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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与怪物②
Ⅲ 某个世界的真相
1
有哪里不对劲。
我揉了揉眼睛,望向浴缸。
对了。
水,红得过头了。
艾玛一丝不挂,睡袍和内衣随意放在墙边。浴缸里漂浮着几个玩具──几只橡胶鸭和一个倒扣的塑胶水桶。大概是在洗澡时正和玩具伙伴们玩耍,结果遭到袭击。
问题是血。刀子依然插在她的胸口。乍看之下,没有其他伤口。可是浴缸里的水却红得深不见底。如果不是被刺了好几刀,水应该不至于红成这样吧?
“是布鲁。”葛雷格声音沙哑地说:“那只猴子杀了艾玛!”
但我有些怀疑。
的确,长臂猿布鲁曾经两次袭击希薇。从昨天那些调教师的态度来看,他们再度派布鲁来,也不是没可能。
但问题是,艾玛的死因是被刀子一击刺中心脏。长臂猿的把戏不过是踩球、倒立、走钢索之类的。它们怎么可能有本事,准确地把刀子刺进人类的心脏?
“可恶,跑哪去了?”葛雷格在浴室里来回踱步,检查浴缸与墙壁的缝隙,打开镜台下的柜子。但别说是猴子了,连只虫子都没找到。
“唉,希薇呢?”凯西突然惊叫:“希薇在哪里?该不会,她也──”
“快看。”
梅根指向窗户。窗帘的缝隙间,透出一抹鲜红。阿尔夫立刻冲上前,拉开窗帘。
外面排列着“世界真相博物馆”的卡车和拖车。其中一辆专门用来运送帐篷和大型道具的卡车货台,上面有一滩血。有人被刺伤了吗?周围不见半个人影,还是说,藏在某处?
阿尔夫试着推开窗户,但纹风不动。他解开门闩,再次用力一推。这次,窗户终于打开了。他探出头,朝货台的护栏望去。
“有人。”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离开窗边,直接走出浴室,进入走廊。穿过餐厅,从玄关奔向外头。其他团员也紧随其后。
“希薇!”
“希薇!”
最先冲向卡车的,果然是凯西和梅根。她们探头望向货台,然后,
“咦?”
“咦?”
两人茫然地对视。
阿尔夫和葛雷格紧接着上前,而我也凑过去一看。货台的护栏附近──从浴室窗户无法看到的死角处,躺着一只长臂猿。
它微微张着嘴,仿佛还想威吓,但利爪却无法再挥动。它的左右脸颊、喉咙、右上臂、左胸侧、下腹部、右大腿,甚至身体的各处,都满是伤口。那双眼睛浑浊发白,原本栗色的毛发,也被染成了暗红色。
“大家,怎么了?”
身后传来声音。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世界真相博物馆”里“美丽精灵”房间里,熟悉的精油气味。
“希薇!”
“你还活着!”
凯西和梅根猛地抱住希薇。我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什么啊?”希薇皱着眉,嫌麻烦似地推开两人的手,不耐烦地揉了揉眼睛。她身上穿着橄榄色的睡帽与睡袍,看起来像是儿童款式。而且,她连平时戴着的黄铜腕表也没戴,更显得像个孩子。看着她一边敷衍两人,一边拼命忍住哈欠的模样,我忽然想起昨晚她还问我们有没有安眠药。虽然大家都没有,但好心的葛雷格说“急救箱里应该有”。直到现在都没醒来,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你们冷静听我说。”
阿尔夫开始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期间,我再度观察一遍卡车的货台。
死掉的,无疑是布鲁。他的脚边掉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刀,这就是凶器。虽然和艾玛一样是被刀刺死,但艾玛的致命伤仅是一刀刺中心脏,而布鲁,光是能看见的地方就至少有十多处刀伤。
血泊不大。不,应该说是异常小。即便他的体型比人类小,但被刺了这么多刀,理应流出更多的血才对。
艾玛与布鲁,两个命案现场的血量,都令人费解。
“我完全不明白。”
回头一看,脸色苍白的希薇,正透过窗户往浴室内张望。
“浴室的门和窗户都上了门闩。门是在葛雷格破坏之前,窗户则是在阿尔夫解开门闩之前,两者都无法打开。可是在大家冲进浴室时,除了艾玛,里面没有其他人。是这样没错吧?”
她像是在压抑颤抖似的,双手紧夹在腋下。指甲片发出清脆的喀喀声。
啊。没错。
这已经不是血量的问题了。
艾玛被杀害的现场,本质上就不对劲。
“那么,杀害艾玛的凶手,是怎么离开浴室的?”
希薇原本略显稚气的声音,此刻变得更加尖锐。
2
死亡是马戏团的邻居,同时也是瘟神。
只要有人死亡,演出就会被迫取消,数百人的生计也将因此断绝。因此马戏团的主办人对这个麻烦的“邻居”总是格外警惕。
阿尔夫向“道森与佐拉的疯狂马戏团”的主办人克里斯·道森与安东·佐拉报告案件时,已经是当天早上八点过后的事了。在让阿尔夫承认这起事件的所有责任都应由“世界真相博物馆”承担后,两人先行联络赞助企业的负责人与场地主,直到下午四点多,才终于通知警长办公室。
当那位长得像睡过头的林肯般的警长踏入案发现场时,艾玛的皮肤已经浮肿发白,粗大的苍蝇嗡嗡作响,在她的尸体周围飞舞。
艾玛的死因是户外刀刺入心脏,导致心脏功能停止。推测她是在浴缸中泡澡时遭到袭击,就此丧命。
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是希薇。因为,刺在艾玛胸口的户外刀上,留有她的指纹。
在警长的讯问下,希薇承认这把刀直到昨天早上都还在她身上。四天前的晚上,她在浴室里被长臂猿袭击,于是从“世界真相博物馆”的行李堆中寻找能够用来防身的物品,最后找到这把户外刀,并将其藏进睡袍口袋里。
昨天早上,她再次遭到长臂猿袭击。结果,刀子不仅毫无用处,反而被猴子抢走,使她陷入更加危险的处境。意识到这点小手段根本无济于事后,希薇便将刀子放回“世界真相博物馆”的卡车上。
随着资讯逐渐汇集,警长也逐渐察觉这起案件并不单纯。他开始依序传唤“世界真相博物馆”的团员,询问昨晚的行动。
伍德布里奇社区教堂的诺曼牧师出现在马戏团会场,是下午五点过后的事。他登上了阿尔夫当作办公室的拖车,开门见山地表示想买下我。阿尔夫毫不犹豫地回绝,随后处理了一会儿公务,接着独自喝了点酒,并于晚上十点左右回到宿舍。
当阿尔夫在拖车里与诺曼对峙时,其他团员──我、葛雷格、希薇、凯西、梅根,以及艾玛,共六人,则在拖车底下偷听两人的对话。
等到诺曼离开后,我、葛雷格和希薇三人前往马戏团的大帐篷。下午表演结束后,这个帐篷就成了团员们的饮酒聚会场所。三人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中途艾玛也加入。但不久后,动物表演的训兽师们开始找麻烦,于是我们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帐篷。这大约是晚上九点过后的事。回到宿舍后,我们便各自回房就寝。
没多久,结束晚酌的阿尔夫从拖车回到宿舍。就在这时,他说他遇见了艾玛。
阿尔夫和艾玛的寝室是相邻的。当他正准备进入房间时,隔壁的房门刚好打开,艾玛走了出来。她手里提着装满玩具的水桶,看起来兴奋不已,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泡澡时光满怀期待。阿尔夫便随口提醒了一句“别玩太晚了”。
这是艾玛生前最后一次被目击的时候。之后,她进入浴室,推测是在与玩具伙伴们玩耍时遭到了凶手的袭击。
问题的关键,果然还是门闩。
马戏团和嘉年华总是人来人往,其中不乏来历不明之人,甚至有人怀抱着不为人知的过去。虽然阿尔夫平时对艾玛十分溺爱,但只要牵涉到人身安全,他就会一遍遍地叮嘱她一定要遵守规则。不能擅自跑出会场,不能跟陌生人走,如果独自待在某个地方,一定要上锁。尤其是在浴室或厕所时,更要格外小心。
艾玛进入浴室后,应该立刻就把门闩上了。即使有人来找她,她也不可能在没穿衣服的情况下开门。但事实是,艾玛却在浴缸里被杀害。凶手究竟是如何进入浴室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凶手在艾玛到来之前,就已经潜伏在浴室的某处。极有可能是藏在镜台的收纳柜里。
就在艾玛离开房间前,阿尔夫回到自己的寝室,途中无意间瞥了一眼其他团员的房门。这些房门上都有小窗,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他看过了我、葛雷格、希薇、凯西和梅根的房间,发现五人当时都已经躺在床上了。
“那个老板深爱着他的侄女,怎么可能包庇杀害她的凶手?这么一来,就代表凶手不在团员之中。”警长的声音略显激动。“那么,凶手果然是猴子吗?”
那只猴子──在卡车货台上发现的长臂猿布鲁,全身共有十二处刀伤,失血过多而死。而货台上的凶器,则是宿舍里配备的餐刀,刀柄上残留着多名团员的指纹。
此外,布鲁的右掌上出现了一条肿胀的痕迹。起初没人知道原因,甚至有人怀疑它的手是否曾被人捆绑。但后来确认那是烧伤。而在屋顶的电线上发现了抓痕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那是布鲁抓住电线时触电的痕迹。
“假设动物表演的训兽师昨晚命令布鲁袭击『世界真相博物馆』宿舍里的侏儒。”
警长提高嗓音,在宿舍内回响着。
“但布鲁终究只是头愚蠢的猴子。它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它攻击的对象不是侏儒,而是真正的孩子。第二,它在执行完指令后,竟然抓住了屋顶的电线。结果,布鲁因触电而失去意识,最后倒在卡车的货台上,被人乱刀捅死。”
最终,训兽师们承认当天确实曾命令布鲁袭击希薇。但他们坚称与事件无关,表示从未教过布鲁使用刀具,也不认为它能做到一刀精准刺中心脏这种事。
姑且不论这番说词是否属实,就算事情真的如警长所推测,仍然有未解的谜团。
门闩。浴室的窗户与门,都从内部上了门闩。无论凶手是人还是猴子,究竟是如何离开浴室的?
怎么想都想不透。除了“凶手使用了魔法”这种会让希薇直接揍我一拳的假设之外,完全无法得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那天晚上。
我在指定的空房间里打发时间,一边回想着第一次遇见艾玛时的情景。就在这时,警长助理叫了我的名字,说是有话要问。
警长一行人把餐厅当作临时办公室。当我推开门时,警长正叼着一根粗得像黑手党专用的雪茄,一边用钢笔在笔录上飞快书写。
“你是,嗯……”他扯了扯下巴的胡须,“那个解说的小矮子吧。”随即松开手,接着说:“你的包里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
他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拿出两个信封。都是浅蓝色的,封面贴着一张小贴纸。这正是两年前,姐姐封存预言的信封。
“没有寄件人。纸张烧焦得不轻,但封口还是完整的。这是什么?没送出去的情书吗?”
警长将雪茄伸向信封,灰烬落了下来,嗤地烧出一个焦痕。这是在故意激怒我,好让我说出实话?还是他只是纯粹没心没肺?
“怎么?说不出口吗?”
我压下想要抢回信封的冲动,如实交代了一切。两年前去世的姐姐,是伍德布里奇社区教堂的“天使之子”。在意外身亡前,她曾声称自己看见了“世界真相博物馆”的未来。然后她将那段内容写在信纸上,封存于信封中。
“原来如此。难怪牧师特地想挖角你。”
警长用捏着虫尸的手法夹起信封,仔细端详着。
两个信封上,都贴着诡异不祥的图案贴纸。那是“世界尽头嘉年华”的表演之一“小幽灵之家”的叫卖员发放的贴纸。
这两个信封本来一模一样,无法分辨,于是贴心的葛雷格贴上贴纸作为标记。“灾难景象中包含的事物”的信封,贴上了裂开的墓碑贴纸。“带来灾难之人”的信封,则贴上了披着床单的幽灵贴纸。
“预言成了唯一的遗物啊。真像场戏剧。”
警长突然抬起头。
“我想到个好主意。”
他将信封丢回文件堆,嘶地甩了甩雪茄。
3
隔天。
才刚勉强把只有麦片和牛奶的早餐吞下肚,我们又被叫去餐厅。
“这起案件完全无法理解。世间的常理无法解释。因此决定请教专家。”
警长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喉咙,将手放在一位年迈牧师的肩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尔夫的语气尖锐,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位先生长年从事慈善活动,同时也研究着无法以世俗常理解释的奇异现象。他对现实与神秘、世俗与超自然两个世界皆有所涉猎。能够调查此案,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那名男子──伍德布里奇社区教堂的诺曼牧师,扫视了“世界真相博物馆”的团员们,随后谦逊地将手放在胸前。
“前天去拜访老板时,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不过,这也是主的指引。我会尽全力,不辜负警长的期待。”
接下来的三个半小时,诺曼与警长一直待在餐厅。
大概是在这段时间内,详细听取了案件的说明吧。到了十二点前,诺曼挺直腰杆,一脸得意地朝团员们的寝室走去。
“原来如此。这里在过去,应该是脱衣舞剧场时的舞者休息室吧。”
他说着谁都能一眼看出的事,昂首阔步地踏入房间。他花了约三十分钟巡视了六间寝室,随后直奔案发现场的浴室。
“啊啊……这里真是恐怖的地方。仿佛有死者的呻吟声在空气中回荡。”
他让引路的警长助理站在门外,接着对着浴缸画了十字。然后,他用手捂住鼻子与嘴巴,低头凝视着那片红水──突然,他转向我们这边。
“感觉像是站上了舞台。被这样直勾勾盯着,让我没办法冷静思考啊。”
他走向梳妆台,打开收纳柜的门。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微微眯起眼睛。
“偷窥吗?你的未来真是令人担忧啊。看来在教堂的工作还是做得不够呢。”
他瞥了一眼积满灰尘的收纳柜,不耐烦地抚摸了自己的后脑勺。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直直地瞪着诺曼。
“没什么。不过是回应老朋友的期待罢了。”
“像你这种人,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掺和进麻烦事。”
“在你眼里,我有这么贪婪吗?”诺曼耸了耸肩。“好吧,既然这么不信任我,那就请多待一会儿吧。然后向你的伙伴们报告──『戴着十字架的福尔摩斯,只是认真地调查现场,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
他转向门口,慢慢地弯下腰。
虽然不甘心听从这家伙的话,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监视他,不让他做出任何异常举动。我从收纳柜爬了出来,顺着诺曼的视线朝前方望去。
葛雷格撞破的门仍旧维持原样。门把附近裂痕重叠,形成了一个细小的洞。
门的周围散落着各种东西。放毛巾的藤篮、龟背芋盆栽、棒状的温湿度计,还有一瓶喝到一半的威士忌──大概是希薇带来的。这些物品上覆盖着细小的木屑,也就是门破裂时飞散的碎片。
诺曼仔细地审视每一件物品,摸着下巴说:“有些东西沾了血,有些却没有呢。”
确实如此。藤篮、盆栽、威士忌酒瓶的底部,都被染上了一层红色的污渍。但温湿度计与门的碎片,却丝毫没有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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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两者的最大区别,在于它们掉落在地板上的时机。那些原本就在地上的东西,在混有血的水流过时自然会被浸染。而等到地板变干后,葛雷格破门时才掉落的物品,当然不会沾到血。
藤篮与盆栽,从“世界真相博物馆”的团员来到这间宿舍的六天前就已经摆放在那里了。威士忌酒瓶应该也是两三天前就被放在地上的。因此,在前天深夜,当混有血的水从浴缸溢出时,这些物品的底部便染上了红色。
相对地,温湿度计与门的碎片掉到地上,则是昨天早上葛雷格撞破门时的事。温湿度计原本挂在门中央的铝制挂钩上,多半是葛雷格冲撞门板时,被撞飞到地上。
当阿尔夫发现异状,我们赶到现场时,艾玛被袭击后,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艾玛进入浴室的时间,大约是前一天晚上十点左右。而葛雷格破门的时间,则是隔天早上七点多。也就是说,这之间大约经过了九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地板上的水应该几乎干了。而且,当我扭动门把时,门前的浴室地垫,也几乎没有湿意。
“您说得对。”诺曼一边戴上橡胶手套,一边说道。“不过,有一样东西让人在意。”他弯下腰,将手伸到温湿度计的下方,食指轻轻刮动着地面,像是在寻找什么。“就是这个。”他直起身,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一个小玩具。
那是一只木雕的猫。造型极为简单,只有一颗长着小耳朵的头,加上一个圆滚滚的身体。尽管如此,它仍然能让人一眼认出这是一只猫。
我曾经看过艾玛拿着这只猫玩耍。这应该是那只“胆小的猫”吧。它的屁股里藏着磁铁,当它的小老鼠伙伴追赶过来时,明明是猫的它,却会落荒而逃。
“是艾玛带来的伙伴之一呢。”
诺曼将手掌举到脸的高度,然后缓缓地说道。
“当然,也有可能这东西早在前天之前就掉在这里。但无论如何,这只猫在艾玛被杀害时应该就在地上了。然而看看这个玩具,上面一点血迹也没有。”
诺曼用食指轻轻转动小猫。确实,没有沾上任何血迹。甚至连一点污渍都找不出来。尽管不太可能是案发后有人刻意放进来的,但它没有被污染,这怎么回事?
诺曼板着脸,仔细端详着小猫,
“光凭这点还无法确定什么。让我来像个侦探一样,追溯整起案件经过吧。”
他取出一条手帕铺在梳妆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让小猫坐在上面。接着,他搓了搓双手,环视整间浴室。
“前天晚上,大约十点左右。艾玛手提着装满玩具的水桶来到浴室。她放满了水,然后和她的鸭子朋友们玩得不亦乐乎。”
说着,他一脸煞有介事地盯着浴缸。这是一座单人用的不锈钢浴缸。虽然艾玛的遗体已经被警长助理搬走,但橡胶鸭与塑胶水桶,仍然漂浮在水面上。
“就在这时,凶手突然袭击她。但问题是艾玛一向习惯锁上门,洗澡时从不会让人进来。换句话说凶手一定是事先就藏在浴室里──极有可能,就藏在那个地方。”
诺曼瞥了一眼我刚才躲藏的梳妆台收纳柜。随后,他又将目光移回浴缸。
“凶手将事先准备好的户外刀,刺进了艾玛的胸口。艾玛一定拼命挣扎。就在这时,混着血的水溢出,流到了地板上。”
他的视线从地板转向门口,红水留下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门外。
“然后,凶手──”话到一半,声音突然哽住。“究竟是怎么消失的呢?”
他的目光来回扫视几次,随后,落在浴缸侧面。
“话说回来,这个浴缸对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深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卷尺,让尺带垂直贴着浴缸测量。浴缸本身高度为二十八英寸(约七十一点一公分)。从水面到底部的深度则是十八英寸(约四十五点七公分)。不过现在艾玛的遗体已经被搬走,所以水位应该下降了与她体积相当的高度。
诺曼将数据记录在笔记本上,接着说道:“果然,对孩子来说,这太深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我,这是要我解释原因的意思。
虽然很想无视他,但想了想装傻也没意义,于是老实回答:“底下铺了木板。”
诺曼说得没错。不只是艾玛,对侏儒的希薇,以及连体双胞胎凯西和梅根来说,这个浴缸都太深了。因此在入住宿舍的第二天晚上,葛雷格从旧舞台道具中切下一块木板,铺在浴缸底部。虽然对葛雷格来说浴缸变得有些拥挤,但伙伴的安全是无价的。
“原来如此。穷人的智慧呢。”
诺曼不忘冷嘲热讽,随后,将卷尺垂进浴缸。当尺带深入至二十四英寸(约六十一公分)时,便停住了。这就是垫高后的浴缸深度。从水面到底部木板的深度,则变成了十四英寸(约三十五点六公分)。
“咦?”诺曼左右摆动卷尺,似乎碰到了什么。他重复了几次相同的动作,然后卷起衬衫袖子,将手臂伸进水中。
“这是──””他从水里取出一样东西,指尖夹着一个小玩具。“是乌龟呢。”
那是一只树脂制的乌龟。正是前天葛雷格在表演魔法使用的,一种会吸水膨胀的玩具,可以让小青蛙在一天内长大。这只乌龟,现在也完全膨胀变大了。
“艾玛身边的朋友还真多呢。”
他把乌龟凑近细看。“嗯?”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乌龟湿漉漉的腹部。只见乌龟的肚子上裂开了一条大口子。如果这是真的乌龟,它的内脏恐怕早已流了出来。
“这该不会,是被凶器刺中的痕迹吧?”
话语,不自觉地从嘴里溜了出来。
“原来如此。”诺曼拉出卷尺,对准乌龟腹部的裂口测量。“一点二英寸(约三公分)。”他转头看向我。“和警长告诉我的,凶刀的刃宽相同。”
猜对了。
凶手为了制伏拼命抵抗的艾玛,挥下了好几刀。其中一刀,刺中了乌龟的肚子。
诺曼将乌龟放回梳妆台上的手帕,然后再次把手臂伸进水中。他缓缓移动手臂,在浴缸底部来回搜寻。海星、螃蟹、章鱼、海马──从右到左,相同的玩具散落在浴缸底部,但唯独乌龟带有伤痕。
诺曼抽回手臂,用毛巾擦去水渍。正当我准备讽刺一句“玩具已经找够多了吧”的时候。“咦?”诺曼又一次将脸凑近浴缸。
浴缸的左端,距离边缘约三英寸(约七点六公分)的地方有个小孔。那是为了防止水龙头开着时溢出,特地设置的溢水孔。诺曼弯下腰,把手指伸了进去。试着用不同的手指来回探查,然后“啊”地直起腰,摊开掌心。果然,里面藏着一个玩具。
“这是战舰呢。”
那是一艘由黄色塑胶制成的小船,大小约与小指相仿。可以看出,内部是空心的,以便漂浮在水面上。构造与橡胶鸭相似,但鸭嘴的位置换成了一座小炮台。
“这是凯特·萝丝号战舰。”我曾听过艾玛下达炮击命令。“凯特·萝丝,是艾玛母亲的名字。”
那个因为深信占卜师,背负巨额债务,最后留下女儿自杀的女人。
“那一定……是她最珍贵的宝物吧。”
诺曼故作神情地垂下眉梢,注视着手中的战舰。忽然,他眨了眨眼,用手指夹起主炮。从后方望去,主炮与甲板的交界处渗透出鲜红的颜色。这颜色与被水稀释后的血迹不同。这不像是浸泡过的痕迹,而是新鲜的血直接溅上去的。
“有趣。”
这是真的吗?
他不会只是收集了看似有用的线索,单纯在享受扮演侦探的乐趣吧?
“你这么在意艾玛的玩具吗?”我语带嘲讽地说道。
“艾玛爱着她的朋友们。他们也一定爱着艾玛。听,你听不见吗?这些玩具正在哀悼她。倾听玩具的声音,一定能找到通往真相的捷径。”
荒谬至极。难不成是老年痴呆吗?
诺曼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摆在梳妆台上的玩具们。接着,
“啊啊……太不可思议了。”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果然,主是存在的啊!并且会拯救那些信仰他的人!”
“这次又怎么了?”我带着一声叹息问道。
“当然是谜题解开了啊。”
诺曼握住胸前的十字架,紧贴在额头上。
那动作与站在教堂祭坛上时完全一致,充满了自信。
4
“首先,让我来回答各位心中最大的疑问。”诺曼以轻佻的语气开口。“为什么一个除了皱着眉头念圣经以外毫无长处的牧师,会接下这桩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杀人案件调查呢?”
他站在生锈的镜球前,环视四周。“世界真相博物馆”的团员──阿尔夫、葛雷格、希薇、凯西、梅根、我。再加上警长与两名助手,总共九人围绕着舞台。这里还是脱衣舞剧场的时候,大概每个夜晚都曾上演过这样的场景吧。
“我是个明事理的牧师。不会像那些『千里眼』一样,光靠嘴皮子骗人。我想根据现场线索,用逻辑找出凶手。”
他话锋一转,将手掌放在胸前。
“但是,我同时也是事奉主的人。会接受警长的委托正是因为我认为,这是身为信徒的使命。”
他刻意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为自己的话营造气势。
“我想借由找出这起案件的凶手,来证明『天使之子』荷莉·欧尔森的力量。”
一秒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证明姐姐的力量?这是什么意思?
“荷莉·欧尔森,在两年前,留下了两个预言给各位。”
他从怀中取出两个信封。
“察觉到『世界真相博物馆』将迎来灾难的荷莉,记下了『灾难景象中包含的事物』,以及『带来灾难之人』,这两个预言。
听了警长对案件的概述后,我确信了。这起案件,正是荷莉所预言的『灾难』。『灾难景象中包含的事物』,指的是艾玛被杀现场的物品。而『带来灾难之人』,则是杀害艾玛的凶手。
这两个预言之中,最重要的,无疑是后者──也就是杀害艾玛的凶手。”
他举起贴着幽灵贴纸的信封。
“身为『世界真相博物馆』最优秀的解说员,同时也是荷莉的弟弟,沃特少年,直到今天都未曾打开姐姐的遗物,也就是这封信。警长也没有打开,当然,我也没有。里面写着谁的名字,只有在天国的荷莉知道。”
阿尔夫说着“拿来”并伸出手。诺曼递出两个信封。
“现在,我将透过逻辑推理,揭露杀害艾玛的凶手。接着,我们将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如果上面正确写着凶手的名字,那就代表荷莉早在两年前,就已看透这起案件的真相。如此一来,就连讨厌预言的阿尔夫先生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力量了吧?”
阿尔夫翻看两个信封的正反面,然后递给一旁的葛雷格。信封依次传递,经过希薇、凯西、梅根,最后,来到了我手上。
我仔细检查信封的每个角落。两个信封都仍用胶水封着,没有撕开封口又重新黏贴的痕迹。纸张厚实,即使对着窗外的阳光也无法透视内容。皱褶、折角、封口处渗出的胶水──这些细节都与我记忆中的一致,所以,这并非仿制的同款信封。
“可以了吧?”
诺曼从我手中抽走两个信封,将它们放在袖珍桌上。
“让我们先来核对『灾难景象中包含的东西』。这个答案,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灾难景象』,指的就是案发现场的浴室。而『景象中包含的东西』,可能是浴缸、血、玩具、刀子。如果再放宽标准来看,盆栽、温湿度计、威士忌酒瓶,也可以算在『景象』之中。但如果要选出最符合预言的一项,那应该是包围着艾玛全身的东西──也就是血吧。让我们来确认答案。”
他从怀中取出拆信刀,插入贴着墓碑贴纸的信封封口,然后横向拉动刀刃,撕开封口的胶水。
保持了两年未开启的信封,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开了。
“答案是──”他掀开封口,取出对折的信纸,缓缓摊开。“啊啊。”他挑了挑眉,念出答案。“是水。”
我屏住了呼吸。
浴室的画面,在脑海中鲜明浮现。艾玛的遗体浸泡在一片红色的水中。做为“灾难景象中包含的东西”这个答案,再适合不过。
但真的如此吗?
“无聊透顶。这根本不值得惊讶。”希薇冷笑着,转头望向阿尔夫。“对吧?用一些模糊、可以随意解释的词汇,让人误以为预言应验,这就是骗子的典型手法。”
“水已经够具体了吧?”
警长站出来,替牧师说话。
“您是认真的吗?”希薇的语气变得尖锐。“我们的生活,早就被水包围了。亚热带的南卡罗莱纳州一年四季都在下雨。湿地、湖泊到处都是。两年前,沃特的姐姐来到『世界尽头嘉年华』的会场,地点是在佛利海滩。当她表示想加入『世界真相博物馆』时,阿尔夫应该告诉过她,这趟旅程会沿着海岸线北上。来马戏团的孩子,总是会被推销柠檬水。而表演者们,一有空就灌烈酒。无论发生什么灾难,都很容易和『水』扯上关系。这样的答案,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
“好了好了。”
诺曼摆了摆手,像是在安抚小孩。
“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个预言是骗局,但继续争论下去,也只是鸡同鸭讲罢了。我们还是往下一步前进吧。”
他将信纸对折,放在桌上,然后拿起另一封信,指向贴着幽灵贴纸的封口。
“这张信纸上写着『带来灾难的人』的名字。这次是具体的姓名所以没得狡辩。
不过,在打开这封信之前,让我先说说,我推理出的案件真相吧。”
他将手伸进怀中,拿出用手帕包着的物品。
“昨天在调查案发现场的浴室时,我发现了几个玩具。其中一个──掉在门前的小玩具,告诉了我杀害艾玛的凶手是谁。就是这个。”
他打开手帕,拿出木雕玩具。凯西和梅根跳了起来。“是猫!”“是胆小的猫!”
“这是个木雕猫玩具,屁股里埋着磁铁。它和一只爱逞强的老鼠是一组的,当老鼠追过来时,明明是猫却会落荒而逃。就是这样的玩具。
浴室门口周围,有各种物品。放毛巾的藤篮、龟背芋盆栽、威士忌酒瓶、温湿度计,还有葛雷格先生撞破的门板碎片。这只猫,也和这些东西一起散落在地上。”
“艾玛带着玩具去浴室,其中有这只胆小的猫,也没什么奇怪的。”
阿尔夫不悦地说道。诺曼轻轻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问题不在这只猫本身。但当我仔细观察门口周围的物品时,我发现它们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沾到了血。另一类,则完全没有血迹。藤篮、盆栽、威士忌酒瓶的底部都沾上了血,但温湿度计和门的碎片上,却没有半点血迹。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艾玛被杀害时,它们是否已经放在那里。藤篮、盆栽、威士忌酒瓶,原本就摆在地上。但温湿度计和门板碎片,则是葛雷格先生撞破门时才掉落到地上的。艾玛进入浴室的时间,大约是晚上十点左右。葛雷格先生撞破门的时间,则是隔天早上七点多。到了那个时候,浴室里的血迹应该早已经干了。所以即使东西掉落在地上,也不会再被染上血迹。”
“那么,”他举起猫玩具,说道:“这只猫呢?如您所见,哪里都没有沾上血。这表示当艾玛遭到袭击,混着血的水从浴缸溢出时,这只猫并没有掉落在地板上。
那会不会是等到血干了之后,才有人把这只猫放到现场的呢?但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特地把这样的玩具放在地板上。如果不是这样,那这只猫会不会和温湿度计、木头碎片一样,是在葛雷格先生撞破门时掉下来的呢?但如您所见,这只猫的造型极为简单,只有一个头与圆形的身体。不像温湿度计那样可以挂在门钩上。也没有任何用黏着剂固定过的痕迹。”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葛雷格噘起嘴。
诺曼翻转玩具,让猫的屁股朝向众人。
“这只猫的屁股里,埋着磁铁。当艾玛遭到袭击,水从浴缸溢出时,这个玩具吸附在某个金属物上,因此没有被混着血的水淋到。”
原来如此。
我不禁拍了拍膝盖,但是,
“那附近根本没有能吸附磁铁的东西啊。门是橡木做的,钩子是铝制的,磁铁应该吸不上去。”
希薇立刻反驳。
“您说得对。但是艾玛被杀害时,现场确实有一个能吸附磁铁的金属物件。而在案件发生后,当我重新调查现场时,那个东西已经不见了。这意味着各位冲进浴室后,凶手悄悄地将它藏了起来。”
葛雷格的呼吸变得急促:“那到底是什么?”
“艾玛是在上锁的浴室里被杀害的。但里面却没有凶手的身影。这表示凶手使用了某种机关从外部扣上了门与窗户的门闩,或者做出了这样的假象。而那个就放在门附近的东西,它正是这个机关的重要组件。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它是由可吸附磁铁的金属制成,而且,是『世界真相博物馆』的各位能够轻易取得的物品。我回想了笔录上记载的各位随身物品,然后发现在表演用的小道具中,有一件东西,完美符合这个机关的条件。”
诺曼伸手探入舞台后方,“就是这个。”他拿出了一根铁条。
那是葛雷格在自己的表演中使用的道具。装作因为没有酒而发怒,从铁栅栏上扯下来,然后用双手折弯的那个。当事人葛雷格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疯狂地眨着眼睛,一边看着众人的脸来回扫视。
“让我先确认一下浴室门与走廊的几个条件。浴室的门并非完全密闭。从血水流出的迹象可以看出,门底下有一道小缝隙。此外,走廊的地板铺设着与墙壁平行的长条木板,而这些木板之间同样存在缝隙。而门前铺着浴室地垫。”
当时我们赶到浴室门前时,地板上已经形成了一道红色与栗色交错的条纹。这是因为从浴室溢出的红水渗入木板缝隙所造成的。
“那么,让我们整理一下凶手的行动。杀害艾玛的凶手,首先做的事情是让混有血的水从浴缸溢出,并在门外留下红色的痕迹。原因稍后再解释──但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凶手不能立即设置门上的机关,因为那会在地板上留下不必要的痕迹。因此,凶手先打开窗户,等待地板的水分蒸发干燥,然后才开始下一步动作。
凶手事先准备了一根弯成L形的铁条。将这根铁条从门底下穿过,伸到走廊。这时候浴室内的部分要与地板垂直,而走廊那边则要与地板平行。然后,凶手拉动铁条,将门关上。这里最关键的一点,是要让从门底下伸出的铁条,刚好卡进地板木板的缝隙里。最后,凶手在门前铺上浴室地垫,将铁条完全遮住。
这样一来,就算转动门把手,门也不会打开。手上只会传来一种『被什么东西卡住,完全动不了』的感觉。试图开门的人,便会误以为门闩已经从内部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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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西疑惑地嘟起嘴,“为什么?”梅根则拨弄着头发,我也有同样的疑问。
“出去的时候可以自由开关,为什么进不去呢?”
“因为当铁条卡进木板的缝隙时,它的角度就被固定住了。门是以铰链为中心,沿着弧线开合的对吧?如果铁条没有卡在地板上,当门被打开九十度时,铁条也会跟着旋转九十度。但现在,铁条被夹在地板缝隙中,角度无法改变。因此它无法随着门的开关移动,而是直接卡死在原地。被固定住的铁条,反过来锁住了门,使其完全无法动弹。”
诺曼大概已经预料到这个问题,他的回答丝毫没有迟疑。
“不过,这个机关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当门被撞破、浴室被强行打开的那一刻,如果不做任何处理,凶手设下的机关马上就会暴露出来。请问在场有谁在进入浴室后,看到门缝中夹着一根铁条吗?没有对吧?因为门被撞开的瞬间,凶手迅速将它藏了起来。”
“怎么藏的?”
希薇尖声问道。
“很简单。把原本垂直立着的铁条横向推倒九十度。”
诺曼举起拆信刀,然后缓缓横向倒下。
“凶手让混有血的水从浴缸流出,在门外留下痕迹。这么做的目的,是引导团员们发现异状,聚集到门前。
然而,仅靠艾玛遗体流出的血,似乎不足以将水染得足够醒目,让经过的团员立刻察觉异样。当凶手思考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时,发现了因触电而昏迷的长臂猿。于是,凶手对它的全身猛刺,用容器收集血液,然后倒入浴缸。
浴缸的水,明明艾玛胸口只被刺了一处,却红得看不见底。相对地,卡车货台上的血滩,即使长臂猿全身被刺了十二处,却异常的小。如果凶手确实将长臂猿的血倒进浴缸,那么这两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就能解释得通了。
果然,几个小时后,事情如同凶手所计划的那样发展了。团员们聚集在门前。有人在浴室里流血,但门打不开,唯一的办法就是破门而入。这时,会由团员中的谁来执行这件事,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葛雷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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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打破门后,假装要解开门闩,把手伸进门缝中,然后将铁条横向推倒。接着,还特意发出喀喀声,假装在解开门栓,随后抽出手臂,推开门。
只要铁条紧贴地板,它就不会显得那么明显。更何况,团员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浴缸里的艾玛,几乎不可能有人会去留意门底下的铁条。即使有人环顾四周,试图寻找线索,浴缸里的鸭子和乌龟玩具,也能恰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顺带一提,诺曼拿起那只胆小的猫玩具。
“这只猫原本是吸附在铁条上的,也是这时候掉下来的。当时水已经干了,所以不会染上任何红色污渍。
之后,凶手只需要等团员们离开浴室,悄悄拔出铁条,丢回自己的房间即可。如果大家迟迟不离开浴室,对凶手来说确实会很困扰,但这时候凶手再次利用了长臂猿。凶手在窗帘缝隙能够看到的地方──也就是外面停放的卡车货台上,刻意制造了一小片血滩。但尸体本身则被隐藏在护栏的阴影处,从浴室里看不到。这么一来,团员们就会以为外面可能还有其他受害者,从而被引导离开浴室。”
诺曼停下了话语。
葛雷格不停用大手擦拭脸上的汗水。只有他一个人,仿佛置身于盛夏的帐篷内。
“那么,谁能做到这一切呢?能够准备弯成L形的铁条的人。能够打破门,并且假装解开门闩的人。而且就算房间里被发现有铁条,也能以表演道具为借口搪塞过去的人。答案很明显就是你,葛雷格先生。”
关节分明的手指直指葛雷格。
葛雷格张开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无论等了多久,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葛雷格有不在场证明。”
看不下去的希薇开口为他辩护。
“艾玛一直很遵守阿尔夫叔叔的嘱咐。她总是会在浴室门上闩,无论谁来敲门都不会开。而这样的艾玛,却是在浴缸里被杀害,这表示凶手在艾玛来到浴室之前,就已经躲藏在里面了。但在艾玛前往浴室之前,阿尔夫曾查看过我们的房间。不只是葛雷格,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躺在床上。”
“如果那个时候看到的真的是葛雷格先生,那么他确实不可能杀害艾玛。但阿尔夫先生并没有仔细盯着门上的小窗看,只是在走廊行走时,随意瞄了一眼而已。
为了应对可能有人经过房间,葛雷格先生应该事先准备了自己的替身。方法有很多种──据说『道森与佐拉的疯狂马戏团』在逃脱秀的机关里,曾使用过人体模型。从垃圾场借来一个这样的模型,是最简单的方法。然后,给它穿上自己的睡袍,放在床上,再用毛毯盖住。”
“这不可能。”
阿尔夫低沉地说,声音听起来几乎要反胃了。
“葛雷格是个大块头。如果床上放着一个普通尺寸的人体模型,就算只是经过时瞥见,都会觉得不对劲。而且逃脱秀的道具里,应该也没有这么大的尺寸才对。”
“没错。你看到的,确实是普通尺寸的人体模型。”诺曼不慌不忙地回答。“只不过,葛雷格先生让它『睡』在小人用的床上。”
希薇愣住了,嘴巴微微开合,无声地喃喃道──我的床?
“『世界真相博物馆』的表演之一,『美丽的精灵』小小希薇小姐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如同洋娃娃屋般的小型家具与摆设。葛雷格先生在演出结束后潜入帐篷,将床从这个房间搬了出去。搬床对一般人来说或许是个大工程,但对大块头的葛雷格来说,搬运小人尺寸的床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接着,他将这张床搬进自己的房间,摆在门上的小窗可以看见的位置。再用床单遮住装饰,让人体模型躺在上面。如此一来,从走廊经过的人看到的画面,就会变成──床铺上有一个手脚超出边缘的大个子,也就是葛雷格先生正在熟睡的模样。
在杀害艾玛之后四、 五个小时,这张床和人体模型便悄悄地被送回了原处。就算有人事后发现葛雷格曾经不在房间,也不会怀疑他与浴室里的谋杀案有关。毕竟,这之间已经隔了好几个小时,他理论上不可能在那时候潜入浴室行凶。”
“荒谬至极。”希薇咬住拇指的指甲片。“葛雷格一直很疼爱艾玛。不可能杀她。”
她看向葛雷格,寻求认同。葛雷格的喉结颤动,上下滚动。“我、我──”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不会吧,是真的吗?”
阿尔夫的声音近乎嘶吼。
“我……”巨大的膝盖跪倒在地。“是我做的。”
“别开玩笑了!”希薇猛地伸出手指指向他。“你为什么非得杀艾玛不可?”
葛雷格低下头,像是在逃避所有人的视线。
“那天晚上,在马戏团的大帐篷里喝酒的时候。我无法原谅艾玛说的话。”
酒宴的记忆涌现。艾玛抱着青蛙玩具,兴奋地冲进帐篷。她天真无邪地说着“想当魔法师!这样也能上台表演了吗”。话题就这样转到了诺曼牧师的话──“不幸的人”。当她明白了这个词的意义后,便问希薇和葛雷格:
──如果能够转世重生,想变得跟大家一样吗?
回想起来,这句话分明划出了一道界线。我是普通人,但你们不是。你们是只能在怪人秀生存的、可怜的怪物。
从那个天真少女口中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狠狠刺进了葛雷格的心,点燃了内心某个阴暗的火焰。
“就算如此,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的机关?”
阿尔夫扫了一眼铁条,语气愤怒而疑惑。
“那是──”葛雷格用手掩住脸。“反正……我只是想帮艾玛实现愿望。”
什么?
“上锁的房间里,发现一具孩子的尸体。明明是被人杀害,却找不到凶手。这样一来,大家就会认为这是幽灵或恶魔的杰作,对吧?”
葛雷格放下手,嘴角扯动,露出泛黄的门牙。
“『甜心艾玛,被幽灵杀害的少女』──这样的话,也许能让她进入《尼古拉斯·费伯的十大奇迹》里的福马林展示区。”
一阵寒意。这是现实吗?眼前这个大汉真的是那个葛雷格吗?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但无论我眨了多少次眼,眼前的景象依旧没有改变,没变成寝室的天花板。
警长朝两名助手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接近猛兽般,缓缓靠近葛雷格,小心翼翼地将他粗壮的手臂扭到背后。喀嚓。手铐锁上。
“那么,各位,”诺曼大幅度转动肩膀,像是要换个心情般说道。“别忘了,各位还有一件事必须确认。”
啊,对了。
“刚才我所说的只是推理。收集线索,组织逻辑,导出真相。只要有一点智慧与理性,任何人都能做到。但如果这起案件的凶手,早在两年前就已被预言了呢?”
他放下铁条,拿起桌上的信封。
“这种事,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只有『天使之子』荷莉·欧尔森。”
目光,被幽灵贴纸吸引住。
不可能。
两年前就预知了这场谋杀?这怎么可能?
“我们打开看看吧。”
拆信刀插入封口,横向划开。胶水剥离的声音清晰可闻。
诺曼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是真的感到不安?还是极力压抑着兴奋?
他打开封口,取出对折的信纸。
双手,缓缓地,摊开它。
“啊啊……”
诺曼的身体晃了晃,像是突发晕眩,信纸从指间滑落,他跪倒在地。
“你还好吗?”
警长快步走上前,低下身子查看他的状况。诺曼没有回答。
“到底怎么了?”
阿尔夫皱起眉,走上舞台,捡起掉落的两张信纸。他打开第一张──“水”。
“是姐姐的字吗?”
希薇低声问道。
向右微微倾斜的英文字母,笔迹虽然粗犷,却带着一丝温柔。毫无疑问,这是姐姐的笔迹。
见我点头,阿尔夫打开了第二张。
相同的笔迹。
上面写着──
“葛雷格国王”。


