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emory of star piece I ☆☆☆
如今说起来或许很难相信,其实我以前是个胆小又怕生的人。
身为美日混血,有着与旁人不同的发色跟瞳色。加上发育得又早,我的个子比同龄的孩童还要高了一截。
小朋友的好奇心天真率直又纯粹,有时还很残酷。
周遭投来的视线,简直就像是在观察稀有动物。那是在看着「与我们不一样的异类」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奇异目光,让当时的我非常恐惧。
周围的人都这样看我,让我自身也被困在别人赋予的形象里,而变得封闭。
我深信自己与其他孩子是不同的生物,开始回避与他人交流。也因为这样,我总是在寻找能独处的空间。
某一天的午休时间,我来到位于操场后方的小运动场,远离大家聚集游玩的区域。我心想这里一定不会有别人了。
然而,现实却违背了我这番消极的期待。
有个男孩子在那边。
「踏、踏、踏踏、嘿……」
……我躲在一旁窥探他的举动,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现在正值冬季,激烈的动作让他身上冒出了一层类似热气的薄薄雾气。
若以单纯的游戏来说,他未免也过度认真,全身汗如雨下。
一下子转着圈,一下子大跨步,一下子又蹲又起……观察他一举一动的过程中,我也逐渐意会到这是在做什么。
他在跳舞。
那应该是在做舞蹈的练习吧。
为什么会选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一个人?
脑中浮现了几个疑问,但我才没有勇气去攀谈素昧平生的他。说起来我本来就是为了寻觅能独处的空间才来到这里。既然这个目的看似无法实现了,那我就该一语不发地离开现场,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才对。
「……」
但是。
不知为什么,我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我无法分辨他的舞技是好还是不好。至少他的这些动作并没有足以令我动心的魅力。
──但是,他看起来乐在其中。
无论跳得流畅、犯了失误、尝试某些特殊技巧,甚至上气不接下气,他始终都带着笑容跳舞。
「……」
我感到好羡慕。
明明没有任何观众,他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因此散发笑容的模样看起来闪闪发光。就连只是凑巧偷看的我也能明白,他热爱着跳舞。这个事实令我发疼的内心难以按捺。
「啊。」
我不由自主叫出了声,因为他一个踩滑。视线前方的他画出一道大大的弧线,以背部着地摔了一跤。而且还是狠狠地,甚至到达艺术境界的那种摔法。
「……好、痛──!」
他维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大叫。或许是起意顺便稍作休息,他继续倒在地上,迟迟不打算起身。
他的胸部剧烈起伏,应该是在调整呼吸吧。没过多久之后,起伏缓和了下来,他便伸手往地面一撑,一气呵成地站起身。然后──
我们四目相交了。
「……」「……」
微妙的气氛,尴尬的沉默。
若要说这段期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他的脸逐渐泛红吧。
「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跌倒的全程我都目睹了……这句话我硬是吞了回去。
因为他会害羞,应该是出于被别人看见自己失败的场面。明指出这一点大概不太好。主要是考虑到他的自尊问题。
但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一时之间挤出什么好听话。平时回避社交的害处在这种时候显现出来了。怎么办?我要说什么?该说什么才好?怎么回应才正确?
最后──
焦急、紧张,加上双方无言以对的不自在感。
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我不小心脱口说出那句话。
「我很喜欢。」
「……蛤?」
「我喜欢,你跳的烂舞。」
「……呃,竟然直说很烂啊。」
他当时露出的难以言喻的表情,我大概永生难忘吧。
这,正是我跟小流的初次相遇。
***
已经深植于身体的习惯,是很难消失的。
结束每日例行的晨跑与重训,我冲了个澡。放弃跳舞的我,已经没有必要付出这么多努力来维持身体强度。
即便如此,我仍未能戒除这项习惯,或许是一种放不下的体现,也或许是害怕失去好不容易获得的东西。我将这些带着妄想的思绪,用热水一起冲洗干净。
换上制服来到客厅,正巧看到妈端着早餐上桌。
「来得正好,流斗。你去帮忙叫星兰起床。」
「妈,你早就知道星兰要来我们家寄宿对吧?」
「对啊,毕竟半年前就敲定了。」
「我完全不知情耶。」
「这个嘛,是因为……」
「是因为?」
「我想说这样子你会比较惊喜嘛☆」
「……」
我不希望一把年纪的大妈还在眼睛旁边比YA。看了多难受。
逃跑似地飞奔上楼,我在某个房间前停下。这里的原主人是目前一个人外派到国外工作的我爸。在星兰寄宿的期间,这里成了她的房间。
虽说状况有点特殊,但好歹前方现在是个女孩子的房间。
带着莫名的紧张,我敲了敲门。
「星兰,起床了。要吃早餐了。」
没有回应。我又更大力敲了一次,房内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星兰,唉,你还在睡吗?星兰,唉!」
多次呼唤后还是毫无回应。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门把。饭菜凉了也不好,而且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也无法百分百否定星兰发生什么了意外状况而无法回应的可能性。
「星兰,我要进去啰。」
我做了最后一遍确认之后才打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充满个人主张的缤纷色彩。
整面墙都是动画相关的海报与挂布。柜子上是一整排的美少女模型。原本还有空间的书架,现在也被漫画填得满满的。
「……」
总之,先对独自外派中的父亲表示同情。
用一晚的时间就将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魔改完毕的犯人,正在床上展现惊人的睡姿。头跟枕头的位置上下颠倒,踢开棉被的双脚豪迈地叉向左右两边。
凉快的睡衣竟然是美国星条旗图案。这充满爱国情怀的睡衣材质轻薄,也更赤裸裸地展露出星兰充满女性韵味的身体线条。各方面都觉得不宜观看,于是我别过了脸,但又想起原本的目的而靠近床边。
「唉,星兰,起来啦。天亮了。」
「唔嗯唔嗯,我已经吃不下了……」
「别再说些刚好对得上的梦话,快点起床了。」
我试着摇醒她,结果她用还没睡醒的软绵绵声音挤出了老套到不行的梦话。
星兰的确从以前就不擅长早起,看来在美国也没治好这毛病。也可能是还在调时差吧。不管如何,我现在的任务都一样。
「唉,快起床啦。」
「嗯~」
拍了拍星兰的脸颊,她总算缓缓坐起身子。她揉了揉半开的眼睛,脑袋似乎还没完全清醒,以慢动作般的速度站起来……呃!
「唉,内裤!」
大概是因为睡相太差的关系而滑掉吧,她的睡裤已经脱到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随即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双发光般的大腿。被吃进危险区域的内裤露了出来,我看见那件卡裆的东西,感觉到自己的双颊一阵抽搐。
「哎呀~被小流看见我成熟大人的一面了~」
「闭嘴啦南瓜。」
我努力将眼神别开那件万圣节南瓜色的内裤。
怎么说呢,她也太没防备心了。不知道是因为儿时玩伴身分而少了戒心,还是她平常刚睡醒就是这副德行,总之危险得令我看不下去。
我扶着身体摇摇晃晃的星兰,一边尽力避开视线,一边帮她把睡裤拉起来。心脏怦怦地发出巨响。血压一早就直线飙升,我也开始头晕了。
「星兰,要下楼啰。」
「嗯~」
手里拉着的是一位满是破绽的美少女,为何我脑海却浮现出「看护」这个词。
好不容易把星兰带来餐桌边,让她就座。刚煎好的香肠香味似乎勾起她的反应,让她双肩一抖。然而很遗憾的,那两张眼皮还是没打开。
「来,吃早饭啰。」
「嗯嗯唔~小流你喂我吃~」
「你早上起床都是这副德行吗?快看,还有你喜欢的薯条喔。」
「红薯泥才不是薯条!紧紧抓住我的心的,是那不健康的高盐跟高油!」
「为什么只有这时候特别有精神啊。」
我敷衍地将满脑子薯条的儿时玩伴的薯条论左耳进、右耳出。还在点头打盹的她,光看就觉得很危险。实在拿她没办法,我只好拿起蔬菜棒跟香肠送入她口中,她便动起嘴咀嚼了起来。正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便想起来就是那个啦。削铅笔机,电动的那种。
总算吃完一顿饭,我把低血压的儿时玩伴扔往沙发,再急忙整装准备──准备去上学。
今天是第一学期的结业式。手拿着书包的我打开玄关大门。
「那我先出门了。」
在洗衣服的母亲与摇摇晃晃挥着手的星兰双双目送下,我朝着学校出发。
(插图008)
私立羽奏高级中学。
在东京都内也享有一定知名度的明星学校,六年一贯完全中学制。
虽然以文武双全作为宣传口号,但以我一个实际就读的学生看来,学校的教育方针似乎还是偏重学业多一些。目前我还念不到半年,不过只要成绩保持好,校规算是很自由的,所以印象上还算是读起来挺轻松的一间学校。
「到底摆出什么姿态大肆发表评论啊。」我一边在脑海吐槽自己,一边无所事事地观望着教室里的状态。
一股莫名浮躁的气氛。闲聊的同学们脸上充满了期待。毕竟明天就开始放暑假了,这也是难免的吧。此起彼落的话语声中,讨论的也全是关于暑假的话题。
「流斗,你暑假没有规划什么行程吗?」
不例外的,隔壁座位的悠马抛来的话题也是暑假相关。
「行程喔……」
脑中闪过了星兰的脸。
空荡荡的行程表,我在脑中的未来蓝图里不小心想像出被星兰耍得团团转的暑假。极可能成真的这股预感,让我歪嘴苦笑。
妄想般的思绪隐约浮现于我脑中,此时悠马突然双眼一亮。
「我嗅到了一股恋爱喜剧的味道。」
「你在说什么啊。」
「其实我有二次元特殊事件的雷达。我感应得到喔,你身上有恋爱喜剧的味道。是与美少女邂逅?隔壁的新邻居?不对,距离还更近。儿时玩伴,而且还是来自国外的寄宿学生之类?」
「你也太强了。」
同班同学出乎预料的超能力令我目瞪口呆。
这个男人──琴宫悠马是正港的二次元阿宅。虽然长得有点娃娃脸,但五官端正,运动神经跟头脑都很优秀,光看属性说是完美全人都不为过,但他把这副高规格全投注在对二次元的热爱上。
「那你自己的暑假又如何?没有要跟女朋友出去玩之类的吗?」
「哈哈!我是二次元的居民,怎么能跟三次元的女生交往?暑假当然就是要泡在动画跟漫画里啊。」
「你用那个『这还需要我特地说明你才懂吗?』的态度说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你。」
悠马与生俱来的高规格,据说让他在刚上高中时就连连被女生主动告白,但如今再也没听过这些八卦了。理由不用多说也明白。
受到上天眷顾,却将一身宠爱全数奉献给二次元的男人──这就是悠马在校内得到的评价。我认为这家伙应该被狠狠揍过一遍,物理上来一次逆整形才对。
「说到动画,你听过《繁星洒落之夜的舞会》这部作品吗?」
「喔?真难得流斗你会主动聊起动画耶,而且还是上季的霸权。」
「霸权?」
「就是指当季最红的新番动画啦。最近动画的影响力也有一席之地呢。引发社会现象,在全球引起热烈讨论的作品也不在少数。也多亏这样,跟以前比起来,现在说自己喜欢动画也不会被冷眼相待了。阿宅终于也拥有人权,是令人再欣慰不过了。」
「你的感想不像是一个令和的高中生会说出来的。」
「言归正传,《繁星洒落之夜的舞会》──通称为《繁星舞会》是上一季的霸权动画。原作本身就有一定的人气,改编动画后更是一口气爆红,成为话题作品。其中某个要素让它在全球都卖座,堪称是现象级作品了。」
「某个要素?」
「舞蹈。」
胸口深处一阵刺痛。
我努力挤出一如往常的声音回应,避免僵掉的表情被对方察觉。
「舞蹈?」
「对。《繁星舞会》在片头跟正剧中都有跳舞的场面。该说舞步很洗脑吗?就是一般人也可以轻松模仿的那种,所以在影片分享平台上面引起一阵跟跳风潮。你有听过『试跳』这种主题标签吗?在社群网站上应该常常能滑到吧。」
「呃,我……」
「啊,对吼。记得流斗你不太常看社群网站那些是吧。」
悠马说完便拿出了手机,启动影音APP后在搜寻栏位打上「#繁星舞会」的文字,随即跳出了一整排的影片。
从高中生、大学生、稚嫩的小孩与幽默的大人,乃至外国人与明星,不分性别、年龄、身分,许多人都开心地跳着同一支舞。
「你要看看吗?我推荐这个人跳的。」
「你不是对三次元没兴趣吗?」
「声优当然另当别论啊。」
喔,这样喔。
我决定不再多说,专心盯着手机萤幕。看了说明栏,跳舞的人确实如悠马所说,是一位声优。而且还是为《繁星舞会》女主角配音的人。播放的歌曲传来了似曾相识的旋律与节拍。在前奏即将结束之际,我发现这就是昨天在汉堡店播的那首歌。
鼓点很密集的舞曲节奏。节拍虽然紧凑,却能营造出轻松氛围是因为4/4拍吧。曲调从主歌到副歌逐渐激昂,舞步也随之变得更加华丽──
「……舞步很类似Barbie呢。但也不是说整体都偏向Hip Hop的风格。看起来编舞并没有拘泥于哪种特定舞风……」
「流斗?」
悠马的呼唤把我拉回现实。
不知何时,我已经用脚尖敲着地板,试图抓住旋律的节拍。根深柢固的习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让身体与音乐连动,这让我不禁咬紧嘴唇。
「呃,没事,别在意。」
「对了,这次文化祭我们话剧社要演《繁星舞会》喔。」
「蛤?演话剧……那是动画吧?」
「最近很流行啊,把动画改编成舞台剧。也有越来越多学校把动画作品纳入演出节目的题材喔。不过在正式比赛上还没看过就是了。」
嗯哼,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舞蹈也好,话剧也好,原来动画的世界也开始跨足许多不同领域呢。
顺带一提,悠马是话剧社的。听说他是在刚入学当时被迷上的漫画所打动,便下定决心加入话剧社。阿宅是很容易受影响的,他本人这么说。
「流斗要不要也来当临演?我们有点缺人手。」
「不用了。我没有否定的意思,但我对演戏没有太多兴趣。」
「就是说啊。而且流斗要跟我一起在文化祭表演跳舞,才没空参加什么话剧演出。」
一阵清脆响亮的美声突然插进我们的对话。
回头一瞧,一对眼尾上挑的猫眼正带着怒意看过来。
「唉,流斗。你老婆又在强出头了耶。」
「老婆个头啦。」
「对啊,谁是他老婆啊。我跟流斗顶多只是人生的伴侣罢了。」
「那就是老婆啊。」
「哼」的一声挺起胸膛,双臂交叉的她,是黑咲乃羽。黑中带蓝的马尾发型,与看似强势的上挑犀利双眼是她的特色。而她也是我国中时期参加双人舞大赛时搭档的舞伴。不对,现在应该称为前舞伴吧。
「说到这,黑咲同学,听说话剧社的学长跑去跟你告白,结果怎么样?」
「哼,我才不打算跟那种弱不禁风的骨盆交往。我的恋爱对象至少要更能驾驭牛仔裤才行,否则我根本看不上眼。」
「弱不禁风的骨盆是怎样?」
「你身为我的搭档,连这都不明白吗?流斗,起立!」
面对突如其来的起立命令,我边叹气还是边乖乖站起身,结果乃羽伸手狠狠抓住我的屁股。她抓的正是昨天被星兰踹的部位,都还没消肿。一阵像是被砂纸磨过的痛楚让我发出女生般的高音尖叫。
「这里啦,这里!臀部上面的骨头如果不够明显,腰线看起来就很笨重!穿腰围宽松的款式是不太明显,但我还是喜欢有腰身的牛仔裤款式啊,能凸显身体曲线!」
「你还真的很爱牛仔裤耶。」
「那当然。顺带一提,流斗,你的骨盆很接近我的理想型喔。」
「我该为这个高兴吗?」
一把抓住我臀部不放的乃羽,微微红了双颊。我的屁股从昨天就接连成为女生锁定的目标……这句话是怎样,我死也说不出口。
「唉流斗,你的屁股怎么好像肿肿的,是我的错觉吗?」
我被相隔六年再次重逢的儿时玩伴踢了屁股。
……这句话当然说不出口,我回了句「你的错觉吧」先蒙混过去。我把脸别向一旁,避免直视似乎没被我说服的乃羽,结果悠马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笑容。
「你们的亲密碰触也太自然了,就是这样才被称为夫妇啊。」
(插图009)
「虽然这么说,毕竟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对以前的我们而言很正常啊。」
「就是嘛。毕竟我跟流斗曾是分分合合、难分难解的关系啊。」
「贵圈真乱啊。」
这当然是在说跳舞的事情。虽然说法上有点语病,但以我们的关系,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身体碰触而产生什么争执。但是──
「乃羽,我说过了吧。我再也不会跳舞了。」
「……可是……」
我斩钉截铁的发言,让乃羽标致的双眉落寞似地皱起。
她的表情让我胸口一阵刺痛,但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一切都是我太没出息,才会招致这样的结果,我只能选择概括承受,包含这个伤痛在内。
「唉流斗,当时的事情你真的不用介意。因为那次是我先──」
「好了,大家回座位。准备开班会啰~」
此时班导踏进教室,打断了乃羽的话。
刚才聊得太起劲所以没发现,不知不觉似乎已来到班会的时间了。这阵呼喊让乃羽一脸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
因为刚才的对话再继续下去,可能也只会让乃羽受伤而已。
「唉,流斗,女主角就这样带着情伤下去的恋爱喜剧,观众看了也很煎熬耶。」
「……少啰嗦。」
如果我能成为那种替身边所有人带来笑容的无敌男主角,那该有多好。
面对悠马带着挖苦的忠告,我在内心暗暗发牢骚。
这个妄想太过头了。现实才没有那么美好。因为在真实世界里,可没有那么多创作般的剧情展开与特殊事件……
而我的这番预期,轻易地被推翻了。
「──所以呢,今天开始有一位留学生将会短期加入我们班。呃~优月同学,可以跟大家打声招呼吗?」
「好的。我叫优月•亚林星兰,来自美国纽约。」
没想到立刻就触发了转学生事件。
看见背后彷佛自带光芒的留学生露出灿烂笑容问好,让我嘴角严重抽搐。那笑容与仪态既清秀却又华丽,同时充满强而有力的光采。她的气场之强大,就算用「异国的公主微服出巡来日本玩」这种无稽之谈来介绍她,好像也能说服人。
「其实她本来是预计从第二学期加入班级,但基于本人的希望,今天特地先来跟同学们打个照面。她留学的期间到九月的文化季为止。」
「是的。希望大家不用拘谨,叫我星兰就好了。」
星兰一边露出甜美笑容一边歪头,闪耀的金发随之轻柔摇曳。这种看起来往往稍嫌做作的动作,换成她来做,就变成以完美的四十五度角发动的魅惑魔法,这股引力能紧紧抓住观者的视线。
「……」
我拼命用尽所有自制力,让内心的惊讶不形于色。今天早上完全没提到半点星兰要来学校的事情。不知为何,脑袋浮现出「惊喜」两字,附带了露出暗自窃喜屁孩笑容的母亲与星兰的模样。
站在讲台上的星兰似乎察觉到我的悬念,朝我这里抛了一个媚眼。「惊不惊喜?小流。」我彷佛产生幻听,听见她愉悦地如此说。
我回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干笑。而此时班上的某位同学露出见鬼般的表情,伸手指向星兰,指尖还微微发着抖。
「……『星兰公主』……?」
那是什么鬼?
从没听过的称号让我在心中歪头疑惑。
但她的喃喃自语引发了全班一阵哗然。惊慌的主要是女生群。「是本人?」、「不不不,怎么可能!」、「可是那张所向无敌的脸蛋……」她们小声地热烈议论着。到底怎么回事?
「『星兰公主』──美国知名女性时尚品牌『亚林•晨曦』的专属模特儿。据说近年在日本也突然爆红,成为女高中生憧憬的偶像。品牌本身最近也会参加日本时装周活动,正在扩展日本的版图。」
替我解惑的是隔壁座位的悠马。
星兰是时装模特儿……?这个资讯本来应该让我惊呼,但现在有另一件事更让我在意。
「你为什么这么瞭解?」
「『亚林•晨曦』的社长是个哈日族,嫁给日本籍老公。我记得社长的女儿好像很热爱日本的动漫,所以这品牌也跟我喜欢的作品联名合作过。不过我对那次的合作内容有点意见就是了。」
「怎么说?」
「就是购买『亚林•晨曦』的商品就附赠独家周边的那种活动。可是他们家规矩好像很多,品牌只愿意卖给女性顾客,店面也限定女性进入。哎呀,那次我真的是费了一番工夫。」
「费了一番工夫是怎样?」
「我扮了女装。」
「你就只有这股行动力让我发自内心尊敬。」
虽然很傻眼,但悠马的说明也让我茅塞顿开。
所以那位喜欢动漫的女儿就是星兰,而社长就是星兰的母亲──奥莉维亚阿姨啰。我的确耳闻过阿姨在经营时尚品牌的消息,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大人物。
我记忆中的奥莉维亚阿姨,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后段,是个大美女,而且发质跟肤质都充满年轻的光采。拥有好莱坞女星般的气场。
「请、请问,优月同学你是不是有在当模特儿之类的?」
「对,为了帮忙母亲的事业,偶尔会当一下,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工作而已。」
面对班上同学的发问,星兰以一派轻松的笑容回应。
女生们随即发出尖叫声,开始群起骚动。
看来「女高中生们憧憬的偶像」这个宣传标语的确属实。大家入迷地看着她有模有样的制服造型,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便服造型应该也很完美吧~」、「看不见的地方一定也很讲究时尚!」我悄悄在心里嘟囔了一句「那家伙的内裤是南瓜色」。没有其他的意思。
不过,原来啊。
星兰的神情举止没有一丝不耐烦,用清秀的笑容回答问题。这样的她,似乎是所有人心目中理想的女性。至少看起来绝不像个睡过头穿着睡衣还要别人喂早饭的废柴女。原来她也有装模作样的一面。
班会结束后,问答时间似乎仍在继续,星兰一样用讨喜的笑容回应班上同学的问题。
「那个,优月同学。可、可不可以请你签名……?」
「笨蛋!那个大名鼎鼎的『星兰公主』的签名怎么可能随便要得到──」
「我不介意喔。有笔可以借我用一下吗?还有,大家叫我星兰就可以了。」
「「「……啊呼~」」」
围绕在星兰身旁的女生们,被她一个笑容全数击倒。
这副画面让我内心有那么一点小感触。
或许说起来很难以相信,其实以前的星兰相当怕生。小学生这种生物,想到什么就会口无遮拦地直说。她跟大家不同的发色与眼珠颜色遭受到许多闲言闲语,这似乎导致她的个性变得内向而畏缩。
这样的星兰,如今正被同学们团团包围,开心地畅聊着。
当然一部分也是因为大家上了高中后开始学会顾虑周遭人的感受,但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星兰自身的内心有所成长吧。替她感到欣慰的同时,那张不论对谁都逢迎的笑容,也让我觉得些许落寞……等一下,思绪怎么完全偏离方向了。
我想想,什么来着?
对了,总之就是那样啦。星兰在我家寄宿的事情先保密比较好吧。虽然我们绝对是清白的,但大家向往的名模跟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就算有人产生不好的想法也不意外。我可不想遭到莫名的误解而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里。
话虽这么说……嗯,该怎么办好。
虽然很想先提醒星兰要保密,但在她被团团包围时过去搭话,肯定会显得很突兀。找不到跟她独处的时机呢。
「平常使用的化妆品吗?我都用跟家母的品牌有合作关系的化妆品厂商推荐的产品──」
此时,我与正在回答问题的星兰碰巧四目相交。
我立刻反覆眨着眼睛,用眼神表达我的意思。这是儿时玩伴间才能使用的沟通手段。大意是:「你,跟我,去一下走廊。」拜托,把这份心意顺利传达给她……!
「──嗯哼。」
星兰接收到我的眼神,优雅地扬起嘴角并点点头回应。
很好,有清楚传达到了是吧。不愧是儿时玩伴,六年的空白哪算得了什么。
星兰也回眨了眨眼作为回覆,于是我开始解读其中的含义。我看看……「听说,今天的,晚饭,是蛋包饭喔。」嗯,她完全没接收到。
实在是没办法了,虽然不喜欢引人注目,但总比她讲出关键的惊人之语来得好。
我如此思考,站起身打算走向星兰身边。
「流斗。」
前方的去路被乃羽阻挡。她双手扠腰,双腿打开的站姿充满霸气。
「跟我过来一下。」
甩着黑色马尾的前舞伴邀我去走廊,态度简直就像是小混混把看不爽的对象叫出去教训一顿。具体来说,她还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抬下巴耶。
那双眼神看起来甚至还有点怒意。是怎样?我干了什么好事吗?
我的疑问还没解开,就被她用半强拖的方式,带去通往旧校舍的连接走廊。旧校舍目前正在做装潢而停止使用中;也就是说,这条连接走廊几乎没有人烟……嗯,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是怎么回事,流斗,你好好说明清楚!」
「唔呃!等、等等……先冷静,你在说哪件事……?」
乃羽一股劲地揪起我的领口,猛力地晃了晃。我的声音跟着我前后摇摆的头一起晃动。就像工地常见的那种,透过高速捶打把地面压实的机具,知道那个叫什么吗?好像叫做夯土机。我现在的心情就像一台夯土机。
「刚才你跟那个留学生眉来眼去的对吧!那是怎么回事!你打算把她带去走廊做什么!?」
「咦?你解读出来了?」
「废话,也不想想我当了你几年的搭档!」
确实,跳舞时的视线与呼吸需要与搭档对拍,但我没想到对第三者发出的眼神讯号也会被一旁侧目的她拦截到。我的眼神也太会说话了吧。
「再说你们为什么那么亲密地互相凝视啊!那女生是怎样?跟你是什么关系?我在问你啊,快回答!」
「等、等等,先等一下……我解释就是了,唉,别再摇我了……!」
被她高速地前后晃动,我的视野开始天旋地转。我自认平衡感在跳舞的练习下被锻炼得不错,但脑袋被这样剧烈摇晃,想吐的恶心感更胜一筹。
……不过,这下子该怎么说明才好。该老实招出星兰在我家寄宿的事情吗?我相信乃羽不是那种会到处大嘴巴的人啦……
「我跟小流是儿时玩伴喔。」
在我下定决心之前,一阵优雅的声音先干脆地回答了。
乃羽立刻停下摇晃的动作,我们双双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眼前出现的是笑咪咪的星兰。
「现身了是吧,美国妞。」
乃羽用犀利的眼神狠瞪,就像只威吓的猫。叫人家美国妞也太……
充满攻击性的称呼突然出现,让我不禁无言看向她。但星兰似乎毫不介意,踏着轻盈脚步凑上前来。
「刚才你也在教室里,所以是同班同学没错吧?看你跟小流似乎也很要好,如果也愿意跟我交个朋友就太好了。」
「哼!谁要跟你这种人当朋友。我不清楚你是流斗的儿时玩伴还是什么东西,但我跟他可是当了国中整整三年的舞伴。我们之间才没有你介入的余──」
「难道你是小流的Girlfriend?」
「咳噗呜咳嘿齁……!」
乃羽一阵猛咳。唉,搞什么,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在美国生活的星兰,口中所谓的Girlfriend大概真的只是异性朋友的意思。而乃羽解读成了特殊的男女关系吧。也就是语言跟文化差异所产生的沟通失败范例,令人难过。
「尼、你在说什么啦!我跟流斗怎、怎么可能!别瞎说了,谁是他女友啊!」
「喔?不是这样吗?你长得很漂亮,我还觉得跟小流很速配的说。」
「女、女朋友什么的,开、开什么玩笑啊!如果奇怪的八卦传开了怎么办!我、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真是的!唉,抱歉啦,刚才叫你美国妞。想喝点果汁什么的吗?我去那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个饮料请你喝。」
「咦,可以吗?」
乃羽心里属于日本人的「来者是客」精神突然觉醒,跟星兰一起走往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而我呢?就这样被扔在走廊上。
「优月同学,你要喝什么?美国人还是喜欢喝可乐吗?」
「叫我星兰就可以了。嗯~选哪个好呢。呃……」
「黑咲乃羽。叫我乃羽就好。还有,跟我说话可以不用装出那种态度。」
无缘无故说出的这番话,让星兰一脸惊愕。
黑色的马尾摆荡,乃羽带着不悦嗤鼻「哼」了一声。
「那种说话方式并不是你真实的样子,我一下就看出来了,你是顾虑周遭才营造出那种模范生人设。我并没有要否定你这样做……但至少在我面前别装模作样。总觉得好像在看着以前的自己,让我很烦躁。」
「……呃……」
「你放心,就算展现你的真面目,我也绝对不会因此就翻脸不认人。」
乃羽诚恳的一番话让星兰整个人呆住了。几秒之后──
星兰脸上露出的不再是意识到周遭的清秀微笑,她笑得像个喜爱恶作剧的淘气孩子,没有任何防备──也就是她一如往常的笑容。
「呵呵!不愧是小流的朋友。谢谢你,乃羽。」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不错嘛,比起莫名矫揉造作的笑容可爱多了。」
「──你真的是个好女孩。如果我是男的,肯定已经爱上你了。」
「哇!唉、你别突然抱上来啦。真是的……别说傻话了,赶快把饮料选一选。」
「那我要这个可乐。不是零卡的那款喔。」
乃羽对于美式风格的肢体接触感到傻眼,却仍没有推开对方。看来星兰在留学期间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乃羽了。
「……唉,流斗。你在偷笑什么啦。」
「没有啊。只是觉得你真是个好女人。」
「……我没听清楚。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才不要,太耻了。
为什么掏出了手机?干么开启录音程式?
「嗯嗯,原来如此。百合这一味或许也不错呢。」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的悠马,充满感慨地点头认同。
「唉,你从哪冒出来的?」
「因为我嗅到了恋爱喜剧的气息。你放心。优月同学是你儿时玩伴的事情,我会帮忙保密的。」
聪明人不用我多解释,虽然很感谢,但我更害怕这家伙的特殊技能。
正当我露出傻眼的笑容,乃羽带刺的冰冷声音传了过来。
「所以……流斗。她真的是你的儿时玩伴?」
「真的啦。星兰在小学三年级去美国之前,都跟我读同一所国小。」
「嗯哼……」
乃羽发出意味深长的一声附和。她不屑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什么似的。
「还真巧耶,儿时玩伴竟然刚好来到自己的学校留学,还在同一班。」
「也不算巧吧,因为星兰的寄宿家庭就是我家,所以才选我读的学校这样吧。会编入同一班大概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嗯哼?」
总觉得乃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冰冷。
她冷酷的双眼看起来像是卷起了黑色的漩涡,是我的错觉吗?
「唉,星兰。所以说你现在住在流斗家里?」
「对啊。」
「……流斗应该没对你做出什么奇怪的行为吧?」
「今天早上被小流看到我成熟大人风的内裤了。」
「唉,少说谎了。你的内裤明明就是幼稚的南瓜~~!?」
完全搞错辩解方向的我,成了乃羽脚边的猎物。流畅的踏步,再接着来一个踢转。动作的俐落果然名不虚传,而且轻快得令人钦佩。更正,除了踹我小腿这个暴力成分之外。
「流斗这个大笨蛋!你这种人就该在跳风车的时候手在地板上打滑,把手腕扭伤啦!」
「等、等等!受伤的方式也指定得太具体了,有点失礼吧!」
再说Breaking又不是我的专攻,这种舞风跟Hip Hop不同,有很多需要用到全身的华丽技巧,所以受伤的风险也相对的高。外行人轻率尝试,结果受了重伤的事情也时有耳闻。话说这完全就是我小时候的亲身经历。
我的制止只是徒然,没有成功传达给乃羽。在响彻走廊的「笨蛋──笨蛋──笨蛋──」回声中,她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就算我想追上去,小腿的麻痛也让我一时无法站起身。可恶,刚才该怎么回答才正确。
「哎呀哎呀,小流真是不懂女人心啊。」
为什么我非得被这个一边小口啜饮可乐,一边斜眼看着儿时玩伴小腿受伤的女人教训要懂女人心啊。这家伙还是喝饮料会发出声音的那种人。
这种情绪有别于心酸,也有点类似哭笑不得,对我的精神产生了巨大的打击。此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我抬起脸,结果发现悠马一脸严肃地拿着某样东西递向我。是漫画。封面上的双马尾女孩正交叉着双臂朝我仰望过来。
「如果你想瞭解暴力系女主角的心情,读这本就对了,这是经典名作。别担心,我相信凭流斗你的资质一定能当上最强的恋爱喜剧男主角。」
「……」
握紧拳头强烈表达主张的同学,我只能回以一个僵笑。他到底期待我怎样?现在连吐槽都嫌累了。
顺便补充一下,后来漫画被偶然路过的老师没收了。不用说也知道,带漫画来学校是违规的。悠马痛心得像是身体一部分被剥夺,但我并不同情他。从头到尾都是他自作自受。
我们学校的校长讲话又臭又长,长到不正常。
基本上他是个人品良好的人,也颇具声望,又有优秀的经营手腕,做人做事都很诚恳。他所拥有的实力与领导者魅力,让他在任内把本校提升为东京都内区数一数二的明星学校之一。而他也不是那种顽固的老古板,甚至具备了宽大的器量,愿意去瞭解新颖思维与技术,并倾听学生的意见。这样的一位校长,演讲致词的时间却漫长到令人绝望,最后甚至传出了这种半开玩笑的八卦:「这是造物主为了平均他过于优秀的人性而准备的扣分设计。」
总之呢,我想说的重点就是──
「…………累死了。」
所谓的铁腿,就是指我现在的状态吧。
结业式结束后,我拖着蹒跚的脚步回家,不禁如此嘟囔。比起体力,精神上的消耗更大。在充满热气的体育馆里长时间站立,让我都觉得这是一种锻炼精神的什么训练了。至少准备一下摺叠椅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快快上床躺平的我,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嗨,小流,等你好久了。薯条跟饮料我都准备好啰。」
准备万全的星兰正在房里等候我到来。她在早上来学校打完招呼之后,没有参加结业式,去了一趟事务室办理留学手续后,就直接回家的样子。我差点脱口说出「太不公平了」,但这句话纯粹只是找碴而已,于是我吞回肚子里。
「……等我很久是在等什么?」
「当然是等着跟你一起看动画啊。我已经先严选过作品了。」
双眼发出期待光芒的星兰,身上穿着跟早上同一套星条旗睡衣。距离睡觉时间应该还早,看来她这身打扮同时也是居家造型。
桌上放着一堆冒着淡淡热气的薯条山,似乎是刚炸好的,旁边还有两大瓶宝特瓶包装的可乐。这美国尺寸简直能让我听见吨位十足的音效声……这是怎样?哪里买来的?
「这附近外国人很爱去的超市。我放学回来时顺便去了一趟。」
「可以不要这么自然地读出我的心思吗?」
我吐出苦水,星兰也只是露出开心的微笑,像在逗我似的。这孩子气的举动让我不由得开口问。
「我说你啊,在我面前就不像在学校那样顾虑旁人观感吗?」
「唔,比起现在的我,小流你更喜欢身为模特儿的我吗?」
她的反问让我思考了片刻。
「我都没差啦。」
「……什么没差,我好歹也付出了努力去符合大家的期待──」
「就算你想把自己装扮成别人,对我来说你就是星兰,不会是其他的谁。那个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睡前无时无刻不烦人的儿时玩伴。」
「──」
瞬间,星兰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彷佛某些情绪突然流露而出。
她的双眸就像是看见透明而耀眼的什么而看得入神,这让我内心开始忐忑。
咦,什么?这反应是怎样?我好像选错了选项?
「小流。」
「……我可不觉得自己有说得太过分喔。可以的话,我还想再多重复三次『烦人』。」
「呵呵,你放心吧。烦人又可爱的星兰是专属小流你一个人的。」
「哪里放心了,这是要我放什么心。」
星兰轻柔地露出破冰的笑容,朝我这里窥探的双眸充满温暖,让我不禁思考,这样的笑容与眼神也是我专属的吧。
……这个思绪的出现,随即让我觉得自己好糗。可恶,脸好烫。我咳了几声清清喉咙蒙混过去,在床上与星兰比邻而坐。
「你说看动画,是要看什么?」
「《繁星舞会》,我现在最推的一部动画作品。虽然故事带有奇幻要素,但作画水准很高,剧情编排也很缜密,不常看动画的新入门者应该也能有很好的观看体验。而且十二集完结,可以很轻松看完。」
「……十二集?动画一集是三十分钟对吧。从现在开始要连看六小时的动画吗……?」
「跳过片头片尾的话,一集二十分就搞定,不用害怕。阿宅可是一年到头一口气直接补完整季的。」
「整季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从这里问起啊。有很多训练的空间呢。」
星兰的眼中燃起了充满企图心的火焰。
我不是不能理解想跟别人分享自己喜好的心情,但没料到她会表现出这种程度的积极。「传教可是阿宅的使命啊!」就叫你不要读我的心了!
动画是全世界赞扬的日本文化,这句话我曾在某个报导上看过。也就是说,现在的状况变成寄宿家庭的主人正在向一个留学生讨教日本文化。怎么说呢,会觉得有点丢脸是我想太多了吗?
就在这样的思绪掠过脑海之时──
「……小流你等着喔,下次换我来帮助你……」
──过去某一天的声音。
我好像听见了初相遇时的星兰声音,而看向隔壁。
「嗯,小流,怎么了吗?」
「呃,刚才……咦?」
「呵呵,小流你好奇怪。我是不介意你看我看得入迷,但现在比较希望你专心看动画呢。好了,要开始啰。」
露出优雅微笑的星兰,并没有任何特别明显的不对劲。
……刚才是我的错觉吗?
再想也不可能有答案,我只能纳闷。星兰把我的反应搁在一边,满心雀跃的她双眼发亮,开始播起动画。
***
那是一段在满天星斗的夜晚发生的故事,内容只有他与她知晓。
某一天,精灵在森林中发现了一位倒地的男子。
那是一位身着轻装甲的少年骑士。他用腰间那把残破不堪的宝剑打倒了某些敌人,身受重伤而在归途上气力耗尽,当场倒地。
这样的来历,她见状马上就意会到了。
如果置之不理,他微弱的生命烛火就会在此轻易地熄灭吧。
理解这点的精灵将骑士搬运到森林之泉,用水替他清洗伤口。她采集草药并熬煮成药汤,从骑士干燥的双唇注入喉咙深处。
即使如此,他的伤势还是没有康复,依然不省人事。
精灵犹豫了一下,几经烦恼与纠结后,做下了那个决断。
星之魔法。
只有精灵族能使用,向流星请愿的奇迹魔法。
跳舞。跳舞。少女不停地舞着。
她在水面上踏着舞步,水花随之作响。
精灵的舞蹈能召唤星星,这是奇迹魔法发动的信号。
不知何时,天空出现了好几道星轨,彷佛划破了漆黑。
「……嗯、嗯嗯唔……?」
愿望顺利传达,奇迹成真。骑士微微张开了眼皮。
他坐起身子左右看了看,想确认自己身处何地。
然后──他与在星之舞台上跳舞的少女四目相交。
「──!!」
精灵逃跑了。
她用手掩住自己的长耳,混入黑暗中奔逃。
她很清楚在人族的世界里,亚人是受到忌讳的存在。虽然为时已晚,她仍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拼命救对方。
但是──
「别走!」
正打算跳入草丛的精灵,在骑士的呼喊声中停下脚步。
「谢谢你!」
她并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如果这么做,就再也无法反悔了。
所以她决定压抑心中所有情感,奔向森林深处。
「有朝一日,换我来帮助你!一言为定!!」
精灵消失在漆黑森林中。而骑士的声音,确确实实传达到了她那对长耳里。
好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产生这个念头的精灵,前去造访了居住在森林深处的鹰勾鼻老婆婆。
「你想成为人类~?劝你放弃吧。不惜伪装自己而到手的幸福,终究只是一时的。而幻想却是脆弱的,你马上就会被无情的现实打醒。」
老婆婆是一位魔女。
语带嘲讽的这般忠告,却没有让精灵死心。她固定来老婆婆的草屋拜访,无论下雨、飘雪还是刮大风从来不缺席。最后,先妥协的是魔女。
「好啦好啦,我就做给你吧,魔女之药。材料你负责收集喔。」
精灵按照吩咐,把材料找齐。
她爬上陡峭的山壁,悄悄接近正在休息的鹫狮身后,偷走那巨兽的蛋。
她走入会扰乱呼吸的七彩花田,采集斑蝶的彩虹鳞粉。
她潜进地底湖堆积于淤泥中的巢穴,取下毒蛙的疣粒。
经过混合、熬煮、装瓶,精灵从魔女的手中拿到了成品。
「听好了。化为人形的药很脆弱。如果被人发现真实身分,或是你使用了什么魔法,药效就会立刻解除,你也会受到诅咒。也就是说,你懂的。就算你见到了那位心心念念的骑士殿下,却连报上自己的身分都做不到。」
精灵心想,我不在乎。
只要能见到他就好。就算只听见他的声音也好。
精灵不顾魔女最后的忠告,把魔药一饮而尽。
长耳缩了进去。白皙无比的肌肤转变为人类的肤色。
「你真是个傻瓜啊。」
精灵将魔女的挖苦当作送别,往人类的世界纵身而入。
繁星洒落之夜的舞会。
这是一段不被允许有所交集的人类与非人之物,他们的故事。
只有两人知晓的舞会结束后,不甘愿就此结束的精灵少女所发生的故事。
***
「…………………………呜、呜、怎、怎么可能,太扯了……」
「小流,你要卫生纸吗?」
初夏的夜晚,我房间里满是停不住的泪水与吸鼻声……可恶。我从来不知道动画会这么催泪。星兰一脸「我早就料到了」的表情有那么一点令人烦躁,但我这次就老实地认输,从她手中接过卫生纸。我大声地擤了鼻涕。
「好了,小流。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喔,准备好了吗?」
「嗯,麻烦你了……」
我的暑假,就从看动画看到嚎啕大哭中正式开始了。
难怪,人们(阿宅)似乎把这个称为「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