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见过神。
有模仿铃声来索要祭品的神;有让人看到死亡瞬间不断重复的噩梦的人鱼神;有只是静静守护着人类活动的巨大的神;有与威胁人类生活的事物战斗的蚕神。
有长着三只眼睛,能映照出过去、现在、未来的猫神;有在海底大肆吞食,又从空中降下福泽之物的鱼神;有让人看到跳舞的死者幻影的神;有能让成为祭品的人永远保持年轻美丽状态返还的神。
我见过被神玩弄的人们。
有为了让母亲复活而烧死儿子和女儿的人;有因惧怕神罚而杀光村民的人;有为了一个无人在意的神,耗尽一生建造神社的人。
有即便家人被神夺走却再也想不起来的人;有看到了本不应看到的神的模样的人;有试图利用神的人;还有为了阻止这些人而自我毁灭的人。
而我,仅仅只是看着。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就像一本书。如果没有翻开它的人,它就无法主动诉说。它无法阻止别人如何使用书中所写的内容。即便知晓一切,书本身也没有运用这些知识的方法。
有人会焚烧书籍,有人会守护书籍。这两者都无所谓善恶。就如同神一样。
如果我和书一样,那我本不该有任何想法。
但是,书里是有作者书写时的意图的。
那天晚上,我被赋予了期望。期望我记录下一切。我立下誓言,是那个一手创建特别调查课的人的意志,在推动着我。
他有一个被托付的少女,而她想要守护一些人。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记录。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一直祈祷,祈祷他们能翻开那本书。因为我知道,祈祷并非毫无意义。
其一
在请求中止调查之前,切间桐真先生召集了大家。
我们沿着一条让人联想到火葬炉的黑暗又狭窄的走廊前行,打开了最里面房间的门。迎接我们的是切间先生、梅村先生、江里先生,还有一对不认识的身穿黑衣的男女。
旁边的片岸先生脸颊抽搐了一下。
“那边的各位是……”
切间先生冷淡地回答道:
“神义省的人。”
我们一声不吭,看着他们像影子一样围在墙边。切间先生站在昏暗的房间中央宣布道:
“我知道你们不能再继续调查下去了。从现在起,将全权委托给神义省。”
“请等一下。墨田女士和深川先生的安危怎么样了?”
“那也由神义省来调查。”
一位戴着高顶礼帽的老人穿过黑衣人群走了出来。我不禁叫出声来。
“爷爷……”
“分清公私。”
爷爷用毫无感情的眼神俯视着我。他看我时一直都是这种眼神。人群中像被泼了水一样泛起一阵骚动。
爷爷拄着拐杖挺直了脊背。
“切间向我们报告说,你们特别调查课有越权行为。比如擅自查阅我们神义省的记录之类的。”
六原先生用平淡的声音回应道:
“切间先生,如果您的记忆没错的话,这件事应该是您先开始的吧。”
“我不想听你狡辩。我为什么要让调查员违反规定呢?”
片岸先生咬了咬牙。
“这家伙……”
切间先生用冰冷的声音宣布:
“我宣布对你们进行无限期的禁闭处分。没解雇你们就已经是恩情了,自己好好想想。还有,秋津。”
他盯着最后一排的秋津。
“这是第一次见面吧。你是什么人?”
“…… 我想切间先生您应该知道。”
秋津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这仿佛是个信号,一群黑衣人把我们从房间里推了出来。
“请等一下! 我还……”
门像要打断我的话一样关上了。刚才的喧闹声像谎言一样被隔绝开来。
片岸先生一脸苦涩地低下了头,六原先生用仿佛要射杀门那边人的眼神瞪着。秋津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门发出 “嘎吱” 一声类似呻吟的声音,微微打开了一条缝。爷爷半个身子探了出来,影子像渗出来一样。
“爷爷,不,宫木主任……”
爷爷凝视着我。他眼中的黄斑像卵白一样透亮。爷爷把拐杖换到左手,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里面装着你不记得的事情。不过,如果你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幸福地生活,就不用看了。”
爷爷说完这句话,拖着脚步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我紧紧握住他递给我的东西。这个本应只装着纸张的信封像铅一样沉重。
爷爷的脚步声和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不久就消失了。
* * *
那群黑衣人从狭小的房间离开后,切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梅村轻声笑了起来。
“你这表情,好像是你自己受了禁闭处分似的。”
切间松开了放在桌子上交叉的手指,捂住了脸。
“这样做跟凌子小姐她们之前的行为没什么两样。利用权力,强行让人听从命令,却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别人…… 离正常的生活方式越来越远了。”
背后的江里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道:
“我们是为了保护下一代,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的。跟切间你一样吧。”
“……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算说得过去。”
“我可从没觉得切间你是个正经人。”
“你这话可真难听。”
梅村拍了拍像少年一样笑起来的切间的肩膀。
“不过,你打算怎么办?关于与火相关的神,还什么都没解决呢。你真打算把这事交给神义省吗?”
“我要去某个村子看看。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办法。以前我们因为自己的利益把人家折腾得够呛,现在再去求人家,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江里移开视线问道:
“有胜算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都会被除掉。”
切间拉过椅子站了起来。
* * *
我到家的时候,雨已经开始下了。
多久没有能在上午就回家了呢?天空的深蓝色透过窗帘渗了进来,房间被染成了忧郁的颜色。我本想把这难得的假期过得有意义些,但心情却好不起来。
切间先生给我们安了莫须有的罪名,还对我们进行了禁闭处分。他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了。
那个厚厚的白色信封像墓碑一样立在桌子上。爷爷说,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会生活得更幸福。那他为什么又要把它交给我呢?
爷爷从来都不跟我说任何重要的事情。是为了保护我和妈妈吗,还是因为他对我没有任何期待,我都不知道。被神义省召唤的时候,我终于觉得爷爷是对我有所期待的。但这也许也是错觉。
烧焦的味道还弥漫在房间里。窗外潺潺流淌的雨水,无法消除那股火焰的气息。
我是不是应该打开这个信封呢?这种时候,我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我蹲在冰冷的地板上时,黑色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慌忙拿起听筒。
“宫木,现在方便说话吗?”
是片岸先生的声音。
在约定见面的咖啡店前,我撑着伞等着。
一对情侣开心地笑着,推开了店门。店里的灯光洒在路面上。
塑料伞表面滑落的水滴中,映出无数个小小的、扭曲的东京,接着又被新的雨滴冲刷掉。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片岸先生轻轻点了点头,收起了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便装呢。
咖啡店的灯光昏暗,收音机里播放着爵士乐。
我们坐在有高脚玻璃杯形状灯罩投下阴影的里面的座位上,点完单后,片岸先生把烟灰缸拉了过来。
“突然把你叫来,不好意思。好不容易盼来的连休就这么没了。”
“我还挺感激的。我要是在家,也只会一个劲地胡思乱想。”
他叼着烟笑了笑,很快又收起了笑容。
“三轮崎先生联系我了。他以我们查到的与火相关的神的信息作为交换条件,询问了切间先生隐瞒的事情。结果跟我们预想的差不多。”
“也就是说……”
“切间先生说,神义省封印了一个拥有篡改人类记录能力的神。我觉得他这话有两处是假的。”
“一处是,不是记录,而是历史本身;另一处是,不是封印,而是在收容之后加以利用,对吧?”
“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一位女店员端着放有两杯咖啡的托盘走了过来,我们暂停了对话。
青瓷马克杯里冒出的热气让店内变得朦胧。在柜台座位上,一位戴着棒球帽的老人一手拿着赛马新闻,和店主交谈的声音夹杂在爵士乐声中传了过来。
片岸先生用夹着烟的手挠了挠额头。
“之前和梅村先生一起工作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消息。我们的前身对策本部原本打算利用神明。据说变成特别调查课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只以记录为目的的组织。”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不改变方针的失败事件呢?”
“我是这么认为的。话说回来……”
片岸先生一脸极其难以启齿的样子,低下了头。
我忍不住抿了一口咖啡。苦味和酸味在口中散开。我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信封,像是要强调它的存在一样,顶了顶我的肋部。
就在我想着干脆和他一起看看里面内容的时候,片岸先生开口了。
“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从对未知之神的调查回来后,我发现这份资料混进了这些东西。”
他拿出一张照片,滑到了桌子上。
这是一张棕褐色调的照片,上面有六个人。三个穿着西装的男女、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一个穿便装的老妇人。最右边穿白大褂的男人,眼睛部分有点像梅村先生。
“背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你看看。”
我照他说的,把照片翻了过来。上面写着上田、梅村、三原、都贺、冷泉。
“冷泉,是那个超自然现象杂志的……”
“看旁边。”
字迹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清楚地辨认出来。宫木。
“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一直被我封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突然爆发,电流般在我脑海中的回路里闪过。
其二
拿着照片的手颤抖起来。
我认识他。在半梦半醒间,我见过他。
在坚固的竹栅栏对面那片废墟中,有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他有着浅黑色的肌肤和良好的体格。在幻觉中,他原本凌乱的刘海梳成了大背头,但这无疑就是他。
不,在那之前更久,我就认识他了。
“你没事吧,宫木?”
片岸先生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回答 “我没事”,可听到的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别人。
“因为他和你是同一个姓氏,我就想你们会不会有关系。”
“是啊,确实。我本应该不认识他,但却感觉认识他…… 他是对策本部时代的调查员吧?”
片岸先生带着关切的神情看着我,缓缓继续说道:
“说起来有点奇怪,这个男人的嘴巴周围有点像你。”
我的心脏像是被钉入了木桩,跳动沉重而清晰。握着照片的手指用力,棕褐色调的照片表面出现了裂纹。当我松开手,照片歪歪扭扭地落在了桌子上。
我用布巾擦掉手上的粉末,调整呼吸。
“片岸先生,有样东西想给你看看。”
“是什么?”
“是祖父给我的东西。我不是强迫你看。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看看。”
片岸先生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像是要让我镇定下来。我拿出信封,像拔刀出鞘一样抽出了里面的资料。
出现的是令人大失所望的几张薄薄的复印纸。我展开折叠的纸张,放在能让片岸先生也看到的地方。
第一张是东京的地图。上面有用红色笔标注的地名,还有箭头和潦草的字迹。
“庭院掠夺之神:荒川区・九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虚度之神:江户川区・九十九年一月十五日”、“司职之神:足立区・百二年六月二十三日”。
“这是东京出现领怪神犯的记录吗……?”
“考虑到我们至今调查中未被发现的情况,实际上应该比这多得多。”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至少已经确认了三起神明作祟事件,可我们却什么都没被告知。
下一页是一张有着点点类似虫斑污渍的和纸复印件。看起来像古籍。难以辨认的毛笔字旁边有用圆珠笔写的注释。
“现神(现世之神?) 对策本部无记录。特别调查课需确认”
我们默默地继续翻着纸张。
“三原凌子,关于存在于该地之神的实用性”
“三原女士,是对策本部的调查员吧。”
“看起来像是照片里的那个女人写的报告。”
隐约能明白的是,关于门扉型的领怪神犯,进行了几次实验,但都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文章里全是像暗号一样的文字和不规律的数字潦草记录,让人难以理解意图。罗列的被试验者名字里,有一个我觉得有点眼熟。
“切间 莲次郎 出入之后,有轻微的记忆障碍。对现实的认知不准确。是神的影响吗?”
“切间先生……”
下一行文字里又出现了一个不认识的名字。
“乌有定人 无异样。存在于该地之神的特异性是否仅在一天一次时发挥效果。”
“考虑到至今被试验者出现的记忆障碍,认为存在于该地之神拥有改变记忆或现实的权能。需验证”
“这就是神义省所拥有的神吗……”
“为什么,祖父想把这些告诉我呢?”
当我握住信封时,贴在信封里面的另一张纸剥落了下来。这张纸印刷更粗糙,已经泛黄。
我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以免弄破,发现纸张中央贴着一张照片的复印件。
这照片像是从车里偷拍的,视角狭窄。照片里有东京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焦点集中在人群中的两个人身上。
左边是对策本部照片里那个叫宫木的男性。那个我本应认识,却遗忘了的人。
右边的人,一眼没认出来是谁。我所认识的他,总是把刘海梳上去,表情和穿着都很整洁。和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夏威夷衬衫、头发睡乱也没整理、瘦骨嶙峋的青年,实在联系不起来。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切间先生。虽然是很久以前的照片,可他完全没什么变化。
我的目光被照片下方的文字吸引住了。
晒黑的高个子男性旁边标注着 “切间莲次郎” 的字样。然后,在我所认识的切间先生右边写着 “乌有定人”。
片岸先生不禁叫出声来。
“这是怎么回事。左边的男人是宫木,右边是切间先生吧? 虽然和现在的氛围很不一样……”
我的脑袋发热。曾经将记忆烧毁的黑色焦痕,仿佛又重新有了热度。现在的切间先生和那个男人很像。是故意装作很像的。
“宫木,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啊。”
我闻到了片岸先生伸出的手上烟的味道。在幼年的记忆里,有一只同样有这种味道的手抚摸过我的头。我抬起头,想起自己完全被一个高个子身影投下的影子笼罩着。我记得他嘴角微微上扬、不太熟练的笑容。
“爸爸……”
“宫木!”
我的指尖感受到一股并非幻觉的强烈热度,我像被弹开一样松开了纸张。落在桌子上的纸张瞬间燃烧起来。片岸先生立刻把玻璃杯里的水浇了上去。燃烧后的残骸冒着烟,蜷缩成一团。
女店员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
片岸先生代替说不出话的我,用手掌盖住了燃烧后的残骸。
“不好意思,只是不小心把烟头掉下来了。”
女店员带着不安的神情看了看我们,然后离开了。
片岸先生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宫木,你的手……”
我的指尖红肿,指甲尖端因受热而变形。我几乎感觉不到热和痛。我的脑海里充满了混乱。
一阵痉挛般的笑声不由自主地从我的喉咙里冒了出来。
“这是与火相关的神干的吧…… 因为我试图去回忆……”
片岸先生用布巾蘸了冰水,敷在我的指尖上。
“先赶紧冷敷一下。”
“谢谢……”
“…… 宫木,你想起什么了?”
我紧紧握住布巾。烧伤的疼痛姗姗来迟。
“照片里的他,我觉得是我的父亲。”
“什么? 他不是在你出生前就失踪了吗?”
“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确实记得他。为什么我到现在都忘了呢……”
疼痛越来越强烈。为什么直到现在,切间先生都不告诉我呢。
片岸先生本想拿出烟,又停了下来。
“那个叫宫木的男人是你父亲…… 那切间先生是…… 不,难道你的父亲是切间? 不行,我都混乱了。”
我明白他苦笑着背后隐藏的话。如果他是我的父亲,那么现在的切间莲次郎是谁呢? 切间先生为什么要用和我父亲相同的名字,直到现在都在骗我呢? 父亲又为什么消失了呢?
“父亲是被像与火相关的神、未知之神这样的存在抹去了吧?”
片岸先生低下了头。他大概想说,不是被神抹去的,而是被人,我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我不想相信。
我调整呼吸,放下了湿布巾。店里的暖气让疼痛更加清晰。
“我想确认真相。关于东京的领怪神犯,关于父亲,还有切间先生的事。”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如果再发生像刚才这样的事……”
“反正已经被与火相关的神盯上了,躲也躲不掉。我没事的。顺便我也会去调查墨田女士和深川先生的事。”
片岸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
“我也陪你一起。抱歉之前想把一切都忘掉,置身事外。说不定还能弄清楚实咲的事呢。”
座位上还飘着烧焦的味道。
其三
咖啡店深处的电话响了起来。女店员拿起听筒,提高了声音。
“请问片岸先生在吗?”
我们不由得紧张起来。女店员扫视了一下店内说道:
“是三轮崎先生打来的电话。”
片岸先生终于缓和了表情。
“我让他打到这里来的。我去接一下。”
他先走了过去。烧焦的味道变得更浓了。仿佛被烧死的亡灵围绕着我,混杂在烟雾中的头发和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片岸先生回来了。
“好像知道深川最后失踪的地方了。你能去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出了咖啡店,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可只有我周围的脸颊干燥得刺痛。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滑了过来,停在了我们面前。驾驶座上是三轮崎先生,副驾驶座上是六原先生。片岸先生抱怨道:
“不想在休息日看到的脸却看到了。”
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六原先生微微动了动眉毛。
“在工作场合见到就会高兴吗?”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啊……”
我们在催促下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的同时,车发动了。
车窗上的水滴滑落,感觉就像从瀑布中看外面的景色一样。
我和片岸先生说起在咖啡店的谈话以及看到的资料。前面的两人静静地听完后,同时叹了口气。
“关于东京的领怪神犯,我能理解。因为在这里我常常会感觉到和在故乡看到神时一样的违和感。”
“关于切间先生…… 虽然不想怀疑别人,但也不好说。我不是怀疑宫木小姐啊。”
“我也觉得他肯定有什么隐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他见一面谈谈。”
六原先生平淡地插嘴道:
“就算谈了也不一定能听到真相。现在还是别和他接触为好。片岸,你也要小心。”
“为什么突然说到我了?”
“我在想那些被神带走的人,说不定和这有关系。”
片岸先生把胳膊肘撑在车窗上,移开了视线。
如果存在能让人消失的神,那他的妻子实咲女士的失踪说不定也与之有关。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心情,又变得混乱起来。
如果因为我而把他们卷入其中,他们俩可能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这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雨刮器像擦拭眼泪一样把挡风玻璃上的水滴刮掉。我凝视着前方。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市谷的大本营陆军部地下壕。”
“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为了准备本土决战而建造的防空洞吗?”
“嗯。二十年前,听说冷战激化,差点就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了。悄悄告诉你,据说为了以防万一,这里和皇居有秘密通道相连。”
“我们可以未经许可就进去吗?”
“一般是进不去的。不过,好像墨田女士和深川先生找到了秘密通道。”
三轮崎先生转动方向盘,拐进了一条小路。从车两旁掠过的大楼墙壁变成了深绿色的树木,城市的喧嚣仿佛被吸走了一般,四周充满了寂静。
开了一会儿,出现了连绵不断的沙色墙壁。路边倒下的灯笼等间隔地排列着。六原先生用余光看着窗外。
“据说以前为了隐藏地下壕,把这里伪装成了日本庭院,还在通风口上放置了灯笼。好像也是在这里传达了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决定。”
“没想到在结束战争的地方又埋下了新的火种。”
片岸先生唾弃道。
车停在了沙色墙壁上一个圆形洞口前。
“就是这里。得留一个人放哨。”
片岸先生解开安全带说道。
“六原先生,你留下来吧。”
“为什么?”
“要是我们俩都出了什么事,实咲的事情该怎么办?”
六原先生微微动了动眉毛,没有点头,而是低下了头表示同意。
下了车,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周围没有风。从墙壁上的圆形洞口里,漏出一股像是把脸凑近高温熔炉的热气。
为了向不安地看着我的片岸先生表示我没事,我第一个迈步走了进去。
黑暗的地下通道里,水滴落下的声音和我们的脚步声回荡着。
片岸先生打开手电筒,黑暗被圆形的光照亮,浮现出微微脏污的灰色墙壁。地面上有一些像是便器留下的痕迹,还有一些小坑。
随着脚步移动,手电筒的光摇晃着,映照出锈迹斑斑的扶手和不亮的应急灯。
这里本应充满湿气,但从刚才开始我的舌头就很干,皮肤也刺痛。我想说话,却感觉喉咙深处像被灰堵住了一样,一阵呛咳。
“你没事吧?”
“没事,这里灰尘好多啊……”
我笑着掩饰。与其说是灰尘,这里的味道更像是火葬场的灰烬。好像刚刚烧过骨头的白色煤尘四处散落着。
墙壁上用黑色的字写着 “No Smokig”(应为 No Smoking,禁止吸烟)。三轮崎先生喃喃道:
“战后很快这里就在盟军占领总部(GHQ)的占领下,所以到处都写着英文字母。”
“好像日本被归还主权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吧。”
“据说在主权恢复七年后突然被归还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圆形的光照在了墙壁上写着 “Danger”(危险)的文字上。煤烟的味道更浓了。我们一边往前走,一边环顾四周。片岸先生指着墙壁。
“那是……”
手电筒照到的是无数的英文单词。注意、禁止入内、身份不明。在排列着的不吉利的文字中,有一个用红色马克笔写得格外大的单词。“FIRE”,是火焰的意思。
我正被墙壁上的字吸引注意力,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尖踢到了一个比地面柔软的东西。发出了像折断枯树枝一样干燥的声音。
“怎么了?”
“没事,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手电筒照向正下方。我刚才踢到的东西清晰可见。我的尖叫声没有喊出来,被干燥的喉咙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跑过来的片岸先生和三轮崎先生也忍不住发出了低沉的惊呼声。
有三个黑色的块状物体,靠在墙壁上。它们像煤炭一样蜷缩着,完全干枯了,但还保持着人形。我踩到的那具尸体膝盖以下没有了,折断的腿滚落在一旁。是三具烧焦的尸体。
“不是吧……”
手电筒的光随着片岸先生的惊慌而摇晃。可以看到并排的两具尸体的细节。一具尸体的耳朵上还残留着因高温而变形的三个耳钉。另一具尸体的胸前粘着一个烧焦后变得浑浊发白的领结饰钮。
“墨田女士,深川先生……”
在混乱的脑海中,一个疑问浮现出来。另一具尸体是谁呢?
在得出答案之前,一道耀眼的光从背后射了进来。与此同时,一股可怕的热气升腾起来。
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焰挡住了我们的退路。
三轮崎先生用尖锐的声音喊道:
“快跑!”
我们一起奔跑起来。背后的热气越来越灼人。黑暗中弥漫着肉烧焦的味道和充满油脂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黑色的煤烟一下子飞扬起来。呼啸而过的火焰又一次灼烧了墨田女士他们的尸体。
愤怒和悲伤,都因缺氧而变得模糊。我不顾一切地拼命奔跑。
火焰的反光照亮了前方。眼前出现了一扇坚固的铁门。
突然,我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与火相关的神就在我身后。
“我来开门。”
片岸先生推着铁门。铁门微微打开了一道缝隙,几乎与此同时,眼前的火焰晃动起来。
在感觉到身体被灼烧的瞬间,我被猛地向后推了出去。
在明白是三轮崎先生推了我一把的瞬间,我看到火焰从他背后席卷而来。
“三轮崎先生!”
在铁门即将关闭的瞬间,片岸先生拉住了被火焰包围的三轮崎先生的手臂。耀眼的火焰被钢铁的铁门挡住,周围完全被黑暗笼罩。
其四
“三轮崎先生!”
我和片岸先生脱下外套,盖在缠在他身上的火焰上。火焰十分顽固,无论扑灭多少次,都像饿鬼一样紧追不舍。
好不容易把火扑灭时,三轮崎先生的手臂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明显看出已经红肿溃烂。
从烧焦的衬衫里露出的后背,血红色和煤炭般的黑色混杂在一起,还冒着烟。他还有呼吸,但情况很危险。
片岸先生小心翼翼地让他躺下。因受热变形的眼镜掉落,镜片也碎了。
“得赶紧送他去医院……”
三轮崎先生喘着粗气说道。
“我没事,先去看看前面有什么……”
“可是……”
“就这么回去的话,深川他们的死就全都白费了。”
片岸先生咬了咬嘴唇,像是在忍受痛苦般点了点头。
退路被堵住了。不管是为了救三轮崎先生,还是怎样,不往前继续走就没有出路。
我和片岸先生踏入了黑暗之中。
脚步声格外响亮。这个空间似乎相当宽敞。
与之前干燥和热气弥漫的通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里充满了神圣的冷气。
片岸先生晃了晃手电筒,黑暗中浮现出隐约的红色。
“这是,鸟居(日式神社的牌坊)吗……?”
一座超过三米高的鸟居模糊地矗立在那里。两根柱子很粗,看上去就像巨人的腿从天井伸了进来。鸟居的上部缠绕着生锈的锁链。
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从那里散发出来。
“宫木,小心点。”
“好的。我们快点走吧。”
我们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摸索着前进。钻过鸟居后,眼前出现了仿佛误入异世界般的景象。
有一扇古老的木制拉门。它没有连接到任何地方,只是一扇普通的拉门。
报告书中提到的,存在于此处之神的名字在我脑海中闪过。然而,这扇拉门的上半部分已经被烧黑,几乎快要坏掉了。看起来就像是从遭遇火灾的民宅上拆下来的一样。
在拉门的后面,有一个比鸟居还要巨大的东西耸立着。我的大脑拒绝去理解那是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是一尊灰色的佛像。
它的表皮像岩石一样布满裂纹,有好几层。定睛细看,勉强能看出保持着人形的它的头部,垂着黑色的头发和生锈的金色发饰。胸前挂着一个暗淡的勾玉。
这是一具巨大的女性腐烂尸体。
它的腹部有一道流着鲜血的裂口。不对,从纵向的裂口中,露出泛黄的牙齿,还喷出带着热气和臭味的空气。那是一张嘴。
我们说不出话来。片岸先生声音颤抖地说道:
“那是什么啊…… 这里的不是与火相关的神吗……”
“是的,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领怪神犯…… 我觉得那扇拉门就是存在于此处之神,但它被烧毁了……”
那女人摇了摇头。金色的发饰和金属片摇晃着,发出不祥而又神圣的声响。黑发沙沙作响,隐约能看到她灰色的面容。我本应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神,但不知为何却有印象。
从女人腹部生出的嘴里探出了舌头。舌尖像蛇一样蠕动着,在空中探寻着。
就在我们往后退一步的时候,灯光亮了起来,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地下洞穴。
“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在鸟居和巨大女人身后设置的紧急楼梯平台上,切间先生和梅村先生站在那里。片岸先生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终于来了啊……”
切间先生探出身来,脸色变得煞白。
“三轮崎……!梅村,叫救护车。在那之前先进行急救处理。”
梅村先生跑下紧急楼梯。当他想要靠近呼吸微弱的三轮崎先生时,片岸先生挡住了他的去路。梅村先生像是很惊讶地摇了摇头。
“你不想他死吧。”
片岸先生犹豫了一瞬,然后让开了。
我抬头望向远处上方的切间先生。
“听好了,你们。别在这儿乱动!”
他怒吼的脸苍白无比,即便在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他出着冷汗。他是真心在担心三轮崎先生吧。我小时候,他听说我在体育课上骨折了,急忙赶来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我的心情依然很复杂。在从父亲那里夺走的地方,代替父亲角色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强忍着颤抖,提高了声音。
“你一直都在骗我吗,乌有先生。”
他像被打了的少年一样瞪大了眼睛。一直以来严厉而冷峻的面具被揭开,照片中的乌有定人出现在眼前。
“为什么…… 礼酱(宫木的昵称)会……”
仿佛要盖过他的声音一样,背后传来轰鸣声和爆风。
钢铁的门以惊人的力量被炸飞,刺进了墙壁里。瞬间火焰升腾起来。
“宫木!”
片岸先生拉着我的手臂往后退,一条像龙一样的火焰在我眼前呼啸而过。强烈的红色光芒和热浪灼烧着我的鼻尖。
梅村先生抱着三轮崎先生躲到了墙壁旁边。业火从他身旁掠过,顺着墙壁向上蔓延,舔舐着天花板。
“太离谱了吧……”
在我们眼前盘旋的火焰,逐渐有了轮廓。在熊熊燃烧的烛台般的火焰中,浮现出一张人脸。看起来既像是在发出痛苦的怒吼,又像是露出了暴虐的笑容。
这就是与火相关的神。它烧熔了门,追了过来。是为了杀了我们。
火焰摇曳着,像触手一样伸出前端。梅村先生叫了起来。
“切间!”
在紧急楼梯上,乌有定人紧紧抓住衬衫的领口。我听到他用沙哑的声音在恳求着什么。
就在这时,像丝线一样的东西缠上了摇曳的火焰。那是洁白且有光泽的绢丝。
绢丝抵不过火焰的力量,很快就被烧焦,变成了黑色的灰尘。无数的绢丝毫不示弱地像白色的波浪一样涌了过来。
与火相关的神的表情变得愤怒起来。火焰在痛苦地挣扎着,逐渐被绢丝制服,被缠绕起来。火焰的红色完全被白色的茧包裹住,看不见了。
片岸先生呆呆地喃喃道:
“这也是领怪神犯吗……?”
茧破裂了。火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烧焦的味道和黑色的煤烟。
一个影子从天井投下,我抬头一看,纯白的翅膀展开着。一只巨大的蚕蛾在头顶飞舞。
白色柔软的绒毛有些地方已经烧焦了。
蚕蛾像是在守护着我们一样盘旋了一会儿,然后从被火焰破坏的门的缺口飞了出去,飞走了。
“谢谢你,桑巢之神(与蚕相关的神)……”
乌有定人像祈祷一样闭上了眼睛。
其五
穿过烧焦的地下壕,来到地面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赶来的救护车送走了三轮崎先生,神义省派来的一群黑衣人接替我们涌入地下壕,我被送上了祖父派来的车。
一切都像流水般进行着,我只能听之任之。
车窗外掠过的夜景,从办公街区明亮整洁的灯光,切换到欢乐街区杂乱的霓虹灯,最后渐渐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家医院。
病楼灯火辉煌,仿佛聚集了所有的光芒。
体弱多病的母亲以前曾多次在这里住院。每次陪床的时候,切间先生,不,乌有都会陪着我。在沉入黑暗的蓝色病房里,听着母亲的呼吸声,抬头看到的他们的侧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片岸先生和六原先生出现在医院门口。
“三轮崎受了重伤,但没有生命危险。”
六原先生简短地报告着,片岸先生瞪着他。
“你放的哨一点用都没有啊。”
“我是因为切间他们才放他们过去的。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说‘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被杀的。不想这样的话就给我们带路’。”
“所以你就老实巴交地相信了?”
“结果大家不是得救了吗。”
片岸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传来拐杖敲击柏油路面的冰冷声响。我们转过身,祖父戴着黑色帽子,穿着黑色大衣,仿佛融入了黑暗中一般站在那里。
我端正了姿势。祖父看都没看片岸先生他们一眼,径直朝我走来。
“礼,你在地下壕看到那个东西了吗?”
我微微颔首。祖父把帽子压得更低了。
“存在于那里的是我们一直在保护的神,是孕育出领怪神犯的领怪神犯,是护国之神(国生みの神)。”
“孕育出领怪神犯……?”
我听到片岸先生他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护国之神自古以来为了守护日本抵御外敌,创造出了拥有各种睿智的神,一直致力于护国。如果没有她,冷战可能会演变成第三次世界大战,日本也会遭受重创。神义省就是为了守护作为这个国家中枢的她而设立的。”
“国家的中枢……”
我重复着祖父的话。与火相关的神消失后,灼烧我脑海的火焰渐渐平息,我感觉冰冷而确切的记忆正逐渐恢复。
我在神义省的时候,曾经见过护国之神。那时的绝望感,和今天在地下壕感受到的无理的恐惧不同。我意识到,日常生活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被异常地涂抹改写了,那是一种认命的感觉。这个国家早就处于神的支配之下了。
祖父咽了口唾沫。布满皱纹的脖子上的喉结像另一个活物般蠕动着。
“但是,存在着威胁她的东西。就是存在于那里的神。”
“就是地下那个像拉门一样的神,对吗?”
“没错,那是一种能按照人类的欲望改变现实的强大领怪神犯。更可怕的是,它会把使用它的人置于自己的支配之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是说本想利用存在于那里的神,结果却会按照神的意志去重塑世界,对吗?”
“聪明的孩子。成为存在于那里的神的眷属的人,就是切间,不,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是乌有定人。”
我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握紧了拳头。
“他…… 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对于被存在于那里的神改写的事物之间的差异,没有办法去确认。我也是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可以确定的是,他抹去了你父亲,占据了他的位置,还随心所欲地掌控了特别调查课。”
祖父神情忧郁地说着,帽子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表情。
“护国之神曾试图创造出能消灭存在于那里的神的神。尝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好不容易才诞生了与火相关的神。然而,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让你也陷入了危险之中,我很抱歉。”
一只坚硬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从祖父身后能看到片岸先生,他脸上带着怀疑和不安交织的神情。
“但是,罪魁祸首是乌有和梅村卫。他们一得知与火相关的神的存在,竟然就想利用它来抹杀那些对他们表示出反叛之意的调查员。今天凌晨,江里润一也在自家被严重烧伤,紧急被送往了医院。”
“怎么会,连江里先生都……!”
“幸好他保住了性命,但暂时无法行动。他和你父亲是同乡。他大概是害怕向你透露真相吧。”
我想起江里先生不经意间透露的话。切间已经不在了。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还有其他人遭遇不幸了吗?”
“秋津。”
“等一下,秋津? 她没事吧?”
片岸先生插嘴问道。祖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又转向我。短暂的沉默后,他沉重地开口了。
“地下壕里有三具烧焦的尸体,对吧。刚才尸检结束了。确定是墨田樱、深川雪夫、秋津未可三人。”
片岸先生摇晃着向后退了几步。六原先生扶住了差点向后摔倒的他。
我摇了摇头。
“这不是真的吧。是这样的吧,爷爷。”
“我知道这让人难以置信。我也知道你和她关系很好。但是,现在该做的是阻止更多的伤害。”
“伤害……”
“乌有和梅村去了补陀落山。他们大概是想利用未知之神,消灭那些知晓真相的人。我们必须阻止他们。你也一起来吗?”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片岸先生向前一步。
“也请让我们同行。”
祖父投来惊讶的目光。六原先生依旧面无表情地没有说话。
“如果这是真的,我们也会有危险。我们应该有同行的权利。”
“…… 好吧。”
祖父一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然后换了种语气说道:
“对了,礼。你想起在神义省时的事情了吗?”
我的脊背微微一阵发麻。我装作不在意地含糊回答道:
“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只想起了一点点……”
“这样啊。我想着你那时留下的笔记也许能提供一些线索呢。”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方格笔记本的纸片。上面有我写的杂乱的字迹。
“●●●神。原本指的是在这个世上以人的形态随时显现、灵验非凡的神。”
我回答说不记得了。祖父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表情。
“想起来的话就告诉我。很抱歉这么着急,但情况很严重。我马上安排车。”
祖父转过身,拄着拐杖离开了。
片岸先生向我跑来。
“你觉得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关于乌有定人的事,关于护国之神的事,还有秋津的事……”
“我不明白乌有定人的意图。但是,爷爷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也许我们的盟友不是任何一方。”
寒冷的春夜的风轻抚着我的肌肤。祖父并不对我抱有什么期待。我确信他只是盯上了我的情报。
和看到护国之神时一样的失望感向我袭来。我想起的事情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被夜风吹拂的一弯新月俯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