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工作的榊事务所成立了“女性侦探科”，我被任命为第一任课长，至今已经七年了。
二十多岁时的森田绿是出了名乱来的侦探，「社长的女儿因为好玩来上班，随心所欲地胡闹」，同事都敬而远之。被要求成为中层管理人员的时候，我甚至认为这是为了让我远离现场而进行的人事安排。
毫无干劲的我被身为社长的父亲说服了。
「调查外遇的委托人有八成是女性。今后女侦探绝对会成为公司的核心。你是最适合这个领导职位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我也不好拒绝，试了一下，结果生意好得惊人，现在甚至有人指名来找我，成了人气部门。这不是我的力量。父亲作为经营者的才智才真的厉害。
我手下有五个侦探。尽管她们的经历各不相同，但我对团结团队有自信。大家经常一起去聚餐或喝酒，我因为要带孩子所以去不了，但休息日也会聚在一起吃煎饼或去温泉旅行。
“要我说多少遍啊！”
所以，当我看到关系很好的鲇原史步和一之濑岬争吵时，感到很惊讶。
“岬你替委托人想想吧，太自私了。”
“考虑不周的人是史步，如果调查人员捏造报告的话，就完蛋了。”
“所以说，这种结果要怎么报告啊？”
“直接写就行了，毕竟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说什么蠢话，这又不是写论文。”
“我也不写小说啊。”
“停停停。”
我挤进两人中间。两人都身材高大，身高一米五的我挤进去，就像夹在大人中间的小孩。
“冷静点，不要在公司里吵架。”
虽然在劝架，但也觉得“论文和小说”的对比很适合这两个人。
鲇原史步是个推批，后来成为侦探，她喜欢制作同人志参加展销会。受小说影响而选择侦探为职业的人不少。榊事务所的推理爱好者们会定期聚集在与作家有关的店里举办读书会。
一之濑岬是另一个物种。她从基本粒子物理学的研究者转行成为的侦探。在大学的职业生涯遇到瓶颈，想从事与学院背道而驰的工作，于是当了侦探。两人同期入职，是非常好的朋友。
“怎么了，很少见你们吵架。和工作有关？”
“是的……”史步有点尴尬，支吾道。
“我和岬的调查有点奇怪。我觉得如果就这样向委托人报告的话，她们会生气的，所以和她商量一下怎么办。”
“那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如果决定要糊弄过去，就该讨论该怎么糊弄。”
“糊弄过去是前提吧？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如实地传达呢？”
“我的意思是，这个前提并不一定成立。”
“好了好了，冷静点。”我把手搭在两人肩上。
“深呼吸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吧！”
这种时候，就该我这个课长出场了。我也积累了七年的中层管理经验。
“总之，能不能说明一下问题出在哪里？不管怎样报告书都是要交的，而且盖章的人是我吧？与其到时候再听，不如事先掌握一下信息。慢慢说吧。尽可能详细点，发生了什么事？”
回过神，发现史步和岬正惊讶地看着我。
她们的眼神似乎在说「瘟神来了」。
没错。
我对两人说的很感兴趣。
*
史步和岬负责的是调查失踪人口。
委托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名叫知野惠美。第一次谈话我也在场，所以还记得。她要找的田崎纯子和她同龄，在房地产公司做会计。两人是恋人，作为同性伴侣住在一起。
有一天，纯子去上班后就再也没回来。
电话打不通，LINE也没有显示已读。惠美觉得很奇怪，联系了以前见过的纯子的同事，对方说“她从昨天开始无故缺勤”。
她立刻前往派出所申请搜查，但警方不可能只调查单纯的失踪案件，纯子的行踪也完全不明。于是，她来了榊事务所。
纯子没什么兴趣爱好，休息日喜欢宅在家，平时的生活也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没有SNS，完全没有调查的线索。史步和岬在离委托人家最近的车站集合，准备先调查一下她的行动。榊事务所给调查员每人发了一台平板电脑。史步打开地图app，岬确认着纯子的照片。
「你好。」
这时，一个高中生模样的高个少年过来搭话。
「你该不会是在找那个人吧？」
岬用目光问同事「认识吗？」史步摇了摇头。少年身高约一百八十厘米。走近后有一种压迫感。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准备走远些。
「那个人在那家酒店。」
听到这话，岬停下了脚步。
他指的是稍远处的一家高大酒店。
「你是哪位？为什么会知道这事？」
「因为我有千里眼。」
「哈？」
少年马上递过来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上面印着白底黑色的二维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信息，翻过来也没写名字。
「离的虽然远，可看起来触手可及。详细请看那个二维码。下次再见。」
「哎，等等。」
少年没有回应岬的呼唤，走了。
虽然被奇怪的少年搭讪这点让人很在意，但两人还是决定先在周围打听一下。纯子在当地没有朋友，打听不出什么情报，不过对调查行业来说这是日常。两人一边走，一边继续调查。
到了午餐时间，抬头一看，发现少年所说的酒店就在附近。史步说「那附近有家很好吃的越南料理店」之后想起来，也许是少年的话对她产生了些影响吧。
越南餐厅在酒店对面，从靠窗的座位往下可以看到酒店入口。两人一边吃着牛肉烩饭和肉饼，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酒店。
「诶？」
岬喊了起来。
纯子正从酒店里走出来。她没有刻意乔装打扮，样子像是正要出门散步。史步站起身，猛地冲出店门。
「行李什么的全都丢下了，全让我拿过去很麻烦。这孩子真是直性情，和她搭档真的辛苦。”
岬吐槽的语气里并没有埋怨之意。
2
“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三天后，田崎纯子和知野惠美拜访了榊事务所。报告调查经过的时候，我也在场。
“……大约一年前，我发现了公司的不正当行为。”
纯子开始说失踪的动机。
“我的公司从事建造公寓和销售……一年前，在整理提交给税务师的文件时，发现他们夸大了贷款审查所需的客户存款余额。很明显，这是有人为了从银行骗取贷款篡改了数据。我吓了一跳，马上跟上司报告了……可是上司知道这件事。”
“也就是说，整个公司都这么做？”
听到史步的问题，纯子点了点头。
“不久，董事专务，上司和我三个人进行了一次谈话……表面上是闲聊，实际在委婉地告诉我，说这个业界不正当行为哪里都有，乱说话是会给大家带来麻烦之类的。因为上司是我很信赖的人，所以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不用想起痛苦的事。有的事不说也可以。”
纯子摇了摇头。看起来像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但似乎也有通过重新讲述来调整心情的意思。
“再闹下去的话，可能要被炒鱿鱼，不仅如此，还会闹上法庭，最坏的情况可能会被揍……就在我烦恼的时候，工资突然涨了1.5倍，说是定期加薪，我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感到很害怕。”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拉你当共犯？”岬插嘴道。
“这是谈判术中常用的心理学技巧，把对方作为共犯卷进来，就难以脱身了。”
“大概是吧。如果告发的话，我也会成为共犯……在这种状态下工作了一年左右，我觉得已经到了极限。那天早上，去上班的车站站台上，眼前突然变得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直站在原地，没能坐上电车。出了车站后，去了附近的酒店……一开始住，就回不去了……”
“你跟我说一下不就好了吗？”默默听着的惠美说道。
“如果找你商量的话，大概会说让我马上辞职。也许是不想给我增加负担，但在那种痛苦的时候一个人承受反而会更累，你不这么认为吗？”
“说的也是……”
“不过，能马上就找到真是太好了。专业侦探果然厉害。”
史步和岬对视了一眼。史步说：“这是调查报告。”然后把表格递给她。
“我们首先调查了田崎小姐住的地方周围。后来顺路去田崎小姐住的酒店附近吃午饭，在那里偶然发现了田崎小姐，就跟她打了招呼。”
“啊，是偶然吗？”
“是的。”
在继续报告的史步身边的岬也露出了理解的表情。这并没有说谎，而是在正确的事实中删除了一部分信息。她接受了我提出的折中方案。
“……以上是报告内容。没有产生追加费用，请放心。”
“真的非常感谢。”
纯子和惠美低下头。会议室里气氛松弛了下来。
“请问……”我问道，“两位的熟人里有高中生吗？身高一米八左右的大块头。”
“高中生？不，没有……”
“那么，听过兔戌四郎这个名字吗？”
纯子和惠美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似乎毫无头绪。
“森田课长，你突然说什么呢？”史步叫道。
“不好意思，兔戌四郎是最近人气很高的网红高中生。课长，我知道你很着迷，但两位都吓了一跳吧？”
“啊……对不起。调查报告结束了，我有点松懈了。”
我和史步演了一出事先计划好的戏，蒙混了过去。纯子和惠美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这两人并不知道“千里眼”少年的事。
两人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
“兔戌四郎”是扫描二维码后，出现在网站上的名字。
3
第二天，我和家人一起去了餐厅。一家四口尽量一起过休息日，先去公园玩了一会儿再来吃午饭。
「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昨天，纯子和惠美回去后，史步说。
「真正的千里眼？知道失踪的人在哪里……只能认为他有超能力吗？」
「史步，你小说看多了。他只是偶然看到酒店附近的纯子，发现和照片上的人是同一个人吧。」
「岬你说的是人话吗？话说回来，你记得每一个在那一带走过的人吗？纯子真人和照片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吧。」
「你知道什么是相机眼吗？将日常风景拍下来一样清晰记忆的能力。千里眼虽然不存在，但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是有的。」
「绿小姐怎么看？」
两人同时看向我。明明刚才在吵架，波长却非常契合。
「整理一下信息吧。首先，他和纯子她们并不认识。身高一米八的高中生，如果是亲戚朋友的话，应该马上就能想到。话虽如此，我也不认为他有千里眼的能力。相机眼的可能虽然不能排除，但要马上和岬手上的照片比对出结果，我觉得很难。」
「你想到什么了吗？」
听到史步的问题，我点了点头。
确实有一个假想。
“我要AA01、PA02、DE06和DB01。”
旁边传来的声音让我回过神。
说话的是理。丈夫坐在我对面，听了长子的话，张大了嘴。
“你说什么？AA？”
“AA01、PA02、DE06和DB01。”
“你记得菜单号吗？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这家家庭餐厅点菜的方式是将菜单号写在点菜纸上交给店员。吃了几次之后，理就记住了。望坐在丈夫旁边，可能觉得父亲和哥哥的对话很有趣，哈的一声笑了起来。
“那我要点AA03和PA01……”
“绿，别这样啊，我不想想起工作的事。”
“这跟你营销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和网店一样，有商品代码和对应的商品……”
丈夫司是在化妆品公司工作的营销人员，两年前成为自由职业者，现在是一家大型家具连锁店的电子商店运营总监。从上周开始，网站举办一年一度的创业祭，在家工作的他忙着准备活动。
前天，在为期一周的创业祭即将结束时，发生了非法访问网站的事件。
“结果，不是我们的问题。”司喝着端上来的无酒精啤酒说。
“搞基础的公司没有安装安全补丁，黑客就从那里入侵了……这种事根本防不胜防。可是客户却怀疑我们的系统脆弱，真受不了。”
“网站恢复了吗？”
“不，关闭了。因为数据库中的顾客名单被盗的可能性很高，所以不能注册新用户。泄露了二十万人左右，问题可能很大。而且，因为浏览网站而被植入病毒感染的话，我们也有责任。”
“司，你会被逮捕吗？”
“怎么可能。如果我积极传播病毒也就算了，这可是社会问题啊。”
司一边发牢骚一边安慰不安的望。随口就说专业术语，对我的拙劣的玩笑也不能应对，看来他是真的累了。
“我不是提醒过你，搞促销活动的时候，很容易被黑客盯上。”
“是吗？”
“没错，被廉价商品吸引的人容易成为冤大头。因为他们不是因为自己想要这个内在因素，而是因为价格这个外在因素来决定买什么。网店也会把促销活动时来的顾客单独列个清单，通过邮件发送打折信息。有些恶劣的网店把五百日元的商品定价一千日元，以‘打五折’的形式摆挂出来，还是卖得很好。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成了冤大头。”
“爸爸，可以点RP01吃吗？”
“我都说了，别这样说。”
服务员端来了饭菜，我们开始吃午饭。和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司也平静下来了，慢慢恢复了平时温柔的表情。
理吃完饭，开始做桌子上的找茬题。望大概是上午走累了，现在精神不振。
“绿。”司看着我的手。
“那是什么啊？”
“嗯？”
“不是，今天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看着手机，好像在想些什么。”
“啊……”
虽然没有想出来，但也许应该和从事互联网工作的司商量一下这个问题。我把手机屏幕给他看。
“千里眼.兔戌四郎……？”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简单的网站。
「欢迎来到千里眼兔戌四郎的网站。
想和兔戌聊天的人，请在周一、周三的17点—19点到以下的店里来。」
扫描少年给的二维码后就会显示这样的页面。“以下的店”的地方贴着东京都杉并区的一家家庭餐厅的地图。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听完说明，司歪着头说。
“这点内容，写在名片上不就行了吗。”
“是啊。”
我一直对这一点感到疑惑。网站上的信息少到足以写在名片上。为什么不写上去，而特地发送二维码？就算拿到了这种东西，很多人也不会去扫。
“作为一个从事网络工作的人，你觉得有什么理由？”
“这个嘛……第一，访问分析。网站上设置分析工具，就可以知道有多少人访问过。比如他要这样的数据。”
“那种东西有什么用？”
“不知道……还有就是便于更新吧。网站可以随时更新，比如把这个‘以下的店~’变成‘图书馆~’也可以。”
“建立这个网站很难吗？”
“建立网站本身并不难，但是URL使用的是自己的域名。要借用空间和域名，还要设置DNS记录……根据方法不同，多少有些难度。其实这种事只要在SNS上开个账号就好了。”
司说得没错。如果在SNS上开设账号并得到关注，就可以持续传播信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网站呢？
人类的行动未必都合理，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要做个网站。我更在意千里眼的核心，似乎没必要在意这种细节。只是，拼图的部分没有嵌好总是让我觉得不爽。
“爸爸。”
理突然叫起来。
“还有一个我不知道，让我看看手机。”
想不出找茬题的答案，想看网上的答案。这家连锁店里的题是出了名的难，我就完全解不出来。
“你再想想看。”
我插嘴道。
“花点时间也没关系，你仔细想想，理的话能想出来的，以前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理说“我知道了”，继续思考问题。
“再想想看”，本来是司的教育方针。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在研究营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不会随便给孩子答案，而是要求他们思考。
我也赞成他的教育方针，为了不让注意力失衡，会适当插嘴。理是个喜欢阅读和思考的孩子，当我说“你想想看”时，他会欣然接受。但是，不知道同样的做法对次子望是否有效。望太过粗枝大叶，一直要求思考是行不通的。
要打动人，就是寻找合适的语言。
每个人都需要不同的语言，这因时期而异。如果不注意寻找正确的语言，不久就会难以交流。与部下的交流也一样，我现在的课题就是找到适合那个人的语言。
“啊！”理叫了一声。
“我知道了，屋顶的瓦片不一样，你看。”
他兴奋地指着左右两幅画的差异。看着他开心地地睁大眼睛，我也感到很高兴。
「再想想看」
看到经过思考终于得出结果的儿子，我受到了很大的鼓舞。
4
“绿小姐，你没想过走理科这条路吗？”
岬唐突地问道。
今天是外勤的日子，我和她两人在东京都内转悠。
“哎呀，理科根本不可能的，我可是在摩尔计算吃过瘪的。”
“绿小姐对真相很执着，我觉得这一点很像我印象中的科学家。”
“是吗？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这就是我放弃粒子物理学之路的原因。”
岬的语气平静，就像凝视着早已愈合的伤口。
“在成为研究者之前，我一直认为区分一流科学家和非一流科学家的仅仅是才能的差别。只有天才才能，拥有远见的人，才能成为一流。但是，开始研究之后才明白。一流和二流的壁垒在于执着。”
“这话怎么说？”
“我很喜欢研究。基本粒子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东西，从微观的视点来阐明这个世界的规律，让我很兴奋。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舍弃“想轻松一点”的愿望。做研究的时候，软弱的心情就会进行私语。快点得出结论，从眼前的问题中解放出来。想睡觉、想玩、想稍微休息一下……。执着的人不会这么想，即使牺牲一切也要追求真实。做不到这点，无论多么聪明也成不了一流科学家。”
“你的话很有意思……但我和那些伟大的科学家不一样。”
“一样啊，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工作。”
我们站在家庭餐厅前。
少年在网站上指定的那家店，现在是他所在的星期一傍晚。收到二维码后的两周时间里，我处理完了外勤工作，终于能抽出时间。司说“网站可以随时更新”，但现在网站的内容还没有更新。
“千里眼的诡计应该就是绿小姐所说的那样。但不找本人确认，我还是不放心。”
“对不起，让你陪我做这种事。”
“没关系，我也对真相有兴趣。”
——少年到处都宣称自己是千里眼。
这是我的假设。少年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反复预言。随着次数的增加，总有一天会出现应验的预言，把吃下鱼饵的客人钓上来。
不知道钓到的是什么。可能只是在做什么实验，也可能是占卜诈骗之类。但是，我确信这其中有诡计。尽管如此，还是必须去确认。正如岬所说，我执着于真相。
走进去的时候，店里很冷清，大概因为现在是下午茶和晚饭之间的闲暇时间。岬在我耳边说：“就是他。”里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大块头少年，他正面前摊开着书和笔记本。
“你好，可以打扰一下吗？”
我走过去问他。少年摊开的似乎是一本股票投资的书。他边看着手机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可能是在查字典吧。明明听到了声音，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好，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少年还是没有回应我。
“你是有千里眼的兔戌四郎吧。”
没有反应。一边操作智能手机，一边挥动笔的手也没有停下。
我感觉到身边岬的焦躁，但还是耐心等着。
“不好意思，我学习时间不够。”
少年叹了口气，停下了手里的笔。
“后来……你要找的人在酒店里吗？”
我控制住自己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冲击逐渐扩散到内心深处。
他进店后一次也没朝我们看。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出了预言的内容：「你要找的人在酒店里吗？」
「到处都宣称自己有千里眼」——这是我的假设。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在确认对方是谁之前，应该无法触及预言的具体内容。如果跟他说话的人是岬，可能通过声音能想起来，但他是第一次听到我的声音。
他只做过一次预言。
我脑中浮现出不可能的结论。他是真正的千里眼——。
少年终于抬起头。他关上书，把手机放进口袋。
“嗯？怎么了？你要找的人在酒店里吗？”
“嗯……找到了。关于这件事，能跟我谈一下吗？”
“请坐。”
他喝着可乐，指着对面的座位。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
“你怎么知道她在酒店里？”
“在那之前，请告诉我你的来历。陌生人突然来访，我很害怕。”
“我也不太了解你。兔戌四郎是真名吗？”
“不是真名。你也可以用艺名哦。”
少年伸出手，像是在问我要名片。我的包里有包括假名在内的好几张名片，把印着公司名称的名片递给了他。这有用侦探身份进行威压的意图，但不知道是否对他有效。
“森田小姐吗？你好。很高兴你能来……不过我不太想提千里眼的事。”
“告诉我这个地点的不是你吗。”
“我一上头就给了名片，现在很后悔。”
少年害羞地挠了挠脸。
“我不想谈论千里眼的事，或者说无话可说。从小就能「看见」……仅此而已。虽然平时也会说「看见」，可有困难的人来到附近时，一下子就‘看见’解决方法，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原因。”
“也就是说，因为我们找不到人，所以你「看见」了解决方法？”
“正是如此，是我多嘴了。”
“你在用千里眼做一个网站。你是把它当作工作吗？”
“没办法，因为有人无论如何都想和我交谈，所以必须开个窗口。”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这种力量？”
“……你好像对我的力量很感兴趣。”
少年把手伸进口袋里。
他取出一个卡片盒。从里面取出卡片，摊在桌上。
六张卡片上都印着二维码。
“请试着选一张你感兴趣的。”
“这是什么？类似塔罗牌的东西？”
“不是那么有趣的东西，凭直觉就好，请选吧。”
旁边的岬不安地看着我，但我没有理她。就算被少年掌握节奏，拉进对他有利的舞台，我还是想看看前面有什么。
我选了一张卡，用手机扫描二维码，就跳转到了某个网站。加载结束后，显示的是一个“虎”字。
“这是什么？”
“其实我的力量是所有人都有的。大家在选择的时候，都是靠直觉来选的吧。二维码也是，明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黑白条纹，却不可思议地让人产生灵感。通过这个变强的就是千里眼，选择这个二维码的人，心里养着「老虎」，有着无法满足的想法和残暴的本性。”
“这段对话的方向是哪里呢？”
“哪都不会去，只是闲聊，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什么，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的人。”
“森田小姐有孩子吧？”
对突然射来的箭，我收起表情回应。虽然习惯了消除情绪，却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的？”
“这点小事，什么时候都能「看见」。森田小姐有孩子，也有很有意义的工作。每天都很忙碌，很充实吧。但是，明明人生该有的都有了，内心深处却有未满足的部分，「老虎」就栖息在那里。”
——他说对了。
成为中层管理人员后，投入到自己喜欢的调查上的时间就少了。有了家庭，工作时间本身也减少了。喜欢司、理和望，但有时也会怀念过去一直进行调查的日子。
“……我是「斑马」。”
岬扫了另一个二维码。
“哈哈，正好相反。「斑马」是温和的和平主义者。不喜欢置身残酷的战争世界，喜欢没有纷争的草原。但是，和「老虎」一起很危险哦。吃和被吃的不能在同一个地方。”
“没关系，因为我不相信这种占卜。”
岬搅拌着空气，想要替我帮腔。但是，我没有余力应对部下的关心，继续思考着少年的话。他射出的箭，都准确射中了我。我心中有一个想要相信他的自己。
“……为什么要用二维码呢？”
为了摆脱他的节奏，我提出了准备好的问题。
“我看了你的网站，上面只写了名字和这家店的情况。那种程度的信息，为什么没写在名片上？”
“我喜欢二维码。”
“喜欢？哪方面？”
“比起二维码，我更喜欢「代码」这个概念，code这个单词有很多意思。用作二维码是“符号”的意思，计算机程序也叫code，也有“法律”、“遗传信息”的意思。甚至还有规定人类行为的“方法””。
“那又如何？”
“社会、机器、人类……支撑着这个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就是代码。使用二维码的话，感觉就能成为集合体的一部分。话说回来，代码让人联想到黑白条纹的斑马。你知道吗？每一头斑马的花纹都不一样，那也是「符号代码」。”
少年的情绪高涨起来，变得有些饶舌。
不好意思，又多嘴了。不过，请让我再说一句，即使抱着「老虎」，森田小姐的未来也是光明的。”
“是吗？”
“是的。现在可能会有痛苦的事，但总有一天能解决的。请相信自己继续前进。”
说到这里，少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那是孩子一样可爱的笑容。
他对我说的话很温柔，直达我的心里深处。尽管有点不情愿，可我确实被治愈了。他的话动摇了我多年以来的问题意识，让我不安，然后治愈了我。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少年说着，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握着可乐杯的右手开始颤抖。
“咦？真奇怪。那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烦死了。”
他的声调变了。少年不断抓放着拳头，将玻璃杯里的可乐一饮而尽。额头上冒出了薄薄的汗珠。
“下周请再和我交谈一次。”
“下周？现在不行吗？”
“我需要准备一下。我收回刚才的话，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老虎」吃掉的。”
“吃掉？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下次见面再解释吗？总之你下周先过来再说。”
少年颤抖了起来。他抱着双肩，牙齿咯咯作响。
“不，怎样都行。我去找你也可以。总之，请给我时间……”
少年垂下头，不再说话。
5
“单纯是冷读吧。”
第二天。我和岬在会议室一起吃午饭。
“那水平也太低了。说实话，我拼命忍住才没笑出来。”
带岬一起去的理由，是为了让她在旁边能冷静地观察。研究者出身的她最具备客观看待事态的能力。
所谓“冷读”，就是事先完全没有准备之下，当场猜中对方的身份和心理活动，获得信任的技巧。因为在调查现场也能使用，所以和“门口效应”、“镜像”等基本的会话技巧一起，在研修中教授。
“不过，他说得没错，我的人生看上去很顺利，其实内心深处有些抑郁。”
“这种事谁都一样吧？「巴纳姆效应」——看似特殊，其实适用于所有人。”
“我的未来是光明的，什么意思？”
“「sugar lamp」——用让人听了心情变好的词来加深你的信赖。”
“他说中了我有孩子的事。”
“「lucky guess」——指看准时机说出某句话的技巧。像绿小姐这个年纪的女性，很多都有孩子。如果猜中了，信用度就会提高，即使猜错了，也可以推说「看到亲戚家的孩子」，或者「看到将来要生的孩子」之类的，把话题岔开，说的模凌两可就行了。”
“答对了，你真优秀。”
“什么啊？请不要说着说着就考我啊。”
就像岬说的那样，少年的行为是幼稚的冷读。真正的冷读技巧是包括表情和语调在内，巧妙程度非同小可，即使知道其原理，也会让人相信它是真正的超能力者。昨天他那句打击我的话，是偶然也就算了，不然真可能让人发笑。
“但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千里眼吗？”
我点了点头。少年如果到处预言都失败了。那么，他为什么会猜出田崎纯子在酒店里呢？
“果然是相机眼吧？他能像照片一样记住所有风景。”
“这个可能性，昨天已经排除了。”
“为什么？”
“他发送二维码的人不是我，这点他没有指出来。”
少年递出二维码的时候，史步距离他十步左右，她的身高和我也完全不同。如果有不同于预言对象的人出现，至少会提一下吧。拥有能记住偶遇女性的相机眼，怎么可能不记得预言的对象。
“……他的目的果然是诈骗吗？”
“大概吧。”
少年在对话结束时突然开始演起戏来，试图引起我的不安。这是典型的诈骗。下次再去的话，大概会开始宗教劝诱和推销灵感商品吧。
只是，这一点也很不可思议。
他大概是个高中生，最多是个大学生。最近也有很多年轻人混黑道，进行特殊诈骗，或者干抢劫之类的，但没听说过占卜诈骗。而且少年的态度从容，不像是会犯罪的人。一个要诈骗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态度呢？
岬看着我，像是在观察。
大概是发现我正深陷谜团之中吧。
“绿小姐，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她语气像是放弃了。
“就算你要求科学家停止研究也是没用的。因为不管受到多大的伤害，失去多少东西，科学家还是会继续研究。”
岬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内心的“老虎”吧。既知道拥有它的辛苦，也知道没有它的人的苦恼。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没有过度干涉，只是在一旁守护着我。
“谢谢。”
我再次感到自己有这样的部下很幸运q。
下班的时候是十八点。今天早点回去做晚饭吧——正这么想的时候，我在熟悉的风景中发现了异物。
办公室的马路对面，有一个少年。
他戴着棒球帽，穿着一身黑，大概是想融入夜晚的黑暗中。但是变装的完成度很低，反而是不习惯的装扮反而增加了存在感。
我装作没看见，朝最近的赤坂车站走去。
——热读吗。
这是预料之中的发展之一。先用冷读来吸引对方，再用直接对周围进行调查的热读来加深了解对方的信息。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会说出我的个人信息，取得我的信任，然后再来骗钱。
「抱歉，工作拖了很久，要晚点回来。」
我给司发了LINE。他今天也在家工作，还接送孩子去幼儿园。虽然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但我还是无法放过眼前的诱饵。
走进附近的商场。我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化妆品店和女性内衣卖场等男性不便进入的路线。走了一段距离后，我再次加快速度走进女厕。
站在洗脸台的镜子前。我平时都化淡妆。
扎头发做发髻。用化妆刷重新涂上粉底粉，用眼影、睫毛膏和眼线笔改变眼睛。腮红使脸颊显得红润，唇膏重新涂上橙色系的亮色。戴上鸭舌帽和黑框眼镜，把翻领夹克从藏青色变成白色，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变得精神起来。之后穿上高跟鞋，再换条裤子就完美了，不过不这么做也没关系吧。我调整了一下走路姿势，走出厕所。
途中与神色慌张的少年擦身而过，但他并没有注意到我。我在这一层的咖啡店买了拿铁，用咖啡挡住嘴，边喝边监视少年。
他在楼层里走来走去，显得很困惑，过了一会儿似乎放弃了。大概是要回家吧，走出大楼朝赤坂站的方向走去。我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虽然晚上跟踪很容易跟丢，但他个子高，很显眼，对背后完全没有警戒心。是个容易跟踪的对手。
少年坐上了开往代代木上原方向的千代田线。车内挤满了上班的乘客，移动到别的车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下车的危险性很低。他在表参道下了车，换乘开往涩谷的半藏门线。一站就到了涩谷，走入了人群中。
少年朝道玄坂方向走去，吃了拉面后走进百货商店。开始大肆购买衣服和男用化妆品。似乎是为了发泄调查失败的焦躁情绪而冲动购物，但一口气花了两三万日元，作为高中生花钱太大手大脚了。
在少年最后乘坐的井之头线，我找到了缩短距离的机会。车厢里很空，适合混在人影中靠近。少年坐在座位一边。隔着隔板，我站在他身边能俯视着他的位置。
保险起见，我拿出文库本，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只顾玩着手机。我注意到他拿着的包。好像是某所私立学校的包，现在很少见这种书包。我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形状的相机，无声地把它拍了下来。
少年打开LINE。聊天画面上虽然没有操作人的账号信息，但他转到主页的时候，看到了“凉太”这个账号的名字。头像上的迷你腊肠犬似乎是家里养的狗，一脸开心的样子。
电车到达池上站时，少年下了车。我继续在后跟踪。
少年的家在离车站步行五分钟左右的地方。
那是一栋挂着“山冈”牌子的老房子。
回到家，我哄孩子们睡觉后，坐在了电脑前。
少年的名字大概是山冈凉太。我搜索了一下他的包，是一所叫青叶高中的私立高中的书包。这是一所偏差值很高、出了好几名东大学生的重点学校。
我继续搜索，看看有没有特定的社交网站。
脸书基本上都是实名，如果脸书有账号，很容易通过真名确定，但现在的高中生几乎不玩。总之，打开年轻人注册最多的instagram，将“凉太”、“山冈”、“青叶高中”等词语混合起来进行搜索。
十分钟后，我找到了“凉太”这个账号。上面没有发布任何内容，也没有写“山冈”这个名字，不过个人资料栏里的迷你腊肠犬的脸和LINE账号上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想被联系起来，就要在每个社交软件上更换头像。
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了。从关注的ID中发现了不公开的地下账号，用那个ID名搜索推特的时候，发现了「凉太@副业赚钱」的账号。这是公开的，账号很活跃，关注者数和关注者数都有2000人左右。
读着「凉太@副业赚钱」的投稿，我不由皱起了眉。
这是很久以前被称为「意识很高型」的账户。简介上写着「高中生/新事业创造/副业月收入二十万/建筑/数学/虚拟货币/ #想和创业者联系」等装饰自己的词汇，像展柜一样陈列着。
「我和父母吵架了，但令和时代真的没有上大学的必要。总有一天，通用AI会发展起来，人类的大脑皮质也会商品化。这时需要的不是知识，而是当机立断的行动力。大人们想一想。请不要成为像我父母一样的老人。」
「聪明的高中生醒醒吧。现在是用一部手机就能创业的时代，害怕风险而不去挑战才是最大的风险。日本的教育制度已经完全过期了，再这样下去，你们将成为无法在世界通用的人才。醒醒吧，高中生。 #我想和高中生联系#我想和创业者联系」
他似乎很喜欢“思考”、“觉醒”这两个词，认为自己属于“思考”、“觉醒”一方的特权意识很明显。
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上面的回信。“没错”、“我也这么认为”、“有凉太先生这样的年轻人，心里就踏实多了”——有很多这样的回复，也有很多赞。
这里是孤岛。
凉太和互相支持的两千人组成了一个小岛。即使SNS本身是开放的，也只是在岛上循环进行着极端言论。写点什么，写出来的东西得到别人的认可，会改变写作者的人格。每天被卷入这种循环的少年，内心会扭曲到什么程度呢？
不知道就读于名牌高中的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重点学校的课程中被淘汰，染上了奇怪的思想吗？还是在学校被欺负了，反动了变得看不起同学了吗？有家庭不和的问题吗？即使阅读帖子，也不清楚他的背景。
不过，有件事我是看明白了。
就投稿内容来判断，凉太的目标是创业家。以商业创造为目标的少年，为什么会做出类似犯罪的事情呢？
“司，能来一下吗？”
我对着司的房间说。丈夫好像要处理那个电子商务网站的善后工作，现在那么晚还在工作。
“你告诉我……之前不是有个千里眼网站吗？你说那个网站很难做，到底有多难？”
“嗯，这个怎么说呢。如果有必要的知识，我想也不至于那么难。”
“必要的知识？”
“网站需要一个显示文件，但创建这个文件本身很容易。但是需要租借服务器，设置环境，上传文件到服务器上，这个网站使用的是自己的域名，所以必须注册。使用云服务器会更容易一些，但无论哪种方式，你都必须了解网络的基本概念。
“高中生做不到的水平？”
“信息系的孩子应该能行吧？一学写程序代码，水平一下子就提高了。”
“这样啊……”
司的回答并没有支持我的假设。要继续调查下去，还是必须更了解凉太才行。
“绿，那个二维码名片你还拿着吗？”司伸出手。
“我再查一次那个网站，借我一下。”
“该不会是打算黑进去吧？”
“那怎么可能，我只是调查一下而已。
“抱歉，你这么忙。”
“没事，就当换换心情。”
我打开手机里保存的二维码。可能是凉太的话还在耳边，黑白交织的条纹让我联想到斑马。
司用自己的手机读取二维码，对着电脑开始操作。虽然觉得很抱歉，但我内心的“老虎”不允许我说“算了，休息吧”。为了知道真相，我可以牺牲我的家人。
司的身体里住着什么动物呢？
要是温柔的动物就好了。
这时，屏幕上的一张纸吸引了目光。
IMT0001→单板桌（杉）
IMT0002→单板桌（桧）
上面写着电子网站上使用的商品代码和几个对应的商品名称。
“绿，别这样，我不想想起工作的事。」
前几天去的家庭餐厅里，理让司抱着头的那句话。就像从商品代码中提取商品名的电子网站的结构一样。
我的目光无法从那张纸上移开。
有一种马上明白什么的感觉。在与凉太的对话中，我遇到了这样的东西——。
“咦？”
司突然叫了起来。桌上的电脑发出尖锐的声音。
电脑出现了红屏。
“这个网站是怎么回事？有病毒啊。”
“病毒？”
“就是那个千里眼网站。我用手机把网址发送到电脑上，打开浏览器，防火墙马上启动，好像是帮我屏蔽了……我得马上杀毒。”
“什么意思？浏览网页就会被病毒感染？”
“嗯。不过，用智能手机看的时候没有警告，大概只有用电脑登陆的时候，才会发送病毒吧。”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很明显，这就是那孩子的目的。”
司咂了咂嘴，从电脑上拔掉网线。
“在街上发二维码。用智能手机看也没什么，当场无法察觉，但之后用电脑登陆的人就会被病毒感染。很恶劣啊。”
“他的目的是让电脑中病毒？”
“是啊，他就是为了这个才发二维码的。”
我顾不得司，陷入了沉思。凉太为什么要采取这么复杂的办法呢？
「司会被逮捕吗？」
记得以前当我听说网站可能被黑客入侵并感染病毒时，开玩笑地问过他。当时他的回答是——。
「怎么可能。如果我积极传播病毒也就算了——」
“司。”
我问他。
“那种东西，高中生能做吗？”
“这很难的。要弄到病毒，植入病毒，根据接入的终端分配处理……至少我是做不到的。不过世界上也有超高校级的高中生就是了……”
——是这么回事啊。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真相。
6
碰头的地点是上次那家家庭餐厅。
这次只有我一个人。史步和岬都有新的工作，可能已经不记得千里眼少年的事了。
「选择这个二维码的人，心中养着一只“老虎”。」
这种拙劣的冷读怎么解释都可以。但这句话还是像刺一样刺痛着我。把我和部下们分开。住在我心中，老虎一样的东西。
凉太坐在上次的座位上。拿出股票投资的书和智能手机，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走到桌边招呼他，他停下笔，抬起头来。
“我一直在等你，请坐。”
本以为他会卖点壶什么的，但桌子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右手腕上戴着透明数珠而已。
“这一个星期，我一直在想森田小姐的事。”凉太摸着数珠说。
“森田小姐一家四口人，你和丈夫有两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
“所以说啊，我能「看见」，因为我一直在想森田小姐的事。”
其实，这一个星期以来，他一直不知死活地跟踪我。他的影子在我的日常生活中一闪一闪出现，我只是装作没注意到。
“森田小姐有很多部下，大家都很仰慕你呢。你喜欢喝咖啡吧？经常能看到森田小姐去咖啡店喝杯咖啡放松。你总是很忙，还有摆弄笔记本电脑的身影。”
“我被「老虎」咬死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我想到的就是这个。照这样下去，你会有不好的未来在等着你。搞不好你在调查的时候，进入奇怪的地方，不小心会丢了性命。”
他的说话技巧还是那么拙劣。尽管如此，他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我的实际情况。这样下去会有不好的未来在等着我——带着有破绽的预感，我一直在做侦探。
“……你在干什么？”
凉太将戴着数珠的那只手伸向我。
我把这个送给你，让你远离邪恶的东西。”
“你不是千里眼，也能模仿除灵师吗？”
“跟专业的人比起来力量比较弱。请把心交给我吧。这种事，心灵相通是很重要的。那样的话，内部的‘老虎’就会把你和家人……”
“你没有那种力量吧，山冈凉太君？”
凉太身上的从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没有千里眼，只是在青叶高中上学的普通高中生吧，「凉太@副业赚钱」君。”
“怎么回事？突然说这个，你在哪里知道的？”
“我是专业侦探，不用什么千里眼，这种事很容易就能调查出来。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凉太用愤怒的眼神瞪着我，但内心深处却流露出胆怯。我没有告诉他我知道他的地址，因为我的目的不是让他害怕。
“和上次一样，聊聊吧。”
我审视了一下脑中重新组织好的话题，端正了坐姿。
“我对千里眼的诡计很在意。你遇到我的部下们在找人，就说「那个人在那边的酒店里」。他们去酒店的时候，真的找的了人。因为我认为根本不存在千里眼的能力，所以觉得你只是在到处反复预言，诱骗那些不走运的人。”
但是这个假设被他刚见面的一句话推翻了。「你要找的人在酒店吗？」如果到处预言的话，不可能对第一次见面的我准确地说出预言的内容。
“那时，我搞不懂魔术的窍门。我甚至怀疑——你可能真的拥有千里眼。会这么想的我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我明白了，魔术的窍门——”
我把一张卡片滑到桌子上。
“是这个吧？”
那是凉太送的印有QR码的卡片。
“就算登陆这里写的网站，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信息。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交给我？”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喜欢二维码。”
“不，不对。”
我拿出手机，扫描二维码。
“之前你给我看过六张二维码，上面都显示不同的动物。我扫的码是‘老虎’，我的部下是‘斑马’。其他的动物是什么？是‘猫’还是‘蛇’？”
“别弯弯绕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六张卡片上都印着不同的二维码，读取后会跳转到不同的网页。”
我把手机屏幕给他看。
“这不也是一样吗？”
写着“欢迎来到千里眼兔戌四郎网站”的网页。
“你有无数和这个一样的网页，这就是魔术的手法。”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在街上做了大量的预言，每次都给别人不同的二维码。如果读取不同的二维码，会显示不同的页面，就像‘老虎’和‘斑马’一样。”
我拿起旁边家庭餐厅的菜单。
“不久之前，我们一家人去了家庭餐厅，我的大儿子有点奇怪，他把菜单上的商品代码全部都背下来了。丈夫制作的电子商务网站上，商品都有ID，可以通过代码来确定商品。正如你所说，世界上到处都是符号代码。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码。”
“你刚才开始都在说什么啊？所以呢？”
“你也使用了代码。”
我用指甲敲着手机屏幕。
“「兔戌四郎」这个名字就是代码。”
凉太脸色铁青。这让我确信自己的假设是正确的。
“你在街上发的二维码都不一样，一点击就会跳转到不同的网页，上面写的都是不同的名字。”
据此可以推测，兔子和狗都是干支里的动物，后面的“四郎”含有数字。将这些组合起来，可以生成上千种“兔戌五郎”、“蛇虎一郎”、“酉未零郎”等名字。
“你在给人二维码之前，先记住与二维码对应的名字。然后在街上进行预言后，把那个名字和预言一起记录下来。“兔戌四郎”这个名字，他预言“那个人就在那家酒店里”，不久预言就应验了，其中也有人会去你正在等着的家庭餐厅。然后你就进行代码比对。”
我想起第一次和凉太见面时的情形。
“我跟你说话，你什么也不说。你回应我是在我问你「是兔戌四郎吧？」之后。我说出暗号，你就开始说话了。那个时候你正在看手机，应该有记录系统之类的东西吧？只要输入“兔戌四郎”这个名字，就能检索出你做了什么样的预言。你一见面这么做，就推翻了任何人都能想到的「你到处预言撞大运」的推理。”
之所以会采取通过二维码在网站上告知预言者姓名的迂回手法，其中一个理由是为了抢占先机，增加可信度。
“……好厉害。”
凉太的眼睛不知何时放出光芒。从他天真无邪的语气中，感觉不到诈骗被识破的紧迫感。
“真没想到会被识破，森田小姐真聪明。”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欺诈是毫无疑问的犯罪。
“我怎么可能犯罪呢？我是在——制作名册。”
他拍了拍太阳穴，仿佛在说自己的脑袋和别人不一样。
“世界上有一定数量的吃人的人，他们是为了像斑马一样被榨取财产的人而生的。”
“你是说遭受诈骗的人吗？”
“虽然直接说是这样，但从广义上来说，像森田小姐这样的劳动者也是被资本家任意摆布的牺牲品。所谓商业，是由如何吃弱者决定的。一个人吃是犯罪，但一群人一起，就是合法的商业模式。
“这就是制作名册吗？”
“是的。我做的是收集食物的个人信息，做成名册出售的生意。被预言和占卜欺骗的人是好食材。今后也将长期持续下去。因为到处都有人会买下这种人的名册。”
听了他的解释，最后的疑问解开了。他明明打算从事诈骗，态度却很从容，因为他原本就不认为这是犯罪。他把冷读当作纯粹的生意来做。
「搞促销活动的时候，容易被黑客盯上。」
我想起司的话。在他管理的网站上，也在积极地向被廉价商品吸引而注册的人推销商品。虽然恶劣程度不同，即使是大企业运营的官方网站，但做的事情可能也没有太大差别。
“我想赶快攒一大笔钱，三十几岁就早点退休。”
凉太轻蔑地说。
“在体力还好的时候努力工作，积攒了资产就退休，之后周游世界，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低工资受雇于人，照顾家庭，被公司牵着鼻子走，这样的人生我才不干呢。我心里可不想抱着‘老虎’什么的。”
我想象了一下那样的人生。
辞去中层管理职务，抛弃家人，作为一名侦探，随心所欲地从事调查。实际上，二十多岁时的我就是这样生活的。生活很简单，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但是，我完全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能过上那样的生活。丈夫，两个儿子，部下们。被各种各样的人包围着，一边为他们腾出时间，一边带着些许欲求不满勉强活着。好与坏暂且不论，但我不知道除此之外的生存方式。自己和他们已经难以分离了。
“我现在这样好吗？”
这个想法脱口而出。
“我没办法活得像你一样。我会带着‘老虎’努力活下去。”
凉太哼了一声。面对如此纯粹轻蔑他人的少年，我感到些许头疼。
话虽如此，这场对话必须结束了。
我慢慢探出身子。
“这个利用二维码的方法，是你想出来的吗？”
“当然。”
“真的吗？签约自己的域名，使用SFTP协议传输HTML文件，设置网络服务器，设置DNS记录，发布大量的二维码并在名片大小的纸上打印出来，那也是你做的？”
“嗯……是的。”
说完司教的专业术语，凉太明显开始坐立不安起来。虽然我也无法理解，但这种程度的内容似乎只是基础。
“在网站里植入病毒的也是你吗？”
“病毒？”
“你想让访问网站的人感染电脑病毒，这是被称为‘关于不当磁条存储罪’的严重犯罪，有很多人被逮捕，是被判处有期徒刑的重罪哦。这也是你干的？”
“你在说什么呢？我没做那种事。”
“但实际上，你的网站只要用电脑登陆，就会开始下载病毒。你怎么不知道？你只用智能手机上网吗？”
凉太完全懵了，露出不安的表情。
我对困惑的「斑马」说。
“还不明白吗？被吃掉的可是你啊。”
“这个二维码机制不是你做的，你只是从别人那里学到了二维码和系统的使用方法，然后按照他们说的进行预言而已，不是吗？
凉太没有回答，感觉到他很害怕。和同龄的高中生相比，他并不擅长控制情绪。
“那个人把这个给你，说「这是收集食物名册的优秀商业计划」对吧。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即使在街上随便预言，侥幸猜中的概率也相当低，猜中的人也不一定会来这里，而且你还在跟踪调查来过这里的人吧？为了找到一只“斑马”劳心劳力，这哪里算是优秀的商业模式？”
「泄露了二十万人左右，大概会成为大问题吧。」
司在电子商务网站被黑的时候这么吐槽过。黑客窃取了二十万份个人信息，反过来，而凉太“制作名册”的效率实在太低了。
“可是……他给了我预付款，说因为马上就能赚回来。”
“谁送的？多少钱？”
“……三十万日元。对方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他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人，说想找我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合作。”
“付三十万预付款，你不觉得奇怪吗？”
“可是，钱真的打过来了。还说找到一个食物信息就给十万日元……”
“该不会是把地址和本名告诉那个人了吧？那一堆二维码是邮寄过来的吧？”
凉太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状况。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给我一大笔钱呢？”
“那个人真正想要的不是名册，而是那种单纯到相信这种不靠谱的生意，却又有付诸行动的行动力的年轻人。今后他对你的要求会越来越高。”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因为你不知道网站上正在传播病毒。”
我对害怕的凉太继续说。
“用智能手机读取二维码不会被感染，所以实际危害不大。如果目的是散布病毒的话，就不会组建这么复杂的系统了。那为什么那个人要特意做这种事呢——为了让你成为共犯啊。”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拉你当共犯？」
岬给田崎纯子做调查报告的时候说过。
「这是谈判术中常用的心理学技巧，把对方作为共犯卷进来，就难以脱身了。」
“凶手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你在街上大量散发带有病毒的二维码。那个人在名片上使用二维码的另一个理由就在这里，就是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犯罪。”
“让我犯罪……？”
“没错。犯人的要求不断升级，如果你想逃脱，就会威胁说「你已经犯了罪，如果逃脱就告发你」。你会被扣上越来越重的罪名，再也无法脱身。你被当成食物了，被当成“斑马”被吃掉的人是你。”
我从正面盯着凉太。
“要脱身的话，就趁现在。那三十万日元，能不能交涉一下还回去？”
“不过，已经用了不少了……”
“让父母补回去吧。把所有的情况都说出来，好好地低头道歉。虽然警察会问很多问题，但应该还没到被逮捕的程度，还是早点脱身比较好。”
凉太很害怕，像变了个人似的。从他在推特上发布的各种粗话中，可以看出他的自尊很强，现在暴露出表里不一的低自尊。他自认为比别人做得更好，当自己所看到的世界从根本上被颠覆，受到的冲击会有多大？
“你仔细想想。”
“我说的话，你没必要全部相信。不过，你仔细想想刚才的话，带上逻辑思考一下，什么是正确的，你应该怎么做，你会明白的。花点时间也没关系。”
凉太或许确实看不起别人，打算做非法的生意。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他会被卷入来路不明的犯罪组织，做出过分的事。他稚嫩的脸庞和我的两个儿子重叠在一起。
凉太一边颤抖着，一边转动眼珠。我的话在他脑中展开，他开始思考。他是个聪明的少年，能进名牌学校。我相信他一定会选择正确的道路。
时间慢慢流逝，我继续等着凉太开口。
“……不知道。”
凉太转动着眼睛，突然用力摇了摇头。
“你说的是对还是错……我完全不知道。你突然这么说，我也处理不了。我被骗啦、犯罪啦……这些我不知道啊。”
“想想，网上不是有那么多人让你想想的吗？”
“我在想啊！但还是不明白。我不想再想了……”
凉太趴在桌上，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我不明白。他不断喃喃自语着。
所谓打动人心，就是寻找语言。
“我明白了。”
在冰冷的内心深处，我找到了合适的语言。
“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你什么都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