所作所为,还是人为的呢?更深入地说,我们最应该警惕的就是这一点。”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认识一个记忆力很好的调查员,她能记住领怪神犯的所有记录。不告诉她全部情况,旁敲侧击地问问她,怎么样?”

    “可以啊,如果你能信任她的话。”

    深川先生耸了耸肩。片岸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动了一下肩膀。

    “别总是挑刺儿啊。这么说的话,又要开始寻找秋津的旅程了。顺便去抽根烟。”

    我和片岸先生来到吸烟区时,墨田女士出现了。

    “我能一起吗?”

    “请便。”

    我们三人背靠着玻璃窗,围在烟灰缸旁。墨田女士抽着味道浓重的外国香烟,微笑着。

    “抱歉啊,深川君刚才有点激动吧。失踪的调查员里有和他关系很好的人。所以,他对和切间先生有关系的人反应比较强烈。宫木女士你其实和这事没关系的。”

    “不,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从切间先生那里拿到那张剪报的时候,我稍微问了一下。他好像知道记者冷泉先生的一些事情。结果他没告诉我,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觉得他是在隐瞒什么坏事。”

    “我也这么认为。切间先生是想不让我们卷入其中,但又有些事情必须去调查,所以看起来他也很痛苦。”

    “太好了。他也有理解他的人。”

    她撩起头发。三个耳钉微微闪着光。

    墨田女士看了看手表。

    “不行了,我还有报告要交。回头见。”

    她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进烟灰缸,匆忙跑开了。

    “真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啊。” 片岸先生苦笑着说。我也想回以微笑,却感觉面部僵硬。

    墨田女士刚才靠着的墙壁和玻璃窗上,有一个人形的黑色污渍。

    就好像直到刚才,那里还放着一具烧焦的尸体一样。

    其三

    煤烟的气味挥之不去。不知道这气味是弥漫在办公楼里,还是缠在了我身上。

    一回到书库,深川先生就一脸阴沉地凑了过来。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我有些慌乱,这时片岸先生插了进来。

    “突然说什么呢。你这样可问不出什么来。”

    “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墨田女士了。你们是最后见过她的人吧。”

    “墨田女士她……”

    吸烟区留下的那个人形煤渍在我脑海中闪过。

    深川先生一瞬间投来憎恶的目光,很快又收敛了表情。

    “跟你们说果然是个错误。我自己调查。要是切间先生问起来,就这么告诉他。”

    “等一下,冷静点……”

    他甩开片岸先生的阻拦,撞了我一下便离开了。

    “什么人啊…… 你没事吧?”

    “我完全没事。比起我,墨田女士和深川先生更让人担心。”

    我揉了揉还残留着撞击感的肩膀。指尖传来烧焦的气味。手掌上拖曳着黑色的煤渍,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片岸先生看着我的手,瞪大了眼睛。我一边把污渍往西装裙摆上擦,一边说道:

    “片岸先生,我想让你去吸烟区确认一件事。我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有问题,还是……”

    吸烟区的墙上有一块模糊的痕迹。或许是清洁工试图擦掉过,比昨天淡了一些。看上去就像有个本不该存在的人的影子投射在那里。

    “昨天,墨田女士就在这个位置。而且,我公寓的楼梯上也有同样的痕迹……”

    “是那个跟火有关的领怪神犯干的吗?但即便如此,影响居然能波及到办公楼和调查员,这还是头一回……”

    片岸先生郁闷地咕哝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宫木,别再掺和这事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得让深川停止调查。”

    “可是……”

    走廊拐角处传来脚步声,六原先生和三轮崎先生探出头来。

    “你们这表情,像是刚参加完葬礼回来啊。”

    “不想听你这个一年到头都像在服丧的人这么说……”

    片岸先生骂道。三轮崎先生温和地笑了笑。

    “我们能在这儿待着吗?”

    “当然可以…… 六原先生,你不抽烟吧?”

    “宫木应该也不抽烟吧。”

    片岸先生咂了咂嘴,往我这边靠了靠,腾出了些空间。

    紫色的烟雾让窗外的东京宛如雾都一般朦胧。听完我们的讲述,六原先生平静地说道:

    “从那之后,我调查了与那份剪报文章年代相近的、与火有关的领怪神犯事件。有两起,但都已被处理,没有发现问题。”

    “两起?”

    “一起是‘火中之神’,好像只在某个村子里有其权能。另一起是在东京下町观测到的‘与火相关的神’,这应该就是‘火男’的真身了。”

    “它有什么特性呢?”

    “只有人型火焰在街头徘徊的记录,连怪谈里的幽灵都比不上。”

    “既非善也非恶,这才是真正的领怪神犯啊。”

    片岸先生皱起了眉头。

    六原先生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贵贱善恶,死后皆往此夜见之国。”

    “你说什么?”

    “出自《古事记》。意思是善人恶人死后都会前往黄泉之国,世间的一切恶行都源于黄泉之国的污秽。”

    我代替沉默的片岸先生回应道:

    “这就是昨天六原先生说的关于污秽的话题吧。比如伊邪那岐从冥界回来后祓除的污秽,变成了掌管现世污秽的祸津日神。”

    “没错。污秽并非指恶,而是指疾病、伤痛、死亡等无法避免的不幸之事。在我们看来是坏事,但对神来说却是必然的结果。”

    片岸先生叼着烟,瞪着六原先生。

    “那你的意思是,对‘与火相关的神’的调查,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们都得接受?”

    “当然不是。只是我觉得,即便看起来是个没有任何特性的神,也可能拥有我们难以估量的权能。”

    “你说得太绕了。”

    三轮崎先生吐出细细的烟,苦笑着。

    “听着你们的话,我在想,‘与火相关的神’和未知之神是不是有某种关联呢?”

    “你是什么意思?”

    “在未知之神周围发生了失踪事件。调查‘与火相关的神’的调查员也消失了。我觉得这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他眼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

    “你们三个都调查过未知之神,有什么想法?”

    片岸先生摇了摇头。

    “能有什么……”

    “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可能有过什么,但却想不起来了,不是吗?”

    我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有股冰冷的东西流进了脑海中空洞的地方。

    “我完成任务后,又私自去调查了一次。去补陀落山的旅馆时,那里有一本类似客人留言纪念的本子…… 上面用我自己的字迹写着‘第四次’。然后,我就感觉不太对劲,之后就请假休息了。要是当时还留在补陀落山,不知道会怎样。”

    “…… 也就是说,未知之神是能消除人类记忆的神吗?”

    “我也不确定,但我觉得有这种可能。”

    六原先生的目光如利刃般尖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旁边的片岸先生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

    “这么说,宫木记忆消失,会不会是我的错。是我带她去参与调查的……”

    我摇了摇头。

    “不是片岸先生的错。这也是我的工作。而且三轮崎先生从补陀落山回来后就恢复了,不是吗?所以,这应该和在东京发生的调查员失踪事件没有关系。”

    “我也不能确定,但如果未知之神像其他领怪神犯一样增强了力量,就不能说这是不可能的。”

    “不是这样的。”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在走廊的拐角处,站着一个仿佛融入阴影中的、有着浅色瞳眸的女性。

    “秋津小姐……”

    秋津向我们走来,恭敬地行了个礼。片岸先生把烟折断了。

    “你…… 我们一直在找你。”

    “非常抱歉。突然有前单位的工作交接,所以请了假。”

    我拉着秋津的袖子,把她推到三轮崎先生面前。

    “她就是我昨天说的,对领怪神犯记录很熟悉的调查员。”

    “啊,你好…… 刚才你说不是这样的,是吧。”

    “我在旁边听到了,冒昧打断一下,非常抱歉。未知之神确实如您所说,是与消除人类记忆有关的神,但这并不是全部。”

    六原先生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

    “…… 因为我知道。但我不能再说更多了。”

    秋津停顿了一下,抬起下巴。

    “而且,未知之神除了在补陀落山,不会在其他地方发挥其权能。目前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因为‘与火相关的神’拥有和未知之神相似的权能。”

    我们四个人都愣住了。秋津用她浅色的眼睛看着我。

    “宫木小姐,你失去记忆是从补陀落山回来之后,对吧?”

    我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片岸先生眼神游移。

    “确实,你从调查回来后,在这里也说了些奇怪的话。”

    我想不起来了。即便如此,比起不安,看到片岸先生脸上恢复了血色而感到的安心更强烈。不能再让他继续自责了。

    三轮崎先生抖落了烟灰。

    “但是,为什么‘与火相关的神’会变成这样呢?”

    杂志剪报和墙上残留的煤渍痕迹在我脑海中联系了起来。

    “东京大空袭……”

    “宫木?”

    “那篇文章里推测,‘与火相关的神’是由空袭的威胁衍生出来的。也许那场将人们的生活全部烧毁的大火,变成了能消除人类记忆和存在的领怪神犯。”

    秋津低下头,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墨田女士、深川先生,还有我。

    片岸先生低声咕哝着。

    “调查先到此为止。先告诉切间先生吧。如果他知道我们面临危险,应该也不会让我们继续下去了。”

    头顶缭绕的烟雾,像沉淀物一样沉重地压下来。

    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继墨田女士之后,深川先生也失去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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